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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炼成金

2023-07-06鱼方李祥华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3年3期
关键词:塑料管战胜兔子

鱼方 李祥华

仇荣林自述

我出生在农村。小时候家里很穷,一家三代人挤在一间半茅草屋里,缺衣少穿,生活很苦。初中毕业后,考学无望,我想通过当兵,寻找出路,由于家庭的阻挠,连续三年都没能走进军营。我只得像父辈一样,在生产队劳动。用手拔过麦,像牛一样拉过犁子,推过水车,到几十里外的化肥厂拉过氨水……农民的苦,我尝遍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被推荐到公社“农业大学”上学,毕业后,到公社农技站当上了“半脱产”干部。这让我看到了美好前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半脱产”去掉,成为一名真正的公职人员。可后来还是回村当了农民。

我不甘心像祖辈那样贫穷地活着,选择了自主创业。当时的想法很单纯,就是不再受穷,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富裕的生活,体面地、有尊严地活着。因为家里穷、兄弟多,找对象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被选择,用长辈的话说“只要人家愿意,咱就求之不得了”。由此让我懂得了,要想活得有尊严,得通过创造财富证实自己的实力。要创造财富,就要想办法做生意挣钱。

创业路上,我走得异常艰辛。我种过黄姜、栽过桃树,养过兔子、养过猪、养过鹌鹑,贩卖过树脂粉,办过塑料管厂、水泥制品厂、罐头厂……一个农民能想到的生意,我几乎都干过,但都没成功。特别是办罐头厂的失败,几乎把我推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不仅赔得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每天都有人上门来要债,听了很多脏话,看了不少白眼。那时,我成了人们取笑的对象和反面教材。

第一个肥年

一台弹花机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这一年,生产队里的所有农具和机械,全部处理掉,农具分到各家各户,大宗物品和机械通通变卖。仇荣林所在的第六生产队的一台弹棉花机,在之前的一场火灾中烧坏了,变賣的时候没人要。仇荣林知道那台弹棉花机虽然被烧得黑乎乎的,但其实电机和主要部件没坏,简单修理一下就能用。而那时,他刚从镇水泥厂辞职回家,正想找个生意做,于是就以很低的价格买下来,准备弹棉花,搞家庭副业。当其他人正沉浸在分田的喜悦中、只想着种好自己家的责任田时,仇荣林就想到了搞加工挣钱。

村里都知道仇荣林是个能人,看到他把一台烧坏的弹棉花机买过来搞经营,当其他生产队变卖农具的时候,有人就效仿仇荣林把自己队里的弹棉花机买过来,对外加工挣钱。

这样,一个辛绪村就有了六家弹棉花的,可一个村子里哪有那么多棉花要弹啊?僧多粥少,于是都变着法儿拉生意、抢客户,开始竞争起来。先是降低价格,直到把价格降得不能再低了,几个加工户开始效仿生产队的竞争模式,到周围村庄上门收籽棉,弹好后再给人家送去……大家都想尽办法、用尽招数,争抢生意。

挤掉两个手指甲

为了避开激烈竞争,仇荣林决定把自己的弹棉花作坊搬走,到别处去发展。他想把加工作坊搬到附近的集市上,集市上人流量大,客源多。可是,搬到哪个集上合适呢?

东郭集肯定不行,每到集日,各村来收棉花的排满半条街。南边的东沙河集也不行,那里种棉花的少,货源跟不上;东边的城头集也不行,因为离他们辛绪村近,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去收棉花。思来想去,只有东北方向的店子镇最理想,那是个半丘陵半山区的地方,种棉花的多,弹棉花的少,而他们村里的棉花加工户,因为路远也很少到那地方招揽生意,是个好地方。

到店子镇上弹棉花,首先必须解决用电问题,没有电,机器无法运转。恰巧仇荣林有个表叔在店子镇上班,便找到这位表叔,请他帮忙解决用电的事儿。表叔不仅爽快地答应了他,还留他吃了中午饭。接着,他想在店子街面上找两间房子当店面,可是问了几家,房租都是几十块钱,他觉得贵,没舍得租。又回头找表叔帮忙,在路边找了一块空地,他决定在露天里弹棉花。

场地和用电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搬运机器。那套弹棉花机原始而笨重,一千多斤,一两个人根本无法搬运,必须找人帮忙。从店子镇回来时,仇荣林拿出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大块羊肉,回家后让妻子煮上,然后叫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本家兄弟。几个兄弟看到煮了半锅羊肉,猜想仇荣林肯定有大事要让他们帮忙,可他们几个出力汉能帮什么忙呢?于是,几个人看着眼前煮好的羊肉,馋得难受又不敢去吃,生怕仇荣林是让他们去干什么可怕的事情。几个人忐忑地看着仇荣林,问:“有什么事?”仇荣林指着院里的弹棉花机说:“我想到店子集上去弹棉花,请几位兄弟过来,是让你们帮忙把这台机器运过去。”几个人一听是出力的活,都松了口气,齐声说:“没问题,小事一桩!”这才放心地端碗盛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饱喝足之后,仇荣林找来四辆排车,两辆车运机器设备,一辆车运玉米秸秆,一辆车装了一块大碑石。这块大碑石是压机器用的,因为弹棉花机运转时震动非常大,不用重物压住容易移动。

往排车上抬那块大碑石的时候,一不小心仇荣林的手指被压住了,他疼得一声大叫,几个人慌忙抬起大碑石,等他抽出手来,两根手指已被压得血肉模糊,鲜血直流。几个兄弟都让他到卫生室包扎一下。他却咬着牙摇头说:“不用!”几个人一再劝他:“手指盖都挤掉了,不包扎不行啊!”他看着两个几乎脱落的指甲,手掌上全是血,也想去包扎一下,可一想到眼前的机器还得搬运,不能耽误明天营业,于是心一横,眼一闭,咬着牙把两个碍事的指甲盖揪了下来,甩到地上。俗话说十指连心,在揪下指甲盖的一瞬间,疼得他一阵抽搐,满脸汗水。他强忍疼痛,仍旧故作轻松:“这点小伤,没事!”然后找了块旧棉花把两个手指一包,继续干起来。不多一会儿,鲜血把包裹的棉花染红了,往外渗血,他就再换一块棉花重新包上继续干。第二天就是店子集,他不愿意因为自己受伤而推迟开业。

装好车,准备出发的时候,几个兄弟看到那套弹棉花机上,到处都有他的血手印,都心疼地看着他,劝他不要拉车,跟着走就行了。他却死活不同意:“你们都来帮忙,我哪儿能不干呢!”不顾众人劝说,拉起一辆排车走在了前面。到了店子镇,大家看到排车把都被他的鲜血染红了!大家实在不忍心,又劝他去包扎一下,他还是摇头。兄弟们只好让他在一旁指挥,不要干活。他却轻描淡写地说:“这点小伤,不耽误干活。”就和大家一块安装、调试机器。

