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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野仁的独孤九剑

2023-07-14胡亮

湖南文学 2023年7期
关键词:结构主义小说

胡亮

关于日本作家筒井康隆的小说——《文学部唯野教授》,本文并不打算撮述其故事情节。一方面,这部小说几乎没什么像样的故事情节——无非是在早治大学及其附近的饭馆或歌厅,无非是文学部开了几次会,几个教授喝了几次酒,一个教授可能得了艾滋病,他也许传染给了一个助教,这个助教发了疯,一个副教授假装去巴黎学习却躲在东京,这个副教授泡了一个小姐,这个小姐又泡了唯野教授,唯野发表了几次小说,得了一个奖,勾搭了一个小粉丝。一方面,这部小说调侃过一个“有杰出贡献的大学者”,亦即蚁巢川教授,他发表过一篇《论狄更斯的暴力》,连篇累牍介绍故事情节,结论却只有两句,一句是“对于狄更斯来说,任何暴力行为都不能改变社会”,一句是“暴力只有用来对付弱者,才能发挥更大的效果”①。哈哈,“这种人不挨揍都能待下去这就是大学。”笔者当然不愿意在讨论这部小说以前,就已经乖巧地堕落为它所讥笑的那种小说研究者。

由于这部小说一边讽刺儒林,一边卖弄学问,不免让人立刻想到《围城》。比如,两者都善用比喻,都善用“酸性比喻”与“智性比喻”——这两个术语都是笔者的杜撰,类似于唯野所谓“弱酸性风凉话”或“发泡性讥刺”。何谓“酸性比喻”?不但要有尖刻,还要有尖刻的二次方。唯野曾说:“怎么说呢,大学是一种背反世界,跟一般社会正好相反,越是在社会上被认可的在大学越是受排挤。”此个观点不乏支撑,比如,“小说家”在大学不被视为“学者”。“不行!只要你写了小说你就完了。”曾经写过小说的教授,被唯野视为“有前科”;仍然在写小说的教授,就被他视为“越狱逃犯”。此种比喻令人念及《围城》中的鲍小姐——她只穿绯霞色抹胸和海蓝色贴肉短裤,被好事者称呼为“真理”;但是鲍小姐并非全裸,于是又被修订为“局部的真理”②。何谓“智性比喻”?不但有典故,还要有典故的小众化。斋木教授可能得了艾滋病,当他穿过校园,学生们都会自动左右让开。唯野在窗口看到这个奇观,对与斋木有染的墓目助教说:“看吧,斋木教授简直就像是摩西。学生们就像是红海,在斋木教授两边变成墙。”这个典故出自《出埃及记》:摩西率领以色列人欲渡红海,耶和华使海成了干地,水在他们的左右作了墙垣。唯野对斋木的“神圣化”,差点把墓目当场吓死。这样的比喻令人念及方鸿渐——他并没有取得博士学位,受到父亲与丈人的夹攻,这才知道文凭的重要性,“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这个典故出自《创世纪》:亚当和夏娃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赤身露体,便拿无花果叶子编作裙子。《出埃及记》也罢,《创世纪》也罢,全都出自《圣经》。唯野与方鸿渐,求个说话痛快,其实并无对《圣经》的不敬。

即便不是从上文的“非严肃角度”,而是从“严肃角度”来看,这部小说也是一部学术小说,而且还是一部登峰造极的学术小说。这要从唯野当兼课讲师说起——在早治大学当教授,他只能主讲“比较文学论”;在立智大学当兼课讲师,他转而主讲“文学批评论”。为了去立智大学当兼课讲师,唯野请客吃饭拉关系,花光了存款,可能一年两年都捞不回本儿。“不过我就想上文学批评论。”可见此君也是个痴人,在某种程度上,他或可保證课堂——以及这部小说——的学术含金量。这部小说似乎就是由唯野的讲义拼贴而成,或由他的课堂录音整理而得。全书分为九章,讲了九堂课,堪比武侠小说中的“独孤九剑”:“印象批评”“新批评”“俄罗斯形式主义”“现象学”“阐释学”“接受美学”“符号学”“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此书由日本岩波书店出版,封面和版式都模仿学术著作。岩波书店以出版学术著作名世,相当于中国的三联书店或商务印书馆。很难想象残雪或阎连科的小说,能够由三联书店或商务印书馆出版。那么,这部小说宜于与哪类书籍摆放在一起呢?不应是《雪国》或《金阁寺》③,而应是《外国现代批评方法纵览》,或《感性的形式:阅读十二位西方理论大师》④。

