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本《父子互托》刍议
2023-07-13段小强刘旸
段小强 刘旸
内容摘要:敦煌草書写本《杂缘起抄》中有一段内容讲述父子在集市相互做“托”,从而盈利的故事。被父子欺骗的顾客并不知情,还因从购物中得到方便就“心生欢喜”;佛与菩萨得知后也装为顾客,以此宣扬佛法教化众人。故事用日常生活中的事例来宣传佛教教义,内容体现佛教“缘起”的法则,认为世间因缘和合、万事万物都存在着关联。此外还蕴含“方便之门”的思想,反映着佛教在中国传教过程中的本土化特点。
关键字:敦煌草书写本;父子互托;缘起;方便法门
中图分类号:K877.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3)03-0110-08
A Preliminary Study on the Dunhuang Version of A Con Played
By Father and Son
DUAN Xiaoqiang LIU Ya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Northwest Minzu University, Lanzhou 730030, Gansu)
Abstract:There is a section in the Dunhuang version of Za Yuanqi Chao杂缘起抄(Transcriptions of Various Pratītya-
samutpāda) in cursive writing which tells a story about a father and his son“running a con together” in the market in order to make money. The customers are cheated by the father and son without knowing it, and even they“feel joy” because their shopping experience is so convenient. Buddhas and Bodhisattvas also pretended to be customers so as to spread Buddhism and enlighten lay people. Such stories publicize Buddhist doctrine by using examples from daily life, while the contents of the stories reflect the Buddhist principle of “pratītya-samutp da,” which believes that karma and harmony exist together in the world, and that all things are related. Finally, the stories can be seen as relating to the idea of the“way of convenience,” and reflects the localization characteristics that Buddhism underwent while being spread in China.
Keywords:Dunhuang manuscripts in cursive writing; father and son playing a con together; pratītya-samutp da; way of convenience
序 《父子互托》故事及出处
敦煌草书写本BD01363,正面内容为经疏,分别为与瑜伽师地论和菩萨地持经有关联的内容,先后被定名为《瑜伽师地论》[1]和《菩萨地持经》[2]。背面2件标题原有,分别是《起世经》和《杂缘起抄》(图1){1}。
《杂缘起抄》存238行,除末端几行有残缺外,基本保存完好,内容大多为传教用的各类佛教因缘故事,也有一些手抄经文或是佛理阐述。马德先生曾就《杂缘起抄》中第126行至129行所述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烽火戏诸侯和晋宪帝宠妃失邦做过研究{2}。受此启发,本文拟就《杂缘起抄》中所述父子互托故事谈一点自己学习的体会,以求教于方家。
《父子互托》故事在《杂缘起抄》第46—52行,原文如下(图2){3}:
