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

晁燕

时光定格于2022年6月7日，相较于几日前的高温天气，这一天的温度刚刚好，清风徐徐。在这个清凉的夏日，我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高考。高考，这是大多数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80年代初期的农家子女所没有经历过的一次重要的考试。这也是我梦寐以求的，应该也是和我同时代出生的贫困学子的夙愿，是一生中永远的缺失。当年，豆蔻年华的我们，走进了中专，与高考失之交臂。在应该迎接高考的年龄，却与高考擦肩而过，而后直接跨进社会这所大学。

那年我还不满十八岁。在一所乡村小学三尺讲台，面对年龄比我大了一大截的家长，面对个子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学生，是那么的青涩，也是那么的手足无措。记得，有一个小男孩，因为家庭作业由爸爸代劳，被请家长。当孩子的爸爸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内心慌张到不行，该怎么说呢？说些什么呢？硬着头皮从嗓子眼里冒出一句：你儿子的生字抄写，是你帮他写的？面对底气不足的质问，那个身高1米75左右的男子，在1米6的我面前低着头，不吭气。他不说话，我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还好，这紧急时刻，同事帮我解了围。四个同事，你一句，我一句的批评起那个家长来。“今天帮他写字，明天你帮他把饭也吃了，省得累着孩子！”“你帮娃娃写字，还不如您直接来替他念书得了……”一番车轮战下来，那个大男人脸红了，耳朵也红了，个子似乎也只有一米六左右了。批评的目的似乎达到，家长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同事也为我上了一课——该如何面对家长。

春去秋来，寒暑易逝，我的“社会大学”生活不知不觉就过了二年。我也由一个未定级的教师，成为一名三级教师。而这期间还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专科文凭。自学考试的日子，也是值得铭记的。一起自学考试的还有胡妞（暂且这样称呼她吧）。胡妞，比我大一岁，圆脸蛋，眉目清秀，身高1米6左右，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粉笔板书也是一手正版的庞中华体。我就纳了闷了，我们念的是同一所师范，练的都是同一套字帖，可是为什么自己就写不出那样方正娟秀的汉字？怪只怪自己悟性不够。没有练就一笔漂亮的字，这是我一直以来觉得作为一名教师最惭愧的地方。胡妞身上有一股子韧劲，做事非常的有毅力。课间，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她可以静下心来看书，我们的喧哗丝毫转移不了她的注意力；晚上，我们打扑克看电视的时候，她待在宿舍守着一盏孤灯，挑灯夜读。后来，在她的带动下，我也静下心来看书，自学。每年自考的时候，都能考过二到三科。而胡妞呢，总能四科四科地过。白天上课，晚上灯下熬夜看书的岁月，现在回想起来别有一番滋味。拿着自考得来的专科文凭，拿着三级教师的职称证书，我的专科生活就这样悄无声息中结束了。

2006年，为了提升学历我参加了成人高考。在备战成人高考的日子里，我遇到了一个良师益友——表姐。她是一名师范毕业后到中学执教英语的老师。每天晚上，吃过饭后，她就约我到铁路旁的小山坡上看书。当我偷懒不想去的时候，她就说“我们就当作出去散散步，少看一会就回来。”我就这样被动地和她一起出去背书。因为有她的坚持和带动，最终也勉强坚持了下来。她还交给我一个小技巧，放声地读书，读不上几句，自己的注意力和各种感官就都被调动起来，这样学习背书的效率就高了很多。在那座小树林里，我们俩的读书声传得很远很远。落日的余晖，把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那专心致志的身影，一直成为我向前奔跑的动力。老师范生都知道，90年代的师范学校，基本上是不用学英语的，而我这位姐姐，全凭自学，师范毕业后直接进入中学，挑起英语老师的担子。而后她参加成人高考，到云南师范大学英语专业进修。她和念过高中的同事相比，要付出的努力和汗水可想而知。是的，一个中专三年没有学过英语的人，要去中学教英语，这样的跨度，在我看来无疑比登山还难。可是，在努力和勤奋下，她跨越了鸿沟，完成了我眼中的不可能，最终鹤立鸡群，在学校成为一名学生喜欢、家长认可、教学成绩优异的老师。有了榜样和陪伴，我最终也拿到了云南师范大学函授的通知书。

