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脚户及脚户文化浅议
2023-08-03袁建勋
摘要:河州脚户是明清时期西北地区随着茶马互市的发展而兴起的特殊的商业群体,是通过畜力驮队往来于各地运输货物的商人。河州脚户产生于河州的特殊地理环境,与“茶马互市”和民族贸易的兴起密切相关。脚户一般由民间俗称“掌柜的、揽头和脚户”组成一个驮队,其组成有随机性,规模大小不一。脚户通过长途贩运物资,促进了西北地区和内地的经贸往来,形成了西部物流运输网络,促进了民族交流与融合。“花儿”代表着河州脚户文化,体现着脚户吃苦、冒险、诚信重诺等精神,因而应加强对河州脚户文化的保护。
关键词:河州脚户;茶马互市;“花儿”
中图分类号:G12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13-0034-04
A Brief Analysis of Hezhou Jiaohu and Its Culture
Yuan Jianxun
(Gansu Normal College for Nationalities, Hezuo 747000)
Abstract: Jiaohu was a special commercial group that emerged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ea-horse trade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n the northwest of China. They were merchants who transported goods through animal powered caravans to and from various places. The appearance of them is related to the rise of tea-horse trade and ethnic trade and the special geographic location of Hezhou. Generally, Jiaohu was formed into a pack team with three kinds of people including a boss who was in charge of pricing and any emergency in each group of the team, a man who was driving the first animal in the pack team and people who drove and took care of other animals. The pack team was formed at random and varied in size. By trafficking goods over long distances, Jiaohu promoted economic and trade exchanges and formed logistics network in the northwest of China. Besides, it also promoted ethnic exchanges and integration. The folk music known as Huaer is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 culture of Jiaohu in Hezhou, which embodies the spirit of suffering, risk-taking, honesty and commitment.Therefore, the preservation of its culture should be strengthened.
Keywords: Hezhou Jiaohu; Tea-Horse Trade; Huaer