如世间父子相知,共坐铺买(卖)彩帛,阿耶坐铺遣儿将绢傍行出卖,其耶共儿佯不相[知]。后复儿将钱买阿耶物,阿耶将钱买儿绢,市上傍人不知,遂即依父子买卖,价争买物将父子,卖物亦疾又多,得价傍人买得物者,亦自云我今日买得好物,皆生欢喜。但买来者,皆父子假作宾主,卖物与将百种方便,务今别人取物,兼生欢喜。佛与菩萨、声闻、诸弟子、慈(拁)地,假作宾主,种种方便,善巧言辞,说法教化,共相问答,令众听法兼生欢喜,事亦如是也。
因《杂缘起抄》中各缘起故事没有小标题,而此故事内容都是围绕父子互托展开,故起名为《父子互托》。本故事在一众经书中皆不见,应该是佛教在中国传播过程中由本土僧师编撰的。
一 《父子互托》的内容及特点
《父子互托》故事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讲述的主角是两父子,第二部分讲述的主角是佛与菩萨。第一部分的故事以大众比较熟悉的市场作为场景,讲述一对父子假装不相识,一人摆摊卖绢,以此来招揽生意,另外一人假装成顾客,之后又交换角色再次行骗,路过的行人不知真相被误导,纷纷来争相购买该摊位的绢,一时间生意极好,交易成功后客人也十分满意。在这里,虽然父子互相为“托”欺骗客人,却也是为众人行了方便之门,大家都达到了目的,故此双方皆喜。故事的第二部分讲述了佛与菩萨、听闻佛陀声教证悟的出家弟子、佛陀各大弟子以及慈地尊者等,都假装成主人和客人,说法教化普度众生,佛与众人共同问答,大家都十分欢喜。由此看出教化众生的法门无量。本故事展现出佛教在中国本土化的特点如下:
第一,社会化特点。故事发生的地点为集市,是一个非常具有人间烟火气息的地方,与百姓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这种世俗化的场景,展现了佛教本土化所带来的社会化特点。
第二,民间化特点。由于唐时皇家对佛教的推崇,加上敦煌当地世家大族的信奉,使得佛教在当时的敦煌地区盛极一时,佛教信仰开始更加深入地贴近平民。在这个故事中,我们看到的主人公并不是达官显贵,而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不仅于此,故事主角“父子”的身份处在古代封建社会“士、农、工、商”的最后一等,甚至在面目刻画上还有几分“奸诈”,这样给人留下更加深刻、更加真实的印象。另外,因为这些底层人民知识水平比较低,所以就更偏向于直白简单的传教方式,于是就有了缘起故事,即通过一段故事来宣讲佛法。这种方式更加生动,也更加容易被平民百姓所接受。
第三,方便化特点。佛教进入中国以后,信奉的平民越来越多。平民受教育水平低,人数又多。这种对象的改变,使得以往对受过精英教育的达官贵人们推讲深奥佛经义理的方式也要做出改变,所以唐朝时佛家宣扬无论身份贵贱,只要专心念佛,就能去极乐世界,专心念佛就是佛家宣扬的八万四千法门中所谓便利的修行方式。所以故事第二部分中的佛与菩萨就是在说法教化世人,为众生大开方便之门。
二 《父子互托》反映出的缘起思想
(一)何为缘起
缘起思想起源于古印度。当时有四种种姓制度,依次为:婆罗门、吠舍、刹帝利、首陀罗。其中婆罗门教认为“梵”是世间一切事物的根本,婆罗门阶级认为自己就是梵天从口所生之子,是梵天的继承者,自然是最尊贵的人,且认为自己的这种最高地位是永远存在、不会改变的,另外三种种姓身份比起婆罗门永远是低劣的,这自然令其他种姓階级十分不满。于是在这种种姓阶级的矛盾之下,产生了佛教,佛教诞生之初就主张众生平等,种姓之间并无差别,只有业的差别。《别译杂阿含经》卷第5就有一句“不应问生处,宜问其所行。微木能生火,卑贱生贤达”[3]。意指出身并不重要,只要努力修行,都能变成贤达。《苏婆呼童子请问经》卷第3中有“若论善恶因果之法,有智无智,刹利、婆罗门、毗舍、输达啰,等无差别”[4]。指在修行方面,四种种姓制度没有差别。
就在佛教这种与婆罗门唯我独尊思想对立的平等思想之上,开始进一步反对婆罗门所说的“梵”是唯一标准,认为世间一切都是因缘和合而生,缘起思想就这样应运而生了。所谓缘起,是重要的佛教术语,也是佛教理论的核心和基础,梵语:pratītya-samutp?觀da,巴利语:paticca-samupp?觀da,意为一切事物都无法单独存在,皆由因缘造成,也就是所谓的“诸法因缘生”[5],其中的“缘”可以看做是条件,而“起”则是发生之意,缘起即佛陀对世间一切现象各种生起以及消亡的原因、条件、证悟的法则,佛教认为万事万物之间互相依存,无法独立,以此来解释世界、社会和个人的种种现象。《阿毗达摩大毗婆沙论》云:“待缘而起,故名缘起。待何等缘?谓因缘等。或有说者,有缘可起,故名缘起。谓有性相,可从缘起;非无性相,非不可起。复有说者,从有缘起,故名缘起。谓必有缘,此方得起。”[6]简言之,缘起就是因缘而生、因缘而灭。