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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陵寝文献四种考述

2023-07-07姜鹏

河南图书馆学刊 2023年5期

姜鹏

摘 要:明清陵寝文献大多存于档案、典籍、史书中,过于碎片化,明清陵寝文献的整理工作相当迫切,《帝陵图说》《前明十三陵始末记》及《东陵日记》《西陵日记》四部文献是独立于官修文献之外的专门性著作,兼具历史学、建筑学、地理学、文学等价值。文章以整理点校《帝陵图说》等明清陵寝四部文献为基础,考证了其题跋、版本及作者情况,以期丰富明清陵寝文献的研究成果,为学界研究明清陵寝提供参考。

关键词:《帝陵图说》;《前明十三陵始末记》;《东陵日记》;《西陵日记》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88(2023)05-0133-04

自20世纪30年代起,针对明清陵寝的研究已近百年,直至今日仍方兴未艾,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相关的文献整理相当迫切。《帝陵图说》《前明十三陵始末记》及《东陵日记》《西陵日记》四种文献是独立于官修文献外的专门性著作,具有历史学、建筑学、地理学、文学等价值。明清两朝皇家陵寝对外采取极为严厉的封闭政策,因此,以个人视角对明清陵寝进行记录的文献较稀缺。《帝陵图说》《前明十三陵始末记》及《东陵日记》《西陵日记》四种文献是以作者实地勘验的方式对明清陵寝的建筑、制度、文化等方面进行详尽记载,是较早、较完善的记录,保存了明清帝王陵寝的风貌,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前两种记录了明十三陵的相关情况,《帝陵图说》成书于清初,《前明十三陵始末记》成书于民国;后两种《东陵日记》《西陵日记》记录了清代陵寝的相关情况,成书于清晚期。

1 《帝陵图说》,国家图书馆藏,民国乌丝栏抄本

1.1 《帝陵图说》的作者及其编纂过程

《帝陵图说》的作者梁份,字质人,江西南丰人。清代地理学家、文学家。他自幼志远,以举子之业为不值,拜谢文游弟子邵睿明为师,研习理学,后从彭士望、魏禧为学,得易堂学问。九子所倡为经世济用之学,更以气节文章声名海内。梁份所行,便是此途。彭士望曾称赞其曰:“余门下生之患难、坎廪、艰危,谁有如梁生之甚?而生之则益坚,气益锐,持大义,虽百折九死曾不挫其毫末。此其人所易及哉!”[1]《南丰县志·梁份传》称其:“得易堂秘龠,尚气节,有经济才,终身不乐仕进。”[2]

明亡之时,梁份不过三岁,本在幼年,然其遗民之志却不减易堂诸子。康熙十二年(1673),吴三桂起兵,梁份亦曾入其部将韩大任麾下,后虽兵败,复明之心矢志不移。经世济用,山川形胜,他遍历河西之地,历时6年,终写成《西陲今略》一书。这本书是梁份非常重要的地理著作,其心其志皆指向深远。《清史稿》载:“(份)尝只身游萬里,西尽武威、张掖,南极黔、滇,遍历燕、赵、秦、晋、齐、魏之墟,览山川形势,访古今成败得失,遐荒轶事,一发之于文,方苞、王源皆重之。”[3]

梁份有此家国深情,堪舆功夫,于康熙四十二年(1703)步谒皇陵,与新安人黄曰瑚共同对十三陵进行较为系统的勘察,“份为图说,曰瑚步跬”,撰写成《帝陵图说》。吴铭道撰《〈帝陵图说〉书后》慨叹道:“呜呼!先皇帝三百年式凭之天寿山,五六十年来,仅仅一二遗民于摧伤斩伐之余,拨雉兔刍荛之迹,或得之樵人指数,或得之野老传闻,纪成一编,以备逸史,此非有大隐恸于其中者,必不能也。”[4]明清陵谷之变,明末士大夫甘为遗民者,尝以访先皇故陵为情感依归,有诗文唱和者不知凡几,有撰文考据者不知凡几,除梁份外,顾炎武的《昌平山水记》也值得学界关注。事实上,梁份撰写《帝陵图说》亦受到顾氏之启发,吴铭道在《〈帝陵图说〉书后》中说:“取顾氏《记》共相质证,因叹有顾氏《记》必不可无此《图说》,犹之有《史记》必不可无《汉书》。”[5]确乎如此,《昌平山水记》“详于形势,旁及山水”,而《帝陵图说》“详于规制,特悉诸陵”及“陵所丽之山水”。今读此书者亦可二者并读,则其迹逾详,其思逾深。