似乎一直向前的人，磁场总是相似的，也更容易吸引彼此。在云南师范大学的校园里，我又遇到了胡妞。我们一起读《春江花月夜》，一起念《山居秋暝》。在那段特殊的校园时光里，无疑我们是快乐的。对文字的热爱，似乎更浓烈了。至今我还记得2007年的那个夏天，在西南联大的老校址上，在应该读博士的年龄，我们还在学习着汉语言文学本科的知识，不由得惋惜自己的青春。教我们唐诗宋词的骆教授，带着我们走进盛唐，一起领略着唐诗的恢宏豪迈，感受着宋词的清新婉约。我们似乎寻找到了自己的诗和远方。教授上完课后，胡妞、我、莉梅抱着课本，到小花园里背诗的情景历历在目。

高中三年的缺失，我们读的书少了很多很多。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青春。我们在尽力地弥补着自己的遗憾。读自考的时候，很多人嘲笑我傻，浪费时间；读函授的时候，我执意要考到省城去读，也有很多人不理解。因为地州上读的话，要省一大笔生活费和交通费。对于一个月工资才一千多的我们，要到省城去生活一个月，开销的确是一笔大数目。但师大函授班班主任的一席话，让我释怀了。在新生见面会上他说：“你们这一批人，生活、学习、工作基本就在一方土地，如果读函授，还在当地读的话，那你就领略不到别样的风景。人好比一颗露珠，跌落在草丛了，就只能看到草丛；落到荷叶上就可以欣赏到荷塘的美景；如果落到树枝上，就能看到更远的美景。高度决定你的视野。欢迎你们来到师大！”这句话一直刻在我的脑海中。

美好的时光也总是短暂的。自己送给了自己一段特殊的求学经历，也取得了本科的文凭。一纸文憑，让自己也成了大学生。可是终究是少了点什么。直到今年六月，我终于弥补了自己人生的缺憾，参加了高考。28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成全了我参加高考的梦想。

2022年参加高考的孩子，他们渡过了最不容易的三年。高中三年，疫情陪伴了他们三年。上网课，老师成为主播；测体温，老师成了医生；戴着口罩上课、学校全封闭管理……这一切的一切都来得那么的猝不及防。疫情一紧张，孩子们就只能待在学校。周末回一次家，核酸检测，检验两码，为了确保不把疫情带进校园，一系列的措施、管理办法，让孩子们变得更加忙碌。2020年的那个漫长的寒假，武汉封城，全国上下一起被按下暂停键的岁月，那个武汉加油的春天，他们在经历着自己的特殊高一；2021年，我们打了疫苗，而新冠疫情依然在蔓延，他们高二；2022年，新冠疫苗第三针，可是疫情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近，他们高三。因着这特殊的历史时期，为了确保社会考生不把疫情带进校园。我们由考试工作人员，一转身成了新鲜出炉的班主任，陪着一群孩子参加高考。

我的内心为这28名社会考生喝彩。他们是因为种种原因，去年落榜，而选择再战高考的一群孩子。我的表妹高考后跟我说：姐，你不知道，当最后一科交卷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是颤抖的，站起来的那一刻，我的腿是软的！在她的描述中，我看到了一个忐忑不安，内心焦灼，瑟瑟发抖的女孩。我没有接受过高考的洗礼，但却读懂了其中的压力，一次考试，肩负着的是自己的未来，一张卷子的重量远远超过它本身的分量，承载着12年艰辛求学的前途命运。所以，我由衷地为这群不轻言放弃的孩子鼓掌，无论结局如何，曾经为之努力过的青春，值得我们每个人的尊重。选择读书的路，永远不会错。

6月7日的早晨，我也想为他们着一袭旗袍。可惜翻出自己的红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今日的沧桑，怎能装进昨日的青春。岁月增添的不仅是留在额头上的皱纹，还有那变形的身材。无奈只好作罢！可是心中，已经为他们穿上妈妈的战衣。7日，一袭正红的旗袍；8日，一抹青绿，虽然我的肤色不喜青绿；9日，一道明黄，虽然成不了向日葵，但在心中，他们都是我手中高举的葵。