天将黑的时候,机器安装调试完毕,他们用拉来的玉米秸秆,围成一圈当作围墙,一个简易的棉花加工作坊就成了。仇荣林的手虽然还在流血,阵阵疼痛,可一想到明天就能营业挣钱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第二天是店子集,仇荣林找来本家一个小伙子和两个姑娘当帮手,放了一挂鞭炮,开始营业。这是店子集上唯一的弹棉花作坊,也是周围几个乡镇第一个安在集上的作坊。仇荣林这一招,极大地方便了当地农民。每到逢集,就有农民先把棉花放在这里,等赶完集时,就可以直接背上弹好的棉花回家。如果活儿多实在弹不过来,仇荣林就弹好棉花后给人家送过去,绝不让人再跑第二趟。最重要的是,仇荣林弹棉花“不要钱”,只把弹下来的棉籽留下,作为加工费,因此生意特别红火。开业那天,鞭炮一响,把想弹棉花的人几乎都吸引过来了,收的棉花像小山一样。有两个前来收棉花的加工户,只能空手而归。那一天,他几乎垄断了整个店子集弹棉花的生意。

但是,弹棉花又是特别辛苦的营生。一是噪音大,机器运转起来,脚下的土地震动得直颤抖,发出的巨大声响把耳朵震得嗡嗡响,不得不用棉花把耳朵堵上;二是特别“脏”,棉絮满天飞,会被吸进嘴里、鼻子里,因此在弹棉花时,每个人都得戴着口罩,像个医生似的,一天下来,每个人都是身上白茫茫的,像个雪人。有时,为了赶活,经常加班到深夜。怕三个帮手吃不消,每到晚上加班时,就给他们实行轮班制。但仇荣林从来不轮班,都是他带着干,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嗓子由于缺水,哑得喊不出话来,照样带着干。每当躺下来休息时,浑身累得像散了架。那时正是冬天,寒风刺骨,滴水成冰。仇荣林在供电站找了一间废弃的仓库,让三个帮手去住,而他每天晚上就睡在作坊里,看护机器设备和没弹完的棉花。天当房,地为床,盖着一床又脏又旧的破被子,没睡过一夜温暖觉,每夜都会冻醒几次。在地下的潮气和天上的露水双重夹击下,每天早晨起来后,被子潮湿得像浇了水,不得不每天晒被子。晴天还好,偏偏在营业不久后,下了一场大雪。那场雪是下午开始下的,后来越下越大,天黑的时候,地上已是厚厚的一层,雪花还在漫天飞舞,没有停的迹象。三个帮忙的都劝他到供电站去睡觉,可他怕机器被人偷了去或者毁坏了,坚持没走,就睡在冰天雪地里。他把雪地打扫出一片地方,铺上一块塑料布,又用玉米秸秆支成一个三角形的小屋,就睡在里面。等天明的时候,小屋已被一夜的大雪完全覆盖成一个雪堆,他是从雪堆里钻出来的。有早起的人看到他睡在这样的雪堆里,都说他没被闷死就是万幸了!因为天气寒冷,地面上的雪久久不化,仇荣林就天天睡在雪地里,长时间的寒冷和潮湿,让身强体壮的仇荣林落下了腰疼、腿疼的毛病。至今,每逢阴天下雨,他的胳膊、腿就会疼,像天气预报一样准确。

正在生意红火之际,弹棉花机坏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家送来加工的籽棉里夹带了两根铁钉,把刺辊弄坏了,必须更换。仇荣林跑到县城没买到,听说只有济宁汶上县一家工厂生产,便乘车赶往汶上。几经周折,找到厂家买到了刺辊。可是天已黑了,济宁到滕县不通火车,也没有长途汽车了。这样只能住下来,等第二天回去。可仇荣林想到会耽误半天的生意,便决定连夜步行往回赶。汶上县距离店子镇二百多里路,如果步行,起码要走二十多个小时,还不如等到天明坐车回去来得快。可仇荣林自有办法,那就是在路上搭乘过路车。那时,路上的车很少,每看到有往滕州方向去的车,不论是汽车还是拖拉机,他就站在路中间拦截,求人家“捎”上一段路程。如果没有顺路车,他就在公路上步行,等着下一辆顺路车。就这样,步行一段,遇到机动车“捎”上一段,二百多里路,他竟然一夜时间赶回来了,没耽误第二天弹棉花。

干了一个冬天,落下了十七八吨棉籽,卖了九千多块钱,差不多就是一个万元户了!在当时,那可是一笔巨大而诱人的财富。仇荣林清点着这些钱,心满意足地笑了。

一套猪头下水

那一年,仇荣林在店子镇一直干到腊月二十六才回家。母亲见到他,愣住了,才两个多月的时间,仇荣林眼窝深陷,既黑又瘦,一脸疲惫,两只手上除了冻疮就是一道道裂开的血口子。母亲心疼地说:“你这个傻孩子,在外面受这么多罪,就不知道回家吗?”他笑着回答:“回家谁给咱钱花呀,两个孩子怎么养啊?咱不是想当有钱人吗,不愿意吃苦受累,哪儿来的钱啊?”母亲还是抱怨:“挣钱也不能不顾身体啊,不能要钱不要命啊!”他笑着拍了拍胸脯:“男人,吃点苦、受点罪,算不了什么,你看,我的身体多壮实!”母亲无奈地说:“你就会说好听的,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说着就流下了眼泪。妻子张令英看到丈夫的样子,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赶紧给他做了一碗鸡蛋面条,又烧了一碗姜汤。

第二天吃过早饭,仇荣林就去了东郭集,买了小半车的东西。除了烟酒糖茶、生菜、熟菜、供果、鞭炮等年货,还给家里每个人买了一身新衣服,给两个孩子买了烟花、玩具等。下午,又特地到城头街上买了一套猪头下水。在这之前,几乎每年过春节,父亲都会看着除夕饭桌上几样素菜,对一家人说:“等明年有钱了,过年咱买一套猪头下水煮了,都解解馋,过个肥年。”可是每年都这样说,却从没买过。今年仇荣林挣了钱,就买了一套猪头下水,以满足父亲多年的愿望。父亲帮着卤煮猪头下水时,乐呵呵地说:“我老多年前就说买套猪头下水,可是没钱啊,话都落空了。今年让你替我实现了!”仇荣林也很高兴:“您只要想吃,咱以后每年都买!”