脚户是明清时期西北地区随着茶马互市的蓬勃发展而兴起的一种特殊的商业群体,是通过畜力(骡子、马、驴、牛等)驮队来往于各地运输货物的商人,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末随着交通的发展和运输方式的改变而逐渐消失。然而脚户这个特殊的群体和文化仍停留在老一辈人的念想中,流传在西北“花儿”(流行于甘肃、青海、宁夏一带的地方民歌曲调)中,滋润着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根据文献资料已有一些学者关注和研究脚户文化,比如吕强等的《清至民国河州回族脚户》和《回族“脚户”与清朝至民国河州商业市场的发展》,从河州脚户兴起的背景、往来路线及历史作用方面展开论述。作者仅仅选择性地论述回族脚户,忽略了其他民族也從事这一职业,给人留下一个河州仅有回族脚户的片面印象。其实作者也注意到了河州也有其他民族从事这一活动,“据统计,当时的河州有回、汉脚户数百家之多,脚骡上千头。”[1]对河州脚户文化研究最彻底的学者是严梦春,她以河州脚户文化作为博士论文选题,在进行长期田野调查的基础上撰写了博士论文,并以该论文为核心出版了专著《河州回族脚户文化》,开启了研究河州回族脚户文化的先河。不知是作者的研究志趣所好还是民族情感所系,抑或是文献资料的缺失,也是以回族脚户为主要研究对象。河州地区是一个民族大熔炉,从秦汉氐羌民族,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吐谷浑,唐、宋时期的吐蕃、西夏党项,再到元明清时期形成壮大的回、汉、东乡、保安、撒拉等民族,在这里谱写了和谐共融的发展新篇章,他们也是西北脚户文化的参与者和发展者,应给予一定程度的重视。
一、河州脚户产生的背景
(一)特殊的地理环境
河州是古丝绸之路上的要冲之地、咽喉要道,是游牧文化与农业文化的碰撞、交流、共生、发展的地带,是内地通往藏区的重要门户,明代为防西北蒙古的入侵,设置了“二十四关”,也是通往藏区的关卡。其域内山峰耸峙、沟壑纵横,地理环境复杂,整个地形东北低,由西南向东北递减,呈倾斜盆地状态,是青藏高原向黄土高原过渡的二级台地。河州气候较为温和,河谷地带可以从事农业生产,因而人口相对集中,是我国西部不同地域的各民族相互交往的天然通道[2]。贬官到河州的解缙曾言:“国初置陕西行都司于河州,控西夷数万里,跨昆仑,通天竺,西南距川,入于南海。”[3]特殊的区位优势为河州发展民族贸易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人文条件,是脚户商贸群体兴起的沃土。
(二)“茶马互市”和民族贸易的兴起
独特的地理位置使河州成为进入藏区的门户,是开展民族贸易的集散地,学界称为“茶马互市”。有学者研究指出:“茶马互市,主要是指我国北部与西部从事畜牧业经济的少数民族,用马匹等牲畜及畜产品与内地换取茶叶、布帛、铁器等生产、生活必需品的比较集中的大规模集市性贸易活动。”[4]明洪武七年(公元1374年)、洪武十二年(公元1379年),相继设立了河州茶马司、洮州茶马司。到了明洪武十六年(公元1383年)罢洮州茶马司,由河州茶马司统管。由于官方的高度重視,“茶马互市”在明代进入了鼎盛时期。到了清朝,随着政策的改变,民间交往不断增多,“茶马互市”交易的物品种类更加丰富、形式更加灵活。“茶马互市”的兴起加深了内地与藏区之间的交流,也使河州成了汉、回、藏各民族贸易往来的中心。有首河州“花儿”这样唱:“藏里的皮毛云南的茶,茶叶(啦)换了个骏马,河州的商人走天下,尕生意做了个潇洒。”生动地表现了河州历史上“茶马互市”中商贾云集的情况。据成书于康熙年间的《河州志》载,当时的河州“商品流通迅速,富商大贾常汇集于此”。这种贸易以长途贩运为其特征,在当时交通不便和运输方式落后的条件下,长途运输和物资流通基本依靠畜力驮运,由此河州脚户商帮应运而生。他们跨江渡河、走南闯北,行走在羊肠小道,穿梭于高山密林,一时间河州人以善商贾而闻名远近。
河州脚户群体的兴起是当地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民族边贸兴起的历史产物,同时也与河州人吃苦耐劳、善于和其他民族打交道的豪放性格密不可分,他们勤劳朴实、诚实守信,熟悉其他民族的风俗习惯,能熟练地使用藏语、汉语,这种语言优势使他们在藏区畅通无阻。
二、河州脚户与当地商贸的发展
(一)脚户的组织形式
“脚户”一词在很多情况下指个体,一人一骡(马、驴、牛)或一人数匹牲畜组成,但有时也指一个群体,比如“花儿”中俗称的“脚户哥”可指一个人,也可以指整个驮队中的男性。为叙述方便我们将“脚户”理解为一个群体概念,这个群体组织结构民间俗称由“掌柜的、揽头和脚户”三级组成一个驮队。
“掌柜的”在甘肃临夏话中指承担主要责任和发挥重大作用的人,比如家庭的男主人、公司里的老板等,此处指驮队中每个驮帮的统领,也是驮帮里主要牲畜和货物的投资者。他们集运输与贸易于一身,也被称为行商。一个驮队往往是临时搭帮而成的,其中每个驮帮都有自己的“掌柜的”,他负责货物交易时的定价,还要处理旅途中的各种突发事件[5]41。
严梦春在《河州回族脚户文化》一书中是这样描述“揽头”的:“‘揽头是从几帮脚户中推举出来的吆骡能手,通常资历较深、机智勇敢,能够驾驭头骡,并深孚众望。其职责是领导整个驮队,尤其是对头帮骡子的指挥领导。”[5]41
