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金文族徽“敦弓”
2023-07-22韩雪
韩 雪
(中国国家博物馆,北京 100006)
为方便探讨,将该族族徽检举如下(表1):
表1 金文“弓敦”族徽举例
敦弓既坚,四鍭既钧。舍矢既均,序宾以贤。敦弓既句,既挟四鍭。四鍭如树,序宾以不侮。
毛《传》:
敦弓,画弓也。天子敦弓。
马瑞辰《笺》:
《说文》:“弴,画弓也。”敦即弴之假借。又通作雕与彫,敦、雕双声,故通用。《荀子》曰:“天子雕弓,诸侯彤弓,大夫黑弓。”
由上可知,“敦弓”意谓画弓,在商周时应为商王或周王所用,“敦弓”徽号即来源于此。如将金文中的单字族徽“弓”(《集成》1678,4968,9473等)视作人们的整体性徽识,则“敦弓”的内涵虽然更加具体,应属“弓”族分衍出来的更细的分支(8)朱凤瀚推考,与“戈”有关的复合氏名,是从“戈”族衍生出来的分支。详参朱凤瀚《商周青铜器铭文中的复合氏名》,《南开学报》1983年第3期。。与商人之族“长勺氏”“尾勺氏”相类,随着职务分工的精细化,族徽内涵也更加细致。
结合文献“敦”与“雕”相通的例证,我们可对“敦弓”之“敦”的内涵进行进一步说明。目前对于文献“敦(雕)弓”的解读,观点主要有三种:
其一,认为雕弓兼指绘画之弓和刻划纹饰之弓。马瑞辰曾云:
古者刻画者谓之彫,如《尔雅》“玉谓之彫”,《说文》“彫,琢文也”是也。绘画亦谓之彫,“天子彫弓”是也。(9)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下册,中华书局,1989年,第890页。
根据马氏所论,敦、雕通用,雕除了有绘画之义外,亦可解为刻划、雕琢。
第三种观点,认为“雕弓”指的是五彩绘画之弓。“敦弓”的合文曾被许慎《说文》所录,唯将字形讹为“弴”字。《说文·弓部》云:
段玉裁《注》对字解释甚详,主要观点择录如下:
段氏依据荀子的观点,从颜色的角度将天子敦弓(雕弓)与诸侯彤弓、大夫所用的黑弓区别开来,故而倾向于敦弓(雕弓)谓五彩绘画之弓,观点可从。然其又以敦弓为“弴”之假借,则有所失。
敦弓(雕弓)为五彩所绘之弓,有文献史料和考古实物的提供佐证。《司几筵》所记“彫、彤、漆”之几,彤、漆应分别指绘于几上的朱色、黑色两种颜色,据此,“彫”(通“雕”)字从颜色层面解读更加合适。学者曾对商周时的漆器彩绘进行研究,认为商代漆绘主要以黑、红二色为主,周代则已备具红、黄、蓝、白、黑五种颜色和各种复色(13)陈全方:《周原与周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考古发掘出土的彩绘木弓主要发现于战国楚墓,良好的封闭性使这些木弓得以完好保存。湖北江陵藤店一号墓出土的木弓长1.69米,弓身通体绘有彩色花纹(图一)(14)荆州地区博物馆:《湖北江陵藤店一号墓发掘简报》,《文物》1973年第9期。。囿于当时黑白印刷的条件限制,我们无法确切得知弓身所绘的具体颜色,通过参考同时期的彩绘漆器实物,藤店木弓为五彩殆应无太大问题。例如,战国包山楚墓M2出土的皮革盾,通体髹有黑漆,上绘红、棕红、黄、金四色彩画,正面饰龙凤卷云纹,背面中部饰有变体龙凤卷云纹(15)湖北省荆沙铁路考古队:《包山楚墓》,文物出版社,1991年。(图二)。结合学者对两周贵族墓葬出土的漆木盾实为乐舞所用“干”的考证(16)学者曾对周代墓葬中的乐舞用器进行考察,认为文献中的“干”即武舞所用的木盾或皮革盾。详见杨广帅、石磊《试论周代墓葬中的“朱干玉戚”》,《河南博物院院刊》2020年第2期。此前,李学勤先生也曾举浚县辛村墓葬M68和北京琉璃河墓葬M52、53出土带漆痕的铜饰为例,认为其属盾上之鍚,即《礼记·郊特牲》中的“朱干设鍚”,详参李学勤《北京、辽宁出土铜器与周初的燕》,《考古》1975年第5期。,有理由认为,包山楚墓出土的这件彩绘皮革盾,应属小臣宅簋所记的“画干”(《集成》4201),这为我们理解“画”实为五彩绘画提供了直观的视觉证据,也可为理解先秦时期商王、周王所用的雕弓提供了重要参考,西周时期的雕弓绘有五种以上的颜色应或为客观事实。
图1 藤店一号墓出土木弓及弓身彩绘纹饰
图2 包山楚墓M2所出皮革盾正面图(17)湖北省荆沙铁路考古队:《包山楚墓》下册,文物出版社,1991年,彩板一二:5。
根据《周礼》的记载可知,弓人制弓工序严谨,工艺考究,从弓身的选材到漆绘,再到定型、上弦,无一不依礼而制,依时而行,一张弓历时一年之久才能制成。在弓上彩绘只是诸多工序中的一环,《白虎通·姓名》云:“所以有氏者何?所以贵功德,贱伎力。或氏其官,或氏其事,闻其事可以知其德,所以勉人为善也。”(21)陈立:《白虎通疏证》,中华书局,1994年,第402页。金文族徽“敦弓”以事为氏,对其内涵的探讨为商周族氏研究增添了新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