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军自毁长城
2023-07-18王明勇
王明勇
长城举报比亚迪某些型号发动机涉嫌整车蒸发污染物排放不达标,一下子引发了公众对这两大车企的关注。
比亚迪这几年顺风顺水,新能源汽车布局几乎掌握了全国相关市场的定价权。长城的日子却不好过,今年1-4月份,长城汽车的累计销量也只有313 075辆,同比下降7.18%。在2023年第一季度厂商批发销量排行榜上,竟然跌出了前五名。抬头仰望在他前面的比亚迪、长安一汽大众、吉利、奇瑞,魏建军心里一定五味杂陈。
他如鲠在喉的事情还有很多:2022年,跟着自己30多年,号称长城“二把手”的王凤英挥别魏建军走向小鹏汽车。柳燕、刘智丰、宁述勇,后脚踢着前脚地离开了魏建军后,长城“四大金刚”唯一留下的文飞,也在2023年5月25日拜别长城。5天后,长城汽车品牌公关总经理果铁夫也拂袖而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还遭打头风。长城怎么了?
不是那块砖 筑成墙也要被拆
妇女能顶半边天,长城的一半天,是由王凤英顶起来的。
1991年,年仅21岁的王凤英以实习生身份进入长城汽车,从事销售工作。那时候的魏建军,刚从河北保定市南大园乡政府手里接过濒临倒闭的长城工业公司,还不到1年。3个月实习期结束,王凤英就被提拔为销售总经理助理,又不到2年后,升为销售总经理。
很快,王凤英迎来了自己商业的高光时刻。1996年长城研发出第一代皮卡迪尔,在当时,国内汽车营销概念还没扎根,王凤英提出将长城汽车原本的“代销制”改为“经销制”。原来代销商从厂家赊账帮厂家卖车,价格厂家说了算,改为了经销商买车回去自己定价销售。
配合迪尔原本就低于当时市场主流皮卡10万元的价位,经销商的销售积极性大大提高。凭借这一模式,长城皮卡在1998年产销7 000多辆,成为国内皮卡霸主。王凤英也一战成名,被业界称为“铁娘子”。
此后的20多年,魏建军主管生产和研发,主内。王凤英则主管销售和市场,主外,历任长城汽车总经理、总裁。
这期间,长城突飞猛进,A股上市、港股上市、哈弗H6车型几乎统治了中低端国产SUV市场。王凤英的年薪也一路涨到了2021年的551万元——却没有持有长城哪怕一只股票(据公开资料显示)。
人就怕对比。李珂是比亚迪年薪最高的高管,年薪796.2万元,比董事长王传福年薪足足高出216万元。王凤英和李柯同为营销出身,同样为各自的公司做出无人可替代的贡献。除了年薪高低不同外,李柯还持有比亚迪股份1 042.14万股,持股价值高达33.6亿元。
再过2年,王凤英就到国家法定退休年龄了,她为自己谋划的未来,就是离开长城,离开魏建军——长城曾经的半边天,罩到了小鹏汽车的天空上。
曾经的长城,一直给人以保守、神秘的印象。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汽车行业人才流动频繁的特点,并没有体现在突飞猛进的长城中。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2018年。这一年,魏建军先后引入柳燕、刘智丰、宁述勇、文飞4员大将,被外界戏称长城“四大金刚”。曾前后在大众、奥迪、沃尔沃等豪华品牌任职的柳燕,任职WEY(魏)品牌营销总经理;曾任北京吉普、北京现代、北京奔驰等汽车品牌要职的刘智丰,任职哈弗品牌营销总经理;曾任沃尔沃汽车集团中国区公共事务副总裁、吉利控股集团董事长助理、观致汽车市场与传播执行副总裁的宁述勇,任职欧拉品牌总经理;曾先后在东风日产、沃尔沃和东风英菲尼迪品牌任职的文飞,担纲长城汽车销售公司营销副总经理……
一个开放、包容、与时代接轨,步入职业经理人时代的全新长城,起步非常高,一扫外界对家族式长城固执、僵化的企业印象。
吊诡的是,上任5个月,刘智丰因“家中老人生病了需要照顾,加上自身身体原因”辞职,随后加入吉利;不到1年,柳燕离职。随后,宁述勇“合同到期,欲回北京发展”离职。直至今年5月,任职不到5年的文飞,以长城欧拉沙龙品牌总经理的身份“因身体原因”离职。
至此,被外界期待和看好的“四大金刚”全数走人。
5月25日,长城举报比亚迪事件发酵后,外界媒体找到长城汽车公关总经理的果铁夫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果铁夫连忙在微博澄清:“因个人原因,5月8日已離职。”
曾任高合汽车市场与公关传播高级总监、路特斯中国公关总经理市场高级总监的他,在长城公关总经理位置上根本没有干满3个月。
是非成败转头空。
铁腕·锦衣卫
股肱之臣背弃、钟意之士逃离,长城怎么了?魏建军怎么了?