“脚户”是驮队的基本成员,也是最辛苦的,在驮队中主要负责骡马的喂养、驾驭和照看,还要处理途中的突发情况。脚户要会收拾鞍鞯、编制笼头和鞭子、钉铁掌、搭帐篷、野外生火等,还要具备一定的兽医知识,当骡马生病时能迅速判断病因和病情,给予及时的治疗。为确保路途上的安全,脚户必须具有充沛的体力和很强的应变、协调能力[6]。
驮队在组织上有很大的随机性,大的驮队一般有十几头骡马,小的驮队则只有四五头骡马。大驮队一般都分成头帮、二帮和三帮。因路途遥远,经常有盗匪出没,揽头和脚户都配有武器,时刻提防盗贼抢劫。上路时,头帮在驮队的最前面带队,二帮、三帮则跟在后面。这种行走方式有助于降低意外情况发生概率。比如在路过土匪出没的地段时,一般要等头帮过去之后,二帮、三帮才跟着过去。小的驮队为应付路途风险,往往三四个驮队合帮同行。每个驮帮的掌柜的只负责自己所辖的脚户,每个脚户则要照管一至二头骡子。在每个驮队中,骡子脖子上都挂有响铃,便于驮队在夜间行走时能够循声前进,也警示山涧猛兽。
(二)脚户对地方经济的贡献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脚户这个群体在当时为活跃地方经济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河州地处西北,信息闭塞、资源贫乏,自身发展有许多先天制约因素,只有发展贸易型经济——内地和藏区的商贸往来。脚户扮演中间商的角色,从中获得了丰厚的利润,也为内地和藏区老百姓的生活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一方面,给他们提供了生活必需品,提高了当地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为他们提供了更好的生存环境。另一方面,脚户长途运输的这个行业为当地老百姓提供了不少的就业机会,通过“赶脚”这种辛苦的付出获得了较为可观的经济收入,维持生活乃至发家致富。
脚户队伍的壮大在带动本地区商业经济繁荣的同时,直接推动了河州区域性民族市场地位的形成。清初,河州因民族贸易而兴起,每年大量的青、藏、川、滇地区的少数民族特产在河州流通交易,打通商品运输环节的正是河州的脚户,他们赶着驮队长期来往于各地,贩运青盐、粮食、酥油、丝线、清油、卷烟、糖、布匹、麻纸、杂货、茶叶、名贵药材等生活、生产用品。河州脚户的长途运输在历史的积淀下形成流动的、灵活的商业线,衔接起陕西、四川、青海、甘肃、宁夏、西藏、新疆等地的重要城市,形成了西部物流运输网络[7]。脚户们跋涉千山万水,用自己的双脚,冒着难以预测的风险,把不同的区域、不同的民族、各个不同的行业串了起来,在甘、青、藏地区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脚户们的足迹和汗水。脚户在赶脚的过程中不仅仅促进了西北各地商业的发展,为商品流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也促进了各地民族团结、民族融合与交流。
三、河州脚户文化的发掘与保护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河州脚户们走南闯北,常年在艰苦的环境中历练,形成了以“花儿”为代表、表现他们特有的精神气质的文化,深深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河州人。
(一)脚户与“花儿”
在西北河湟洮岷“花儿”中,存在大量反映脚户生活和情感的“花儿”和小曲。脚户作为“出门人”,既是“花儿”的创作者,也是“花儿”的传播者,“花儿”是脚户哥心中情感的真实流露。如今,随着交通的便利和运输方式的改变,脚户这个职业和行当已不复存在,但反映和记录了脚户哥们艰辛生活历程的“花儿”却依旧在传唱。
著名的民俗学家、民间文艺学家柯杨先生在讨论“花儿”的族属问题时,认为“河州传统花儿中大量存在着反映‘出门人生活和离情别绪的歌,乃是这一地区回族人民在旧社会里经济生活特点的集中反映。这是由于回族人在临夏地区的‘出门人中所占比例极大,而且在外出谋生方面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缘故”[8]。在西北,有不少“花儿”是反映脚户哥生活的,比如《脚户哥》:
