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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传》“断层”后“艺术”内容迁移《文学传》《文苑传》

2023-07-30李倍雷

书画艺术 2023年2期
关键词:转移

摘 要:《北史·艺术传》以后的新旧《唐书》变更了“艺术”的概念,该类传是为《方技(伎)传》,看似《艺术列传》形成一个“断层”,究其《艺术传》的内容转移或隐移在其他《传》和《志》中,成为另一种并行的方式传承艺术内容。最为直接的是《艺文志·子部》用了“杂艺术”或“艺术”,包括《文苑传》《文学传》《文艺传》中绘画、书法,以及《音乐志》《乐志》等有关音律的脉络,为《清史稿》重构《艺术传》奠定了宽广的艺术内容,展现了中国传统艺术的本来面貌。

关键词:《艺术传》;《文学传》;《文苑传》;转移

《北史·艺术传》之后,新旧《唐书》将《艺术传》变迁为《方技(伎)传》,这不仅是一个“艺术”概念的断层问题,局部性内容的“断层”也是存在的。实际上《魏书·术艺传》之后,一些内容的去向就存在“不明”的情况,因为《晋书·艺术传》没有将《术艺传》的一些内容延续下来,而是将《方术传》的内容延续了下来,这种情况大致是由参照臧荣绪版本的《晋书》所形成的。即使我们把《周书·艺术传》置于《魏书·术艺传》之后,依然存在《魏书·术艺传》中的一些内容到哪里去的问题。如果说,我们把《魏书·术艺传》的内容视为一个确立的范畴,那么,后史中的《艺术传》或《方技传》有的则不见原《术艺传》中的绘画、书法、雕镂、营造、服饰这些内容。为此,我们这里爬梳与挖掘正史中有关《文学传》《文苑传》《文艺传》以及《音乐志》《乐志》等,来寻求“艺术”的脉络路径的完整性。

一、移转在《文学传》《文苑传》《文艺传》的艺术内容

首先我们把目光确定在正史的《旧唐书·文苑传》《新唐书·文艺传》《宋史·文苑传》《辽史·文学传》《金史·文艺传》《明史·文苑传》;再如《隋书·音乐志》《旧唐书·音乐志》《新唐书·礼乐志》《新唐书·艺文志》《宋史·乐志》《宋史·艺文志》《元史·礼乐志》《明史·艺文志》等。这些《传》与《志》的一些内容,被后来的《清史稿·艺术列传》纳入其中,并由此定型为正史中“艺术”的范畴。

我们从《旧唐书·文苑传》开始,看看其内容与内涵包含哪些方面。《旧唐书·文苑传》“小序”云:

臣观前代秉笔论文者多矣。莫不宪章《谟》《诰》,祖述《诗》《骚》;远宗毛、郑之训论,近鄙班、扬之述作。谓“采采芣苢”,独高比兴之源;“湛湛江枫”,长擅咏歌之体。殊不知世代有文质,风俗有淳醨;学识有浅深,才性有工拙。……今采孔绍安已下,为《文苑》三篇,凯怀才憔悴之徒,千古见知于作者。[1]4981-4982

显然,《旧唐书·文苑传》与《艺术传》或《方技传》的内容相去甚远。《新唐书·文艺传》与此相同,大抵都是经诗文一类的内容与纪传者事迹,“取以文自名者为《文艺篇》”。[2]5726《宋史·文苑传》秉承唐史而来,其“小序”云:

自古创业垂统之君,即其一时之好尚,而一代之规橅,可以豫知矣。艺祖革命,首用文吏而夺武臣之权,宋之尚文,端本乎此。[3] 12997

在《宋史·文苑传》中,有崔遵度和郭忠恕这两位入传者值得關注。一位擅长琴,一位擅长绘画。崔遵度亦可称为宋代古琴家,他也参与撰修《国史》。《文苑传·崔遵度传》云:

崔遵度字坚白,本江陵人,……掌右史十余岁,立殿墀上,常退匿楹间,虑上之见。善鼓琴,得其深趣。所僦舍甚湫隘,有小阁,手植竹数本,朝退,默坐其上,弹琴独酌,翛然自适。尝著《琴笺》云:世之言琴者,必曰长三尺六寸象期之日,十三徽象期之月,居中者象闰,前世未有辨者。至唐协律郎刘贶以乐器配诸节候,而谓琴为夏至之音。至于泛声,卒无述者,愚尝病之。因张弓附案,泛其弦而十三徽声具焉,况琴瑟之弦乎!是知非所谓象者,盖天地自然之节耳,又岂止夏至之音而已……[3]13062-13063

崔遵度的《琴笺》是专门探讨《易》与琴包括五音等问题的音乐创作理论。《琴笺》言“琴之画也,偶六而根于一,一钟者,道之所生也。在数为一,在律为黄,在音为宫,在木为根,在四体为心,众徽由之而生。”[3]13064这便是阐述有关琴的音乐原理,简要而深刻。《宋史·文苑传》另一位入传者郭忠恕,善画和书法,绘画方面尤擅长界画,即山水画中的楼阁亭台、车舆舟船等。《文苑传·郭忠恕传》云:

郭忠恕字恕先,河南洛阳人。七岁能诵书属文,举童子及第,尤工篆籀。……周广顺中,召为宗正丞兼国子书学博士,改《周易》博士。……尤善画,所图屋室重复之状,颇极精妙。多游王侯公卿家,或待以美酝,豫张纨素倚于壁,乘兴即画之,苟意不欲而固请之,必怒而去,得者藏以为宝。太宗即位,闻其名,召赴阙,授国子监主簿,赐袭衣、银带、钱五万,馆于太学,令刊定历代字书。[3]13087-13088

《圣朝名画评》对郭忠恕的界画有一个评价,“忠恕尤能丹青,为屋木楼观,一时之绝”,并列为“神品”。[4]清代刘熙载《艺概·书概》评郭忠恕的书法,“郭忠恕以篆古之笔溢为分隶,独成高致”。[5]我们这里爬梳的《宋史·文苑传》两位入传者,具备在琴乐、书法和绘画三个方面的典型特征,擅长琴乐、书法和绘画这部分“艺术”范畴的人物,这原本属于《术艺传》中的范畴,“转移”到了《文苑传》里。

接下来,我们再看《辽史·文学传》方面的情况。《辽史·文学传》“小序”云:

