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儿子的“套路”

杨波

老伴儿去世了，女儿在外地工作，张大娘近几年一直过着独居生活。

这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张大娘打开门后，五六个人一股脑涌进她家。带头的男子对她说：“我今天要收房子，带人帮您搬家。”

话音刚落，两名壮实的妇女就上前抓住张大娘的胳膊，将她往门外拉。另外几个男人则进屋打包，把东西往外搬。张大娘又急又怒，大喊：“我沒有卖房子，你们是强盗啊！”

邻居听到动静赶过来，但也无法制止这群“闯入者”，于是拨打110报警。没一会儿，民警赶到现场，看到张大娘的东西已经被搬到房子外，而且门锁也被换了。

民警询问情况时，带头的男子出示了房地产证，说：“我合法买下这个房子，但老人家一直拖着不搬走，所以我只好上门帮她搬家。”张大娘情绪激动地辩解：“我从来没有卖房子，是那个公司骗了我！”

在张大娘的讲述中，人们了解到，她所经历的是一个专门针对老年人的骗局……

一年前，一家为老年人服务的公司在小区附近开业了，不仅给老年人提供足浴按摩、经常发放礼品，还组织老年人免费旅游。张大娘听说后立刻产生了兴趣——她一个人生活，有时难免寂寞，能和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也挺好。

张大娘和朋友结伴去了那家公司，一个叫钱军的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她们。钱军说，只要登记身份证号和电话号码，她们就可以成为会员，免费享受公司为老年人提供的各项服务。

看着公司环境不错，似乎挺有实力，关键是不用花钱就能享受服务，张大娘心动了，于是注册成为会员。

自此，钱军成了她的“贴身管家”，每天给她打电话嘘寒问暖，还上门给她送了几次土特产，说是公司免费提供的，并且安排她参加了几次短途旅游。

一段时间后，钱军发现张大娘独居，就称自己在这里也没有亲人，愿意认她当干妈。因为钱军平日里无微不至的关心，张大娘对他很信任，所以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一次，在和女儿打电话时，张大娘讲起了那家公司和钱军的事。女儿听完起疑，提醒道：“现在社会上骗子公司不少，他们设计各种圈套，专门骗老年人，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张大娘笑呵呵地说，自己只参加不花钱的活动，花钱的事一律不干。

没过多久，钱军给张大娘推荐了一个绿色农业高回报项目，张大娘以没钱为由不投资。钱军并未计较，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这让张大娘放下心来，认为钱军确实是出于好心才给她介绍项目，并不是为了赚她的钱，因此对钱军更加信任。

此后，钱军没有再给张大娘介绍理财项目，只是时不时会在聊天中说某人投资某个项目挣钱了。他举的例子多了，张大娘听得羡慕，但每每想起女儿的警告，就决定要守住“不出钱”的底线。

但让张大娘没想到的是，钱军换了套路。

一天，钱军急匆匆赶来说：“干妈，我们公司和小额贷款公司合作推出‘以房养老的项目，年回报高达36%，限额50名。这个回报太高了，我觉得要是不跟您说一声，都对不起您老人家。当然，参不参加您自己定。”

张大娘像以往一样，说自己没有钱。钱军又劝道：“这好办！您可以抵押房子，向小额贷款公司借款，再把钱投入‘以房养老项目，每个月领取固定比例的回报。等到满6个月，公司归还您本金，您还钱解除抵押合同，房子就能赎回。”

按钱军所说，张大娘的房子能抵押借款200万元，半年就可以挣36万元。而在房子抵押的半年里，张大娘还能继续住在里面，生活一切照旧。

张大娘虽然心动，但依然有顾虑，犹豫地问：“你们公司这个项目打算用我们的钱干什么？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回报？”钱军小声解释：“我不瞒您，公司是要把钱借给矿业公司，利润非常可观。这个项目绝对没有风险，让人轻轻松松挣大钱。”

在钱军的再三劝说下，张大娘终于松口，决定参加这个“以房养老”项目。钱军立马给公司打电话，称要为干妈“争取名额”。可等打完电话，他神情沮丧，一脸遗憾地告诉张大娘，报名名额已经满了，这个项目她不能参与了。

看张大娘有些失望，钱军连忙安慰道：“不要紧，您老人家有退休金，不参加这些理财项目也能过上好日子。” 但张大娘心里还是不快，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下定一次决心，怎么还是错过了这样好的发财机会？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几天后竟有了转机。

一天晚上，钱军兴冲冲地拿着一沓文件来到张大娘家，说一个老年人把房地产证搞丢了，现在补办也来不及，所以腾出了一个名额，问张大娘还参不参与。张大娘这回也不犹豫了，当即表态参与。