在更具代表性的早治大学而非更开明的立智大学看来,“小说家”不能被视为“学者”,“评论家”也不能被视为“学者”,总之,两者都不是“正经的教授”,就像“偶然得到了一顶教授乌纱帽的西表山猫或者黑背沙丁鱼”。唯野曾谈及一位评论家,叫作空桶谷弁人,研究马克思和后现代主义,在文坛大名鼎鼎,在大学却只能教公共英语课。然而唯野的相关言论,与其说是自我保护策略,不如说是正话反说或反话正说。因为,教授“唯野仁”,正是小说家“野田耽二”。只有唯野的朋友牧口,小粉丝夏本奈美子,《读经新闻》文艺部长井森,当然还有《潮流》编辑番场,才知道这个令唯野噤若寒蝉的秘密。野田耽二的小说,至少有两部:《象牙》和《海雾》。番场想要推荐《象牙》参评芥兀奖,唯野说:“绝对不行!”夏本奈美子当众赞美《海雾》,唯野说:“嘘!”——他环顾四周,惊慌失措,担心暴露了小说家身份。“就这部《文学部唯野教授》文本来说,”唯野向番场面授机宜,“其中一个主题就是你们文坛和出版界的规则,与我这部超小说所依存的、现在处于衰退危机中的大学的规则的对垒。”所谓“超小说”,亦即“元小说”,都是指“关于小说的小说”。小说人物唯野,突然借用了小说作者筒井的口吻;小说人物番场,则突然借用了小说读者的耳朵——也就是说,这句话,应该理解为筒井向小说读者面授机宜。

上文言及的“文坛/出版社规则-大学规则的对垒”,可试用符号学来解读,后者正是唯野文学批评论的第七课。唯野大谈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的结构语言学,既将后者视为符号学的前驱,又将后者视为结构主义的前驱。这个绕口令,或可细化为两个要点:其一,结构语言学为符号学提供了一种语言学模式;其二,符号学与结构主义原本就是一个镍币的两面。讲结构语言学,当然要讲“能指”与“所指”,当然要讲“语言”与“言语”,当然要讲“共时研究”与“历时研究”,当然要讲“纵聚合关系”与“横聚合关系”——都是老生常谈,也就不再细说。“姥姥的,又搞到语言学上来了。”后来,洛特曼(Yuri Lotman)说,“诗”是“众多系统的系统”或“众多关联的关联”,或可不准确地理解为“赋予一个能指以不同所指”或“赋予一个所指以不同能指”。

番场并未顺从唯野的阻挡,后来,《象牙》还是获了芥兀奖。记者问唯野:“野田耽二是您的笔名吧?”——“唯野仁”是能指A,“野田耽二”是能指B,“蚁巢川”是能指C,“教授”是所指A,“小说家”是所指B,记者试图用能指B取代能指A,目的是让所指A与所指B相加。唯野答记者:“你是说蚁巢川吗?”——唯野试图用能指C取代能指B,目的是让所指B与所指A相离。这个手忙脚乱的“拉郎配”,正是索绪尔所谓“心血来潮”。记者又问:“唯野仁先生吗?”——这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想要确定能指A与所指A的对应关系。唯野又答:“不是!”——这是以进为退,做贼心虚,偏要否定能指A与所指A的对应关系。由于急火攻心,他没反应过来,“啊,糟了,那家伙问的是真名”。可是,纸怎么包得住火呢?唯野,现在,必须聆听蚁巢川的咆哮:“唯野君,你背叛了我啊!……你选择了轻易卖名的捷径啊,而且把灵魂卖给了媒体那个恶魔。……你完蛋了!还得什么文学奖?……有名?谁都能出名!可是想当我这样的大学问家谁也不可能!他妈的!小说家?谁也看不起的!”

前文已经牵扯到唯野的一堂课,亦即符号学,下文将陆续论及另外八堂课。就像文学史专家在讲授“反骑士小说”或“反才子佳人小说”之前,偏要讲授“骑士小说”和“才子佳人小说”,唯野在讲授形式文论以前,偏要讲授印象批评。唯野认为以康德(Kant)、黑格尔(Hegel)和席勒(Schiller)为代表的美学理论,比如“象征理论”,并不能用以评论小说。除了这种“以美学理论为中心的封闭性的批评”,还有就是“从经验主义出发的印象批评”,后者似乎可以分为两派,其一,以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为代表的传统派。他们以“传统”为标准——把经典作品组成一个“理想秩序”,认为只有“精英”才能创造这个理想秩序。打乱或超出这个理想秩序,就会流于平庸或归于失败。其二,以燕卜荪(William Empson)为代表的常识派。他们以“常识”为标准——以“个人的常识”来评判小说,并把因常识的暧昧导致的问题归咎于小说的暧昧(亦即所谓“胡编乱造”)。印象批评持有显而易见的贵族式立场,即便是受到唯野激赏的贝雷(John Bayley)也不例外。