1.2 《帝陵图说》内容体例

全书共三卷,卷一为《钟山图说》《孝陵图说》,但有图无说。吴铭道在《〈帝陵图说〉书后》称“图凡十五,天寿山至措宫十四图,二卷。金山图洎景帝陵三卷。虚首卷者,将有事于钟山孝陵也”[6]。该书以《天寿山》为总说,后对诸陵逐一详细叙述,为长陵、为献陵、为景陵、为裕陵、为茂陵、为泰陵、为康陵、为永陵、为昭陵、为定陵、为庆陵、为德陵、为攒宫,不仅记录了陵寝建筑的规模、形制、完缺、植被等情况,还考证了陵寝营建始末、沿革变迁等史事。

《帝陵图说》以抄本传世,有丁丙八千卷楼藏本(十三陵文物科为其再抄本)与国家图书馆藏本两个版本,其中以国家图书馆所藏图说较为完整,书后附《帝陵图说书后》《重书帝陵图说后》两篇跋文及《十三陵记》(上、下)。

所跋者为吴铭道,所记者为王源。吴铭道字复古,号古雪山民,安徽贵池人,吴应箕之子,平生喜游名山大川,精诗文,擅长书法,有《古雪山民诗集》八卷。康熙时期,他曾参与纂修《江南通志》,对山川地理颇有见地。康熙四十三年(1704),又值甲申,《帝陵图说》书成,游历云南的梁份曾以书示吴铭道,是以为之跋。吴氏《重书〈帝陵图说〉后》言及《帝陵图说》虚其首卷,以待谒孝陵后成书。可惜的是梁份并未完成孝陵之谒。作为跋者,吴铭道深谙顾炎武与梁份为帝陵存图留说互通之心,故而,他意欲将顾氏《孝陵图诗》“冠之此编,订为全书”,惜乎顾氏之图未见,今特录其序及诗如下,以全其面目。

序曰:臣山佣于重光单阏二月己巳,来谒孝陵。值大雨,稽首门外而去。又二载昭阳大荒落二月辛丑,再谒。十月戊子,又谒。乃得趋入殿门,徘徊瞻视,鞠躬而登殿上。中官奉帝后神牌二,其后盖小屋数楹,皆黄瓦,非昔制矣。升甬道,恭视明楼宝城;出门,周览故斋宫祠署遗址。牧骑充斥,不便携笔砚,同行者故陵卫百户束带玉稍为指示,退而作图。念山陵一代典故,以革除之事,实录、会典并无纪述;当先朝时,又为禁地,非陵官不得入焉,其官于陵者,非中贵则武弁,又不能通谙国制,以故其传鲜矣。今既不尽知,知亦不能尽图,而其录于图者且不尽有,恐天下之人同此心而不获至者多也,故写而传之。臣山佣稽首顿首谨书。

钟山白草枯,冬月蒸宿雾。十里无立椔,冈阜但回互。宝城独青青,日色上霜露。殿门达明楼,周遭尚完固。其外有穹碑,巍然当御路。文自成祖为,千年系明祚。……及今尽流冗,存两千百户。下国有虮臣,一年再奔赴。低徊持寸管,能作西京赋。尚虑耳目褊,流传有错误。相逢虞子大,独记陵木数。未得对东巡,空山论掌故[7]。

王源是明末清初的古文大家,师从魏源,方苞在为其所作的《居业堂文集·序》中曰:“王源字昆绳,世为直隶宛平人。父某,明锦衣卫指挥,明亡,流转江淮,寓高邮。源少从其父,喜任侠言兵。少长,从宁都魏叔子学古文,性豪迈不可羁束。于并世人视之蔑如也,虽古人亦然。所心慕獨汉诸葛武侯、明王文成。”[8]他与梁份都曾师从魏禧,交情甚佳。作为历经陵谷之变的一代人,故国之思常常难忘,王源之父有谒陵之志,未遂而殁,王源本人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偕梁份之子文中过昌平,随后登天寿,按照《帝陵图说》所提供的线索,开启谒陵之行。他所作《十三陵记》既是亲身所历,又以《帝陵图说》为导引蓝本,颇具文献价值。