除夕晚上,一家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父亲破例端起酒杯,主动与仇荣林碰了杯子,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里充满了赞许。那年,他们一家人过了一个喜气洋洋、香气四溢的肥年。

兔殇

五十只长毛兔

自从分家后,仇荣林夫妻一直搞家庭养殖,像其他家庭一样,养三五只鸡和鸭,换点零花钱。离开农技站回家后,仇荣林一门心思想着发家致富,便开始在庭院里搞规模养殖,一次购买了五十只長毛兔子,在院子里养起来。

起初,用笼子喂养,随着兔子不断繁殖、数量不断增加,院子已放不下这么多笼子,仇荣林便在院子的东墙根垒起了一排兔窝,四层高,一个个单间,像是微缩的楼房。八十多个单间,能容纳近二百只兔子。他们夫妻两人,每天喂兔子、剪兔毛、清理兔窝、为下崽的母兔子接生,虽然忙得团团转,却是劲头十足,觉得过得充实、有盼头。

没过多久,仇荣林又到水泥厂上班,怕妻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想卖掉一部分,妻子没同意,坚持自己喂养。妻子张令英虽然没有文化,身材瘦小,却异常能干、不怕吃苦,是把过日子的好手。除了照顾好两个孩子之外,她把全部精力用在饲养兔子上。每天起床后,给兔子喂了食,随便吃点东西,背起草杈子就去地里割草。附近庄稼地里的青草都被一遍遍地割干净了,她不得不到远离村庄的田地去割草,有时要跑到四五里之外。张令英割草非常快,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她割来的青草,不仅能满足百余只兔子的“口粮”需要,还会有节余,她就把多余的青草晒干后储存起来,留到冬天用。每次割草回来,她就忙着喂兔子、剪兔毛、打扫兔窝卫生……等这一切忙完,差不多已是半夜了。

左邻右舍都夸她能干。当然,仇荣林也会尽力帮着她,特别是夜间下兔崽子的时候,仇荣林会和妻子整夜地守护着。在他们的精心饲养下,兔子的数量很快增加到了二百多只,成了饲养大户。

两只德国公兔

养殖规模扩大后,仇荣林又开始琢磨兔子品种的改良。他听说有家养殖场引进了一批德国长毛兔子,生长快、个头大、出毛多,是当时最优良的品种,带来的收入当然也高。仇荣林知道后,就想买几只来饲养、繁殖,可人家产业保守,对外一律不卖。后来仇荣林想尽办法才得到了一对,如获至宝,精心喂养。等长大一点,发现是两只公兔子,无法繁殖。妻子十分失望:“想尽了办法,却弄来了两只公兔子,还是没办法繁育、更换品种啊!咱就安心饲养现有的笨兔子吧。”仇荣林说:“我自有办法改良品种。”妻子不相信,看着他说:“没有母兔子,怎么改良?”仇荣林说:“我就用咱家的母兔与德国公兔杂交。”妻子说:“这样能行吗?”他说:“试试吧。”

仇荣林嘴上说试试,其实他对自己设计的“杂交兔”是抱着极大的期望的。第一窝杂交兔子出生的时候正是冬天,怕生下来的小兔子冻着,他就在一旁守护着,每生下来一只,就小心地揣到自己怀里,用身体的热量来温暖它。等七八只小兔子顺利生下来,他像对待孩子一样,把它们搂在自己的被窝里,睡觉也不敢乱翻身,生怕压住了一旁的小兔子。母兔的奶水不够,他就买来奶粉喂养,小心翼翼、体贴入微,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

随着“杂交兔”一窝接一窝地出生,并一天天长大,仇荣林把原来养殖的老品种长毛兔逐步淘汰,全部换成“杂交兔”。很快,就有了规模和效益,成了东郭镇乃至全县有名的养兔专业户。

正值20世纪80年代初期,国家大力提倡农民勤劳致富,但广大农民大多沉浸在土地承包的兴奋中,把自己的智慧和干劲都用在了责任田里,少有人想到用养殖来发家致富,至于办工厂、搞企业,就更没人去想了。为了鼓励农民运用多种形式致富,县里挑选一部分养殖能手,组成五个人的宣讲团,到各个乡镇进行演讲。仇荣林就是五人宣讲团成员之一。

其他几位演讲者都精心准备了演讲稿,唯独仇荣林没用稿子,他像拉家常一样,讲了自己养殖的目的和经历,朴素的语言和实实在在的想法,让农民听了感觉更真实、更亲切、更生动、更有感染力。演讲回家后,一批接一批的农民跑到他家里来参观,想跟他学习养兔子。仇荣林热情地接待他们,凡是想养兔子的,他就以30元一对的价格卖给人家。几天后,看到来买兔子的人络绎不绝,而他的兔子越来越少,不舍得卖了,就想通过涨价的方法拒绝出售,涨到50元一对,可仍然人流不断、门庭若市,就涨到200元一对,依然有人来买!

300只“杂交兔”

妻子看到自家的兔子被仇荣林一对一对卖出去,既欣喜又不安,提醒他说:“你把兔子都卖光了,咱养什么?”

仇荣林也不想再卖了,他挠着头,为难地说:“县里把我评为养殖先进典型,让我到各乡镇演讲,我就有责任带领大家共同致富。再说了,人家大老远跑上门来买,怎么好意思不卖呢?”

妻子说:“俗话说,打铁先要自身硬。你得先富起来,才有资格带领大家致富,你看咱家现在穷得叮当响,唯一的家产就是这些兔子,你把它们都卖光了,咱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资格说带领大家致富?”

妻子几句话,说得仇荣林无言了。实事求是地说,仇荣林搞养殖的初衷,就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活得有质量、有尊严,并没有带领大家致富的想法,是当了典型,又到各乡镇进行了演讲,他的觉悟和境界提高了,才有了带领大家共同致富的意识;加上仇荣林的性格“面不拒人”,人家既然大老远来了,不好意思拒绝,才把兔子一对一对卖出去。其实,仇荣林在对外出售兔种的时候,心里也很不情愿,只是无奈之举。

于是,仇荣林不再对外出售兔种了,谁来买也不卖了!他想按自己的目标,把兔子的养殖规模逐步扩大,然后办成一个养殖场,成为一个“挣大钱”“有产业”的人。

很快,仇榮林养殖的兔子达到了300只。

300只兔子全死光

然而,世上很多事情,并不会按照个人的意愿去发展。当仇荣林的兔子数量增加到300多只的时候,一场猝不及防的瘟疫,无情地击碎了他的致富梦!