艾略特和燕卜荪后来都转向新批评,他们壮士断腕,声称要推翻印象批评。这次,唯野厘出了新批评的三个源流,其一,从英国到美国。按照中国学术界较为通行的说法,新批评的前奏,乃是英国的休姆(Thomas Ernest Hulme)和美国的庞德(Ezra Pound)。唯野却认为,乃是英国的李维斯⑤(Frank Leavis)。李维斯在剑桥,瑞恰兹(Ivor Armstrong Richards)也在剑桥,两者联袂,促成了英国文学批评向美国新批评的过渡,亦即剑桥集团向耶鲁集团的过渡。“如果说李维斯是把批评搞成了宗教,那么这个瑞恰兹就是把批评搞成了科学。”李维斯曾于1932年创办《细绎》,以“肢解”作品为乐,同时提倡“调和的创造性的人生”,他与他的追随者就被称为“细绎派”。瑞恰兹——此君曾在清华大学短暂任教,其弟子正是燕卜荪——则把统计学,还有行为心理学,都引入了文学批评,他与艾略特堪称新批评的主帅。赵毅衡却认为李维斯并非新批评的支流,因为后者接受前者的“细读法”,并未接受前者的“道德批评”⑥——这样的选择性接受,将导致更加清澈和专注的形式文论。其二,以南方驳北方。关于新批评大将兰色姆(John Crowe Ransom)的主要成就,比如提出“文本中心论”,比如组建“南方批评派”,唯野只字未提,转而大谈这个“传统主义者”如何促成了“南部”对“北部”的较劲,“艺术性”对“科学理性主义”的较劲,以及“优美生活”对“急剧工业化”的较劲。其三,轻小说重诗歌。南部、艺术性和优美生活,最终都指向了“诗歌”,而不是《战争与和平》,或《卡拉马佐夫兄弟》那样的“超长篇小说”——“对,就是的,批评这玩意儿,都是拣软柿子捏呢。”新批评的方法——“把诗七零八碎地分解开”——很快风行全美乃至全球,“你问为什么?因为方便啊,在大学教的话。”至于新批评的核心术语,比如“张力”,比如“悖论”⑦,唯野却一语带过——详源流,略义理,也许正是学者之通病。

美国新批评盛行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俄罗斯形式主义则盛行于二十年代。唯野先讲前者,再讲后者,可能基于一种西欧-美国中心主义。虽然“有点儿前后颠倒”,好在,他终于把学生——还有读者——带到了什克洛夫斯基(Shklovsky)和雅各布森(Jakobson)面前。讲形式主义,当然要讲“陌生化”,当然要讲“对日常言语的组织性暴力行为”,当然要讲“拖延”,当然要讲“妨害”,当然要讲斯特恩(Laurence Sterne)的《项狄传》。这部小说第二卷已经收尾,主人公项狄居然还未出世,反而被什克洛夫斯基视为“世界文学中最典型的小说”——此人乃是形式主义的一方重镇,1916年创立圣彼得堡(列宁格勒)诗歌语言研究会。而在雅各布森看来,“主人公”并不重要,应该把“技法”作为“唯一的登场人物”——此人乃是形式文论(不限于形式主义)的三朝元老,1915年创立莫斯科语言小组,1926年设立布拉格语言小组,1941年以后主要任教于美国哈佛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综合上文论述可知,“形式主义不是研究小说的,说到底还是研究诗的理论”。也许,形式主义既是语言学,又是世界观(此点极为重要)。“陌生化”既体现为从“自动化功能”向“反自动化功能”的转变,又体现为从“日常语言”向“非日常语言”的转变,还体现为从“看惯了的世界”向“突然看不惯的世界”的转变。“非日常語言”就是“文学语言”,“突然看不惯的世界”就是“文学世界”。“如果不用外星人的语言说话,可能就会暴露自己是个人类。”末了,唯野也不得不承认,形式主义因亡命而开花结果,“亡命到美国的人影响了新批评,亡命到法国的人影响了结构主义。”