《杂阿含经》指出:世间万物之所以生是因为“此生故彼生”;之所以灭是因为“此灭故彼灭”;之所以有是因为“此有故彼有”;之所以无是因为“此无故彼无”[7]。《首楞严经》卷2有云:“因缘和合,虚妄有生;因缘别离,虚妄名灭。”[8]指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缘和合而产生的虚妄,当因缘别离,这一切自然消失了。缘起思想是佛教与其他宗教最大的区别,也是所有佛教宗派的根本教理,一切宗派都以其为基础,包含着普度众生的情怀。缘起之法深奥复杂,在《分别缘起初胜法门经》中,世尊解释缘起有五种甚深之相,也就是缘起的特点:“一因甚深、二相甚深、三生甚深、四差别甚深、五流转甚深。”“如是诸分,各由自缘,和合无阙,相续而起”[9]。世尊指出根据众生的千差万别,缘起亦是千差万别,且由于无明遮蔽,往往令人产生虚妄执念,难以放下,故沉沦流转,不得解脱,佛陀让众人看清缘起,就是为了众生解脱。
(二)缘起法类型
缘起思想作为佛教的根本教理,各个宗派都有发展,而所有一切理论,皆以阿含经十二缘起说为始。
十二缘起亦可称为“十二因缘”,是佛教“三世轮回”一个基本理论,小乘佛教亦将此称为“业感缘起”,认为万法都由业力感应而生。“十二缘起”即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无明”指“枝叶无明”,见思烦恼;“行”指妄动造业;“识”是神识,也就是即将投胎;“名色”指胎儿还未成形之时;“六入”指胎儿生出眼、耳、鼻、舌、身、意,此为具备六根时;“触”指胎儿出生开始与环境有所接触,从出生到老死的相当长的时期内;“受”指对外界的感受;“爱”指有了“受”后对一切的好恶感受;“取”指生出“爱”后便生欲求,开始造业;“有”指造业后有了种子,种子就在阿赖耶识中,有可能是善的种子也有可能是恶的种子;“生”指根据阿赖耶识中种子的未来投胎往生;“老死”指身衰而亡。十二因缘是流转轮回的,“爱”“取”“有”决定着来生,揭示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规律,也阐明了人生痛苦的因由。《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指出:“颠倒当知,一切众生,不能见于十二因缘,是故轮转生死苦趣。若有人见十二因缘者,即是见法,见法者即是见佛,见佛者即是佛性。何以故,一切诸佛以此为性,汝今得闻我说此十二因缘,汝今以得佛性清净,堪为法器。”[10]十二因缘法认为,若是没有无明妄动,便不会有之后种种苦难,无明是种种痛苦烦恼的根源。正因为众生不观察十二因缘之法,所以才不能参悟,使众生“流转生死,无有出期,皆悉迷惑,不识行本,于今世至后世……永在五恼之中,求出甚难”[11],若是有人可以观察十二因缘之法,修习佛性,便可以得佛性清净,获得解脱。
大众部、化地部将缘起法列为九无为法之缘起支性无为,讲因果轮回生灭的种种过程,认为缘起是无为法,缘生是有为法。还认为定的理论是不变的,所谓因果生灭的必然性,就在这理论中蕴含,也就是遵循理论的规律,故此说无为。
大乘瑜伽行派也就是法相唯识宗,将人的认知功能分成了三类:第一类又叫前六识,指的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第二类是末那识;第三类是阿耶赖识,他们主张阿赖耶识含着藏有一切的种子,一切万法都是从阿赖耶识而缘起,认为世间一切都是由此种子所现行,即“种子生现行”[12],世间一切事物的变化显现其实都并非真实,而是人们意识被阿赖耶识里藏着的种子进行的影响和指引。大乘瑜伽行派的《大乘唯识》《瑜伽师地论》发展了阿赖耶缘起论,阿赖耶识是梵文的音译,有“藏”的意思,即存储之意。阿赖耶识缘起也称作“分别自性缘起”“自性缘起”“分别”指的是所有现象,“自性”指人们认识的各自现象。主张所有现象都有特殊性,以此显示各自之间的不同区别,而区别的缘由就是阿赖耶识藏着自性不同的种子。种子和种子是有区别的,所以现象和现象也有区别。
大乘佛教末期密宗盛行,开始宣扬六大缘起论,以“地、水、火、风、空、识”六种元素为一切万法的缘起,“地大”是缘起的第一位根本,其后依次为“水大”“火大”“风大”“空大”“识大”。认为这六种元素构成了大日如来,也就是将世间的一切万物都当做是真如的显形。
佛教在中国发展时,因受到《楞伽经》《胜鬘经》《大乘起信论》影响,出现了真如缘起论,亦被称作如来藏缘起。真如缘起认为众生“真心”本来离开妄念,具有实体,这一思想也重视阿赖耶识,认为阿赖耶识就是宇宙万象的根本,是现象之本源。《胜鬘狮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云:“如来法身不离烦恼藏,名如来藏。”[13]认为如来法身藏在世间所有一切烦恼中,从人生本体来看,心本来是清净的,要起清净行,得清净果。
