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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宗强先生之《隋代文学思想平议》述评

2023-07-12陶江峰

雨露风 2023年5期
关键词:文学思想文学理论文风

罗宗强先生于1982年发表在《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七辑)》一书中的《隋代文学思想平议》一文,在探讨隋代文学思想问题的同时,颇见其学术理念与研究方法的严谨独到。

一、研究视角合理独到

对古代文学思想的考察,就本质而言仍属于理论观念层面上的研究。一般学界所认为的古代文学思想,其研究范围大体可包括文化语境、创作动机、文体形态、风格特征、审美价值与接受影响等几个方面。而出于对“文学”概念复杂不明且宏观开放现象的考虑,影响文学发展的因素也有诸多方面,因此对文学思想的各个研究领域又会牵涉颇多,不仅包括应有的对文本本身的考察明辨,同时还要关注社会存在作用下的观念影响与创作主体特有心态等方面。从理论上讲,对文学思想的合格研究,应将这些方面和谐地纳入到一个整体的研究当中,从而形成严密的述说论证体系。但在实际操作中却颇为繁杂,又极易顾此失彼,即便写成也多有连篇累牍之嫌。

罗宗强先生《隋代文学思想平议》一文在面对上述问题时,创造性地以“平议”视角,即从隋代文学思想的评价入手,使有关隋代文学之动因、特征、风格、发展脉络、功能以及后世影响等方面得以系统性、条理性的整体论述。其在《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中指出:“只有把文学批评、文学理论、与文学创作反映的文学思想倾向放在一起研究,才有可能较好地说明文学思想的发展面貌,较好地探讨文学思想的发展规律。”[1]4可视之为罗宗强先生在对待研究对象上的处理方法。不孤立看待文学思想中文学理论及批评的重要地位,同时贯穿文学史意识,将隋代文学思想从综合评议的角度予以详细说明。

《隋代文学思想平议》一文整体可划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回顾隋代以前齐梁文学的特征及其现实利弊。在对隋代文学发生前因的论述中,不仅交代其受到的前期因素影响,同时指出在这种利弊的选择面前,文学发展过程中自身已经面临问题,亟待文人们去解决,以“文学已经发展到了一个转折的关口”[2]146作为研究对象的评议标准。第二部分对隋代文学处于转变关口之过渡期特征予以说明。即对隋代文学关于处理“文学已经发展到了一个转折的关口”这一问题下的成就做出定位,从创作沉寂(即代表作家稀少和统治者政策轻视文学)、吸收但尚未融合的文学发展状况(即风格由先前的南北地域划分,到南北错落的作家群划分)展开分析。第三部分对过渡期下所要求的合格文学理论做出整理。选择隋文帝诏改文风与王通文学思想为对象,以其分别为官方与民间意见,且时间上一在隋初,一在隋末而具有代表性。最后部分承接上文,对过渡期下所要求的合格文学理论做出评议,从文学发展的自身规律、正确反映文学发展趋势以及方法论上,对隋代文学理论给出了“并未能担当起引导文学进一步发展的历史使命”[2]158的判断。

依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在结构上,特别是有关不同研究方面时,罗宗强先生以研究对象范畴界定为依据合理划分了各部分论述的归类。例如第二部分,结合作家创作来探讨文学思想,在方法上可补理论批评之不足。“如果只研究文学批评与理论,而不从文学创作的发展趋向研究文学思想,我们可能就会把极其重要的文学思想的发展段落忽略了。”[1]4从杨素、卢思道等人的相关创作风格入手,就可以发现隋代文学尚颇有质厚深沉的味道,从而与前期的齐梁绮靡文学相差异,说明隋代文坛透露着新的生机,因此可以说是文学转变关口的过渡期。而如果仅仅是将文学理论作为研究之唯一材料的话,那么从后面的相关评论中,我们就不可能得出隋代文学的积极意义究竟何在,也就无法真实认识到隋代文学的本来样貌,和它在文学发展史上应有的价值作用,其标题“平议”之说,也会因此而大打折扣。