翻过了一山又一山,哎呦山呀连着山,我们走罢了一川又一川,走到的路上我们把花儿漫,花种子撒到了天邊;哎呀翻过高高地达里加山,哎呦脚户哥来到了撒拉儿的家园,从故乡来到了湟水的岸,又听见了尕妹的少年;哎呦桃杏花开红着三月天,哎呦艳阳天,那个春风儿吹绿了湟水的岸呀,山前地柳树把头儿点呀,桃杏花羞红了脸蛋;青苗儿地里着白牡丹,你把尕少年漫,那歌声儿穿透了白云端,传到了我脚户哥哥的心尖尖,迎来了花儿的春天;唱呀一首花儿心儿里酸,我的心儿里酸,清眼泪能淌到天边,花儿啊唱给了二十年,唱不完心里的苦难;唱一首花儿着宽心哩,哎呦宽心哩,不唱我把它想哩,老汉们听上年轻里,娃娃们听上长哩(根据青海花儿歌手李海峰的唱词整理)。
还有《尕马儿令》《下四川》《出门人》等基本都是表达脚户哥在外吐露个人悲欢的苦歌。“一部民歌发展史,也是人类的社会发展史、文明发展史、心灵发展史。脚户哥漫出的‘花儿,就是脚户哥心灵的真实写照。‘花儿记录着脚户们的生活,也更深地寄托着他们的情感。”[9]
(二)脚户文化的价值
1.吃苦精神。受伊斯兰教经商思想的影响,河州少数民族善于经商且有良好的传统,那就是勤俭节约、吃苦耐劳、艰苦奋斗。脚户的商旅模式决定了他们必须勤快、能吃苦,不论是烈日炎炎还是大雨滂沱,漫漫长路都要他们一步一步去丈量。出门在外,懒人是根本无法在驮队中待下去的,全凭勤快。野外生火做饭、喂养骡马、警惕盗匪,身心时刻保持运转状态,在艰苦的条件下即使筋疲力尽也不敢睡一个安稳觉。
2.冒险精神。西北边地虽然物产丰富,但气候恶劣,各民族语言不同,风俗各异,在旧社会沿途还有土匪抢劫,因此深入这些地区经商要冒很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不但会损失货物,甚至丢掉性命。河州脚户为了生存和获取丰厚的贸易利润,几乎是以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可以说,每一次出门就是一次永别。民国时期著名记者范长江到河州考察时被当地人的冒险精神所折服,他曾在日记中写道:“河州人勇敢好斗,尚武轻文,有古代欧洲斯巴达人的风格。一个人赤手空拳的离家外出,半年或一年之后回来,骑了马,带上许多东西,大家都恭维他为好汉……”[10]
3.诚信重诺。河州脚户是一种民间运输商贸团体,为了发展壮大,他们以讲诚信、守信誉赢取口碑,拓展西部民族地区甚至内地广阔的市场,初步具备了现代商业社会和市场经济的基本要素。每次驮队出发,分工明确,责任到人,要保证货物的完好无损,即使遭受意外,哪怕自己受点损失,也要尽力降低客户的损失。
(三)脚户文化的保护
随着时代的发展,脚户这个行业最终淡出了历史舞台,但由脚户哥创作传唱的“花儿”仍在延续,很多专家学者因“花儿”原有生态环境的变化而对“花儿”的传承和传播忧心忡忡。令人欣慰的是,在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倡导下,近年来“花儿”研讨会和赛会形成了一定的规模,起到了很好的引领作用。2009年9月,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首都阿布扎比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第四次会议上,西北“花儿”入选了“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是“花儿”界的一份荣耀。近年来随着快手、抖音和微信等自媒体的发展,“花儿”找到了新的网络生存空间,网络直播带货更使“花儿”把式们既传播了“花儿”艺术,又有经济收入,一批年轻“花儿”歌手出现在了直播平台,“花儿”文化也在青少年中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我们要正确认识“花儿”的传承价值,增强文化自信。
在保护“花儿”这样的非物质文化之外,还需对和脚户相关的物质文化进行保护,比如在地方博物馆中专门开辟“脚户文化展厅”,展品可以脚户们行路途中的用品用具和驮马的用具为主,还可通过新科技手段模拟再现脚户们行走藏区的场景,使观众对其有更直观的了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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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M].天津:天津大公报馆,1937:281.
作者简介:袁建勋(1974—),男,藏族,甘肃临潭人,甘肃民族师范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地方民族文化艺术。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