辽起松漠,太祖以兵经略方内,礼文之事固所未遑。及太宗入汴,取晋图书、礼器而北,然后制度渐以修举。至景、圣间,则科目聿兴,士有由下僚擢升侍从,骎骎崇儒之美。但其风气刚劲,三面邻敌,岁时以搜狝为务,而典章文物视古犹阙。然二百年之业,非数君子为之综理,则后世恶所考述哉。作《文学传》。[6]

《文学传》的入传者与事项主要在史学和文学方面,尤其是精通汉字文献典籍等方面的人物与事项。故此,《辽史·文学传》没有涉及与“艺术”相关的入传者与事项。然而,《金史》在这方面情况就不一样了,其《文艺传》中有以文为主而兼书家、画家的人物与事项。我们还是先看《金史·文艺传》的大体内涵是什么。《金史·文艺传》“小序”云:

……金用武得国,无以异于辽,而一代制作能自树立唐、宋之间,有非辽世所及,以文而不以武也。《传》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文治有补于人之家国,岂一日之效哉。作《文艺传》。[7]2713-2714

《金史·文艺传》“小序”阐述了立《文艺传》的原因,在于如《传》所言:“言之不文,行之不远。”认识到文治的重要性,“有补于人之家国”。虽然对“文”没有做很明确的阐释,有些“语焉不详”,但其范围不局限于“文”,也包含“艺”,是故用了“文艺”概念立《文艺列传》。我们从入传者中,可以看到《金史·文艺传》中有“艺”之技者,实与《魏书·术艺传》中的蒋少游绘画之技相同,亦如同《宋史·文苑传》郭忠恕善书画之技一样。譬如《金史·文艺传》入传者中善画的有吴激、任询,以及善书画鉴定的马定国和长于书法的王竞、赵沨等。《金史·文艺传·吴激传》云:

吴激字彦高,建州人。父拭,宋进士,官终朝奉郎、知苏州。激,米芾之婿也。工诗能文,字画俊逸得芾笔意。尤精乐府,造语清婉,哀而不伤。[7]2718

吴激是宋代画家、书法家米点山水创始人米芾的女婿,这种关系很自然地使吴激的“字画俊逸,得芾笔意”。大概因吴激“尤精乐府”,兼文学与绘画,故入《金史·文艺传》。又《金史·文艺传·任询传》云:

任询字君谟,易州军市人。父贵有才干,善画,喜谈兵,宣、政间游江、浙。询生于虔州,为人慷慨多大节。书为当时第一,画亦入妙品。评者谓画高于书,书高于诗,诗高于文,然王庭筠独以其才具许之。登正隆二年进士第。历益都都勾判官,北京盐使。年六十四致仕,优游乡里,家藏法书名画数百轴。[7]2719

任询被认为绘画第一,书法第二,其次才是诗与文,同时还是书画收藏鉴赏家。有第一绘画水平的任询,应该属于《艺术传》《术艺传》或《方技传》,但《金史》将其纳入了《文艺传》。可以看出,自从《魏书·术艺传》后,唐代修史时尽管用了“艺术”概念立《艺术传》,但如同蒋少游类型的善绘画、书法、营造、服饰等的人物很少被纳入《方技传》中,樗蒲一类对抗性游戏的类型几乎不在《方技传》中,而《金史·文艺传》却把绘画类纳入其中,这就是我们认为的“移转”到其他传记中的现象。再如擅长书画考据之学的马定国入《金史·文艺传》。《文艺传·马定国传》云:

马定国字子卿,茌平人。……《石鼓》自唐以来无定论,定国以字画考之,云是宇文周时所造,作辩万余言,出入传记,引据甚明,学者以比蔡正甫《燕王墓辩》。[7]2719

按马定国所擅长之术应该属于《术艺传》或《艺术传》范畴,《金史》没有按传承路径将其纳入《方伎传》,而是入《文艺传》中,这也是我们认为的“移转”到其他传记中的实例。还有一类兼书法者,但以擅长文而入《金史·文艺传》,如王竞。其传云:

王竞字无竞,彰德人。警敏好学。……竞博学而能文,善草隶书,工大字,两都宫殿榜题皆竞所书,士林推为第一云。[7]2722-2723

中国古代,无论是在官学还是在私学中,文人多善书法,史家修史时考虑了入传者兼擅这方面的技术问题,当然最终是以最具代表性的一面为入传理由或依据,这也是我们看到《文艺传》中兼论及善书状况的原因。类似这样擅长书法的还有“党怀英字世杰,故宋太尉进十一代孙,冯翊人。……怀英能属文,工篆籀,当时称为第一,学者宗之。”[7]2726当然,党怀英主要是以“国史院编修官、应奉翰林文字、翰林待制、兼同修国史”[7]2726入《金史·文艺传》的。与党怀英在书法造诣上齐名的还有赵沨,时称“党赵”。《金史·文艺传·赵沨传》云:

赵沨字文孺,东平人。大定二十二年进士,仕至礼部郎中。性冲澹,学道有所得,尤工书,自号“黄山”。赵秉文云:“沨之正书体兼颜、苏,行草备诸家体,其超放又似杨凝式,当处苏、黄伯仲间。”党怀英小篆,李阳冰以来鲜有及者,时人以沨配之,号曰“党赵”。[7]2729

这里我们看到了《金史·文艺传》中,一些“移转”而来的擅长绘画、书法以及书画鉴定收藏者,实则就是“术艺”或“艺术”范畴的内容。

我们最后来看《明史·文苑传》的情况,如“小序”云:“有明一代,文士卓卓表见者,其源流大抵如此。今博考诸家之集,参以众论,录其著者,作《文苑传》。”[8]7308其性质与《金史·文艺传》类同,《文苑传》大体是纪传“文士”的类传,将兼有“文”与“艺”两方面才能的人纳入《明史·文苑传》中。所以,也就不难发现《明史·文苑传》将绘画中“元四家”的王蒙,“明四家”唐寅、文徵明列入此传,包括一些其他画家、画论家也列入此传。譬如王冕、王绂、王世贞、沈度、滕用亨、祝允明、陈道复等,都是属于明代著名的画家、书家。我们具体了解一下入传者在“艺术”方面的主要事项,以确定“移转”的是“艺术”方面的内容。《明史·文苑传·王冕传》云:

王冕,字元章,诸暨人。……屡应举不中,弃去,北游燕都,客秘书卿泰不花家,拟以馆职荐,力辞不就。既归,每大言天下将乱,携妻孥隐九里山,树梅千株,桃杏半之,自号梅花屋主,善画梅,求者踵至,以幅长短为得米之差。[8]7311