二、学术态度求真务实

罗宗强先生对待学术研究谨严求实的精神,在直观上就有着多处的反映。其在《四十年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的反思》中强调“对于历史的真切描述本身就是研究目的”。[3]2在《古代文学理论研究概述》中认为“弄清古代文学理论的历史面貌本身,也可以说就是研究目的”。[4]7又说“复原古文论的历史面貌,也可视为研究的目的”[5]“学术研究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求真”。[6]112可见,求真务实是罗宗强先生学术研究中一贯坚持秉行的原则。只有恢复研究对象之本来面貌,我们才能从更为全面与客观的角度对其做出合理负责的研究论述,才是真正意义上有用的学术成果。

《隋代文学思想平议》一文多处体现着此类研究意识。求真务实精神在学术研究的过程中基本反映在两个方面,一是对研究对象真实事件之追根溯源的考察,力图纠正先前的错误认识;二是在对研究对象评价上,做出客观公正全面的综合辩证考量,避免以偏概全的极端意见。在第一类上,以众人生卒年龄反推《中说·王道篇》所涉王通及其所谓弟子门人材料之真实性。以李德林卒于开皇十一年,而王通至长安为仁寿三年,李德林已死十二年,证明其记载有误;又以仁寿年间杨素为朝廷重臣,而王通年仅二十,亦未成名,且献策未被擢用,从事实情理推论杨素拜見王通的可能性极小。两个推论合情合理,且具有较强的说服力。此后又以杨炯《王勃集序》、王绩《游北山赋》合证杨素、贺若弼之流断无师事王通之可能。此外,为了继续增强推论之可靠,复引邵博《闻见后录》记载司马光《文中子补传评》,以前人意见作为参证材料。此处同样不以前人已有之论述与思路而直接挪为己用,反映出罗宗强先生不迷信前人权威,而事必躬亲,必要以真材实料去做最为可靠的事迹考察。

第二类反映在对研究对象的评价上,力求以精审辨析,客观公正全面地对相关问题做出综合辩证考量。其对待影响隋代文学发展的齐梁文风的评价,就充分考虑到齐梁文风于文学发展的利弊双重作用。如果对齐梁文风做出过高的肯定评价,则此后的隋代文学发展特征就无法很好地延续前代优良文风传统的意见,而被过低地予以批评;同样如果对齐梁文风批评过于极端,完全抹杀了齐梁文学在文学发展上的积极影响,则又会过高褒奖隋代文学。无论上述哪种情况,一旦出现对前代影响的失衡误判,都将导致此后文学发展评价脱离真实。因此,罗宗强先生对于齐梁文学予以了正反利弊的双重看待,在文学形式层面给出积极评价,认为齐梁文学在创作上重视文学特征,积极寻求更为丰富的表现方法与艺术美感,具有重要的进步意义。以此对隋代文学在文学理论上的单纯复古倾向进行批判,认为未能很好继承齐梁文学在艺术形式创造上的珍贵财产。同时又指出齐梁文学对形式美的极致追求,导致在内容上忽略了文学对善的要求,自身进步意义的消失成为文学发展的障碍。值得注意的是,罗宗强先生在论述齐梁文学的弊端时,同样没有以偏概全,并未将所谓的宫体诗特征意义移置于整个齐梁文学,甚至在形容齐梁文学时,也并未用“淫靡、放荡”之类的评语。充分考虑齐梁时期文风的整体情况,所谓“它几乎是把文学引到绝路上去了”,[2]146并非是以齐梁文学内容上的缺失而否定其在形式上的成就,而是从齐梁文学反映的生活面窄小、作家眼光局限,把对形式美的追求引向越来越繁琐等方面,在形式问题探讨的内部,进一步就整体概述下的齐梁文学形式研究做出细分探讨。

三、对待问题精审分析

在对隋代文学理论的分析中,颇见由上述求真意识而衍申出的在思考问题时的精审分析。在对隋代文学理论的评价中,三点意见都显示出罗宗强先生思考问题之全面深入。首先从违背文学发展自身规律的角度,对隋代文学与齐梁文学进行比较考察,没有简单以隋代文学复古观念为批判对象,从而就浅层辩证思路出发,认为隋代文学只是单纯的矫枉过正。而是从文学发展的历史事实着眼,点明齐梁文学的发展已经使得文学与早期政教经学的混同状态相分离,在已独立成科、已形成自身特征同时又有着丰富艺术经验积累的前提下,隋代文学理论的相关意见出现了有悖于现实发展的矛盾。故而在充分的理论阐述下,对隋代文学以一种极端代替另一种极端的做法予以批判,而非单纯地用内容与形式相统一的原则,直接对隋代文学做出苍白判断。