华严宗根据《华严经》发展了法界缘起论,又称为性起缘起、十十无尽缘起、十玄缘起、一乘缘起、法界无尽缘起。认为“法”即一切存在的与非存在的,“界”即界类、本性,“法界”就是万物的精神本体。认为世间一切万物都是由法性决定,而法性是天生的,每一法相互之间有关联,也就是说整个宇宙之间都是有关联的,互为因、互为果、互为缘起,所以称法界缘起。
(三)从《父子互托》看缘起法
《杂缘起抄》是唐朝人在听佛法缘起故事时记下的笔记,其中有多个缘起故事,故此以“杂缘起”为名。
《父子互托》在缘起众多类型中属于业感缘起,从故事当中可以看出父子二人无明妄动,对于金钱的“爱”使其开始“取”,也就是造业。而故事当中这种父子互相做托的行为是一种奸商为了谋利的非法举动,不能算作善缘,但这样的行径依旧最后让众人结出善果,这似乎与佛教一贯宣扬的“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并不一致,却是正对应了《杂缘起抄》94—95行的“实无有法,如来得阿耨菩提亦无有定法。如来可说者,此应广引法喻以说之,佳种种引況之。菩提不定得,亦非无得”(图3){1}。这句话表明,如来佛在说法时,有时广引譬喻之法,有时则“佳种种引况”,其中“佳种种引况”中的“引况”,大概指的就是一些绯闻、丑闻、八卦的意思,并不全是好的故事,所以会举一些各种各样的例子,毕竟人间百态、有好有坏。这一点对应了《杂缘起抄》题目中的“杂”,杂的意思即多种多样的缘起故事,好的坏的都有。《杂缘起抄》整部文献的主题都是在讲因缘,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因果报应。故此也说明,佛与菩萨在讲述缘起故事时,为了宣扬佛法,不同种类的故事都会讲述。
也有一种可能性,缘起法的思想表明佛理认为万事万物都有联系,不是单独存在的,每个人在世上的一切举动都是别人的因缘,同时别人的举动也成为每个人自己的因缘,也就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使得佛教徒们不论与别人结得是善缘还是恶缘,总是心怀感恩。而这个故事中作为顾客的人们,在这个市场虽然受到了欺骗,但还是要感谢这一对互托的父子,因为正是他们二人互托,才使得自己得到布绢。如此看来,父子互相做托互托的行径也算好事一桩,所以在后来这一举动得到了佛与菩萨的赞同,这就是佛教认为的“善”。佛教中的善(ku ala)在梵文中是形容词,指顺益、好处,《成唯识论》卷5就指出:“能为此世、他世顺益,故名为善。”[14]佛教是非常重视善的宗教,对于“善”的定义和世俗并不太一样,缘起法认为世间所有一切都是因缘和合,自在性空的,故此并不存在绝对的善恶是非,人们所说的善恶只不过是根据世人的想法与行为来评判的世俗定义而已,世人把自己当做一切的中心,所以觉得只有对自己有利的才叫做“善”,但佛教认为对自己和别人都有益处、对现在和未来都有益处的才能称为“善”。
三 《父子互托》反映出的善巧方便思想
(一) 善巧方便思想
善巧方便思想是大乘佛教的重要思想之一,也是大乘佛教度化众生的重要手段。“善巧”指善解人意的机敏、聪慧,其中“方”是方法,“便”是便宜,指的就是宣传佛法、教化世人要用最灵活合适的方式。《维摩诘所说经》:“以方便力,为诸众生分别解说,显示分明。”[15]《法华义疏》卷3有云:“方便是善巧之名,善巧者智用也。理实无三,以方便力是故说三,故名善巧。”[16]
《大方广宝箧经》,通过文殊菩萨与迦叶尊者的一问一答,详细说明了这种善巧方便的思想,大致如下:
(迦叶)问言:“文殊师利,佛空出世无所调伏?”文殊师利言:“大德迦叶,如人热病,是人种种妄有所说,是中宁有天鬼持耶?有大明医,饮彼人酥,热病即愈,止不妄说,于意云何?是中颇有天鬼去不?”文殊师利言:“……不也,由饮苏故热病除差。”……文殊师利言:“……世间如是颠倒热病,无我我想,住我想已,流转生死。是故如来出现于世,随彼形色应解法门,知解我想,断于颠倒,为彼众生而演说法,既闻法已,除一切想,无所执着,知解想已,越度诸流,到于彼岸,名为涅槃……于意云何?是中颇有我及众生、寿命,养育人及丈夫,可涅槃者不?”我时答言:“无也……”文殊师利言:“……为是利故,如来出世,但为显示平等想故,不为生、不为灭,但为解知烦恼不实。”[17]
这段对话体现了什么是善巧方便,认为良医最重要的就是有利于病人,世间众生都仿佛患有热病,无名妄动轮转苦海,所以佛家要根据众生的差异开演不同的法要,以此帮助众生解脱虚妄,这也就是如来出世的缘由。