又“徐贲,字幼文,其先蜀人,徙常州,再徙平江。工诗,善畫山水。”[8]7329再如绘画中“元四家”的王蒙入《明史·文苑列传》,其传云:

王蒙,字叔明,湖州人,赵孟頫之甥也。敏于文,不尚榘度。工画山水,兼善人物……元末官理问,遇乱,隐居黄鹤山,自称黄鹤山樵。洪武初,知泰安州事。蒙尝谒胡惟庸于私第,与会稽郭传、僧知聪观画。[8]7333

王蒙与黄公望、倪瓒、吴镇被列为画坛“元四家”,大概因为王蒙跨元末明初人,又是赵孟頫的外孙,故中国绘画史将他纳入“元四家”中,如王世贞《艺苑卮言·附录》和董其昌《容台别集·画旨》(1)均将王蒙列为“元四家”,而《明史》将王蒙纳入《文苑传》。绘画中“明四家”又称“吴门四家”,被《明史·文苑传》纳入传中的有唐寅和文徵明二人。《明史·文苑传·唐寅传》云: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性颖利,与里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祝允明规之,乃闭户浃岁。举弘治十一年乡试第一,座主梁储奇其文,还朝示学士程敏政,敏政亦奇之。未几,敏政总裁会试,江阴富人徐经贿其家僮,得试题。事露,言者劾敏政,语连寅,下诏狱,谪为吏。寅耻不就,归家益放浪。宁王宸濠厚币聘之,寅察其有异志,佯狂使酒,露其丑秽。宸濠不能堪,放还。[8]7352-7353

唐寅大概因为“文才轻艳,倾动流辈”[8]7353而入《明史·文苑传》,未提到唐寅绘画方面的事项,仅在“文徵明传”中略微提及。文徵明在“明四家”中位列第二,足见画家的地位较高,《明史·文苑传·文徵明传》云:

文徵明,长洲人,初名璧,以字行,更字徵仲,别号衡山。父林,温州知府。……学文于吴宽,学书于李应祯,学画于沈周,皆父友也。又与祝允明、唐寅、徐祯卿辈相切劘,名日益著。……文笔遍天下,门下士赝作者颇多,徵明亦不禁。……长子彭,字寿承,国子博士。次子嘉,字休承,和州学正。并能诗,工书画篆刻,世其家。[8]7361-7363

文徵明诗、文、画皆精通,大概因诗文入《明史·文苑传》。王蒙、唐寅、文徵明在元明时期画史的成就和地位非常之高,属于文人画家系统,故诗文亦精,被列入《明史·文苑传》。明代还有不少这样的文人画家入《明史·文苑传》的。如《明史·文苑传·王绂传》云:

王绂,字孟端,无锡人。博学,工歌诗,能书,写山木竹石,妙绝一时。……于书法,动以古人自期。画不苟作,游览之顷,酒酣握笔,长廊素壁淋漓沾洒。[8]7337-7338

再如善书、画者,《明史·文苑列传·陈道复传》云:

陈道复,名淳,以字行。祖璚,副都御史。淳受业徵明,以文行著,善书画,自号白阳山人。[8]7364

再如善书者,《明史·文苑传·沈度传》云:

沈度,字民则。弟粲,字民望。松江华亭人。兄弟皆善书,度以婉丽胜,粲以遒逸胜。[8]7339

又再如善书者,《明史·文苑传·滕用亨传》云:

滕用亨,初名权,字用衡。精篆隶书。被荐时年七十矣,召见,大书麟凤龟龙四字以进,又献《贞符诗》三篇。授翰林待诏,与修《永乐大典》。用亨善鉴古,尝侍帝观画卷,未竟,众目为赵伯驹,用亨曰:“此王诜笔也。”至卷尾,果然。[8]7340

我们可以看到《明史·文苑传》的入传者,虽然不是以“艺术”方面的才能入传,而是以文史方面的能力入传,还有该方面的官职如翰林待招等,但他们都擅长绘画、书法等艺术,而且绘画书法方面的艺术成就很大,影响深远。《明史·文苑传》这方面的现象还是很突出的。我们再看书诗文画全俱兼戏剧家的徐渭。《明史·文苑传·徐渭传》云:

徐渭,字文长,山阴人。……渭天才超轶,诗文绝出伦辈。善草书,工写花草竹石。尝自言:“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当嘉靖时,王、李倡七子社,谢榛以布衣被摈。渭愤其以轩冕压韦布,誓不入二人党。后二十年,公安袁宏道游越中,得渭残帙以示祭酒陶望龄,相与激赏,刻其集行世。[8]7387-7388

徐渭的泼墨大写意绘画对后世的八大、石涛以及“扬州八怪”等影响很大,其书法以行草为最;善操琴、懂音律;编创戏曲,有《四声猿》《歌代啸》杂剧传世,所著《南词叙录》为我国第一部关于南戏的理论著作。徐渭自称“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被称为“有明一代才人”。

《明史·文苑传》中的董其昌,提出的“南北宗论”为后世辨析文人山水画和院体山水画奠定了理论基础,是研究传统山水画的重要理论。董其昌本人亦是“华亭派”代表画家。《明史·文苑传》将其列其入传中。《明史·文苑传·董其昌传》云:

董其昌,字元宰,松江华亭人。……其昌后出,超越诸家,始以宋米芾为宗。后自成一家,名闻外国。其画集宋、元诸家之长,行以己意,潇洒生动,非人力所及也。四方金石之刻,得其制作手书,以为二绝。造请无虚日,尺素短札,流布人间,争购宝之。精于品题,收藏家得片语只字以为重。性和易,通禅理,萧闲吐纳,终日无俗语。人儗之米芾、赵孟頫云。同时以善书名者,临邑刑侗、顺天米万钟、晋江张瑞图,时人谓刑、张、米、董,又曰南董、北米。[8]7395-7397

这一大段几乎都是阐述董其昌在书法、绘画艺术方面的成就,对董其昌在书画方面的评价非常高,当然,董其昌被诏“为太常少卿,掌国子司业事”。[8]7396《隋书·百官志》:“太常,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9]755这一职位正是掌管“方伎”之术者。没有将董其昌纳入《明史·方伎列传》,大抵是因董其昌仅为“太常”官职,又“掌国子监司业事”,而且《明史·方伎列传》没有将擅长绘画、书法者纳入其传中,说明《明史》对“方伎”和“文苑”两传的内容范畴分得很清楚。这也是我们说前史《艺术传》内容分散转移在正史的其他《传》或《志》中的原因之一。

