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佛教造像学”
2023-07-06孙振华
孙振华
《北朝中晚期石刻佛像的造型特征与文化内涵》
作者:黄文智
出版社: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
拿到天津美术学院黄文智博士《北朝中晚期石刻佛像的造型特征与文化内涵》的书稿,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史岩的“佛教造像学”课程,想到他未完成的著作《佛教造像学》。我以为,就内容而论,这本书就属于佛教造像学的范畴。
37年前,我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现更名为中国美术学院),师从史岩学习中国雕塑史。当年,史岩讲授的一门主要课程叫做“佛教造像学”。这个名称很新鲜,以前没听说过。
佛造像的说法倒是古亦有之,但是以佛造像作为研究对象,倡导“佛教造像学”的学科,应该是史岩的首创。
史岩1942年作为第一批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的研究员,进驻敦煌,自此以后,便将主要精力放在佛教造像的研究方面。在此后的数十年里,他遍访各地的佛教遗迹,踏勘石窟、寺院,收集了大量资料,拍摄了大量照片,后来,这些珍贵照片成为他四卷本《中国雕塑史图录》的重要图像来源。
遗憾的是,史岩1994年以90岁高龄去世,他的煌煌大作《佛教造像学》却没有出版,只是以草稿、残篇的方式,躺在那本厚厚的文件夹里。史岩案头,放着八大本文件夹,那是八部待出版的著作,他总是因为这本书还不成熟,那本书资料还不够充实,一放就是几十年。我见过史岩《佛教造像学》手稿,有的纸张已经发黄,有的则是新添的卡片,不禁惊叹这一代人治学的严谨,以至于先生仙逝,其主要的学术成果还没有来得及发表。
让人欣慰的是,这些年,佛教造像的研究越来越引起了人们的重视,一批年轻的研究人员走进了这个领域,黄文智就是一个代表。
黄文智是个两栖型的研究者,他既从事雕塑艺术创作,具有较强的审美感知能力和艺术创作能力;同时又受过严格的美术史学和美术考古学的训练,具有较为理性、严谨的判断能力和分析能力;两者结合,构成了他从事佛教造像研究的知识背景。
一方面,这本书所收录的14篇文章,可以看出黄文智佛教造像学研究的某些特色。他能从第一手资料出发,同时广泛采集、征引各种历史文献,以及其他人的研究成果。基于详实的材料基础,他的研究尽量避免随意性的判断和结论,或者主观性的联想和猜测;总的来说,他的研究言必有依据,文必有出处。
另一方面,在佛造像的造型和图式的分析上,他十分善于从衣饰、仪容、表情、形制、手法、工艺等等方面,敏感、细腻地体会不同造像之间的差异,体会造像者的匠心,其中一些是只有雕塑家才可能体会到的细微之处。
黄文智的《北朝中晚期石刻佛像的造型特征与文化内涵》给我的启发是,今天应该继续呼唤“佛教造像学”。为什么呢?难道“佛教艺术”“佛教雕塑”之类的说法不能替代或置换“佛教造像学”吗?
它们还真不能简单地替代或置换。依我看来,强调“佛教造像学”的学科专属性有两个重要的理由:
第一,“佛教造像学”是一个跨学科的说法,要研究佛教造像,不能仅仅局限在艺术学的学科范围内。
目前研究佛教造像的大致上分为三部分人:一种是进行考古和文博工作的专家;一种是艺术史研究的专家;还有一种是从事艺术实践的艺术家。这三种人的学科立场、旨趣、研究方法论各有不同。考古、文博专家更注重實证,更重视“事实”的确定性;艺术史家更注重“价值”的挖掘,更在意审美、文化、社会意义方面的阐发;艺术家则对作品的“气息”“风格”似乎更能有心灵之间的相通和感悟。
佛教造像学如果作为一门学科,可以提供一个平台,将以上三种人都纳入到同一个学科框架中间来,他们既可以各美其美,各施所长,通过合作,共同推进这门学科的进步。
第二,从研究对象的特点来看,将佛教造像简单看做艺术创作也不太合理。
实际上,当我们把佛造像称之为“雕塑”“绘画”的时候,是用今天的概念套用在古人身上。还是古人的说法实在,他们就叫“造像”或者“佛造像”。古人当年之所以制作佛像,绝非出于艺术的闲情雅致,而是神圣的信仰目的。今天当我们把它们称作“佛教雕塑”“佛教绘画”的时候,离古人造像的动机和心情已经相距甚远了。
对制作者来讲,用雕塑和绘画的形式来制作佛像,并不是像艺术那样,是一种审美创造,是个人心性的抒发。尽管在客观上,古代工匠在造像的时候,难免不自觉地会将个人的趣味带入其中;但在主观上,他们只是制作而不是创作,一般而言,他们只是依照造像仪轨和形制,按照从师傅那里传承下来的粉本和图式在制作佛像。如果有意背离这种规制,那将是大不敬。所以,我个人认为佛教造像的说法比佛教雕塑的说法更加贴切;用“佛教造像学”来统称佛教雕塑和绘画研究也更具合理性。
黄文智不是一个人在奋斗。这些年来,“65后”“70后”的雕塑家研究佛教造像蔚然成风。今天既然有这么多的雕塑家有志于研究佛教造像,那么,呼唤“佛教造像学”,岂非恰逢其时吗?
(作者系中国城市雕塑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美术学院教授、中国雕塑学会副会长,文章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