结构主义代表人物比如弗莱⑧(Northrop Frye),认为文学批评,既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科学”。为什么这样说呢?“结构”乃是不变式,乃是科学,相当于索绪尔所谓“语言”;作品乃是可变式,乃是艺术,相当于索绪尔所谓“言语”;当然,结构可以倨傲地图解作品——既包括已经写出的作品,还包括尚未写出的作品。都有哪些结构呢?唯野详述了弗莱的“五种主人公”“五种文体”和“四种故事类型”,略述了列维·斯特劳斯(Claud eLevi Strauss)的“神话素”,略述了普洛普(Vladimir Propp)关于魔法传说的“七个行动范围”和“三十一个功能”,详述了格雷马斯(Algir‐das Julien Greimas)的“六个行动素”,尤其详述了热奈特(Gerard Genette)的“三种时序”“四种时距(非等时法)”“三种角度(叙述者)”和“三种人称”。这样,唯野就把结构主义引向了更具精密度的叙事学。关于结构主义的文学批评应用,唯野特别提及《查尔斯·波德莱尔的〈猫〉》,作者正是雅各布森和列维-斯特劳斯。此文,在学术界,曾引发著名的“猫骚动”。如果说结构主义更关注“语言”,那么,后结构主义更关注“言语”。唯野认为前者割开了“作品”与“作品所表现的内容以及社会现实”,后者割开了“词语(符号)”与“意思”——“所有的词语都具有前边出现的词语的痕迹,而且也受后边出现的词语的修正。”他还引来了德里达(Jacques Derrida)的“猫论”——“猫”是什么?不必是指“毛烘烘的四足动物”,在不同的文脉中,也许是指“怀炉”“艺伎”“女同性恋的对象”“独轮车”或“三弦乐器”?就算是指“毛烘烘的四足动物”,在不同的文脉中,也许是指“捣蛋鬼”“小姐的宠物”“野猫”“放在门口的摆设”或“新出现的猫”?猫的“能指”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其“所指”具有绝对的不稳定性——因而,德里达认为所有的文章,包括他的文章,都是“被污染了的文章”。怎么办?“剁碎”。这样,就把后结构主义引向了更具破坏性的解构诗学。“就是得不到权力,也还是有反权力这个权力。”解构诗学自视为刀俎,视历史为鱼肉,视哲学为鱼肉,视政治为鱼肉,视文化为鱼肉,从头到尾,弥漫着破坏动机和纵欲主义氛围。当然,也会有迟疑的片刻,“不过跟别的比起来,文学最正直不过了。”结构主义喜欢猫,后结构主义也喜欢猫,但是,后结构主义已经完全可以称为“反结构主义”。

中国学术界对西方文学批评的“神圣化”,与唯野的“去神圣化”恰成对比。因而,他最爱缠夹,最爱调侃,最爱讽刺。他怎么口诛印象批评?——“无聊”,“狗屁不通”。他怎么口诛细绎派的道德批评?“猖狂”。他怎么口诛细绎派和新批评共有的细读法?“粗俗”。所谓细读法,不过是“技巧优先,思考停止”。唯野直言按照结构主义观点,吉行淳之介就等于松本清张,因为两者都具有相同的“深层结构”。他还断言形式主义不能解读《蟹工船》,现象学也不能解读《优雅感伤的日本棒球》⑨。

说到现象学以及与之相勾连的阐释学,唯野全无好感,下手又快又狠。他上来就说:“下边,我们就把这个胡塞尔收拾了吧。”胡塞尔(Edmund Husserl)之现象学,被称为“超越论的现象学”,功夫在“悬置”,在“现象学还原”,在得到“纯粹意识”(亦即“先验的主观性”)。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之阐释学,被称为“阐释学的现象学”,功夫在“对话”,在“先行领会”,在得到“作为曾在着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种种功夫很难展开讨论,究其原因,或缘于现象学并非易懂,或缘于唯野并未精研,或缘于何晓毅的中译文较为凌乱。“听得懂吗?听不懂吧?”——这是松鹤家千岁的口头禅,现在,被唯野带进了沉闷的教室。松鹤家千岁是谁?日本民间说唱艺术家也。并非完全基于现象学或阐释学本身,亦即理论本身,唯野也曾口诛胡塞尔和海德格尔——前者有多么“荒唐”,后者就有多么“危险”。胡塞尔是个犹太人,当希特勒执政,他被取消了教授资格。至于海德格尔,反而荣任了弗莱堡大学校长。作为胡塞尔的逆徒,海德格尔可谓“慎终如始”。唯野问:“那么,文学批评到底受到了现象学的什么影响呢?”又问:“那么,到底怎么做呢?”然后答:“只有抓住作者思想深处的结构,才能抓住作者与世界的现象学的关系。”哦,“听得懂吗?听不懂吧?”唯野认为现象學批评“集现代批评理论也有的那些坏毛病之大成”,却也不便否认,其在哲学以外,结过一个文学批评的大瓜——以布莱(Georges Paulet)和斯塔罗宾斯基(Jean Starobinski)等人为代表的日内瓦学派⑩。