于是，钱军拿出文件，指着空白的地方让张大娘签字。出于对钱军的信任和对赚钱的热情，张大娘没细看文件的内容就签字了。

第二天，钱军带着张大娘办理了房屋抵押借款手续。张大娘的银行卡上收到200万元后，钱军立马给张大娘写了借条，注明半年期限，每月按年化36%标准固定付息。张大娘拿到借条，就把这200万元转到钱军指定的账户上。

借款后的前2个月，张大娘每月收到6万元利息，钱军也不时地向她汇报理财项目进展。到了第三个月，张大娘没有收到利息，她给钱军打电话，钱军的手机竟然关机了。

张大娘急了，立刻到钱军的公司找人。公司主管告诉张大娘，钱军携款逃走，公司已经向公安局报案了，只有等钱军被抓住，张大娘的钱才能追回来，公司给不了她利息。

干儿子竟然是个骗子！张大娘彻底蒙了，不知如何是好。回过神来，她对主管说：“可我的钱是借给你们公司的啊！”主管问：“公司给您出具收据了吗？”

张大娘说自己手上只有钱军写的借条，主管说借条上并没有公司盖章。“这是钱军个人的诈骗行为，和我们公司没有关系。我们已经向公安局报案了，您老也别太着急，先回去等消息吧。”主管劝道。

回家后，张大娘根本坐不住。200万元几乎是她的全部家当，钱军一日没被抓住，她就一日不能安心。她每周都去公司好几趟，问案子有没有进展。主管总是安慰她，钱军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警方一定会抓到他。

然而，还没等到钱军落网，张大娘先等来了小额贷款公司发来的催款函。按合同约定，如果她不能按时还款，小额贷款公司将把她的房子出售抵债。就这样，张大娘唯一的住宅被卖给他人，于是发生新房东上门将她赶出家门的一幕……

问明情况，民警判断张大娘陷入了“套路贷”，现在买房人手中拿着房地产证，他不但是业主并且已经实际占有房屋。买房人还说他给张大娘租了一套房子，房租交了半年，已经把她的部分物品送到那边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民警只能告诉他们，房屋买卖纠纷可以去法院诉讼解决，任何一方不得扰乱社会秩序，尤其是不得侵害老年人的合法权益。张大娘反映的“套路贷”问题，公安机关会依法处理。

事已至此，张大娘無奈地住到了买房人帮她租的房子里。她的女儿得知消息后，立刻请假回到老家，一边生气母亲的警觉性不够，一边带母亲去公安局了解情况。

民警告诉她们，根据警方侦查，几个犯罪嫌疑人针对老年人设计诈骗套路，利用老年人容易被高回报诱惑的心理，在签订所谓抵押借款合同的同时，让老年人一并签下如果不能按时归还借款，公司有权出售房屋还贷的委托手续。他们的行为涉嫌诈骗罪，警方已经将钱军等犯罪嫌疑人全部抓获。但是，骗取的钱物被骗子挥霍，全部追回的可能性不大。

张大娘一听急了：“那我的房子也追不回来吗？”民警说：“您当初签了买卖房屋授权委托书，他们可以在不征求您意见的情况下代理您出售房子。根据我们的调查，买您房子的人已经支付了合同价款，没有证据证明他和骗子是一伙的。公安机关不能插手经济纠纷，您只能通过法院诉讼来解决房子纠纷。”

近年来，骗子利用人们的生产生活需要，常设置“套路贷”骗局行骗。所谓“套路贷”，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假借民间借贷之名，诱使或迫使被害人签订“借贷”或变相“借贷”“抵押”“担保”等相关协议，通过虚增借贷金额、恶意制造违约、肆意认定违约、毁匿还款证据等方式形成虚假债权债务，并借助诉讼、仲裁、公证或者采用暴力、威胁以及其他手段，非法占有被害人财物的相关违法犯罪活动的概括性称谓。一言以蔽之，“套路贷”是以合法的形式掩盖非法的目的。

张大娘的女儿搞清楚情况后，以母亲的名义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请求法院判决房屋买卖无效，买房人返还房屋。

法院在审理后认为，张大娘虽然签订“以房养老”理财合同被骗，但被告（新户主）在购买房屋时并不知道代理人的卖房行为系无权处分行为，已经按市场价支付了房款，并且办理了产权登记，故被告依据“善意取得”制度取得了房屋所有权。据此，法院驳回了原告张大娘的诉讼请求。

张大娘的官司没打赢。钱军等被告人分别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被骗的财产追回一部分，张大娘按比例分得60万元，却失去了赖以安身的房屋。

我国民法典第366条规定：“居住权人有权按照合同约定，对他人的住宅享有占有、使用的用益物权，以满足生活居住的需要。”换句话说，如果张大娘当初多留个心眼，在签订抵押借款合同时约定，不管以后房屋是否变卖用于抵债，她都享有在房屋内的居住权，那就没有人可以赶她走了。即便被骗，损失也能降低一些。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张大娘跟着女儿去往另一个城市生活。现在，她悔恨自责，决心再也不做发财梦。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