“汪派”琵琶第三代传人李光祖编年史（下）

崔晓君

三、20世纪90年代

1990年李光祖为了照顾赴美留学的孩子，随之开始了其移民之路。之前跟随中央乐团在海外演出的成功经历让李光祖以为在美国也能顺利地继续自己的演奏事业，但现实还是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李光祖在美国的生活非常艰难，1998年10月23日《世界日报》的一则对李光祖的采访报道让大家了解了他在美国的真实生活。李光祖到美国后很少在公开场合演奏，也很少收学生。他宁可当司机、做警卫，好几次手痒才接受朋友的再三邀请在斯坦福大学及巴沙迪那社区学院免费演出，重温弹指旧梦。李光祖在报道中自述道：“这里没有演奏机制（环境）。层次太低，我不干，除非是高档演奏才露面，没钱都没关系。”李光祖坦率地认为，在美国无法教学的原因是这里的学生没有相对应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因此，他们对琵琶演奏的想法与追求同国内专业求学者相距甚远，他认为只有教授专业的学生才能达到教学相长，如若不然则是一种恶性循环。李光祖不愿意为此而妥协，因为他的心中为“汪派”琵琶留有一片圣土。

没有更多的演奏与教学，不代表李光祖演奏技艺的退步，反而让他有更多时间思考音乐。他说：“我不上台，不代表我不想音乐，音乐还是我全部的生活内容。”李光祖没有将大把精力花在练琴上，当然这都得益于原本扎实的基础，但是他不练则以，一旦练琴连年轻人都及不上。他认为练琴不是干耗时间，而是需要全身心地投入才能真正表现属于自己的音乐。专访中李光祖时常表现出对人生的释然与乐观，虽然他明白海外发展自己专业的空间小，但他从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梦想。李光祖表示：“梦想一直都有，能不能实现已经无所谓了，但我的心不死。”这句话言者泰然，听者唏嘘，好像一下子就能看到这些年李光祖走过的每一步路：“汪派”琵琶第三代传人、中央乐团里才华横溢的演奏家、一位好父亲、是一个宁肯当司机也不愿出卖音乐的人、一个永远怀有赤子之心的音乐匠人。

1995年，李光祖受邀在台北传统艺术节中举办了《‘汪派神韵》独奏音乐会，值得一提的是，这是李光祖首次将“汪派”二字用于独奏音乐会标题中。同年10月应邀参加了美国印第安纳州国际民俗音乐节。

1996年，李光祖修订并出版了《琵琶古曲李廷松演奏谱》，将李廷松原来改革过的适用于简谱的指法符号加入曲谱中，此版本由台北市立国乐团出版。

1997年，李光祖回归阔别已久的中国大陆，受邀参加中国交响乐团1996/97音乐季之亚洲音乐家音乐会。2月14日、15日与中国交响乐团合作，由韩裔美籍指挥家郭升担任指挥，演奏琵琶协奏曲《霸王卸甲》。

1998年10月24日，李光祖受邀参加中国音乐家联合音乐会独奏《霸王卸甲》。1999年3月，李光祖获得了正式的美国公民身份，自由的身份让他迫切地想要回到祖国，重返自己的音乐事业。

四、21世纪的李光祖

2001年是汪昱庭逝世50周年，58岁的李光祖想要借此机会将“汪派”琵琶的衣钵传承下去。9月分别在北京、上海举办了两场“纪念汪昱庭先生逝世五十周年琵琶演奏会”。9月8日下午，于北京“全安皇都饭店”二楼会议厅举办了一场别样的仪式。仪式由著名音乐学家田青先生主持，在汪昱庭先生的关门弟子王恩韶先生、汪昱庭先生的幼子汪天伟先生的见证下，李光祖将“汪派”价值连城的清代双凤紫檀木“张伯年”琵琶传赠给他的学生郝贻凡，确立她为“汪派”琵琶的第四代传人。