唯野也会带来引人入胜的时刻,也就是说,他能大胆矫正前贤。形式主义为了求得陌生化效果,摒弃日常语言与自动化功能,在唯野看来已经彻底到用力太猛的程度。他转而提出两个观点:其一,陌生化效果不是来自非日常语言,而是来自在日常语言中“突然加入”的非日常语言;其二,陌生化效果不是来自语言本身,而是来自“上下文的文脉”。此类观点,意义非凡,或可称为“修正形式主义”。

笔者有时候也难以自控,想举手,向唯野提问。尤其是那堂接受美学课,应该延长半小时,以便笔者也能参加相关讨论。笔者非常认同唯野的妙论,“文学本来就像作者、作品、读者三方猜拳”。文学理论要么株守“作者中心主义”(比如索隐派或传记批评),要么株守“作品中心主义”(比如形式主义或新批评),即将轮到“读者中心主义”(比如接受美学或读者反应理论)——“文学作品对读者进行召唤,读者对文学作品进行反问,然后文学作品再对读者进行修正。”学生都竖起了耳朵,唯野则提高了音量:“诸位注意,现在,读者终于闪亮登场了。”

接受美学虽有多个分支,却都基于一个共识——文学作品是“图式”的“集合体”,图式之间的“空隙”,伊瑟尔(Wolfgang Iser)称之为“空白”,因加尔登(Roman Ingarden)称之为“不确定部分”;读者的任务,就是促成空白或不确定部分的“具体化”。先来说伊瑟尔——他认为:第一,得有“隐含的读者”。唯野讲得很清楚:“这不是指现实中的某个读者,是指具有对文学作品产生反应的所有必要条件的读者。”这是伊瑟尔理论的理想化甚或空想化前提。第二,消灭空白端赖读者的“想象力”。“这是一个从整体到部分,再从部分到整体的循环运动。”第三,作品对读者具有“否定作用”。“看了文学作品就把自己的信念整个改变,比较容易接受变化作用的读者才是理想的读者。”我们肯定已经产生了疑惑——唯野却未引起重视——伊瑟尔所谓隐含的读者,已经接近了“作者”,只有作者才能完美胜任隐含的读者。“读者的解释”共振于“作者的意图”,说好的读者中心主义,不知不觉,沦为了作者中心主义。再来说因加尔登——他认为:第一,得有“读者”。第二,填补不确定部分端赖读者的“润饰”。第三,润饰可能产生两种结果:其一,读者与作品的“和音”;其二,读者与作品的“非和音”。所谓和音,亦即读者的解释共振于作者的意图;所谓非和音,亦即读者的解释偏离于甚或悖谬于作者的意图。

唯野认为非和音验证了因加尔登的失败,笔者却认为,非和音正是接受美学或读者中心主义的契机。在作品和读者之间,否定作用,绝非一条单行道。可怜读者,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容身之所。后来的接受美学专家,恰好把非和音作为理论前提。比如,费希(Stanley Fish)就公然宣称:“真正的作者是读者。”然则什么是“文学作品”呢?不是等待弹奏的“乐谱”,不是等待应和的“召唤结构”,费希的回答不可谓不干脆——“俺不晓得!”如果说伊瑟尔被动滑入了“读者虚无主义”,那么可以说,费希主动跳入了“作品虚无主义”甚至“作者虚无主义”。正是在这样的理论前提下,姚斯(Hans Robert Jauss)所谓“接受史”——“以读者为中心的文学史”——才有意义和可能。惜乎唯野并未言及姚斯的一对重要术语“垂直接受”与“水平接受”,亦即接受的“历时轴”与“共时轴”。不管怎么样,笔者还是同意唯野对接受美学的反驳:“当然跟电车车厢中的注意事项相比,文学作品中的词更能自由解释。但是并不是说能毫无限制地自由解释。”然则,接受美学的研究对象,已经从“作品的语义何如”,转移到“读者出示了何种接受方式,以及,何以出示了此种接受方式”。唯野似乎有点儿半途而废,或者说顾此失彼——即便读者已经被侥幸地证实为“犯了错”,费希和姚斯的价值,恰好体现为探求“读者犯了何种错,以及,何以犯了此种错”。这个,难道也是唯野所谓“一种妄想”吗?