《明史·文苑传》中还有以书法见长者。如祝允明“尤工书法,名动海内”,[8]7352与文徵明、王宠同为明代中期具有代表性的书法大家,同时还与唐寅、文徵明、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 祝允明书文兼具,入《文苑传》非常合适。另有画论家王世贞入《明史·文苑传》,“王世贞,字元美,太倉人,右都御史忬子也”,[8]7379其所著《艺苑卮言》对中国画史的影响很大。

另又有擅长医术而本该入《方伎传》的,如“戴良,字叔能,浦江人。通经、史百家暨医、卜、释、老之说。学古文于黄溍、柳贯、吴莱。”[8]7312可能因善文而入《文苑传》。类似的还有擅长医术的刘溥也被列入此传。《明史·文苑传·刘溥传》云:

刘溥,字原博,长洲人。祖彦,父士宾,皆以医得官。溥八岁赋《沟水诗》,时目为圣童。长侍祖父游两京,研究经史兼通天文、历数。宣德时,以文学征。有言溥善医者,授惠民局副使,调太医院吏目。耻以医自名,日吟咏为事。其诗初学西昆,后更奇纵,与汤胤勣、苏平、苏正、沈愚、王淮、晏铎、邹亮、蒋忠、王贞庆号“景泰十才子”,溥为主盟。[8]7341

从刘溥的传记中可以看到,他本是擅长医术的,且父亲也因医术而得到官职,又研究经史,通天文、历数,但自己却“耻以医自名”,看不上属于小道的“方伎”,这也是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大概因“景泰十才子”且为主盟而入《明史·文苑传》。

我们从上述入传的人物及其事项的纪传中看到,一些明代重要的画家、书家和画论家都在《明史·文苑传》中,如王蒙、唐寅、文徵明、董其昌、徐渭、王绂、郭忠恕等,还有一种独特现象,即擅长医术的人,也在上述不同的《文苑传》中,这些入传者因其在诗文、史学等方面也有较高成就与事项表现,而没有纳入《方技(伎)传》中。尽管如此,有关前史的“艺术”内容或内涵的事项与人物,依然在正史其他《传》中传承,并没有中断,艺术的“香火”在正史中延续,仅是因为入传者在其他方面突出,进入《文艺传》或《文苑传》中而不在《方伎传》中,这也应是《艺术传》所发生的一种演变。接下来我们看正史中的《志》与“艺术”相关的内容。

二 “移隐”在《志》的艺术内容

正史中的《志》,主要是考述各种学术派别和上溯各《志》所记的制度源流,记录存世典籍文献和图书存目情况,述前代修《志》或考补前史缺《志》的内容等情况。故此,正史中的《志》在一定程度上是以“目录”的形式表述之。我们通过《志》的著录或存“目录”的相关内容,可以看到“艺术”在历史中的流传状况。也就是说,即使《志》缺失原書而仅存书目,也可窥视存目中“艺术”曾经的脉络等状况。

在《隋书》中存在《音乐志》和《艺术传》两种并行的状况,简要地讲《隋书·艺术传》中“音律”的“音”与《隋书·音乐志》中的“音”是有区别的。《隋书·音乐志》首次用“音乐”的概念为《音乐志》,但基本延续的是《晋书·乐志》脉络路径。如《晋书·乐志》“小序”云:

夫性灵之表,不知所以发于咏歌;感动之端,不知所以关于手足。生于心者谓之道,成于形者谓之用。譬诸天地,其犹影响,百兽率舞,而况于人乎。美其和平而哀其丧乱,以兹援律,乃播其声焉。农瑟羲琴,倕钟和磬,达灵成性,象物昭功,由此言之,其来自远。[10]

到了《隋书·音乐志》“小序”开篇,就把“音”与“乐”的区别和关联做了阐释:“夫音本乎太始,而生于人心,随物感动,播于形气。形气既著,协于律吕,宫商克谐,名之为乐。”[9]285以后正史中有《音乐志》《乐志》《礼乐志》,记载了历史上“乐”的内容,也有相关“音”的内容。《北史》后的新旧《唐书》中的《音乐志》与《礼乐志》都是承“乐”的内容。《旧唐书》用《音乐志》传承“乐”,但在阐述时,无可避免要表述音律以及“八音”等问题,事实上“音”“乐”的功用不同、场域不同,但在乐理上却是相同的,所谓“金木之音,击而成乐”——“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谓之八音。”[1]1079《新唐书》直接将“音乐”改为“礼乐”的概念,是为《礼乐志》,名称上更符合“乐”的本意,故“金石丝竹以为乐,以适郊庙,以临朝廷,以事神而治民。”[2]307故此,“乐”属于“用之郊庙、朝廷”的类型。所以《隋书》将“音律”与“乐”做区别,分别纳入《艺术列传》与《音乐志》中,符合传统文化的定位。《旧唐书》《新唐书》尽管在《方伎列传》或《方技列传》中没有提到“音律”的内容,但《乐志》保持了对郊庙、朝廷之“乐”的流源阐述与补考。同样,《宋史·乐志》也是追溯“乐”的流源、补考和修正。《宋史·乐志》“小序”云:

有宋之乐,自建隆讫崇宁,凡六改作。始,太祖以雅乐声高,不合中和,乃诏和岘以王朴律准较洛阳铜望臬石尺为新度,以定律吕,故建隆以来有和岘乐。仁宗留意音律,判太常燕肃言器久不谐,复以朴准考正。时李照以知音闻,谓朴准高五律,与古制殊,请依神瞽法铸编钟。[3]2937

《宋史·乐志》这里在表述“乐志”时用了“音律”的概念,潜在地认为“音”与“乐”尽管不同,但在原理方面有相通之处。《元史·礼乐志》用“礼乐”概念阐述前史“乐”,实际上是更为明确地将“乐”的性质作了揭橥,显示出“乐”与《北史·艺术列传》中“音律”的区别。故此,《元史·礼乐志》“小序”开篇就引用:“《传》曰:‘礼者,天地之序也;乐者,天地之和也。……致乐以治心。”[11]这说明了正史中的《乐志》或《礼乐志》的“乐”与《艺术列传》中的“音律”是两条并行的路径,但“乐”与“音律”有相通性,与“律吕”有关,这给之后二者融合为“音乐”提供了基础。