又如,对隋代两种文学理论的内部分析也颇为细致。其引述李谔《上隋高祖革文华书》所谓“大隋受命,圣道聿兴,屏黜轻浮,遏止华伪”,又以“魏之三祖,更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下之从上,有同影响,竞骋文华,遂成风俗”,对比看待此一思想并非简单就齐梁不正文风做理性纠正,而是不留余地地对文学艺术的审美属性做出彻底批评,欲图完全抹除文学的自身特点,则其对文学的见解暴露出原先文学功用论的侧重认知,对待其文学理论认知评价的倾向考虑,因此也要做到此点注意。以第三版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为例,其在第二卷第四编第八章“散文的文体文风改革”中,就对李谔的文学理论做出了如下论述,“西魏的苏绰和隋的李谔,都提出过文体复古的主张,但都未曾产生多少实际的影响”,其下又说“初唐的陈子昂提倡风雅兴寄,在唐代影响很大,但其时并未形成文风改革的普遍风气”,[7]299将李谔与陈子昂并提,并均以没有很大影响而做出不无惋惜口吻的论述,即可说明在对李谔文学主张的认识上,或未能予以足够辨析,只是从其反对前代齐梁文学绮靡特征的角度,以内容纠正形式的观点对李谔文学主张做出积极评价,而未注意到其背后矫枉过正的倒退观念。反观《隋代文学思想平议》,则有特别强调李谔文学主张与初唐文学复古的本质差别,所谓“以复古为革新的主张,是在复古的口号下推行革新……而隋代的理论家们的主张则毫无革新的内容”。[2]156同时,参考由罗宗强先生主编,张毅撰写的《中国古代文学发展史》第四编第一章“隋代文学的过渡性质”,在提及李谔文学主张时,仅作为事迹论述,“隋初有李谔的《上隋高祖革文华书》,反对文华藻饰,提倡复古……隋文帝听其言,企图用政治力量来改革六朝以来的浮靡文风,可收效甚微”。[8]13又在“唐代散文的发展”一章,提及“隋代李谔、王通的抨击六朝文”[8]148一句,其讨论都对隋代文学思想的后世意义予以一定范围内的限定,于细处的详加留意,显示出罗宗强先生治学研究之独到的观察。

最后,在有关文学理论观点的实践上,也体现出罗宗强先生对问题的综合考虑与深思明辨。对待一种文学主张,我们较多从理论观点的内容出发,引申到相关背景与对前后期文论的对比研究上,而忽略了其现实社会中的具体实践。罗宗强先生在论及李谔文学主张时,注意到其具体操作的特殊之处,征引《隋书·李谔传》“颁示天下,四海靡然向风,深革其弊”,指出其文学主张是得到隋文帝认可,依靠官方政治力量予以施行的。对待王通文学主张的考察,罗宗强先生虽未得到说明其主张欲图借助政治推行的有力材料,但以《中说·天地篇》“学者博诵云乎哉!必也贯乎道;文者苟作云乎哉!必也济乎义”的论述,敏锐地察觉出其本质上的文以载道倾向,而以文章来教化、规范社会,则必然同样是要借助自上而下的政治倡导。罗宗强先生在得出二者在方法論上的共同之处后,以对文学理论的深刻的认知学识,指出“一种正确的文学理论主张,要看它在文学创作实践中是否反映出实际业绩。它的作用在于引导,而不是威逼”。[2]157此处是就隋代文学主张方法论提出的批评意见,其后又以初唐四杰、李白、殷璠等人为例,指出唐代的文学主张是以创作实践为基础的,从根源上将唐代文论与隋代文论做出了明确的界限划分。

作者简介:陶江峰(1997—),男,汉族,安徽宣城人,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唐前文献与文学。

注释:

〔1〕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罗宗强.古代文学理论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罗宗强,卢盛江.四十年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的反思[J].文学遗产,1989(4):1-14.

〔4〕罗宗强.古代文学理论研究概述[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1991.

〔5〕罗宗强,邓国光.近百年中国古代文论之研究[J].文学评论,1997(2):10.

〔6〕罗宗强.古文论研究杂识[J].文艺研究,1999(3):111-121.

〔7〕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

〔8〕罗宗强,陈洪.中国古代文学发展史[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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