唯野还有谈及两个看似冲突的世界,姑且命名为A世界和B世界:前者逼真,后者虚构,前者“美”多于“刺”,后者“刺”多于“美”,前者涉嫌谬赞,后者暗含影射,前者牵扯到若干现实人物,后者牵扯到若干小说人物,前者是日本学术史上的掌故,后者是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前者是指日本对西方文学批评模式(尤其是形式文论)的“响应”,后者是指西方文学批评在日本的末流对野田耽二(也就是唯野仁)的“误读”——这个词儿,有点客气,其实就是指“胡说八道”。

首先来谈A世界——英美印象批评及德国现象学,前者更具有艺术敏感,后者更具有哲学敏感,两者却都讨不到唯野的喜欢。但是,这并不干扰唯野得出下面的结论:印象批评和现象学,在日本,都有后起的杰出人物。印象批评当以小林秀雄为旗手,此君著述颇丰,其中于1935年撰成《私小说论》,对日本“近代批评论”产生过较大影响。唯野对小林甚是推崇,却也有人针锋相对。早在1925年,青野季吉发表《外在批评》,自称为“外在批评”,而将小林贬称为“内在批评”。青野虽然没有明说,我们也可知道,内在批评基于“文本自足”,而“外在批评”基于“文本不自足”。现象学或以西田几多郎为旗手,此君著述更丰,其中于1911年撰成《关于善的研究》,对日本“哲学界”和“思想界”产生过巨大影响。西田的“纯粹经验”,源于胡塞尔的“纯粹意识”。日本现象学或者说西田哲学,迟至四十年代,乃至九十年代,才开始大为流行。唯野认为四十年代——亦即战后——正当价值观崩溃,九十年代——亦即互联网时代——正当信息爆炸,最好就信现象学,因为后者对什么都要进行“悬置”,也就是胡塞尔所谓“用括号括起来”。至于弗莱的结构主义批评,或称为“神话-原型批评”,在日本也有较为像样的开花结果。弗莱所谓五种文体,“神话”“恋爱小说、冒险小说、传奇小说”“悲剧、叙事诗”“喜剧,现实主义小说”,“讽刺,反讽”,乃是依序发展,到弗萊时代已经走完。“讽刺以后文学朝哪个方向发展呢?”弗莱回答:“重返神话。”唯野有些举棋不定地认为,这个论断在日本或已得到验证。莲实重彦撰成《远离小说》,指出无论是村上春树的《寻羊冒险记》,井上厦的《吉里吉里人》,丸谷才一的《假声唱君之代》,村上龙的《自助存放柜宝贝》,中上健次的《枯木滩》,大江健三郎的《同时代游戏》,还是石川淳的《疯狂记》,所有这些小说,讲的都是“一个故事”:寻宝-委托与代行-权力的移交-虚构的少数人-孪生子。但是渡部直己的专著《读者生成论》,“模仿”巴特11(Roland Barthes)的《S/Z》,似乎较为缺乏“贵族式精读”。反倒是筒井的恶搞文《后结构主义对〈一碗阳春面〉12的分析》,将“模仿”放大为“夸张模仿”,反而更具后结构主义气场。笔者读到此处,不免拍案惊奇——小说人物唯野,居然呢,还通晓小说作者筒井的事儿。这部小说写到此处,或已提出一个新的叙事学命题。叙事学提出过所谓“全知视角”,所谓“半知视角”,唯野或可称为“超知视角”(这也是笔者的杜撰)。

接着来谈B世界——日本印象批评在这部小说中似乎只剩下了恶习,唯野对此甚为厌弃,他激动地指斥了这样两个评论家:一个叫作山形薰,一个叫作大林厚一。山形对《象牙》的质问,“对于按某种理论分析有意思的作品,难道不得先阅读品味吗”,可以称为“文学理论虚无主义”(这是笔者的总结)。大林对《象牙》的挑剔,“在表现自由的自我的时候,作者对作为其前提的非自由的自我基本上没有说明”,可以称作“规范批评”(这是唯野的原话)。两者都是印象批评的式微或极端化——前者的问题在于,目空一切已经存在的文学理论;后者的问题在于,株守一部并不存在的全能小说。为了纠正这样两种谬见,唯野甚至还引来了大江健三郎——他还是筒井的朋友——的斩钉截铁之语:“文学理论很有必要。”还有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怪论:有个喜多玄司认为,《象牙》中的“鲜血”乃是“杀父的象征”,唯野——他正是《象牙》作者野田耽二——则强调只不过就是物理学意义的“眼底出血”而已;有个股边直己(在这个名字下面,小说原文加了着重号)认为,《海雾》中的日常语言“不允许有任何细微的晃动”,故而已经“堕落成了一种工具”,此君还以相似手法大骂了“最近开始走红的岛田雅彦和小林恭二”。可见,喜多只是一个象征理论的“机械师”,而股边只是一个形式主义的“机械师”。

