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啊，你别焦虑

赵彩虹

一

医生诊断我得了焦虑症，我不认可，拒绝吃药。我告诉医生，只是因为孩子临近高考，我晚上睡不着觉，凭什么说我得了焦虑症。

“二者有因果关系吗？我的心理素质有那么差吗？我不过就是有点儿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自从孩子上了高三，时间就严重不够用。看着他高一、高二排在中游的成绩，我告诉自己：镇定，镇定！学习就像马拉松，中间跑得快不代表最后也领先，还有高三。当高三真正到来时，我才知道我想错了。一次次排名，校排名、区排名、市排名，你的孩子比别人少1分，就能差几十名，对此你如何不慌，如何不急，如何不气？你本以为你的孩子举世无双、潜力无限，你本以为乾坤未定、未来可期，结果黑压压的排名一下子把冰冷的现实甩在你面前。

看着孩子的成绩时高时低、时起时伏，我的心也像波浪一样，时而憧憬着孩子美好的未来，时而不敢想象成绩公布的那一天是什么样子。我自己经历过高考，亲眼看到许多同学通过高考逆天改命，也看到一些失利的同学至今生活不如意、事业不顺心。因此，这一年，我一切围着孩子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如惊弓之鸟。

“一模”考试刚出成绩，就有补习机构打来电话：“孩子多少分？”

我老老实实说了分数，希望电话线那头儿的专家帮我出出主意，看看怎么把分数提上去。

“这个分数……”对方停顿了一下，我心里一沉。对方又说：“根据往年经验，70%的考生的‘一模分数和高考分数接近。”

啊！那我的孩子属于这70%吗？他高考是不是也就这水平了？他还有考上目标院校和目标专业的希望吗？

二

我终于承认，我当前的状态不仅仅是着急。我是在焦虑。

我没有办法静心工作，没有办法认真看书—包括各种备考手册和报考指南，我甚至连冲杯咖啡的力气都没有了。打开电脑，一点开各种关于高考的新闻和各院校官网的页面，我马上退出；关上电脑，微信也在推送与高考有关的消息，我刻意无视这些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关注的微信公众号；不时有陌生电话号码打来，我不接，如果接起来，对方第一句话通常是“家长您好，我是XX附中老师开办的高考提分班……”

但这些都不是焦虑最直接的来源，最直接的来源是那些与高考有关的机构，它们通过各种渠道向家长们射出一枚枚杀伤力极强的“心理炮弹”。自从孩子上高三以来，七八个升学规划设计和志愿填报机构轮番轰炸。一些机构组织线下讲座，但大多数机构都通过线上直播传递信息，有的是每周的周末直播，有的是每周一三五或二四六晚上直播，几乎都围绕以下主题：“你知道你的孩子适合哪些职业吗？”“模考后怎样按排名填报志愿？”“如何科学地利用规则报考？”“如何避开志愿填报中的那些坑？”……

三

我养育了我的孩子18年，我留心他的兴趣，支持他的爱好，我以为我知道他的梦想和目标，我以为只要他努力学习，分数出来后，在志愿填报表上填报与梦想相关、分数相近的院校和专业就好。但现在，我却被这些机构发射的“炮弹”打得茫然无措。

怎么办？老老实实地听讲座吧。听了几个月讲座，确实获得了一些信息。例如，几乎每个机构都提供一项职业兴趣测评服务，其中包括一张测评表，据说通过测评就能知道孩子适合什么样的职业；在报考的时候需要了解目标院校和目标专业近三年的录取分数和对应的全市排名；如何分析今年的报考趋势和录取规则，预测目标专业的未来市场热度和就业去向；等等。他们说，每个考生可以填报30个志愿，填报好了，那是30个机会；填报错了，就是30个大坑。

每周末晚上7点30分，我会准时打开微信群，扫码看直播，认认真真地做笔记。我以为，凭我的理解能力肯定能学会分析这些规则，肯定能掌握判断趋势，然后帮助孩子填好志愿表。可是很奇怪，每次听完讲座，我都感觉专家好像什么都教给我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教……

四

听着网上各路志愿填报专家口若悬河，我的情绪更加不稳定。不顾孩子爸爸的反对，我开始了各处的线下咨询。

甲机构的老师善解人意，看出我的焦虑情绪，马上告诉我，只要购买他们的志愿填报服务，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乙机构的老师提醒我擦亮双眼，介绍说他们的志愿填报专家拥有10年以上的相关经验，有的还曾经在大学里负責招生工作，绝对不会浪费孩子用汗水换来的每一分。我赶紧存了各个机构老师的电话，决定在高考出分之后寻求帮助。我心想，如果孩子的高考成绩不尽如人意，至少能在志愿填报上做些弥补。

我以为找到了治疗焦虑的良药，甚至睡了几晚安稳觉，可是一位理性的朋友告诉我，这些机构为了成功率，报志愿时会尽量往录取分数低的院校报，有时会导致学生浪费许多分，留下遗憾。

“还有这种风险？”我更加不安。

“你有这瞎折腾的工夫，研究研究怎么给孩子补充营养不好吗？”她一语击中要害。

回忆这段时期的所作所为，我为自己浪费的时间感到不值，同时想到一个问题：虽然我一直控制情绪，避免给家人带来压力，但是我的焦虑会不会影响到孩子？

五

学校举办高三年级“成人礼”仪式，为此，班主任提前请家长给自己的孩子手写一封信，在开家长会那天交给她，再由她在“成人礼”仪式上转交给孩子们。

面对信纸，我有千言万语。

第一稿中，我洋洋洒洒地写下像太平洋一样浩瀚的对他的万千期待。但是理智告诉我，我正在滥用“母亲特权”，在给孩子增加压力。撕掉重来。

第二稿中，我写了我一路的波折，希望他能避开我走过的弯路。但是人生有那么多不可控的因素，身为平凡人类的我们怎么能够判断哪条路才是真正的坦途？撕掉重来。

第三稿中，不谈理想，不谈高考，只是告诉我的儿子，人生在世，内心的快乐最重要。

这稿不好也不赖，就这样吧。可是字没写好。撕掉重来。

那天的仪式上还有一个环节：孩子在读了父母写给他们的信后，现场给父母回信。礼堂很大，坐在前排的孩子们写好信后纷纷到后排寻找父母，亲手把信交给我们。我身旁的家长拿到自己孩子的信，有的热泪盈眶，有的低声啜泣。看着他们，我默默为自己打气，告诫自己一会儿读到儿子的回信时，一定要控制情绪，稳住！

我怕儿子找不到我，挤到过道上，往前走了好几步，激动的心情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眉梢，冲出眼角。情绪、动作、表情，连纸巾都握在了手里，万事俱备。

仿佛过了三千年，儿子终于现身。他先帮我找回座位，然后掏出回信。我激动万分地抽出信纸，哆哆嗦嗦地拿到眼前。

儿子的回信措辞简洁，语言流畅，寓意深远，一气呵成。亲爱的爸爸妈妈：

略。

前方舞台灯光绚烂，礼堂音乐平和舒缓，一切都似乎在说：少年的精彩人生即将上演，家长们，你们只需静心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