9月14日，由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主办的“汪派琵琶演奏会”在中央音乐学院大礼堂正式进行。参加音乐会的演奏家除李光祖、郝贻凡师徒外，还有王恩韶、陈泽民、吴玉霞、章红艳、张强、陈音这六位（按节目单演奏顺序）著名琵琶演奏家。音乐会特意展现演奏者使用传谱版本这一细节：王恩韶先生演奏的是汪昱庭传谱，其他几位演奏家均使用李廷松演奏谱，体现了“汪派”琵琶流派文化的延续与发展。

9月23日下午2点，由上海音乐家协会、东方广播电台主办，上海琵琶专业委员会承办的——《纪念‘汪派琵琶创始人汪昱庭先生逝世五十周年音乐会》在上海音乐厅正式开演。这场音乐会的参演人员可谓壮观，从节目单上可见，除李光祖与郝贻凡师徒外，演奏人员有陈正生、周韬、程全归、王瑧、卫祖光、王恩韶、许克巍以及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学生、仲乐艺校、卢湾区少年宫和东方少年宫的琵琶学生，囊括了当时整个上海琵琶界的优秀演奏家与新生力量。音乐会开始之前，也举行了简单的“张伯年”琵琶传赠仪式，这是李光祖坚持要进行的，目的是要在北京、上海这两个与“汪派”琵琶发展息息相关的重要城市中都留下传承的痕迹。第二天，在上海文艺会堂举行了纪念汪昱庭先生的研讨会，大家积极肯定了汪昱庭对中国近现代琵琶艺术的重要贡献，以及“汪派”第二代传人李廷松的历史功绩，肯定了“汪派”第三代传人李光祖对传播“汪派”琵琶做所的努力。郝贻凡则表示要作为第四代传人为“汪派”琵琶在现代的繁荣发展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

田青老师曾讲：“这就是中国文化人所说的薪火相传。文化的传承如同传递火种，火是光明，火是温暖，火是情怀。文化不是私有财产，更不是追名逐利的工具，而是全民族乃至全人类的财产。”关于“张伯年”琵琶的故事在琵琶艺术界内已经广为流传，汪昱庭先生曾三赠此琴给李廷松先生而被其婉拒，最后汪先生言明：此琴象征“汪派”琵琶艺术的传承，亦是将“汪派”的担子嘱托于你。李廷松自此成为“汪派”琵琶的第二代传人。直到李廷松晚年病重，他坚持亲自将“张伯年”琵琶归还，当时，汪昱庭先生的幼子汪天伟在李廷松的病榻前握着他颤颤巍巍的手，听着李廷松要将“张伯年”琵琶回归汪氏的话。汪天伟坚持认为，“张伯年”琵琶应是属于演奏得到真传的李光祖。

李光祖旅居美国时，身边依然带着这把珍贵的琵琶，当自己的踌躇满志在异国他乡遭到始料未及的打击后，作为传人的他没有选择向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卖掉这把传承自清朝具有百年历史的琵琶来解决自己的生活困境，這是对承诺的恪守，更是因为“汪派”琵琶在李光祖心中是比金钱更加奢侈的信仰，是一种超越责任的无私奉献。在完成了传派的重要使命之后，李光祖开始了频繁的演出活动。

2000年9月10日，李光祖于新加坡维多利亚音乐厅举办“轻揉慢捻神韵传——李光祖琵琶独奏音乐会”，由南洋艺术学院狮城华乐团协奏，郑朝吉指挥。音乐会中，李光祖依旧演奏了多首“汪派”经典独奏曲目，如《霸王卸甲》《普庵咒》《塞上曲》《灯月交辉》等。