善巧方便思想认为由于众生根性的不同,在度化世人时,菩萨需要对症下药,所以用的手段与方法也不尽相同。如《法句譬喻经》第4卷《多闻品第三》中,为度化一对恶夫妇,释迦牟尼佛化身为比丘,先以善心度之,却遇恶言,遂显出死亡相恐吓恶妇,又一语道破恶夫的心思令他臣服,后来这一对夫妇都弃恶从善{1}。在《佛说大净法门经》1卷中,文殊菩萨为度化一位貌美的女子,化身为散发着金光的英俊少年,女子被他的衣服吸引,于是起了贪心,文殊菩萨同意赠送衣服,但要求女子要趋入菩提,女子同意,于是悉聽佛法,后女子随畏间长者子离开,在乐园时无常现前,畏间长者子看到了女子恐怖的尸身十分害怕,便向释迦牟尼寻求庇护,后女子与畏间长者子双双皈依,女子成为佛,畏间长者子成为菩萨{2}。诸如此类的善巧教化故事很多,有人可以善而度,有些人却只得以恶来度,不管用何种手段,所有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教化世人。
(二)从《父子互托》看善巧方便思想
《父子互托》第二部分写道:
佛与菩萨、声闻、诸弟子、慈(拁)地,假作宾主,种种方便,善巧言辞,说法教化,共相问答,令众听法兼生欢喜,事亦如是也。
在场的人物有“佛”“菩萨”“声闻”“诸弟子”“慈地尊者”以及“众听法”。
其中的“声闻”根据《大乘义章》第17卷的阐述有三义:“一就得道因缘以释:如来所说言教名声,餐声悟解,故曰声闻……二就所观法门以释:如地论说,我众生等,但有名故,说之为声,于声悟解,故曰声闻。三就化他记说以释:如法华说,以佛道声,令一切闻,故曰声闻。”[18]也就是说“声闻”第一是指闻佛声得道者;第二是根据研习的法门来命名;第三种意为能以佛声为一切所听闻,可以普度众生者,说的也就是菩萨。这里的“声闻”即那些因听闻了佛陀讲法而出家的弟子。
这一句当中还有一个人物专门提了出来,就是慈地尊者,慈地尊者在《五分律》中是兄弟二人,慈与地是二位比丘,都是佛陀的弟子,只是兄弟俩心术不正,所以并不被人所尊敬,见于《五分律》第3卷《初分二十三僧残法之二》:“慈地兄弟并薄福德分,卧具差会时,常得粗恶阶次,幸遇差至其家,善饭知已便生是念:‘此等恶人无清净行,云何受我上美供养?即便还归语其妇言:‘汝可更作粗恶之食。”[19]由此可知兄弟二人就算被分到了好的供养之所,施者也知他俩并非清净之人,故以恶食供养之。这篇经文后边还详述了他们二人还对陀罗骠尊者生嗔怨之心,诽谤陀罗骠玷污了他们的妹妹弥多罗,幸被佛陀识破,犯下僧残法的第八无根重罪谤他戒和第九假根谤戒。慈地比丘的故事在《四分律》《摩诃僧祇律》也有记载,不过大部分经文中慈地为一人,最终结局是佛陀叱责了他的罪过,慈地在佛陀的教育下感化,愿意弃恶从善,终于修成阿罗汉果,是佛教故事中典型的洗心革面式的人物。
以上所有的人物共同刻画出一个说法的场景,故事中的佛与菩萨学着那一对奸商父子也假扮成商人和顾客,但是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互托卖货,而是在于说法。以弃恶从善而有名的慈地尊者专门在这里出现,很可能是为了侧面反映父子的这种恶行终究能在佛法的教化下走向正途,也表明佛教对于想要从善的恶人并不会歧视。在佛眼里,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是平等的,佛陀永远会广开方便门,引人入佛。《华严经》中如来云:“奇哉!奇哉!此诸众生云何具有如来智慧,愚痴迷惑,不知不见?我当教以圣道,令其永离妄想执着,自于身中得见如来广大智慧与佛无异。”[20]佛教认为没有好人坏人之分,所有众生都是有佛性的,对于那些想要弃恶从善的人,佛家方便的大门始终敞开着,就如《涅槃经》讲述波罗柰国有一个叫广额的屠夫,日日杀羊,罪孽深重。后见舍利弗受八戒,经一日夜,最终开悟成为北方天门王毗沙门子{1}。后来在宋人的《五灯会元》中,为这个故事加上一句偈语,即为“扬下屠刀,立地成佛”[21]。这种故事在劝世人弃恶从善的同时,也反映出善巧方便思想,表明佛与菩萨为了达到教化众生的目的,会用最适合的方法,而这类方法显然是很有效果的,最后令听法的众人皆心生欢喜。
四 结 论
西汉末年正逢乱世,佛教首入中国,在度过初期摸索阶段的缓慢发展后,佛教开始结合中国文化的特点和俗世的实际情况,在中国大放异彩。对百姓而言,佛教宣扬的众生平等的理论很符合民众的向往;对权贵而言,教化世人放下执着偏见与淡泊名利的价值观念也很符合封建统治者的愚民心理,再加上佛家子弟救世度人的慈悲情怀以及民众对描绘的西方极乐世界的幸福向往,使得原本是外来宗教的佛教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在中国兴盛起来,终于在唐朝创下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局面。