一天早晨,仇荣林还没起床,妻子惊慌失措地叫醒了他:“兔子在一夜之间死掉了一大半!”仇荣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赶紧跑到兔窝前察看,发现死掉的兔子都口吐白色黏液,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下子怔在那里!这是养殖户最怕的瘟疫!这种瘟疫,是灾难性的、毁灭性的,一旦传播开来,无药可治,根本没有挽救的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兔子一批批地死掉!看到丈夫凝重的表情,妻子似乎明白了,蹲在地上,小声哭泣起来。

果然,从那天开始,兔子接二连三地死掉,仅几天工夫,300多只兔子全部死光,无一幸免。妻子泪眼婆娑地望着仇荣林,自责地说:“当初,我要不从中阻止,让你陆续卖掉一些,也不会倒这么大的霉了!”仇荣林说:“也不光怨你,是我发家心切,也不舍得卖!”妻子无助地说:“这可怎么办呀?”仇荣林说:“还能怎么办?找个地方埋掉吧。”

之前,很多人上门来买他家的兔子,他贵贱不卖,惹得一些人很不高兴。如今兔子全部死掉,怕这些人看到了幸灾乐祸,仇荣林就趁夜里把这些死兔子拉到村外埋掉。村北的坡地上,有他家一片山楂园。仇荣林把死掉的兔子拉到山楂树林里,每棵树下埋进三只兔子。那年秋天,他家的山楂结果特别多、特别大、特别红。其他几个村干部看到他家的山楂大丰收,向他讨教经验,仇荣林却凄然一笑,不愿回答,因为那是他的伤痛,他不愿提及也不想让他人知道的伤痛。

这些兔子,不仅是仇荣林的全部家底,也是他们夫妻的全部希望,兔子全部死掉,仇荣林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发家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他只能从头再来。

养猪致富

寻访“大肚子黑”

养兔子失败后,仇荣林痛定思痛、吸取教训,决定不再饲养容易传播瘟疫的兔子,而是改养猪。猪皮实,一般不会得瘟疫,好喂养,经济效益也不差。他把砌在东墙根的兔窝全部拆掉,在院子里垒起了几排猪舍。

其实,仇荣林家里一直在养猪,只是数量少,像很多家庭那样养一两头而已。仇荣林决定开始养猪时,因为手头没钱,不能一步到位实现规模养殖,就先买来几头母猪进行繁殖,逐步扩大规模。一年多时间,圈里的猪就有了几十头。

随着存栏量逐渐增加,伴随而来的是饲料用量的增多,仇荣林每隔几天就得购买玉米、瓜干等,开支较大,他开始琢磨,能否找到一种省钱的饲料以降低养殖成本。仇荣林想来想去,想到了村里的淀粉厂。

自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村办副业全部解散,一些有经济头脑的村民开始搞起家庭副业,有弹棉花的、打铁的、开染坊的、开油坊的、搞贩运的……其中搞得最多的是粉丝加工,有十几家之多,因而对加工粉丝的主要原料——淀粉的用量特别大,加工户大都去河北购买。时间长了,就诞生了一个贩运淀粉的行当,村里有几个人专门去河北贩运淀粉。村支书杨德珍和村主任郝文平看到村民对淀粉的需求量大,为了方便村民,也觉得这是一个商机,就筹资创办了一个淀粉厂。

由于缺乏经验,加上资金短缺,淀粉厂从河北引进的是即将淘汰的老旧设备,生产工艺落后,出粉率低,污染严重,生产排出的大量白色粉尘像浓雾一样在整个村庄上空弥漫,大量废水也通过一条专门修建的渠道排放到村西边的幸福河里。废水在排污渠道里会沉淀出白色渣滓,时间长了就会发酵,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等到渠道里沉淀满了,还得清理出去,像处理垃圾一样倒进一个大坑掩埋起来。村里人在享受淀粉厂带来的经济效益以及不用远赴河北购买淀粉的便利的同时,也不得不承受着这样的污染。

仇荣林知道渠道里沉淀的废渣滓叫蛋白渣,是用玉米提炼淀粉时没有提取干净的产物,是有营養的,如果能用它喂猪,岂不是变废为宝?这样既可以减少污染,又能减少浪费。于是,仇荣林就弄了一些蛋白渣,找人化验了一下,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含有不少养分。仇荣林非常高兴,决定捞出这些蛋白渣来喂猪。出人意料的是,猪不吃,闻一下就走开了,掺上一些玉米等粮食,也不愿意吃!他不死心,又试着用来喂鸡、鸭等家禽,也都不吃!

仇荣林不得不打消了用蛋白渣喂养牲畜、家禽的想法。然而没过多久,他看到南方有汽车来拉排到沟渠里的蛋白渣。一天一趟,从不间断。刚开始,村里不仅不收钱,还感激人家帮忙处理这些废弃物。一段时间后,看到人家来拉得非常愉快,像捡了便宜似的,就试探着收费,要五厘钱一斤,对方欣然接受。不久,又涨到二分钱一斤,对方还是没有异议。后来又涨到五分钱一斤,对方依然接受,照样天天来拉。

这让村里人都很奇怪,询问司机,人家不说,村民就自己猜,有人说是从中提取贵重化学原料,有人说是去当鱼饲料,有人说是去喂一些咱北方没有的野生动物……仇荣林的好奇心很强,南方人越是不说,他就越想知道。为了能打探出南方人拉蛋白渣的用途,他经常与南方司机套近乎,每当看到司机停下车后,他就给对方送上一壶开水,递上一支香烟,有时,还帮着装车。时间一长,两人就熟悉了,成了朋友,仇荣林再问起,就不好意思不说了,原来蛋白渣拉到南方,是喂猪的。

仇荣林听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问司机:“我试过,我们这个地方的猪都不吃这种蛋白渣,你们南方的猪为什么会吃呢?”司机想了想回答他:“可能是猪的品种不一样吧。我们南方的猪与你们北方的不一样。”

这引起了仇荣林的兴趣和好奇,决定亲自去南方看个究竟。怕一个人孤单,仇荣林叫上同村一个发小,两个人搭乘运输蛋白渣的汽车,一块去了南方。

一下扬州,追踪“蛋白渣”

他们所到的南方,其实就是扬州。来到扬州农村,发现那里的农民家家户户都养猪,少则四五头,多则几十头,养的是一种名叫“大肚子黑”的猪。这种猪有两个特点,一是鬃毛全是黑色的,二是肚子大,能吃、能睡,生长快。让仇荣林最感兴趣的是,这种“大肚子黑”愿意吃蛋白渣,并且吃得还特别欢。据当地人介绍,这种“大肚子黑”特别耐粗饲料,吃了蛋白渣后,像北方的猪吃了酒糟一样,能睡觉,生长快。但是,不能单纯用蛋白渣当饲料,还要合理搭配一些玉米面、鱼骨粉之类的食物,如果光是蛋白渣,“大肚子黑”也是不太愿意吃的。他们还特别强调一点:用蛋白渣喂猪,不能像北方那样喂较稠的食料,而要喂稀食,稀得像北方的稀粥似的,不要怕营养不够,这样喂法,猪既爱吃,长得又快。