2002年，李光祖为“李廷松传谱”留下了珍贵的音像资料，他分别使用“张伯年”丝弦琵琶与十二平均律钢弦琵琶演奏了全套曲目，音响由中国唱片公司出版发行。

2004年12月，李光祖赴青岛参加2005年青岛新年音乐会，于青岛市人民大会堂演奏了琵琶协奏曲《草原英雄小姐妹》。

2006年2月中国佛教协会第七届理事会第三次会议在无锡举行，为此次会议举办了盛大的佛教音乐会——灵山梵音专场演出，音乐会于无锡市人民大会堂举行。李光祖受邀首次在公开场合演奏了琵琶协奏曲《普庵咒》。琵琶协奏曲《普庵咒》由马友道根据“李廷松传谱”的琵琶独奏曲《普庵咒》改编而来。

同年，李光祖与“汪派”第四代传人——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郝贻凡着手重新整理、修改原1982年、1996年版本的《琵琶古曲李廷松演奏谱》。1982年版的《琵琶古曲李廷松演奏谱》可惜的是没有再版，所见之人甚少。1996年，李光祖应台北市立國乐团的邀请，重新整理并出版了该曲谱。它的珍贵之处在于体现了鲜为人知的有关李廷松对演奏符号的改革，曲谱中显示了李廷松使用自创的演奏符号做指法标注，这是他自汪昱庭工尺谱译成简谱之后的又一改革之举。而2006年版本的重新整理再版，主要是针对前两版中没有标明的演奏细节做出调整。李光祖认为之前的几个版本仍然达不到李廷松所要求的严谨与统一，需要进一步还原李廷松的演奏艺术。因此，李光祖与郝贻凡花了大量时间对照李廷松留下的音像资料，结合李光祖的口述资料，对十首李廷松传谱曲目的演奏方法进行了详细的标注。细致到每个推拉音的演奏方法、轮指的个数，甚至呼吸的气口都在曲谱中完整体现。在中央音乐学院出版项目的支持下，《汪派琵琶李廷松演奏谱》于2008年正式出版发行，成为当下最权威版本的“李廷松传谱”。

2011年开始，李光祖每年9月份回国，4月份返回美国，他基本保持了每年一场音乐会的演出节奏，这对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来说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快乐和热情所能坚持的，这得益于李光祖自身超群的功底与丰富的舞台经验。他忘我地燃烧和奉献自己，因为自己热爱的音乐，当然更是因为对“汪派”有割舍不掉的责任与信仰。

2011年12月23日，李光祖携郝贻凡、陈音于天津音乐厅举办了“琵琶演奏家——李光祖先生和郝贻凡、陈音师生音乐会”，李光祖个人独奏了《普庵咒》《月儿高》《十面埋伏》三首作品。2012年，北京环球音像出版社出版了这场音乐会的现场录制专辑。

2013年12月，在天津大剧院举办“李光祖琵琶独奏音乐会”，李光祖一人独奏了“李廷松传谱”《霸王卸甲》《浔阳月夜》《灯月交辉》《普庵咒》《青莲乐府》《塞上曲》 《月儿高》七首曲目。

2014年11月，于天津音乐厅举办“大珠小珠落玉盘——‘汪派师门琵琶音乐会”，李光祖独奏了“李廷松传谱”的《汉宫秋月》《月儿高》。

2016年，李光祖因确诊胆管癌留美医治，在与病魔顽强斗争了两年后，李光祖于2018年4月14日在美国洛杉矶逝世，享年75岁。

结语

李光祖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琵琶演奏事业，同时极力推动“汪派”琵琶艺术在全球范围的传播。如果说汪昱庭是学派的奠基者、李廷松是学派的推动者，李光祖则是学派的保护者。正是因为他的努力，使得“汪派”琵琶艺术能全面且系统地以文本（曲谱）和音像的方式得以保存；也正是因为他的努力，才有了后来“汪派”琵琶传谱被学界广泛接受以及使用；也正是因为他的努力，才让更多国内外无论是专业学习者或是音乐发烧友能通过视频资料更加直观地感受“汪派”琵琶的魅力。

感谢恩师郝贻凡教授给予笔者珍贵的一手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