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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苏美学在中国的逆向生长

2023-07-26秦佳阳

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 2023年4期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

秦佳阳

摘 要: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而对批判武器的反思与重估,则有利于使批判深入事物的根本,最终真正作用于人本身。俄苏美学是中国美学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批判武器。凌继尧先生在《重估俄苏美学》中,从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美学学派和著名美学家研究、美学基本原理、我国对俄苏美学的评价和接受四个方面,对俄苏美学进行反思,对其价值进行重估。这一成果成为当下中国美学建构、反思世界美学思想接受的新风向。

关键词:《重估俄苏美学》;俄国形式主义;马克思主义

中图分类号:J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23)04-0120-05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23.04.016

东南大学艺术学院教授、艺术学国家重点学科带头人凌继尧先生于2022年出版新作《重估俄苏美学》,全书分上下两卷,共十八章。凌先生基于其四十余年对重要苏联美学家的个案研究与相关翻译著作,以及与相关美学家的通信与对谈,对20世纪俄罗斯和包括乌克兰、白俄罗斯与外高加索联邦的苏联美学从内部深入,进行系统研究。作为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发源地,俄苏美学在理论与美学研究意识形态两个维度上都对中国美学,尤其是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发展提供了重要的资源、语境与研究基础。在倡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当下,中国美学发展要走出以中国话语为载体且具有自身特色的道路,对其产生基础即俄苏美学的回顾,对一直以来美学研究发展道路的重估,既是十分重要,也是十分必要的。对俄苏美学的反思不仅是对美学自身价值的重新评判,更是使其内涵意义在当代学界持续提供养分、在中国美学的沃土上不断生长的开端。

我国20世纪初期就对俄苏马克思主义美学思想非常熟悉,在接受中的大量翻译进一步推动了国内研究。在俄苏美学话语体系中,俄国形式主义是不可忽视的重要范畴,然而国内学界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对这一范畴有所涉及,相关研究相比于俄苏马克思主义美学而言晚了近一个世纪。这虽然不会在根本上影响国内学界对俄苏美学的接受,但却在一定程度上使研究产生了疏漏,甚至偏差。马克思主义美学注重文学与现实的外部关系,而俄国形式主义注重文学的内部研究。国内近一个世纪的研究中心必然倾向于文学与现实生活、政治、经济基础、道德、哲学等相互之间的关联,文学与外部事物之间的联系与界限是文学研究的内容和意义所在,而基于俄国形式主义的“文学性”等问题,即文学的内在问题,文学自身的存在、发展、建构,文学的体裁、叙事、语言、修辞、文化现象,包括文学对象意义的自我显现等问题,相比之下并未得到充分的重视。换言之,由于对文学外部环境的过度关注,使文学自身的生存和生长范畴受到忽视。此外,由于20世纪中国学界对俄苏美学中新的理论生长点和稀缺的学术资源缺乏敏感性和辨识力,以及在接受中对意识形态和实用性的重视,使得俄苏美学的内含和价值在中国学界的阐释中,具有一定程度的定式性,即將苏联美学视为认识论美学,或者将苏联美学的艺术思想定义为通过形象反映社会生活等。这些内容虽非谬误,但其影响和阐释力度使得这些定性思想背后的具体问题和特殊理论思想没有得到足够的揭示,以至于在研究中,以反映论哲学为基础的认识论美学不仅影响着中国美学对苏联美学的接受,更在一定程度上误导了中国美学自身思想体系的建构。