魏建军说:“有的职业经理人,看起来履历很光鲜,但缺乏实战经验和真才实干。”但翻看这些出走长城的职业经理人,哪一位不履历光鲜?实干30年的王凤英的离开,又怎么解释?
由于家庭条件优越,魏建军是当时保定当地年轻一代中,少数开得上汽车的人之一。因为曾经在保定机场表演过精彩的汽车特技,在当时保定的年轻人中,他被戏称为“保定车神”。
接手长城后,魏建军没有富家子脾气,完全沉淀到一线中摸索造车的各项要领,可谓是事必躬亲。放弃改装车决定造车、放弃造农用车决定造轿车、上皮卡、做SUV,在长城30多年的创业史中,闪耀着魏建军无数战略无误和决策正确的奖牌。
战略不会有问题,那么问题的核心就在于执行层。在讨论做自主品牌要垂直整合供应商时,魏建军说:“垂直整合的准确定义是由主机厂主导的组织,主导就是绝对的掌控。”
“绝对的掌控”体现在了魏建军管理哲学的方方面面。
比如,魏建军的军事化管理,长城总部大门装有一个测速器, 员工早晨上班走进工厂,步速达不到“5秒7步”的标准,就会被记上一次警告。
为惩治内部腐败,魏建军秘密成立了“经营监察本部”。员工们戏称其为“锦衣卫”,“他们就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在夜幕掩映下,两辆轿车错身而过之际,一个包有回扣的信封,从一辆车的车窗飞进另一辆车里,竟也能被监察部查了个水落石出。
在长城汽车内部,每周四都会召开“评价对策会”,魏建军几乎从不缺席。在他的召集下,公司高层、工程师、技术员甚至供应商等上百人全部到场,先是针对上周会议发现的问题,追踪处理进度;然后再汇报市场上反馈的问题,就地商讨出解决方案,结果必须下周会议上呈现。
此外,长城汽车还派出检查人员,飞赴全国各地突击检查经销商。更绝的是,长城汽车还会让一些客户在经销商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进店购车或售后服务的流程拍摄下来,寄给公司领取奖励。这让经销商无时无刻都处于巨大的压力中,不敢有丝毫时间毫作奸犯科。
似乎我们也就为长城转型中人才创新计划的“失败”找到了一种答案:
当文飞们抛弃魏建军满意的哈弗系命名,改用“狗系”,又在短时间内没有取得市场预期;当具有多品牌、多样文化操盘经验的职业经理人受到长城铁血文化的约束;当汽车整体市场在即将到来的疫情面前,呈现集体低迷;当自己所掌控的品牌和营销被外部经理人架空,出走与分手或许是他们最明智的选择。
成也哈弗 败也哈弗
2013年,《商界》采访魏建军的时候,给他做了灵魂一问:“冠军之上,还能做什么?”
魏建军当时的答案是做研发。其中,哈弗系列,特别是哈弗H6的成功,可以说是魏建军的掌上明珠。
2011年,初代哈弗H6正式上市。由于当时国内SUV市场被大多数合资品牌占据,哈弗H6成了自主品牌中最早吃螃蟹的。这个时期的H6使用了日本三菱的两款发动机,一个是2.0升自然吸气,一个是2.4升自然吸气。当时的国产SUV车型中,直接买发动机技术的并不少见。但魏建军最开始先从直接购买发动机开始,大大降低了整车的成本。凭借皮实耐用和可靠性强,以及价格优势,奠定了哈弗H6物美价廉的口碑。
2011年当年,哈弗的销量就达到约3万辆,也由此开启了全新的城市SUV时代。
经过多年的更新迭代,哈弗H6曾经创造连续80多个月占据国内SUV销量排行榜的销冠。至今全球销量早就突破了300万辆。哈弗H6也取代五菱宏光,被称为“国民神车”。
魏建军曾经常对王凤英说:“技术要走在市场的前面,消费者看不到那么远。”这就像福特发明汽车时说:“如果我问客户,他们要什么?他们的回答一定是,一匹更快的马。”
消费着看不到那么远,但可以看得更广。哈弗H6曾经是消费者心中更快的马,但视野之内,新能源汽车风潮的到来,让哈弗H6落后了一个时代。
2022年,长城汽车销售106.75万辆,同比下降16.66%,销量目标仅完成56%。其中新能源车销售13.18万辆,渗透率为12%,远低于整体新能源市场28%的渗透率。此外昔日神车哈弗H6被比亚迪宋等竞品超越,全年销量同比下滑接近三成。