喜多玄司的文章,据唯野讲,就发表在《朝目新闻》。小说中的《朝目新闻》,当是对《朝日新闻》的戏拟,正如小说中的《读经新闻》,也是对《读卖新闻》的戏拟。诸位,还记得唯野得过什么奖吗?“芥兀奖”。对喽,这是对“芥川奖”的戏拟。那么,小说人物“股边直己”,可是对“渡部直己”的影射?从“渡部”到“股边”,唯野和筒井简直可以夺冠,如果真有一场恶毒比赛的话。就是这样,可以想象,筒井有筒井的窃喜:“你看,我没有说,而是唯野在说坏话呢。”可以想象,唯野有唯野的窃喜:“你看,我没有说渡部直己的,而是在说股边直己的坏话呢。”钱锺书的《围城》也耍过这种花招:说什么“三闾大学”?明摆着嘛,就是指“西南联合大学”。在讲述A世界的时候,筒井免不了顾虑,留下了若干空白;但在讲述B世界的时候,唯野放开了手脚,填补了A世界的部分空白。可见B世界与A世界并无冲突,唯野和筒井并无冲突,前者有啥说啥,后者吞吞吐吐,但是前者恰好是对后者的填补,这是“假亦真”对“真作假”的填补。这种填补在某种程度上,取消了“逼真”与“虚构”之间的边界。难怪有人要说,“小说就是不敢说出自己名字的传记”13;难怪有人又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14那么,筒井为什么要让唯野来批判股边,唯野为什么要通过批判股边来批判渡部呢?原因很简单,这个渡部,早在1984年,就曾写过《Hello Good-bye筒井康隆》。到了1990年,筒井写出《文学部唯野教授》。他终于用这部小说,转弯抹角地报复了渡部的所谓专著。

唯野怎么调侃那所大学的学生,筒井就怎么调侃这部小说的读者。唯野与学生,筒井与读者,都达成了颇具喜剧色彩的授受关系。看起来有两种授受关系,究其实,还是一种授受关系。绝大多数读者,难道,还不是心甘情愿地自置于那群学生中间吗?

“嗯,不是艾曼妞,是查泰莱”,唯野为何如此申辩,在他讲到《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时候?因为学生全都知道“艾曼妞”,却不知道“查泰莱”,全都知道电影《艾曼妞》,却不知道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些学生的口味都变重了,变重了,他们无趣于劳伦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笔下的“性爱”,却有趣于杰克金(Just Jaeckin)镜头中而非艾曼妞(Emmanuelle Arsan)笔下的“异常性爱”。在后来的接受美学课上,因谈到巴特的“快乐主义”,唯野有些忘形地附议了这群学生:“我是艾曼妞!性爱,性交!啊?我这是兴奋什么呢?”也许,这就叫“教学相长”?唯野还曾谈到日本评论家与贝雷有很大的差距,“你问有多大的差距?跟托马斯·哈代和奥利弗·哈代的差距一样大”,然而,这学生既不知道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一个英国小说家,也不知道奥利弗·哈代(Oliver Hardy),一个美国喜剧演员,于是乎唯野只好自己找个台阶下,“嗨,哪个都不知道?是吗?算了,不知道也没关系。”唯野也有很多次差点被学生搞疯掉,比如,他曾再三强调:“不是不是,不是福尔马林。”看来,确有学生分不清形式主义(formalism)与福尔马林(formalin)。学生大都不知道海德格尔,他表示很失望——“哎,看过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的人,举一下手。哦,两个人。啊呀,只有两个人?啊呀呀,两个人?真的就两个人?”学生完全不知道小林多喜二,他感到很伤心——“嗯?没看过《蟹工船》?不知道小林多喜二?这怎么办?这要给你们讲解开了我们的课就别上了。”想想吧,唯野有多么孤独,筒井就有多么孤独。

这学期的九堂课已经全部上完,暑假即将开始,唯野也有透露下学期的四堂课——其一,“女权主义批评”或“女权思想批评”,将会主要讲到克丽斯蒂娃(Julia Kristeva);其二,“精神分析批评”,将会主要讲到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和拉康(Jacques Lacan),并牵扯到布鲁姆(Harold Bloom);其三,“马克思主义批评”,将会主要讲到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并牵扯到福柯(Mi‐ chel Foucault);其四,很特殊,“自己的批评方法论”,或可名之为“虚构诗学”。在讲到新批评的时候,唯野已有暗示,“啊,顺便说一下我自己的观点,或者说我的批评对象嘛,是‘虚构”;在讲到后结构主义的时候,暗示已成明示,“迄今为止的文学理论,差不多都是从历史、宗教、哲学、美学、语言学、民俗学、政治学、心理学等,几乎所有的领域借来的‘拿来理论,那么,虚构的,依据虚构的,只为虚构的理论到底能成立还是不能成立呢?甚至说是否能利用从虚构中产生的,纯粹的,只有虚构的理论,相反能把刚才讲到的那些所有领域的理论都创造出来呢?这样的虚构理论可能吗?”如果一学期讲九堂课,那么下学期,虚构诗学将会耗去六堂课。这也就以暂时缺席的雄辩,佐证了唯野与番场的一次对话——“要说我的野心呢,其实想写小说只不过是我野心的百分之一。”“嗯?那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呢?”“给你说你也不懂,我的野心是创建新的文学理论。”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阅读这部小说,等于参加一个文学批评速成班。要问笔者的学习心得,那就是——自俄罗斯形式主义以降的所有形式文论,全都得之于“偏激”,而非“圆融”,全都得之于“一点”,而非“万全”,可谓只攻不守而有进无退。其中所谓“大家”,一剑封喉,浑不管自己有多少破绽。所谓“名家”,一語中的,浑不管对方有多少破绽。所谓“专家”(比如唯野教授),既堵住了所有漏洞,又磨钝了所有刀刃,并未做到左右逢源,却不免于左支右绌:“对于深刻的问题,什么立场都不用站。”