由此,凌继尧先生从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美学学派和著名美学家研究、美学基本原理、我国对俄苏美学的评价和接受四个方面,对俄苏美学进行重估。在具体内容上包括:马克思主义美学思想的文献整理和研究、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美学思想研究、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理论形态、马克思主义美学与庸俗社会学的斗争、俄国形式主义、新审美学派、塔尔图-莫斯科学派、巴赫金美学思想、阿斯穆斯的美学史研究、洛谢夫的古希腊罗马美学研究、美学的哲学基础、美的本质、审美范畴、美学方法论、艺术的起源、艺术的本质、艺术的功能、艺术的对象、艺术的结构、典型、现实主义等。其中,俄国形式主义、巴赫金美学思想、塔尔图-莫斯科学派、洛谢夫的古希腊罗马美学研究等内容曾是中国20世纪美学研究中未得到充分重视的部分。随着近年来国内学界对俄苏美学文献的收集和整理研究的逐步深入,在以往研究疏漏逐渐被补足的基础上,国内学界进一步认识到已有研究成果中需要进一步批评与完善的内容,例如反映论并非俄苏美学的唯一哲学基础,甚至在美学大讨论中,斯托洛维奇已然明确指出,现实的审美特性是艺术审美本质的根源,其作用在于使主体认识到艺术的本质是审美的。换言之,俄苏美学理论家已然表明,仅仅依靠反映论是不足以解决艺术与审美的全部问题的,但引入国内学界后,这一论断没有被提出。由此,重估俄苏美学不仅重要,更势在必行。只有通过对俄苏美学的正确认识,其理论和方法论价值才能在得到客观合理评判的基础上,成为我国美学体系建构与美学话语发展的养分。在这个意义上,对俄苏美学的重估成为其在我国美学语境中回溯式生长,其思想价值重新绽放光芒的关键。

《重估俄苏美学》上卷以中国学界最先接受的俄苏马克思主义美学为对象,以宏观研究环境与微观研究视角相结合,具体内容分为代表性文本研究和标志性美学事件研究两类。从文本研究维度,《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论现实的审美特性》等文本既是俄苏马克思主义美学思想的哲学基础,也是中国对马克思主义美学接受和研究的主要理论依据。凌继尧先生十分具有洞见地指出:“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哲学基础经历了三种衍变:从基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关于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历史唯物主义,到基于列宁《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反映论,再到基于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社会实践的历史唯物主义。不同的哲学基础决定了马克思主义美学不同的品格和风貌。”[1]159这一论述一方面揭示出马克思主义美学思想的发展过程与理论路径,另一方面也表明了马克思主义美学思想的方法论价值,即其明确的理论指向和阐释效应取决于不同的阐释意图和方向。换言之,马克思主义美学不仅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基础,同时也是对这些哲学思想在不同维度和领域的发展。20世纪50至60年代中苏的美学大讨论,是俄苏美学和中国美学史上的标志性事件。虽然两国的历史背景、讨论的具体问题、美学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存在着各自的特征,但二者各自涉及的理论问题,包括双方对于美学具体问题,如艺术的对象、美学的方法论基础、艺术的本质等的不同看法甚至分歧,都成为中国美学发展与体系建构过程中对俄苏美学接受、批判扬弃与反思的基础。

下卷以俄苏美学对中国美学的负面影响为开篇,进一步揭示中国对俄苏美学接受过程中出现的错漏与误读。相比于正向吸收与借鉴,疏漏的现象和产生这一状况的原因,不仅是美学思想发展和跨文化交流本身的问题,更体现了交流和接受主体意识形态、历史语境特征、主体主观判断与选择等。在这个意义上,所谓的负面影响,实则是对不同国家历史现实和美学思想研究倾向本身从另一个维度的揭示,而这也正是《重估俄苏美学》中最具洞见性的内容和最具闪光点的转折。在具体内容上,这一部分主要分为无产阶级文化派和“拉普”、庸俗社會学作为学术思潮的影响、日丹诺夫和苏共中央关于文艺问题的一系列决议三个方面。凌继尧先生指出:“具有明显的极左倾向的无产阶级文化派和‘拉普,是20世纪初期俄苏美学对中国美学产生负面影响的主要来源。”[1]163也正是在这一负面影响中,中国美学在发展过程中也总结出了具有参考价值的重要经验,即对西方美学思想机械式的、不考虑具体实际、不做细密分析的借鉴甚至运用,不仅不能取彼之长补己之短,甚至这种研究方式本身就已然蕴含着危险。无产阶级文化派理论权威波格丹诺夫基于对社会生产极为简单化的分析,将历史唯物主义思想中具有理论根本性意义的内容简单化,例如将思想观念的内容仅仅视为阶级关系和阶级利益的表现,归结为社会阶级的阶级心理与阶级意识。不仅如此,庸俗社会学还认为,存在于意识之间,经济基础、上层建筑与社会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是简单而单线条的,而非马克思主义所揭示的辩证关系。这些内容在简化人类社会、人类思想文化发展的同时,也使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本身的阐释陷入教条,呈现为僵化的框架范式,而这些不仅是中国对俄苏美学接受过程中所受影响的来源,同时也是理论研究中可能会出现的不当思维方式与方法论。由此,对俄苏美学负面影响内容的揭示与方法论的分析,不仅有助于扭转、补足已有研究中存在的疏漏与误读,更为中国美学的发展与理论体系的建构提出了具有警示意义的方法论问题,为当下中国学界对待西方理论、话语、思潮和阐释模式提出了辩证要求,做出了具有批判意义的引导。