《旧唐书》沿袭《隋书》设《经籍志》,大抵也是因为“爰自魏、晋,迄于周、隋,而好事之君,慕古之士,亦未尝不以图籍为意也。然河北江南,未能混一,偏方购辑,卷帙未弘。”故“伏以典籍国之大经,秘府校雠之地,其书籍并望付当省校其残缺,渐令补辑。”[1]1961-1962其中丙部(子部)与《艺术传》或《方技传》相关的内容有:“十一曰天文,以纪星辰象纬。十二曰历数,以纪推步气朔。十三曰五行,以纪卜筮占候。十四曰医方,以纪药饵针灸。”[1]1963-1964这些内容与《旧唐书·方伎传》一致,记载了历代天文、历数、五行、医方的书目典籍和历史源流,当然这是作为典籍分类,不属于“转移”。经、史、子、集的分类范式延续至清代,“艺术”基本上在子部(丙部)。故《志》我们不作为“转移”对待,但亦可看到“艺术”脉络路径呈现在《艺术列传》另外的路径中,辅证了“艺术”脉络的延续。所以,我们用“移隐”来说《志》呈现“艺术”这类现象。

《新唐书》还设《艺文志》,其“小序”云:“自汉以来,史官列其名氏篇第,以为六艺、九种、七略;至唐始分为四类,曰经、史、子、集。”[2]1421-1422故按此分类,《新唐书·艺文志》“甲部经录”有“乐类三十一家,三十八部,二百五十七卷”文献著作,我们撮其部分:

孔衍《琴操》二卷,刘氏、周氏《琴谱》四卷,陈怀《琴谱》二十一卷,《汉魏吴晋鼓吹曲》四卷,《琴集历头拍簿》一卷,《外国伎曲》三卷,《论乐事》二卷,《历代曲名》一卷,《推七音》一卷,《十二律谱义》一卷,《鼓吹乐章》一卷,李守真《古今乐记》八卷,萧吉《乐谱集解》二十卷,武后《乐书要录》十卷,赵邪利《琴叙谱》九卷,张文收《新乐书》十二卷,刘贶《太乐令壁记》三卷,徐景安《历代乐仪》三十卷,崔令钦《教坊记》一卷,吴兢《乐府古题要解》一卷。[2]1435-1436

把“乐”置于“甲部经录”说明我们前面提到的“音”与“乐”的不同,把“乐”作为“大道”的呈现,视“音”为“小道”的呈现。《新唐书·艺文志》中除了上述有关“乐”书目文献,更重要的是在“丙部子录”有“杂艺术类”。“杂艺术”这个概念与内容对后世“艺术”的分类、内容以及标准影响非常之大。《新唐书·艺文志》书籍存目记载有“杂艺术类十一家,二十部,一百四十二卷”,這里面包含了很多内容,如各种博弈、博法、棋等类和绘画类的书录。由于书目甚多,我们选择其中书目,撮其指要摘录如下:

郝冲、虞谭法《投壶经》一卷,魏文帝《皇博经》一卷,《大小博法》二卷,《大博经行棋戏法》二卷,鲍宏《小博经》一卷……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十卷,姚最《续画品》一卷,裴孝源《画品录》一卷,顾况《画评》一卷,朱景玄《唐画断》三卷,窦蒙《画拾遗》,吴恬《画山水录》,……韦珽《棋图》一卷,吕才《大博经》二卷,董叔经《博经》一卷,李郃《骰子选格》三卷。[2]1559-1561

上述书籍文献和绘画作品有的流传至今,是研究中国绘画史不可缺少的史料文献,譬如《历代名画记》《续画品》《画品录》《画评》《唐画断》《画拾遗》《画山水录》等,尤其是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美术史通史性的著作,体例完善,结构成熟。《新唐书·艺文志》把围棋、樗蒲、投壶等游戏性的博弈内容,作为“杂艺术”纳入其中,这体现了对《魏书·术艺传》内容与范畴的认可,也意味着把《魏书·术艺传》中的内容传承下来,尽管不是在《艺术传》或《方技传》的路径中,但却在正史的《艺文志》中传承。虽然《列传》和《志》在正史中属于不同类别和途径,但二者均以不同方式传承了“艺术”方面的人物、事项和图书文献。这就是我们说的“艺术”的脉络路径,“移隐”在正史的《志》中的观点或依据。

《新唐书·艺文志》中“乐”的文献书目,有的虽然难见具体的内容,但确保与证实了“乐”脉络传承的路径。那么《宋史·艺文志》亦是如此,其云:“志艺文者,前后部帙,有亡增损,互有异同。今删其重复,合为一志,盖以宁宗以后史之所未录者,仿前史分经、史、子、集四类而条列之。”[3]5033-5034我们从《宋史·艺文志》中看到,在其子部中共搜集《乐》类一百十一部,一千七百卷,“有亡增损,互有异同”,我们摘录部分以目睹确证其实。

蔡攸《燕乐》三十四册,范镇《新定乐法》一卷,崔遵度《琴笺》一卷,李宗谔《乐纂》一卷,陈康士《琴调》三卷,又《琴调》十七卷,《琴书正声》十卷,《琴调》十七卷,《琴谱记》一卷,《琴调谱》一卷,《楚调五章》一卷,《离骚谱》一卷,李约《琴曲东杓谱序》一卷,《琴调广陵散谱》一卷,独孤寔《九调谱》一卷,齐嵩《琴雅略》一卷,僧辨正《琴正声九弄》九卷,朱文齐《琴杂调谱》十二卷……[3]5054-5055

《宋史·艺文志》有关“书法”方面的书目文献,也是属于经部“小学类”,我们也摘其几部文献书籍:

《书隐法》一卷,《笔阵图》一卷,《西汉字类》一卷,《纂注礼部韵略》五卷,《翰林禁经》三卷,《临汝帖》三卷,《笔苑文词》一卷,《法帖字证》十卷,《正俗字》十卷,《书断例传》五卷。[3]5079

最关键的是,《宋史·艺文志》秉承了《新唐书·艺文志》中的“杂艺术”观念、内容和范畴,并做了较多的考补工作。我们这里载录《宋史·艺文志》子部“杂艺术”全部内容,涉及“乐”“绘画”“书法”“棋类”“射”“投壶”等内容,也体现《志》的“有亡增损,互有异同”的特征:

李广《射评要录》一卷,梁冀《弹棋经》一卷,梁元帝《画山水松石格》一卷,姚最《续画品》一卷,李嗣真《画后品》一卷,窦蒙《画录拾遗》一卷,张又新《画总载》一卷,裴孝源《贞观公私画录》一卷,李淳风《历监天元主物簿》三卷,皇甫松《醉乡日月》三卷,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十卷,韦蕴《九镜射经》一卷,《唐画断》一卷……蔡襄《墨谱》一卷,卜恕《投壶新律》一卷,刘敞《汉官仪》三卷,唐询《砚录》二卷,窦譝《饮戏助欢》三卷,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六卷,司马光《投壶新格》一卷,王趯《投壶礼格》二卷,刘道醇《新编五代名画记》一卷,《宋朝画评》四卷,李诫《新集木书》一卷,米芾《画史》一卷,任权《弓箭启蒙》一卷,张仲商《射训》一卷,马思永《射诀》一卷,王越石《射议》一卷,李孝美《墨苑》三卷,李廌《德隅堂画品》一卷……《医马经》一卷,《明堂灸马经》二卷,《论驼经》一卷,《疗驼经》一卷,《医驼方》一卷,右杂艺术类一百十六部,二百二十七卷。[3]5289-5293

“杂艺术”作为子部的内容收录书目文献,出现在《新唐书》和《宋史》的《艺文志》中,其概念和内容在正史之外的相关文献传承使用,如《文献通考》等。“杂艺术”延续了《北史·艺术传》后所谓的“断层”。同时,《宋史·艺文志》“子部”还有“右蓍龟类三十五部,一百卷”以及“历数类”“天文类”“五行类”和“医书类”等内容。[3]5266这些内容都是原《术艺传》《艺术传》《方技传》中人物所擅长之术和事项内容,记载或研究这些内容的书籍都被纳入在经籍“子部”中。《明史·艺文志》“四部之目,昉自荀勖,晋、宋以来因之”,[8]2344秉承“艺文”脉络路径,“经”“史”“子”“集”四大类中,“子部”有十二类:“一曰儒家类,二曰杂家类,三曰农家类,四曰小说家类,五曰兵书类,六曰天文类,七曰历数类,八曰五行类,九曰艺术类,十曰类书类,十一曰道家类,十二曰释家类。”[8]2345但《明史·艺文志》略有变化,把前史的“杂艺术类”改为“艺术类”。即《明史·艺文志》“右艺术类,一百十六部,一千五百六十四卷”,存目的是“绘画”和“医术”两方面的内容。也就是说,把博弈性的内容替换为医术。

《明史·艺文志》“子部”十二类,尽管也有“天文类”“历数类”和“五行类”,基本上也属于《术艺传》《艺术传》《方术传》这个脉络。而《明史·艺文志》“艺术类”与我们探讨《艺术列传》的所谓“断层”问题更为相关,同时要注意到《明史·艺文志》“子部”与前史略微不同的是,将“杂艺术”更名为“艺术”,并附“医书”于此。另外,其“经部”中的“乐类”与《新唐书》《宋史》的《艺文志》“经部”涉及“乐类”相同,也与我们探讨的《艺术传》“体系”相关。这里,我们仅将《明史·艺文志·子部·艺术》存目,摘录一部分,以证实其流源脉络。

唐寅《画谱》三卷,韩昂《明画谱》一卷,杨慎《墨池琐录》一卷、《书品》一卷、《断碑集》四卷,徐献忠《金石文》一卷,周英《书纂》五卷,程士庄《博古图录》三十卷,朱观熰《画法权舆》二卷,刘璋《明书画史》三卷,罗周旦《古今画鉴》五卷,李开先《中麓画品》一卷,王勣《画史》二十卷,王世贞《画苑》十卷、《补遗》二卷,莫是龙《画说》一卷,刘世儒《梅谱》四卷……孝宗《类證本草》三十一卷,世宗《易简方》一卷,赵简王《补刊素问遗篇》一卷,宁献王权《乾坤生意》四卷、《寿域神方》四卷,周定王《普济方》六十八卷,李诇《集解脉诀》十二卷,刘纯《玉机微义》五十卷、《医经小学》六卷,杨文德《太素脉诀》一卷,李恒《袖珍方》四卷,周礼《医学碎金》四卷,俞子容《续医说》十卷,徐子宇《致和枢要》九卷,刘均美《拔萃类方》二十卷。[8]2445-2446

《明史·艺文志·子部·艺术》这里搜集了历代相关绘画、医术方面的图书典籍,有漏有补,正如《明史·艺文志》“小序”所言:“明万历中,修撰焦竑修国史,辑《经籍志》,号称详博。然延阁广内之藏,竑亦无从遍览,则前代陈编,何凭记录,区区掇拾遗闻,冀以上承《隋志》,而赝书错列,徒滋讹舛。故今第就二百七十年各家著述,稍为厘次,勒成一志。凡卷数莫考、疑信未定者,宁阙而不详云。”[8]2344历代“正史”的传承脉络都会在各自的修史过程中,有考补或纠误。

上面我们从《北史·艺术传》后,对《旧唐书》至《明史》之间正史中的相关《列传》和《志》两个部分,进行了爬梳和简要分析,基本上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北史·艺术传》后,改变为《方技传》或《方伎传》,其内容没有多大变化,同时一些入传者中,有擅长绘画或书法,以及还有个别入传的画论家,这多少延续了《魏书·术艺传》的余绪。作为“艺术”的概念在上述后史的《新唐书·艺文志》中有传承和延续,即“杂艺术”或“艺术”,并在《艺文志》中大量传承和延续绘画、书法的内容,以及博弈类的内容,这也是《魏书·术艺列传》的余绪。那么,有关从事“艺术”活动的人物事项,在《文苑传》中得以延续传承。所以,后史《清史稿》将这些内容进行了重新建构,使“复出”的《清史稿·艺术传》有了学术路径和脉络依据。

三 “艺术”内涵变化与脉络的延续

《北史·艺术传》以后,正史中的《艺术传》以及“艺术”概念所包括内容的变化,显示出四个特点:第一,《艺术传》的“艺术”在概念上的再次变迁,发生了《北史·艺术传》以后的正史更替为“方技(伎)”的概念,是为《方技(伎)传》。第二,尽管《方技(伎)传》放弃了以“艺术”概念立类传,但阴阳、占卜、医术、相术等类基本保持不变,并偶有将擅长绘画、书法的人物与事项,乃至有擅长绘画理论者入《方技传》中。第三,“艺术”的概念在正史《艺文志》中有延续,《新唐书·艺文志·子部》中有“杂艺术类”,纳入了医术、绘画、书法、龟蓍、博弈等内容,可以视为将其恢复了《魏书·术艺传》内容。“杂艺术”概念可以理解为杂而多或小而杂。《明史·艺文志·子部》去掉了“杂”,直接用了“艺术”概念,为子部“艺术类”,内容也略有调整,主要是绘画、书法和医术,故不杂。第四,其他系统的《列传》如《文苑传》《文艺传》或《文学传》中,纳入了绘画家、书法家及其事项,这就是我们说的“移隐”在其他《传》中。这四个特点说明一个问题,“艺术”的脉络没有断裂,“艺术”的路径变换了形式,依然在正史中延伸。下面我们将上述特点,所涉及内涵变化和移入组合的动因问题做一个简要的探讨。