短暂的三天，我回到孩子们中间。再次感受简单与纯粹，似乎自己也回到了那肆无忌惮，勇往直前的花季。回首那天接到任务，成为临时班主任的那一刻，内心是忐忑不安的。我一个幼儿园老师，面对一群大孩子，他们会听我指挥吗？在通知孩子们做核酸检测的头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打腹稿：“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临时班主任！”是不是太正式？还真把自己当他们老师了，自己只不过是客串一把而已。“姑娘们、小伙子们，你们好，未来三天有什么关于考试的事情，可以咨询我”。这会不会不够严肃，有点嬉皮笑脸不够稳重的感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6号的早晨，赶到医院。当见到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突然就不紧张了，他们就和我的孩子一般年龄。孩子们陆陆续续地到了核酸检测点，我们素不相识。当有孩子在群里问我在什么位置的时候，有个孩子在群里说：穿白衣服，最漂亮那个！一身运动装的我，竟然让孩子评价为漂亮。他们，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很自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漂亮过，从青春岁月到而今的人比黄花，我都对自己不满意。那孩子的评价，真的温暖到了我。后来，很顺利28个孩子按时按要求完成了核酸样本采集工作，静待检验结果阴性，明天就可以走进考场参加考试了。

7号早晨，在去考场的路上，我们乘坐的是一辆爱心送考车，驾驶员跟我们说，所有参加高考監考的老师，都可以免费乘车。“今天，工地也停工了”一个同事说：“我家在装修，物业通知，说这几天高考，不能施工，我家也停工了。”我们到了考场等候孩子们的到来。看着他们，想到早晨出租车上的聊天内容，我心中涌出一句话：孩子们，全世界都在为你们让路，加油！进入考场前，我送给孩子们的寄语是：星光不负赶路人，预祝各位同学旗开得胜，加油少年！第一场考试结束的时候，一个女孩子跑过来抱住我，我抚摸着她的背，告诉她，考了就成为过去，虽然很想很想问问孩子们，考得怎么样？可是一副已然被“翼然”“泄玉”“沁芳”考蒙了的孩子，实在不忍心再打搅他们了！走过的路已经成为过去，何须回首。只有毅然决然往前走了，我只能给孩子们一个微笑，一个拥抱。看着有点沮丧的孩子，我在班级群里给了他们一段话：各位同学，上午已成过往，无须回首，希望还在路上；给了自己一份努力，再给自己一份信任，相信自己，大家都是最棒的！

8号的早晨，天空中飘着雨丝，给夏日的炎热带来丝丝的凉意，似乎也在为小鲤鱼们送来一跃而起的不竭动力。孩子们如约而至，我为孩子们准备了一段话：各位同学，昨日种种，已成往事，时间自会评判，今日的美好，才是你们的诗和远方；无奋斗不青春，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为了明天的美好，小鲤鱼们加油！

下午，正当我想解散那个临时组建的班级群时。群里传来叮咚叮咚的消息声：“谢谢老师！”“老师辛苦啦！”“感谢老师辛勤的付出！”“也因老师的带队，老师的认真负责，让高考更有高考的感觉！”……满屏的感谢，让文字变得更有温度，飘出的朵朵玫瑰是我收到的最美的花！我的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我对孩子们说：感谢你们的一路坚持，让我们有了彼此陪伴的三天！因为你们，也让我参加了一次高考，让我的人生少了一些遗憾！祝福你们，所得皆如愿！若干年后，你们会感谢今天努力的自己！感谢今天的口香糖（白天，考前清点人数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塞给我一片口香糖），感谢你们的感谢！会说谢谢的孩子，懂得感恩的孩子，全世界都会为你们让路；你们播撒温暖，也终将会收获阳光。你们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很多的明天在等着你们，无论考得怎样，请给自己一个拥抱。回首走过的路，你们值得拥有一个温暖的拥抱；无论考得怎样，你们都是这个世界的独一无二！相信我，父母，家，会是你一辈子最好的避风港。无论结果如何，努力过就无悔了！记住，今天的努力，只为明天遇见更好的自己！相信未来，相信明天！祝你们前程似锦，健康快乐！

我没有解散这个群。

我的高考结束了！

责任编辑：李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