仇荣林问当地人,这种“大肚子黑”正式名称叫什么?人家说,都形象地叫“大肚子黑”,至于正式名称叫什么,他们也不知道。这次扬州之行,仇荣林如愿以偿地弄明白了蛋白渣喂猪的问题,这令他格外兴奋、欣喜。去之前,他和发小商量好,要到扬州各个地方玩一下,这时的仇荣林也顾不得玩了,立即赶回来,惹得发小还有点不高兴。

回到村里,他连家也没回,直接去找村支书和村主任,把自己去扬州考察的情况作了简单介绍,建议村里不要再把蛋白渣廉价卖给南方人了,号召村民像南方人那样用蛋白渣养猪。

此时,村里老支书已退休,刚上任的新支书正想干点事,听到仇荣林号召全村养猪的提议,认为既能消化淀粉厂废物,又能让村民致富,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主意,当即表示赞同。但因为这是关系到全村各家各户的大事,又是新支书上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出于慎重考虑,他决定让村主任亲自考察一次,再发动村民养猪。于是,村主任和另外一名村干部,在仇荣林的带领下,再次去了扬州。

二下扬州,考察养殖专业户

为了节省路费,像仇荣林上次一样,他们三个人仍是搭乘运输蛋白渣的汽车去的。那辆汽车是解放牌的货运车,只有一排座位,他们三个人,加上一个司机,四个人挤在狭窄的驾驶室里,每个人都尽力缩小身体,仍然挤不下,其中一个人不得不坐在另一个人腿上,动一下都很困难。整整一夜,都累得浑身酸疼,腿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三个人在扬州农村考察了几家养殖户后,村主任当时就表态:“我看行,咱回去后,就号召村民用蛋白渣饲养这种猪。”转头又对仇荣林说,“这次,你可是为咱村里办了件大好事!”

回来时,他们原打算坐火车,看到有通往台儿庄的客船,并且船票也便宜,三个人又想体验一下坐船的感觉,便乘船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那是一艘载客一百多人的客船,船上的设施异常简陋,只有几排破旧的座椅,大面积是甲板,如果人多,只能站着或席地而坐。好在船上的人不多,二十几人的样子,船舱内显得空荡荡的。仇荣林仔细观察了一下,乘船的大多是年前没来得及返乡的农民工。

他们三人从扬州回来这天,是农历正月初九,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客船在空旷的大运河上行驶,呼啸的寒风阵阵吹进来,船舱里异常寒冷。他们没有坐船的经验,既没有带保暖的衣服,也没带吃的,冻得坐不住,只得不停地在船舱里来回走动,增加热量。到了中午,想买点饭吃,船上也没有,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上更觉寒冷,嘴唇冻得青紫,牙齿直打架。村主任看到一个船员拿着一个咸萝卜吃,就上前想买一个,可人家说是自己吃的,不卖。被拒回来后,他仍不甘心,又鼓动仇荣林去买。仇荣林见他没买来,不想自讨没趣,可自己又饿又冷,也想弄点东西下肚,就走到船员面前,好说歹说,要来了船员那根已吃了几口的咸萝卜。三个人围坐一圈,村主任拿出带来的一瓶酒,就着那大半个咸萝卜,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由于寒冷,三个人坐在那里,都是弓着身子、缩着头,一副狼狈样子。村主任后来说,如果有照相机,把当时他们三个人的狼狈样拍摄下来,那一定是一张非常滑稽的照片。

事隔多年后,提起那次坐船,三个人仍然感慨万千。那一次,他们知道了什么才叫冷,冻得瑟瑟发抖、无处躲藏,知道了把人冻透、冻怕,冻得终生难忘的滋味。

考察回来,村主任立即召开了村委会,通报了去南方考察的情况,决定在村里推广蛋白渣养猪。

可是,除了仇荣林和村主任之外,大家都覺得用蛋白渣喂猪不靠谱,不愿尝试。于是村里决定先从干部做起,村里的干部,包括各生产小组长,带头养猪。

办起养殖场,带动全村养猪

购买猪苗的任务,村里交给了仇荣林,并让他这个发起人带头养起来,给村民做示范。仇荣林欣然同意。于是,他三下扬州。这回,为了运猪苗,仇荣林借了一辆小货车,让当兵回来的四弟开车前往。仇荣林顺利买回来一车扬州“大肚子黑”,自己率先养起来。

此时,仇荣林家里已养了近百头本地猪,又养了几百只鹌鹑,整个院子已占得满满的,拉来一车“大肚子黑”,再也无处安置。仇荣林想租一块土地,办一个相对规范的养殖场,把家里饲养的猪和鹌鹑集中在一块养殖。他看中了村北的一块地,那是村里一家一户的菜园地,平时种菜,麦收时节当麦场,打出来的麦穰也都垛在那里。村里说这块地牵扯到太多家庭,没法租给他。

仇荣林看到自己新建的小楼前有一片空地,便征得村里同意,把那片空地围起来,当成了养殖场。这样,老宅子里养本地猪和鹌鹑,这片空地上养殖“大肚子黑”,就有了两个养殖基地。

东郭镇党委书记听说仇荣林带头利用蛋白渣搞养殖,想培养他当养殖典型,带领一班人前来参观。

书记看到仇荣林的养殖分散,就建议他找个大一点的地方集中饲养,仇荣林接口说:“我也想集中在一块,办成一个综合性的养殖场,可是没有地方啊!”书记当即说:“你需要哪个地方,我来帮你解决。”仇荣林说他想要村北那块菜园地。书记说:“既然有目标了,就赶紧落实呀!”仇荣林挠了挠头说:“那块地是几十家的菜园地,村里不好解决。”书记说:“我来帮你解决!”