在对已有研究的疏漏与错失的批判扬弃与研究路径的重新建构中,中国美学界逐渐认识到俄国形式主义的价值及其影响,并缓慢地开始了研究与接受。也正是因为在马克思主义美学接受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反思与重构的思想引导着中国对俄国形式主义的研究,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既保证了对这一思潮相对更为合理的认知,也使研究与接受的过程更具有实际的实践价值,以及理论的参考意义。俄国形式主义是对文学特性深入认识的产物,是俄国文学发展对历史文化学派和象征派发起的挑战,它反对从社会学、哲学角度理解艺术内容,主张艺术的非意识形态化,同时诉诸具体的文学史研究和批评理论,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极大影响。而深入研究便能进一步发现,俄国形式主义对于文艺作品的创作观点与审美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与马克思主义美学所强调的历史唯物主义存在差异,恰逢中国美学界对俄苏马克思主义美学接受过程中出现问题并进行自我反思,在这一语境之下,俄国形式主义进入中国理论界的美学讨论顺理成章。诚然,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俄国形式主义尚未成为国内美学研究重点关注的领域,当时已有的研究成果也只星星点点呈现出一些相关思考。“欧洲各种新流派文学理论中,几乎每一流派都从这一‘形式主义传统中得到启示,都在强调俄国形式主义传统中不同趋向,并竭力把自己对它的揭示,说成是唯一正确的看法。”[2]当一种理论具备了方法论力量,它不仅获得了群众,也获得了长久发展的生命力和生成性价值,这一表述不仅指出俄国形式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也同时揭示出其自身具备的理论方法论力量,同时暗示出中国学界对俄国形式主义接受的实际内涵与方向,即此时的接受已然不仅限于对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内涵的揭示和阐发,其方法论价值和审美视野同样成为国内学界用于自身美学研究发展和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美学体系建构中的重要内容。不仅如此,凌继尧先生细致地指出,中国引进俄国形式主义时并非直接接受俄国学者的思想表述,而是绕道英美。我国英美文论的研究者援引的资料,首先是西方学界对俄国形式主义的评价,这便促使研究者对俄国形式主义产生了浓厚兴趣。对俄国形式主义的接受路径因此具有了一个相对主观的客观起点,即以一种具有客观性的第三方评价视角涉入一个理论领域,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在接受马克思主义美学时,曾经由于研究意图与意识形态而产生的误读与错漏的状况。