长城汽车首席增长官李瑞峰说,“大家都提到长城新能源转型慢了半拍,主要说的是哈弗,管理层的一些节奏和着眼点存在问题”。
2021年,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市场迅速崛起。为了抢占先机,传统车企优先将新推的插混技术运用在销量高的大众车型上,以放量为主。如比亚迪的秦PLUS DM-i,售价10.58万元~14.58万元;雷神Hi·X混动技术,是率先运用在畅销车型帝豪L上,售价12.98万元~14.58万元。
但长城汽车却将全新研发的柠檬混动DHT技术优先搭载在WEY这个中高端品牌上,而不是哈弗H6。在比亚迪插混车型销量迅速攀升的一年多时间,哈弗也没有及时推出主流新能源产品,之后多年蝉联SUV销冠的哈弗H6接连被特斯拉Model Y和宋plus超越,长城汽车才在2022年9月推出哈弗H6-PHEV。
“长城汽车未来会怎样?依我看,命懸一线。”
2020年,长城还未出现重大人事和产品危机的时候,魏建军曾发出任正非式的灵魂一问。随后便在内部掀起了一次组织变革,希望形成哈弗、魏牌、欧拉、坦克、皮卡、沙龙“一车一品牌一公司”的组织架构。
在这一思路下,定位高端越野的坦克从魏牌独立,主打机甲纯电豪华的沙龙品牌诞生,由此长城汽车形成哈弗、魏牌、欧拉、坦克、皮卡、沙龙6大品牌矩阵。
虽然这次调整让每个品牌都形成了一个“作战单元”,一定程度上达到了魏建军所期望的“以用户为导向”“直接和用户对话”的诉求,但其产品左右互博、内部资源争夺、缺乏统一领导等弊端也逐渐显现。
这个时候的长城汽车,真的就像万里长城。本来是冷兵器时代绝佳的防御策略,到头来却变成了“马其诺防线”,防不住敌人的飞机大炮和迂回进攻,还因为防御线过长、过重,阻碍了对外交流和信息沟通,终究成了旧时代保守和落后的标志之一。
前车之鉴 命悬一线
当我们2013年采访魏建军时,有两件事让他感到高兴。一是投资162亿元、规划年产能50万辆的徐水基地即将投产,加上保定总部基地和天津基地,至2015年长城汽车产能将达到180万辆。与此同时,投资50亿元、具备国际领先水平的新技术中心,已经粗具框架,技术团队已扩充至7 000人。
这多么像乔布斯发布iPhone第一代的前夜,诺基亚拥有全世界无与伦比的功能手机技术和终端。
结果呢?
面对新能源汽车的滚滚之势,魏建军发出了跟日本丰田汽车前社长丰田章男类似的论调,“我们发电主要靠煤电,在能源转化过程中,实际上电动汽车并不节能环保,电动大巴比天然气大巴多10倍污染”。
一个是燃油汽车至今霸榜全球的国际巨头,一个是频显衰荣,在新能源汽车全球台风中心生存的昔日巨头——一个在为自己的销量背书,一个是却像在大婚之日唱挽歌。
但如果就这么承认失败,就绝不会是那个铁血的,用自己的姓氏命名旗下高端品牌的魏建军。
2015年,长城以“XEV项目组”为名,低调展开对燃料电池的核心技术攻关;2018年长城建立了国内首座氢能技术中心,并在2019年将氢能产业进行市场化独立运营。而在这几年里,长城在氢能领域的累计投资已高达20亿元。
魏建军曾说过,“现在的氢燃料就像前十年的动力电池、电动汽车局面一样,基础设施不完善、产业链不完善,包括电池本身、三电系统等都处于初级阶段,但我想,这个发展速度应该像电动汽车一样快。”
所以,魏建军仍然要建设新长城。
长城汽车总部大厦前有个大石头,石头上刻着“前车之鉴”四个字,下面密密麻麻写着创业至今,长城汽车犯过的几次重大错误。不可否认,优秀的企业家都是一流的战略家,他们总能像天明之于傍晚一样,在世人窥不到蛛丝马迹之时,洞悉世界的发展。
这次依然只能相信魏建军。趋势和未来固然重要,但好好地活动未来,更重要。希望未来长城汽车的“前车之鉴”上不会多出这么几行字:“20××年,因为提早布局氢能源,忽视了动力电池市场发展和用户现实需求,透支了企业现金流,导致长城汽车加速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