第二天, 书记和镇长一块亲自来到村里,让村两委做工作,把那块地调剂出来。因为那块菜园牵扯到几十户村民的菜园和麦场,村干部都一脸难色地说不好办。书记严肃地给村两委做工作:“带领群众发家致富是头等大事,也是我们每个干部义不容辞的职责!”村两委干部只好挨家挨户上门做工作。在征得村民们同意后,很快就把那块场地清理干净,租给仇荣林办养殖场。

这是辛绪村的第一个规模养殖场,建成后,不仅本村的村民都来参观,附近村子也有人前来参观。有人是好奇,有人是想学经验。

仇荣林学习南方人的经验,把蛋白渣掺上少许玉米面、鱼骨粉作为饲料,并把饲料加上大量的水,弄得稀汤稀水的,与北方喂稠饲料的传统大不相同。这样喂出来的猪,毛色油黑发亮,肉皮粉红,生长特别快,一天能长一斤多,甚是招人喜欢,引得村民一拨一拨前来观看,无不啧啧称奇。

仇荣林带头养猪,村淀粉厂免费供应蛋白渣,看他用量较大,每天要一趟趟来装车、运输,怕耽误他的时间和精力,淀粉厂要给他修一条直通养殖场的管道、建一个沉淀池。这样,就可以从沉淀池里捞出蛋白渣直接喂猪。仇荣林觉得淀粉厂免费供应蛋白渣就是很大的情分了,不好意思再让人家破费,就谢绝了,仍然每天拉着排车去捞蛋白渣。

村民们看到仇荣林用不花钱的蛋白渣,把猪养得如此之好,纷纷来找他,让他带着去扬州买猪苗。仇荣林见让他帮着买猪苗的人家很多,干脆就买了一辆农用车,让四弟仇荣强开着,一趟趟地带着村里人去扬州。有的村民图省事,干脆就让仇荣林的四弟代买。那些日子,仇荣强开着那辆农用车几乎不停地在扬州到辛绪之间来回奔波。

当然,村里也有少数人家不愿意养猪,或者是愿意养而没钱买猪苗,对于这样人家,仇荣林就无偿送给他们一头小猪,让他们喂养一下试试。现在的辛绪小学校长梁子华,当年还是民办教师,家里穷,就是买不起猪苗的人家之一。仇荣林主动送给他一头母猪,通过养猪,他家的经济状况有了好转。时至今日,梁子华还念念不忘仇荣林昔日无偿送猪的情谊。如今的梁子华,已是当地颇有名气的书法家,仇荣林公司的春联,每年都是他义务书写。仇荣林知道梁子华这是投桃报李,每年写完春联后,都会送他一份节礼。

在仇荣林的带动下,辛绪村几乎家家养猪,少的十几头,多的几百头,超过200头的养殖户就有幾十家,辛绪村一下子成了远近闻名的养猪专业村,每个家庭的经济状况都有了很大改善。从此,养猪成了辛绪村的养殖传统,时至今日,村里还有几十户人家养猪,已经退休的老村主任至今还在家里养着几十头猪。

仇荣林也因此成了东郭镇、滕州市两级的养殖能手。电视台对他的事迹进行了专题采访报道。市委书记亲自带队,两次到他家里来参观,并在全市推广他的经验。

第一次合伙办厂

发现商机

辛绪村历来有春节后串门的习俗。年后,闲来无事,关系好的相互串门走动,算是拜年,也是一种感情的联络。

那年正月初五,仇荣林吃过早饭,去了本村一位表叔家。表叔在店子镇上班,年前,仇荣林去店子镇弹棉花,他帮了不少忙。仇荣林出于尊敬和礼节,也为了表示感谢,去他家串门。进了屋里,看到村支书、村主任都在,三个人正在喝茶、聊天。

闲聊时,表叔说年后镇上要把一条线路的电线杆进行升级改造,把原来的木头线杆全部换成水泥线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仇荣林听了,眼睛一亮,认为这是一个大好商机,就询问:“需用的水泥线杆已经订货了吗?”表叔说还没有。仇荣林试探着说:“既然还没订货,咱加工不行吗?”表叔说:“当然行了。可是,咱几个人都不会加工啊。”仇荣林说:“没什么复杂的,我在水泥厂干过,懂得一二。如果觉得没把握,咱可以请张德平一块干,这样保证没问题。”支书和村主任一听,热情也很高,说:“赶快把张德平叫过来,商量商量,一块干!”

仇荣林看到事情有门,主动去叫张德平。张德平也是本村人,在安装公司当经理,之前当过镇水泥厂的厂长,既会管理,又懂技术。张德平来到后,几个人征求他的意见,他不假思索地说:“这是个好项目,好机会,能干,肯定能干!”张德平是东郭镇有名的大能人,有手段,有眼光,镇里弄不好的企业,只要派他去,很快就能起死回生,他像有什么魔法,相继救活了几个企业。在很多人的眼里,张德平是位高人,他看好的项目,肯定行。

张德平的话,一锤定音,让大家吃了定心丸。于是五个人不再讨论项目的可行性,决定合伙办一个水泥制品厂,加工水泥线杆。村里之前的供销社搬走了,空下一个大院子和一排房子,由村主任出面租下来,作为加工场地。

去常州买模具

生产线杆的模具,在张德平的建议下,不用镇水泥厂那样的,那套设备落后,决定去常州购买更为先进的。张德平在水泥厂时,考察过这种设备,因为调离到安装公司,没能引进过来,这次,他们决定使用这种设备。

由于其他几个合伙人都有工作,只有仇荣林有时间,订购设备的任务就落在了他身上。今后的生产、管理,也让他全权负责。仇荣林是这个水泥制品厂的总前台,他得全力以赴,不能像其他几位合伙人那样清闲。但他不抱屈、不攀比,心甘情愿、乐意操劳,因为仇荣林十分珍惜这次创业机会。自从辞职回家后,他弹棉花,搞种植、养殖,虽然一直奔走在致富路上,但他觉得之前的那些项目,只能是解决温饱,难有太大的作为。村里有一户人家,弹了三辈人的棉花,依然原地踏步,家庭状况没有多少起色;他这几年虽然也搞养殖、种植,用尽了心思,仍然没能富起来。这让他认识到,要想真正富起来,必须搞企业、做项目。如今,有了项目,有了奔头,他当然不会计较个人得失,全力去做了。

根据张德平提供的信息,仇荣林坐火车去了常州,在常州分别预订了一套12米长、一套9米长的模具。一个月后,仇荣林在村里借了一辆老解放车去拉模具。

那时机动车稀少,仇荣林借的这辆车没有行车手续,白天不敢上路,只能趁夜间赶路,更麻烦的是这台老爷车已经几近报废,又赶上正是滴水成冰的严寒季节,不好启动,每次启动前,仇荣林都要钻到车底下,拿个火把预热一阵子才行。不知是天冷、柴油标号低的缘故,还是因为那辆车太老旧了,在路上行驶的时候,也经常熄火。这样,仇荣林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钻到车底下。熄火的次数太频繁,仇荣林嫌不停地上车、下车麻烦,干脆举着火把跟着那辆车奔跑,刚出常州那一段,他几乎跟着跑了大半夜。正是寒风呼啸的冬夜,他却跑得大汗淋漓,把内衣都湿透了,等到下半夜车子正常了,坐在驾驶室里的时候,被汗水浸透的内衣变得冰凉,他冻得瑟瑟发抖,却没有替换衣服,只得用身体慢慢暖干。乍一说起来,带车出去拉货并不是辛苦活,可仇荣林这次带车出去,却是受累、受冻,吃尽了苦头。