可是唯野只是一个小说人物——他既有可能是小说作者的讽刺对象,也有可能是后者的化身或代言人。他的文学批评课是为了普及文学批评呢,还是为了配合小说作者完成某种角色塑造?半罐水,响叮当,说的会是唯野吗?也许,小说作者就想塑造一个夸夸其谈的角色?就笔者的阅读、认知和判断而言,几乎可以肯定,唯野大致就是筒井——后者以前者为面具,偷跑到自己的小说里面,用借来的嘴当了一回隐身教授。因而这部小说的学术含金量,完全取决于筒井的相关学养。无论是创见、偏见还是谬见,唯野概不居功概不负责。如果某堂课某个问题出了差池,那也并非专门的设计,而是筒井的自以为是所致。当然,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本书译者何晓毅也曾谈到,日本很多老师,研究文学理论,也都会参考唯野的讲义。至于唯野与筒井之间的细微错位,天哪,恐怕只有上帝才搞得清楚呢。

大江健三郎曾经公开声明,他拒绝由统治集团颁发的一切奖项。他的朋友筒井,却热衷于任何奖项——从文学的奖项,到非文学的奖项,从日本的奖项,到法国的奖项,从神户的荣誉市民,到日本政府的紫绶褒章,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比如这部小说的法文版,就曾获得法国政府文化勋章。但是,筒井的内心,也许另有波澜。被筒井虚构出的一个小说人物,也就是唯野,在小说中也曾虚构出一个故事——某个便利店被盗,值班店员叫真锅,刚获得《文学海》新秀奖;小偷叫柿原,四年前获得《小说初潮》推理小说大奖赛第二名;赶到现场的警察叫吉村,两年前获得《群盲》杂志新秀奖;负责此案的检察官叫柘植,是以写布基沃基检察官故事著称的侦探小说作家;律师叫抚六郎,是以法庭小说和倒叙手法著称的作家。这真是“虚构之虚构”,故而,就有“逼真”的可能。因为唯野还按照筒井的安排,赤裸裸地讽刺了后者:“谁都能写小说,谁都能得文学奖。”这句话多么有意思啊——明明是“他嘲”,却又是“自嘲”。那么立智大学选修文学批评论的学生,这部小说的读者(包括笔者),甚至包括本文的读者(读者之读者),也有可能接收到唯野在课堂上的大呼小叫——“啊。对不起对不起,不由得火了,你不用跑。这个,讲到这儿差不多都听懂了吧?啊?没听懂?你,哪儿没听懂?噢,是吗?”

①筒井康隆《文学部唯野教授》,何晓毅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6页。下引此书,不再注明。经笔者反复阅读,不免期待更加晓畅、洗练而精准的译本。

②钱锺书《围城》,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5页。下引此书,不再注明。

③前者为川端康成之小说,后者为三岛由纪夫之小说。

④前者为班澜和王晓秦之专著,后者为杨小滨之学术随笔集。

⑤何晓毅译为“利维斯”,现在通译为“李维斯”。

⑥参读赵毅衡《重访新批评》,百花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4页。也许是翻译的问题,唯野似乎没有直接使用这两个术语。

⑦“tension”和“paradox”,何晓毅译为“紧张”和“矛盾”,现在通译为“张力”和“悖论”。

⑧何晓毅译为“弗赖”,现在通译为“弗莱”。

⑨前者为小林多喜二之小说,后者为高桥源一郎之小说。

⑩参读郭宏安《从阅读到批评——“日内瓦学派”的批评方法论初探》,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

11何晓毅译为“巴尔特”,现在通译为“巴特”。

12栗良平之小说。

13巴特语。转引自程德培《近身的美学与遥远的时光》,《上海文化》2022年第3期。

14传为胡适语,或冯友兰语,不知具体出处。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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