1.3 《帝陵图说》的史学观照

有别于其他十三陵记,《帝陵图说》不惟地理述作,亦予以史学家的思考与观照,兼具浓烈的故国之思。例如,其叙述定陵营建始末后,对于当时君臣昏聩,奸邪当道的慨叹:“寿宫之建也,惜哉邪臣主其事,庸相赞其成,虽有抗言力诤,议论之盈庭,而一人偏听之过、遂非之心,欲以挽回,而卒莫可挽回。则当日之国政类如斯者,夫岂少哉?”[9]尤以对崇祯陵寝的讨论为著。对于崇祯之陵的称谓问题,他认为:“烈皇帝殡于田妃墓,国耻未雪,不谓之攒宫不可也,以陵称不可也,以思称尤可也。绍宗追尊端皇帝也,陵曰思陵,则以思陵称攒宫者,皆未之思也。”[10]对于崇祯的谥号问题,他认为:“古今无不亡之国,无不丧之身,当国亡身丧,而正大光明、轰轰烈烈者,烈皇帝一人而已。况国运既衰之日,求治最切,忧勤之深,圣帝明王,无以过此。天下虽亡,大行长存,未可以恶谥加也。南都拟庙号曰思,按谥法:‘大省兆民曰思,追悔前过曰思。有议思非美谥,给事李清请更之,高弘图谓:‘比德钦明,继美放勋。而马、阮诸人易思曰毅,夫武宗称毅久矣,奈何不之考也?盖谥思者既非,而易毅者未是,不待左良玉之檄而知其谬误矣。福京改曰威宗,诚定谥也。他则恶谥矣。左宗郢有云:‘宋高宗时加秦桧以尽美之谥,今何尝称之?然则加烈皇帝以恶谥,后人又何尝称之?”[11]

2 《前明十三陵始末记》,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铅印本。刘仁甫辑编

2.1 《前明十三陵始末记》编纂体例

该书为民国时期作品,共一卷,因其有石印陵图一幅,故又以《前明十三陵始末》名之。封面题“每本附陵图一页/前明十三陵始末记/民国四年九月出版”。该书主要记载各陵寝的墓主、卜选营建、建筑规制、陪葬墓等内容。书后附各陵诗文、题辞、楹联等,是较有价值的维修勘察工作记录。

2.2 《前明十三陵始末记》附录与清初满汉政策

书后所附的清代帝王关于十三陵的诏谕、诗文、题辞,代表了清王朝对于前明帝王的政治态度。从对待崇祯帝思陵的态度可以看出,清初统治者对汉人士绅阶层的笼络与收买。《前清世祖章皇帝谕修明崇祯帝陵诏》云:“顷者两幸昌平,周视明代陵隧,躬亲盥奠,俯仰徘徊。以彼诸陵规制咸壮丽相因,独愍帝之陵荒凉卑隘,典物未昭。原彼当年孜孜求治,宵旰不遑,只以有君无臣,薄海鼎沸,洎乎国步倾危,身殉社稷。或列籍荐绅,或齿登编户,恩沽累世,德濊高曾。勿以革故为嫌,致歉事亡之谊。”[12]思陵之建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南三大案”同存于世,对于汉族士绅阶级的怀柔与震慑并行,不可不察。

另所附乾隆《北幸昌平谒明陵八韵》《又哀明陵三十韵》《过清河望明陵各题句》及嘉庆《谒明陵八韵》,俱以帝王视角,怀古咏史,亦颇为可观。

3 《东陵日记》《西陵日记》,清光绪间刻本

3.1 《东陵日记》《西陵日记》作者考

《东陵日记》《西陵日记》的作者潘祖荫,《清史稿》曰:“字伯寅,江苏吴县人,大学士世恩孙。咸丰二年一甲三名进士,授编修。迁侍读,入直南书房,充日讲起居注官。累迁侍读学士,除大理寺少卿。”[13]《皇朝经世文续编》言其一字郑庵,《晚晴簃诗汇》以“郑庵”为其号。潘氏在中枢为官数十载,以随扈大臣身份长期担任东陵的修缮和两朝帝后的奉寝任务,以其行迹而成《东陵日记》《西陵日记》二书。