敦煌本《杂缘起抄》主要通过讲述各种各样的缘起故事来教化世人。佛陀认为人世是苦的,苦的根祸就是因为无明妄动,产生了贪欲和执念,导致人生生世世都在苦海中沉沦。佛家的事业便是普度众生,缘起论就是佛家为度人而创下的方法论,让世人了解因缘和合,看清贪痴虚妄,获得永远的清净。而为了世人的解脱,佛教尤其需要用各种方法到各种地方去弘扬佛法。作为听讲笔记《杂缘起抄》中有大量的结合本土文化创造出来的原创故事,相较于大段晦涩难懂的经文义理,本土化的作品显然要更加通俗易懂。这种因势利导的传教方式无疑也是佛教在中国广泛传播的重要原因之一。而《父子互托》作为中国本土故事,既体现了佛教的缘起思想、善巧方便思想,还带有敦煌佛教的社会化、平民化以及方便化的特点,目的就是为了传扬佛法广纳信徒。不仅于此,《父子互托》这种用缘起故事来宣传佛法的方法手段,也充分展示大乘佛教的入世特征,这同样是佛教中国化进程中的重要转变。原本起于印度的佛教进入中国后,从偏“理论”转向偏“实践”,从“出世”转向“入世”,为了让世人解脱,中国佛教以更加社会化、世俗化的面貌展现在中华民众面前,也为社会的稳定带来了更加积极向上的影响力与作用力。
{1} 图片采自中国国家图书馆网页idp.nlc.cn/database/stitched.a4d?recnum=42812。
{2} 马德《敦煌本“媚女缘起”中本土元素的社会意义》,载《亦僧亦俗、自内及外:东亚大视野下的佛教教育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新加坡世界学术出版社,2020年5月,第67—76页。
{3} 图片采自中国国家图书馆网页idp.nlc.cn/database/large.a4d?recnum=42812&imageRecnum=470840。
{1} 图片见中国国家图书馆网页idp.nlc.cn/database/large.a4d?recnum=42812&imageRecnum=470844。
{1} 此故事见于《法句譬喻经》卷4《多闻品第三》,《大正藏》第4册,第578页。
{2} 此故事见于《佛说大净法门经》卷1《大正藏》第17册,第817页。
{1} 此故事见于《大般涅槃经》卷19(《大正藏》第12册,第4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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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佚名. 维摩诘所说经[M]//鸠摩罗什,译. 大正藏:第14册. 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25:556.
[16]吉藏. 法华义疏[M]//大正藏:第34册. 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26:482.
[17]佚名. 大方廣宝箧经[M]//求那跋陀罗,译. 大正藏:第14册. 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25:474.
[18]慧远. 大乘义章[M]//大正藏:第44册. 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27:788.
[19]佚名. 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M]//佛陀什,竺道生,译. 大正藏:第22册. 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26:15.
[20]佚名. 大方广佛华严经[M]//实叉难陀,译. 大正藏:第10册. 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25:272.
[21]普济. 五灯会元[M]//河村照孝,等. 新纂大日本续藏经:第80册. 东京:株式会社国书刊行会,1975:411.
收稿日期:2022-03-20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敦煌草书写本内容与构形的初步研究” 的阶段性成果(21AZD14)
作者简介:段小强(1969— ),男,甘肃省会宁县人,西北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主要从事西北史前考古与西北地方史研究。
刘旸(1997— ),女,甘肃省兰州市人,西北民族大学中国史2020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