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咪不吃鱼
2023-07-20李靖
李靖
一
母亲是我们那一带最有修养的女人。她的严厉、克勤克俭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我的一生,最明显的,则体现在她养的猫上。
在年少的记忆中,阿咪是我无法忘怀的一只猫。阿咪是只公猫,一身漆黑油亮的皮毛,长得很壮实。阿咪虽然是只公猫,却从不淘气,听话极了。一般的猫小时候都比较调皮,可阿咪不这样,它就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
阿咪吃饭很有规律,一天只吃一顿,每顿都是一碗满满的猪油拌饭。那时候我们家很穷,没有钱给它买鱼吃,母亲又不忍心给它吃白饭,所以就在每天中午的猫饭里拌一匙猪油。晚饭通常是不喂的,母親说晚上喂饱了,猫就不会去抓老鼠,这对猫来说是很委屈了。但事实上,阿咪的待遇还是远高于我。你想啊:热热的白米饭拌上猪油,那是多么香啊!这样的饭我是不大能吃得到的。
阿咪大概也知道这点,从不吵吵闹闹地讨鱼吃,它每次都吃得很知足,埋头一声不响地吃着,如果不小心把饭掉出碗外,它会先把地上的饭吃掉,然后再吃碗里的,每次都把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不剩一粒饭。吃完饭,它就坐在母亲身边,陪着母亲。
母亲患有类风湿关节炎,没钱治,手关节、脚关节都变形了。一天中的许多时候,她都坐在园子里,有太阳或是下雨天就坐在园子门口,从不去邻居家闲聊。在午后的时光里,阳光把园子染得金黄,园中的桑树枝繁叶茂,母鸡在桑树下打盹,知了在灌木中不停地叫,叫得母亲和阿咪都昏昏欲睡。
母亲说:“阿咪,去抓只肉猪来。”母亲说的“肉猪”就是老鼠。阿咪听了,忽一下起身,抖擞一下精神,朝母亲看看,不慌不忙地走到厨房屋柱前,双手抱住屋柱,抵开后足,身子躬成一把弓。猛地,它耸起高高的背脊,同时露出锋利的爪子,在屋柱上“沙沙沙”地一阵猛抓。在我现在看来,它这是在“工其事而先利其器”。
阿咪“利其器”后就出去了。它的目标很明确,一般情况下它总是直奔离我们家不远的农民家。农民家里堆着南瓜、红薯、青菜、萝卜等,有老鼠一年四季吃不完的粮食。用不了一刻钟,阿咪就带着战利品回来了。阿咪把大老鼠叼到母亲面前邀功,母亲说:“看见了!看见了!”阿咪这才把老鼠拖到一边去,欢天喜地地玩上一阵,而后吃掉。
迄今为止,我还没见过有一只猫像阿咪这样懂事。我们家难得吃鱼,有时候烧好的鱼放在餐桌上,阿咪就坐在餐桌一角,香香的鱼味弥漫了整间屋子,阿咪连看都不看。为了抵御诱人的鱼香,阿咪紧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盹。任何时候,我们都无须为防备阿咪而把鱼藏好。
二
我们家有一个远房乡下亲戚,我们叫他爷爷。爷爷孤身一人,以抓黄鳝为生。一般情况下,爷爷半个月进城一次,把抓到的黄鳝卖了,到我们家落脚。爷爷在我们家吃了午饭,而后走回乡下去。其实,爷爷到我们家吃饭,并不是为了省钱,我想他只是想感受一种亲情,因为他每次都会给我们家带来一些黄鳝。
我们把黄鳝养在一只小缸里,慢慢吃。对这些黄鳝,阿咪从不生什么非分之想,可是除阿咪外,几乎所有的猫都对这些黄鳝感兴趣。特别是到了晚上,我们得像防贼一样防着它们,小缸放在园门口,在缸盖上面压块石头。可还是防不胜防。
一天早上起来,缸盖还是被这些馋猫掀掉了,一小缸的黄鳝成了这些馋猫的大餐。当然,被它们吃掉的是小部分,大部分的黄鳝纷纷爬出小缸,各自逃命去了,半缸的黄鳝只剩下几条筷子般粗细的。那些逃生的黄鳝钻进园子的砖缝间、泥洞里和园子的各个角落,隐藏得干干净净。
母亲说:“阿咪,去把黄鳝找回来。”阿咪肯定是听懂了母亲的意思,警犬似的竖起耳朵,蹑手蹑脚、神情警觉地开始在园子里嗅。但见它用爪子在一堆碎石间奋力扒,只一会儿,就从泥堆里刨出一条黄鳝来。
阿咪把黄鳝叼到母亲面前,昂首看着母亲,目光炯炯有神,一派忠心耿耿向主人邀功的样子。母亲就表扬它,拍拍它的脑袋:“阿咪乖,阿咪乖。”
母亲一边表扬阿咪,一边用火钳把黄鳝夹下,放回小缸。
阿咪回过身,又跃入园中寻找,多么乖的阿咪啊!我和母亲坐在园子门口,看着阿咪把黄鳝一条一条地从石缝和泥堆里找出来,又一条一条地衔到母亲面前。小半天时间,逃掉的黄鳝基本上都被阿咪找了回来。
为了奖励阿咪,母亲焙了一条黄鳝给阿咪拌饭。母亲在风炉上焙黄鳝的时候,阿咪就坐在风炉边等着,神情兴奋又有些急不可待,时而仰脸朝母亲叫一声,就像小孩子馋得等不及了似的问:有没有烧好啊?我纳闷:它怎么就知道那条黄鳝就是给它的呢?
那一条焙成粉的黄鳝,阿咪吃了好几顿,每一次母亲把黄鳝粉往猫饭里拌时,都只放一点儿。可阿咪吃得多香啊,每一次它都把碗舔了又舔,舔得干干净净。吃完了,还一个劲儿地在母亲的脚边蹭来蹭去。
这就是母亲喂养的猫,它勤劳、诚实,它跟我们一样过着艰苦而踏实的生活。
(摘自《你是不会说话的人:一个猫家族的故事》 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