3.2 《东陵日记》《西陵日记》内容体例

二书为清光绪间刻本,线装。《西陵日记》封面题“受业叶昌炽署检己酉正月”。叶昌炽字鞠常,晚号缘督庐主人,清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学问渊博,尤长金石、版本之学。曾馆于潘祖荫家,因得尽窥珍秘,每睹一书辄为解题,曾为祖荫撰《滂喜斋藏书记》二卷。《东陵日记》《西陵日记》亦经其手署检。

《东陵日记》,共计9年(乙丑、癸酉、乙亥、丙子、丁丑、戊寅、己卯、丙戌、庚寅),以先后协理东陵为次编定,分别为同治四年(乙丑,1865)随扈同治帝为咸丰帝落葬定陵,光绪元年(癸酉,1875)随扈光绪帝为同治帝落葬惠陵,光绪二年至光绪五年(乙亥、丙子、丁丑、戊寅、己卯,1876—1879)被派修缮东陵工程,光绪十二年(丙戌,1886)、光绪十六年(庚寅,1890)随扈谒东陵。书中详细记录了每次往返的行程,具体到时、刻所处理的事宜,保留了大量清东陵修缮及谒祭的文献,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

《西陵日记》,共计6年(丁卯、丙子、丁丑、戊寅、庚辰、丁亥),以协理西陵为次编定,分别为同治六年(丁卯,1867)往西陵落葬道光之庄顺皇贵妃,光绪二年、三年、四年、六年(丙子、丁丑、戊寅、庚辰,1876、1877、1878、1880)查勘修缮西陵,光绪十三年(丁亥,1887)随扈慈禧皇太后、光绪帝谒西陵。其体例与《东陵日记》大体相同,书中详细记录了在西陵期间的日程、事务及处理情况。

此外,潘祖荫还有《沈阳日记》,是其奉谕前往沈阳查勘福陵碑楼工程的日记,因福陵为清太祖之陵寝,可作为清代陵寝文献一并参读。

3.3 《东陵日记》《西陵日记》中的纪行诗

潘祖荫以日记之体撰写《东陵日记》与《西陵日记》,不仅记录了随扈的真实情景,还在随行过程中留下了大量诗歌。寒来暑往,风霜雨雪,劳碌辛苦,诗歌多有感慨,实见潘氏情怀。有报效君国、知遇情深者,如《叩谒穆宗暂安处恭纪》:“缅惟知遇感,掩袂泪沾襟。”[14]有心系民瘼者,如《遇雨》:“频年灾歉遍,妖疫又兼参。目击流亡苦,心期稼穑甘。”[15]有羁旅感怀者,如《松林店题壁》:“朝暮寒温迥不同,雪泥风絮任西东。年来好景分明记,都在车尘马足中。”[16]另有行路见闻、交游唱和、怀古幽思等内容,不一而足。

两部文献对于清代陵寝制度研究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在历史学、地理学、文学的研究方面也有着独特的价值,当深查之。

明清陵寝文献大多存于档案、典籍、史书中,过于碎片化,明清陵寝文献的整理工作相当迫切,针对《帝陵图说》《前明十三陵始末记》及《东陵日记》《西陵日记》整理工作的展开,为后续多学科的研究、利用奠定了基础。

参考文献:

[1] 彭士望.耻躬堂诗文钞[M].清咸丰二年刻本.

[2] 包发鸾,赵惟仁.南丰县志[M].民国十三年铅印本.

[3][13] 赵尔巽.清史稿[M].民国十七年清史馆铅印本.

[4][5][6][9][10][11] 梁份.帝陵图说[M].清抄本.

[7] 顾炎武.亭林诗集[M].清刻本.

[8] 方苞.方望溪先生全集[M].清咸丰刻本.

[12] 刘仁甫.前明十三陵始末记[M].民国铅印本.

[14][15] 潘祖荫.东陵日记[M].清刻本.

[16] 潘祖荫.西陵日记[M].清刻本.

(编校:孙新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