去哈尔滨买钢筋

模具买来之后,在村里招了几名工人,开始置备原料,准备生产了。原料主要是水泥、沙子、石子和钢筋。沙子,村前的漷河里取之不尽,随便拉来用;水泥和石子也好买;难买的是钢筋。张德平利用关系买到了10吨,热火朝天地干起来。没几天,10吨钢筋眼看着将要用光,要继续生产,必须再购买钢筋。可几个人都没有这方面的关系,买不到。

那是1983年的春天,国家虽然实行改革开放了,但物资紧缺,很多物资都要计划、要审批,特别是钢筋之类的物资,必须要到县物资局批条子。仇荣林他们谁也没有批条子的关系,因此,想到物资局购买计划内的钢筋是不可能的,此路不通。

计划内的钢筋买不到,他们就只能花高价购买计划外的。那时,有人利用关系搞到批条后,转手卖高价,从中牟利。仇荣林几个人觉得购买倒卖的钢筋价格太高,并且还不能保证及时买到,往往耽误生产,于是就商量到外地去购买。

这个任务,又交给了仇荣林。可是,仇荣林也没路子。想来想去,想到了江苏泗阳县的一位本家大叔。这位大叔与仇荣林的父亲是叔伯兄弟,早年间随其父亲远走他乡,定居到了泗阳县,几经辗转,到了矿山机械厂工作,并当上了供销科长。仇荣林认为这位大叔是搞矿山设备的,又是供销科长,应该能买到钢筋,就奔他去了。大叔热情招待了他。遗憾是,他也搞不到钢筋,只给仇荣林提供了一个信息,说是从东北一个钢筋贩子那里能买到。大叔厂里紧张的时候,曾从这个贩子手里买过钢筋。

回来后,几个合伙人筹集了4万块钱,仇荣林一个人坐上了去东北的火车。那时的金融业务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一张银行卡可以走天下。仇荣林是带着现金去的。而他带去的现金,面值都是10元一张的,一千元一捆,4万元就是40捆,放在包里怕被人偷了,就把钱一捆一捆地绑在身上,40捆钱绑在身上,像一副铠甲从腰间一直缠到胸口。幸好正是冬天,穿的衣服多,若是夏天,一眼就能看出他绑了一身钱。即便这样,仇荣林还是不放心,生怕被人偷了去,觉得绑在身上的40捆钱,像是绑了40个炸药包,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把他炸了。踏上火车后,车上人太多了,人挨人、人挤人,别说座位了,连走动都很困难,他怕身上的钱在拥挤中被人偷了去,就钻到座位底下躺着,像个乞丐似的。他觉得躺在座位底下,不会被小偷盯上,保险些。尽管这样,他仍然不敢睡觉,时刻警觉地守护着身上的钱。那时的车慢,从滕县到哈尔滨要两天两夜的时间,仇荣林硬是两天两夜没敢睡觉,只吃了从家里带去的几个鸡蛋和煎饼,死守着身上的4万块钱。下车后,他头晕目眩、两眼通红、脸色发暗,走路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两腿发软、四肢无力、摇摇晃晃,像个病汉。那時的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找个地方美美地睡一觉!可是他使命在身,买钢筋的心情迫切,坐在车站下的小摊上吃了点东西,硬挺着去了卖方的住处。

四万块钱被骗了

本家大叔介绍卖钢筋的人叫战胜,是个身高一米八的大汉,手面上、胳膊上长满了浓密的汗毛,瘦长脸,待人热情得近乎虚假,口若悬河,能言善辩,完全不像一个商人,倒似一个跑江湖的。

战胜的公司在两间平房里,仅有一套办公桌、椅,一套沙发,比较简陋。两人一接触,仇荣林就觉得他不是能搞到钢筋这种紧缺物资的人,言语中、神色里不由得流露出了不信任。

战胜看出了仇荣林的怀疑,既像是解释、又像是自我介绍地说,他有一个亲戚是物资局的供销科长,靠这位亲戚批条子搞计划内的钢筋,明着是战胜自己的生意,实际上是战胜和他亲戚两个人合伙的。

仇荣林听后,仍不放心地问他:“有现货吗?”战胜说:“有,当然有!你能要多少?”怕仇荣林不相信,又把他带到不远处的一个大院子前,透过那个栅栏式的大门,仇荣林看到院子里堆放了好几堆钢筋。战胜指着那些钢筋说:“看看我的钢筋,有好几百吨呢,够你用的吧?”

仇荣林点头,连说够用,之后就想进到院子里仔细看一下那些钢筋的质量,却被战胜制止了。看到了钢筋,仇荣林的疑虑打消了一大半,下午,他又到物资局打听了一下,证实战胜确实有这样一个亲戚,没有骗人,就把带去的4万块钱交给他。仇荣林把钱从身上取下来,即将交给战胜之前,又确认道:“今天我交了钱,你什么时候能发货?”

“三天之内保证发货,这个你放心。”战胜十分肯定地说,“你是仇科长介绍来的,我肯定不会让你久等。”仇荣林很高兴,在战胜公司不远处一家旅馆住下来。为了庆祝自己马到成功,他晚上还得意地喝了点酒,然后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仇荣林吃了早饭,就去战胜的公司,想看看今天能发货吗,他知道家里正缺钢筋,等米下锅呢。战胜告诉他,正在联系车皮,今天发不了。仇荣林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就回旅社了。第三天,仇荣林再去,战胜仍然说没有车皮。第四天再去问,战胜还是说没车皮。仇荣林有点急了,责问他:“你不是说三天之内保证发货吗?”战胜张开双臂,无奈地说:“没有车皮,我有什么办法?你再等等吧,我会尽快。”

可是等了十多天,战胜仍然没发货,仇荣林心下怀疑了,一个人悄悄来到战胜带他看钢筋的大门前,询问门卫大爷后,才知道这院子里的钢筋根本不是战胜的。原来战胜给他玩了个“指山卖磨”“空手道”的把戏,怪不得那天他不让仇荣林进院去看货呢,原来是心虚,怕露了馅。知道了真相,仇荣林气愤难当,想回头就去找战胜。在路上,他又冷静下来,心想如果此时揭穿他,就等于撕破了脸,战胜很可能会耍赖,不给货,不退钱,也可能会玩“消失”,让他找不到。无论哪种可能,都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出于这样的考虑,仇荣林决定装作被蒙在鼓里,用软磨硬泡的方法,让他发货或者退款。他认为只有这样,才可能从战胜手里逼出钢筋或货款。

于是仇荣林像往常一样,天天去催战胜,而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车皮,再等等。毫无办法的仇荣林只能一天又一天、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地等待。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个月。两个月来,仇荣林心急如焚,用过各种办法,可战胜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滚刀肉一块,仇荣林一个外地人,形单影只、举目无亲,能有什么办法呢?