关于《艺术传》体系中有关“艺术”概念的变动,我们从它的源头《史记》的“日者”“龟策”做分析,认为“日者”和“龟策”的内容一直是《艺术传》的主要脉络,《汉书·艺文志》的《术数略》和《方技略》的内容和范畴,为《后汉书》合并“日者”“龟策”并拓展为《方术传》埋下了伏笔,故有《后汉书·方术传》。到了《魏书》,在《方术传》基础上再次演变为《术艺传》,这是一次在内容与内涵方面的大拓展。《术艺传》的这个拓展,不仅仅在内涵与内容上拓宽原有《方术传》的体系,而且在概念上也发生了变迁,将“方术”变迁为“术艺”,同时也为《艺术传》概念的再次演变奠定了路径。唐代修前史,采用了臧荣绪《晋书》所用的《艺术传》,从此使用了“艺术”概念为名立类传,故《晋书》《周书》《隋书》和《北史》皆用“艺术”概念,是为《艺术传》。同时,《隋书》设有《经籍志》,始分“经”“史”“子”“集”。“日者”“龟策”等类均在“子部”,子部的变化影响到《艺术传》的演变。《新唐书》沿用了《汉书·艺文志》的“艺文”概念设《志》,故为《新唐书·艺文志》,但采用的是《隋书·经籍志》的体例,分甲部(经录)、乙部(史录)、丙部(子录)和丁部(集录)。《新唐书·艺文志》,丙部(子录)中又增设“杂艺术类”。这就在《北史·艺术列传》之后,延续了正史中“艺术”的概念,以及扩展了艺术的内容并丰富了艺术的内涵。此后正史中的《艺文志·子部》延续了“杂艺术类”,到了《明史·艺文志·子部》中则直接称为“艺术类”。这一脉络对《四库全书总目·子部·艺术类》直接产生影响,对《清史稿·艺术传》同样产生重大影响。所以,《艺文志》的脉络路径,在很大意义上是对《北史·艺术传》后“艺术”概念和内涵的潜在延续,对艺术内容的保持与扩展。尽管表面上看《北史·艺术传》以后,“艺术”出现断层的状况,没有使用“艺术”这个概念立类传,但在内容上保持了阴阳、卜筮、相术、医术、技巧乃至较少的绘画等内容。我们可以看到一种现象,《艺术列传》以《方术传》为前身,《方术传》以《日者传》和《龟策传》为原型。这个脉络路径基本上是以占卜为主体,《术艺传》由于丰富了内容并拓展了内涵,以此改“方术”为“术艺”的概念,这个概念的演变使《艺术传》进入“质”的转变,“术”与“艺”两个并列的词,虽然都各有所指某方面的技术,但都有其丰富的内涵,尤其是“艺”的概念介入,容纳了新的内容,诸如绘画、雕镂、营造、服饰、医经、经方、博弈乃至文字、训诂等内容,远远超越了《方术传》的内涵和内容,成为名副其实的“术艺”,使《方术传》发生了质的变迁。这也是“方术”“术艺”“艺术”为什么能够与《艺文志·子部·艺术类》这条脉络路径“并轨”的重要原因,以至于到后面《清史稿》能够重新组合二者的关系与内涵。我们也特别强调正史中的《艺文志·子部》这条脉络路径,实则就是源于《隋书》的《经籍志》。《隋书·经籍志》的最大贡献在于把古代图书典籍进行了经、史、子、集四大分类,后史《艺文志·子部》在这个路径中加入“杂艺术类”或“艺术类”,当然还有“天文类”“历算类”“兵书类”“五行类”“经脉类”和“医术类”,博弈内容有时放入“兵书类”,《艺文志·子部》的这些内容,就是《艺术列传》的内容。所以这两条路径的并轨融合,实则是延续了《艺术传》的“香火”。不仅如此,还为重新建构容量更大内涵更丰富的《清史稿》的《艺术传》体系提供了依据和内容。

同时,还有一条脉络路经就是《文艺传》或《文苑传》这个类传系统,与《术艺传》《艺术传》或《方技传》形成并行路径,并最后依类汇合。《金史·文艺传》把擅长绘画、书法的文人纳入列传中,记载与阐述了其从事书法、绘画的活动事项,尤其是《明史·文苑传》居然把“元四家”之一的王蒙纳入列传中,因为王蒙是元末明初人,且因《元史》没有设相应的《文艺传》,故以打“擦边球”的方式把王蒙纳入《明史》的《文苑传》。不仅如此,《明史·文苑传》中,还把“明四家”中的文徵明、唐寅两位著名画家列入其传中,以及提出“南北宗论”的董其昌与明代其他著名的画家和画论家,如王绂、徐渭、王冕、王世贞等都纳入《文苑传》,这些入传者皆是中国美术史上地位极高的画家或画论家,且都属于文人系统的画家或画论家,既体现了以“文”入传,又展现了“艺”方面的才能。

《艺术传》《艺文志》和《文艺传》展示了正史中三个“类传”系统,同时也是三条脉络路径,这三个系统或三条脉络路径在很多内容方面是相通的,在内涵上也是相融的。因此,在这三条正史的系统路径中,以《艺术传》为龙头的相互“拉动”,奠定并形成了正史《艺术传》完整的“体系”。

《二十六史》中的《乐志》或《礼乐志》在正史里是一条重要的庙堂之礼乐的脉络路径,与《艺术列传》中的“音律”虽然不同,但又有原理性的“律吕”交叉的脉络。前面我们简约地讲到了“乐”与“音”是两条并行的路径,我们所说的“交叉”是二者与《二十六史》中的《律历志》有关的“律吕”内容的“交叉”。《汉书·律历志》《后汉书·律历志》《吕氏春秋》都有相关的记载。如《汉书·律历志》记载伶伦为“律吕”之事:

黄帝使伶伦,自大夏之西,昆仑之阴,取竹之解谷生,其窍厚均者,断两节间而吹之,以为黄钟之宫。[12]

