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硬币（组诗）

李长瑜

蜻  蜓

水面有一些好看的云朵

一些人在水边散步

像是在回味某些生活

另一些人在疾走

我知道，他们大多在完成一种预设

比如多少步、多少圈

像完成人生中那些俗常的程式

动力十足，却又不必深究

也有些人是在赶路

从公园的东门穿向西门，或者如我

从西门穿向东门。对于走捷径的人

路遇的美好显得并不多余

也并不必须

但有时我也会加入另一个群体

等一些事情发生。比如

像一个垂钓者

像一池枯荷

像一只

蜻蜓

数蚂蚁

路边，一个小小孩在数蚂蚁

每次数到6或者7

就又重新從1开始数

一边数一边咯咯地笑

一边笑，一边数

一枚硬币

他紧紧地握着我，有一会儿了

我没有感到温暖，他手心的汗

让我窒息

他猛然把我抛向空中，又接住了我

这次他没有急于打开手

而是清理出一小块桌面

把我用力拨弹

我在桌面高速旋转，尽管有很多次了

我还是感到眩晕

我猜不到我躺倒时哪一面

会影响他与一位姑娘的关联

姑娘很年轻，他也不算太老

有一年多了

我常常被装在他贴身的衣兜里

也常常飞向空中。有时

仅仅是因为一个电话或者一条微信

这一次菊花向上

却看不出他是沮丧还是欢喜

不一会儿他把我装进衣兜

下楼来到了便利店，付账时

他扒拉着零钱，加上我正好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我交给了收银员

我被扔进了一个小盒子，周围的它们

散发着不同的味道

我正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门口折返了回来，嘟囔着：

我还是扫码吧，把那枚硬币还给我

收银员抓起我身边的一枚

递给他：是这个吗？

他看了看，迟疑了一下

装进了衣袋

夜？歌

猛兽遇见了猛兽

我遇见蔷薇

万物汹涌而宁静

光亮也并不多余，它通往

别的地方

苏庄桥

苏庄桥是简朴的，简朴到

不需要描述

桥边的几棵树也是简朴的

常会有几只，或者一只

鸟儿，在枝头张望

人的张望

有时与鸟儿并无不同。有时

会在桥上，望望月亮

如果是看星星

并非夜越深越好，也并非

限于一个人，或两个人

有时孤独是一种素质，与数字

无关。此处需要补述的

是鸟儿的鸣叫。有一种鸟的叫声

像拉上了夜幕

其他几种鸣叫，像黑夜里

有些事物

突然闪亮

写？诗

在我看来，诗写得太多

是可耻的。

但窗外的蝉鸣并不一定同意

水塘那边的一片蛙声

也不一定同意

今年的夏天异常炎热

有人羡慕那些在北极穿短袖的人

有人用一把扇子

给小猫降温。更多的人

选择了沉默

就像有时我会走过

城乡接合部垃圾遍地的僻静小路

或者在楼下小公园里独坐

而诗，就在那里

樱

春天时，樱桃树开着半粉不白的小碎花

一群人路过它们去看樱花了

只有个别人，停下来嗅了嗅它们

只有个别人

抚摸过枝条上又绿又硬的小豆子

当它们变红变软，充足了蜜

看樱花的人群就回来了

有人曾忘记吐出

一枚果核。也有人会把果核

排列得异常整齐

后视镜

等红灯的时候

不经意扫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

透过两道车窗

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有点小打闹，有点小温存

这让我跟他们都有点分心

以至于身后的喇叭声骤起

我们才注意到红灯

已变作绿灯

下一个红灯时我莫名地又看向后视镜

刚才的那辆车已不知所终

代替他们的

是一对寂静的人

祈祷日

灰尘已经有一本书那么厚了

一本历史书，或者小说

黯然的旧木床

像是还承受着某种重量

困于蛛网上的蛾，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走进一个老院子

那些旧东西、老物件像是在灰尘下睡着了

也仅仅是睡着了

连灶里的灰烬也异常地平静

平静得像是

能够随时燃起火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