要使理论产生活力,要使具有方法论价值的俄苏美学真正能在中国美学的发展中发挥出其有效性,实践维度上的运用、检验、总结与经验上升是关键也是最终环节。对于艺术作品审美价值的效应研究,中国自古有之。凌继尧先生从《论语·阳货》中所提到的“《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的观念出发,重新提出我国一直以来针对艺术作品,包括理论思想的吸收、借鉴与阐释的本土方式,也为俄苏美学的重估提出了明确的方法论要求和意图规划。无论是基于作品本身具体的审美功能、认识功能、自我表现功能,还是针对接受者的暗示功能、净化功能、补偿功能,又或者是基于整个社会历史背景的社会组织功能、社会改造功能,以及以个体之间、个体与集体、个人与社会整体关系为目标的个性社会化功能、教育功能、交际功能,甚至最为实用主义的娱乐功能,都早已为中国学者所熟知,只不过在20世纪上半叶,我国对艺术的研究尚停留于现象维度,且并未将这些不同内容进行结合,从相互关系维度揭示出艺术功能的特殊性。回顾中国这一时期的研究背景和研究目的,出现这一研究现状的原因不言而喻。故在明确这一方法论问题之后,当重新审视俄苏美学,重新将其与中国学术环境进行结合,新的理论视野结合新的研究风貌,不仅俄苏美学的全貌重新显现出来,中国美学话语体系建构及其有效性的证明也逐渐呈现。此时对俄苏美学的研究已不是20世纪的一边学习一边思考,而是在掌握了大量可靠研究文献与国内国际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立足于当下我国研究的具体语境、目标、要求、理论视野所进行的提炼与升华。从俄苏美学获得养分而成长的时期是中国重估俄苏美学的理论前提,当下俄苏美学要在中国理论界进一步发展,则依赖中国学界为其提供基础和条件,使其能在中国美学发展的原野上向阳生长。

囫圇吞枣式接受、偏振式接受、消化式接受三种类型贯穿了20世纪中国学界对俄苏美学的接受过程,幸而在漫长的螺旋上升中,消化后接受以其借鉴和吸收苏联美学合理内核为基础,在中国美学研究和发展的维度进行本土性改造,在实际运用中成为最有成效的接受方式,而同时,这一方式也成为重估俄苏美学、对西方其它理论思想研究与吸收的重要方法。所谓“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重估俄苏美学并非以批判为最终目的,而是为了使其最本己的价值得到澄明,使其最内在的本质意义得到流传。在这个意义上,《重估俄苏美学》的构思与最终完成,不仅使俄苏美学本身的理论价值、作品效应、方法论成果得到其应当得到的认同,对接受过程中的误读,包括对理论本身悖论性、不合理性问题的认识错漏进行批判更正,更使中国对俄苏美学的研究、对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研究得以深入,使以已有成果为基础的中国美学体系、美学话语建构,得到积极、正向、合理且理性的引导,使中国美学在自明且具备明证性的条件下,实际立足于世界美学话语当中。凌继尧先生《重估俄苏美学》的问世,实质上成为了当下中国美学建构、反思世界美学思想接受的新风向。

参考文献:

[1]凌继尧.重估俄苏美学[J].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22.

[2]佛克马,易布斯.20世纪文学理论[M].林书武,陈圣生,施燕,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13-14.

(责任编辑:杨 飞 涂 艳)

The Reverse Growth of Russian and the Soviet Aesthetics in China: A Review of LING Jiyaos New Work Revaluation of Russian and the Soviet Aesthetics

QIN Jiayang/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65, China

Abstract:Once a theory has been mastered by the people, it will also become a material force, and thus the reflection and reassessment of critical weapons are conducive to deepening the criticism into something fundamental that ultimately can affect people themselves. Russian and the Soviet aesthetics are an important critical weapon in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aesthetics. Mr. LING Jiyao reflected on Russian and the Soviet aesthetics and reassessed their values from four aspects in Revaluation of Russian and the Soviet Aesthetics. That is, studies on Marxist aesthetics, aesthetic schools and studies on renowned aestheticians, basic aesthetic principles, and the evaluations and receptions of Russian and the Soviet aesthetics in China. This achievement has become a new trend in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aesthetics and the reflection on the reception of world aesthetic ideas.

Key words:Revaluation of Russian and the Soviet Aesthetics; Russian formalism; Marx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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