《吕氏春秋》同样有伶伦去大夏取竹制定律吕的记载:

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阮隃之阴,取竹于嶰谿之谷,以生空窍厚钧者,断两节间,其长三寸九分,而吹之以为黄钟之宫,吹曰舍少。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听凤皇之鸣,以别十二律。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以比黄钟之宫适合;黄钟之宫皆可以生之,故曰:“黄钟之宫,律吕之本。”黄帝又命伶伦与荣将铸十二钟,以和五音,以施英韶,以仲春之月,乙卯之日,日在奎,始奏之,命之曰咸池。[13]

这两段文献记载的内容大体一致,都是记载伶伦受命于黄帝作律吕。但事实上“律吕”的发现是由“候气”所引发的。《后汉书·律历志》记载“候风”与“十二律”的关系,这是较早的“候气术”的经典文献,对“候气”有非常具体的要求。《后汉书·律历志》云:

……夫五音生于阴阳,分为十二律,转生六十,皆所以纪斗气,效物类也。天效以景,地效以响,即律也。阴阳和则景至,律气应则灰除。是故天子常以日冬夏至御前殿,合八能之士,陈八音,听乐均,度晷景,候钟律,权土炭,效阴阳。冬至阳气应,则乐均清,景长极,黄钟通,土炭轻而衡仰。夏至阴气应,则乐均浊,景短极,蕤宾通,土炭重而衡低。进退于先后五日之中,八能各以候状闻,太史封上。效则和,否则占。候气之法,为室三重,户闭,涂衅必周,密布缇缦。[14]

古代对“候气术”的要求很高,选择材料十分考究,要用葭莩灰,古人认为“葭莩灰”是最轻的物质,只有这种最轻的物质才能使流动的“气”视觉化,使效果变得肉眼可观测。那么,对竹管(律管)的要求也会同样考究,所以皇帝派遣伶伦去大夏之西的“阮隃之阴,取竹于嶰谿之谷”。“嶰谿之谷”的竹管一定有它的特别之处,这实际上是对“竹管”的要求:“窍厚均”即竹管厚薄一定要均匀。“候气”是古人测量大自然气候之变化的方法,即“地效以响”。上述表述是说音律的变化与大自然阴阳之气的变化是相一致的,陰阳的升降与音律的升降是匹配的,即“天效以景,地效以响,即律也。阴阳和则景至,律气应则灰除。”所谓“律历一体”。《后汉书》专设《律历志》,说明十二音律与十二月的匹配关系,古人很早就用“候气术”来揭橥律吕与季节或节气的奥秘。所以,“律吕”在古代不仅仅是艺术的一个类型部分,它也是历法与度、量、衡的依据。在汉代的观念中,黄钟被认为是万物根本,因此司马迁的《史记》有《律书》《历书》,在《汉书》中二者被合并为《律历志》。我们这里为什么要提及一下中国古代“律吕”和其他方面的知识系统问题,是因为“律吕”不仅仅是音乐方面的知识体系,还牵涉“礼乐”形成的问题。也就是说,没有“律吕”的发现,就不可能有“礼乐”的产生。当然,我们这里需要注意“律吕”这个概念,与《隋书》《北史》中《艺术列传》的“音律”是有区别的。《律历志》中说的“律吕”是“黄钟之宫,律吕之本”,而《艺术列传》中的“音律”就是《乐记》中说的“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即普通民众所知的“音”。“黄钟之宫,律吕之本”,不仅是民众所知的“音”之本,也是“礼乐”“雅乐”之本。《四库全书·子部·艺术类》提出:“琴本雅音,旧列乐部,后世俗工拨捩,率造新声,非复《清庙》《生民》之奏,是特一技耳。”[15]虽然依旧是“高低”两条路径之别,但还是将“音律”归类在“艺术类”中。

《新唐书·艺文志》的“杂艺术类”到《明史·艺文志》“艺术类”,这些正史中《艺文志》的“艺术类”观念虽然不是在《艺术传》中延续的类传体例的路径,但在正史《艺文志》中我们依然将其看作是对“艺术”脉络的延续,只是因为“体例”不同而形成了并行不悖的《传》与《志》的路径。

那么,作为正史之外的古籍文献,所构成的“杂艺术类”或“艺术类”的系统,虽然也不是在正史的系统中,但在非正史的古籍文献中延续着“艺术”的脉络,如《艺文类聚》《通志》《文献通考》《太平御览》等,与正史在“艺术”的观念、内容与范畴方面有相互交织之处,本质上也依然是正史“艺术”的脉络,依旧可以视为“正史”与“非正史”两条并行而交织的脉络路径。有关这个问题我们另文作专门探讨。

结 语

《北史·艺术传》以后的新旧《唐书》至《明史》,将原有的《艺术传》更变为《方技(伎)传》,这不仅涉及对“艺术”概念的更替,也涉及内容上的微妙变化,看似形成了《艺术传》的“断层”。但实际上前史“艺术”内涵并没有发生“质”的变化,其中奠定与《术艺列传》中的一些内容,如书法、绘画、音律等内容“转移”或“隐移”在正史的《志》与其他《列传》中,成为并行不悖的多条脉络传承“艺术”的内容,以至于在《艺文志·子部》用了“杂艺术”或“艺术”概念存目,而这些内容在正史之外的《艺文类聚》《通志》《文献通考》《太平御览》等以同样的面目出现。也就是说除了正史中的《志》与其他《传》与《方技(伎)传》并行传承“艺术”,而且在正史之外的文献中同样传承了“艺术”,可以看到一个中国传统文化系统中艺术“谱系”的脉络演变,这就为《清史稿》奠定了构建全新的《艺术传》的基础,显示了中国传统艺术的原貌。

[本文为国家社科重点课题“《二十六史·艺术传》体系与相关问题研究”(19AZS001)阶段成果]

(作者:李倍雷,东南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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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9]魏征,令狐德棻.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10]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675.

[11]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1663.

[12]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959.

[13]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上[M].北京:中华书局,2009:120-123.

[14]司马彪.后汉书志[M].刘昭注补.北京:中华书局,1965:3014-3016.

[15]纪昀,陆锡熊,孙士毅.钦定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97:1479.

注释:

(1)(明)王世贞撰:《艺苑卮言》(武林樵云书舍刻本),明万历十七年,第551页。(明)董其昌撰:《容台诗文集·别集卷四》(董庭刻本),明崇祯三年,第1875 页。

本文责任编辑:石俊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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