两个月的消耗,仇荣林身上的钱几近花光了,吃饭成了问题,住宿费也交不上了,到了山穷水尽的困境。他所住宿的旅社的员工是几位心地善良的东北大嫂,知道他被骗了,都很同情他,让他住到了她们的衣帽间,不再让他交住宿费,还时常给他带些吃的,才让仇荣林勉强坚持下来。

再到哈尔滨

仇荣林看到短期内解决不了问题,一直让几位东北大嫂照顾不是长久之计,并且出来两个多月了,也怕家里人担心,决定回家一趟,与几个合伙人说清楚情况,休整一下再来。

果然,几个合伙人在家已等得烦躁不安了,特别是村支书,见仇荣林空手而归,眼瞪得铃铛似的,不问仇荣林在外两个多月来犯了多少难、吃了多少苦,只关心那4万块钱的去处,话里话外的意思,对仇荣林起了疑心。仇荣林在外两个多月,犯了难、吃了苦,人瘦了一圈,却被合伙人怀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过和委屈,却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只坐在那里喘粗气,吸闷烟。

村支书说:“咱不能让人家骗了这4万块钱,你在家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去要!这4万块钱,可是咱几家人的老底啊。”仇荣林听了这话,不悦地说:“不用明天了,我今天晚上就走。”他回家拿了点替换衣服,连夜踏上了去哈尔滨的火车——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这回,他是和村主任一块去的。村支书也想派村主任跟着去看个究竟。

到了哈尔滨,战胜显得很热情,见面后就要请他们喝酒。仇荣林知道战胜的酒量大,就悄悄对村主任说:“战胜表面上是给你接风,看着是好意,其实他是想把你灌醉,给你来个下马威,你的酒量不大,你别喝,我和他喝。咱俩人得有一个清醒的,别让他糊弄了咱。”村主任点头说:“行。”

到了饭店,战胜见村主任不喝,就说:“主任,今天这个酒是专门为你接风洗尘的,你哪儿能不喝呢?”仇荣林不客气地说:“主任不能喝酒,他酒精过敏。再说了,他也不是来喝酒的,而是和我一块来要账的。”村主任附和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酒,我不喝。我这次跟荣林一块来,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既不给我们发货,也不退还货款?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战胜怔了一下说:“我既然收了你们的钱,钢筋肯定会给你们的,只是还要再等等,钢筋有点紧张。”村主任问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战胜含糊地说:“也快,用不了几天。来,咱喝酒。”仇荣林说:“你只要答应尽快给我们发货,我陪你喝。”战胜不信:“你要能陪我喝到底,保证三天内给你发货!”仇荣林盯着他说:“说话算数吗?”于是,两个用大碗喝起来,开始比高低、分胜负。

战胜小瞧了仇荣林,认为仇荣林喝酒不是他的对手。因为在此之前,他曾和仇荣林喝过几次酒,仇荣林都没喝多少。其实,那是因为仇荣林谨慎,出门在外,怕喝多了误事,也怕喝多了出丑。他们喝的是东北高度酒,每喝一口,都像喝了一团火。两碗酒喝光后,仇荣林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可他看看对面的战胜,也是面红耳赤,一下子又有了信心。战胜却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装作睡着了。

村主任知道,真正睡着的人好叫醒,装睡的人叫不醒,他见战胜装醉、不再喝了,就搀扶着仇荣林回了旅馆。那一夜,仇荣林反复吐了好几次,每次都吐得两眼泪水,像是要把胆汁都吐出来似的。村主任看他难受的样子,既感慨又心疼地说:“我的个娘哎,我可知道你在这里两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了,受罪呀,活受罪!”

早晨起来,仇荣林虽然还很难受,勉强吃了几口饭,就和村主任一块去找战胜。战胜公司却锁着门,等了半上午,也没等来。第二天,又去,仍然没见到战胜。第三天,终于见到了战胜,酒桌上约定的三天期限已到,村主任和仇荣林要求他发货,他却歉意地说:“再等三天。”见战胜说得言之凿凿,两个人就等。也只有等。

可三天过后,战胜仍然不发货,又往后推。推来推去,七八天过去了,村主任见战胜一天天往后推,却又毫无办法,觉得再待下去也是无用,就要回去。仇荣林说:“你自己回去吧,我留下来。”村主任说:“一块回去吧,你留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要不来,还是先回去给支书交了差,再来也不迟。”于是两人一块回家了。

挽回损失

在家待了几天,看到预制场里用的钢筋都是花高价购买的,并且还是零零星星、断断续续的,不仅成本高,还耽误生产,仇荣林在家待不住,又去了哈尔滨。

仇荣林知道,如果像之前那样,直接找战胜要货或要钱,根本没用,必须另想办法。闲暇无事时,他在集贸市场上无意中发现,粉丝在当地卖得特别火。

他找到战胜,说:“我发现了一个赚钱的生意,不知你感不感兴趣?”战胜问:“什么生意?”仇荣林说:“我发现你们这里人特别爱吃粉丝,而我们家乡盛产粉丝,并且价格低,质量好,如果贩运到哈尔滨来,肯定能赚钱。”战胜点着头说:“是个好生意,咱俩一块干吧?”仇荣林摇摇头说:“我没本钱,再说家里还有厂子,也没时间,要干你自己干,我可以帮你联系货源。”战胜考虑了一会儿说:“好,我自己干。你先帮我发一批粉丝来吧。”仇荣林说:“没问题,但是,你得先付款。”战胜问:“如果发一车皮粉丝得多少钱?”仇荣林大体算了一下,说:“大概得要四五万块钱吧。”战胜沉思了一会,说:“我先付两万元的预付款,等货到了,再付清尾款。”仇荣林无奈地说:“好吧,我再信你一回。你先付款吧。”可是,战胜又挠了挠头:“不瞒你说,我现在还真没有这么多现金。不过,我可以给他们发些钢筋,行吗?”仇荣林迟疑了好一会,才说:“也可以,你把钢筋给我用,我给他们现金。”

隔了一天,战胜往山东发了两万块钱的钢筋。此时,仇荣林才知道,战胜原来是有钢筋的,他之所以拖着不发货,就是想耍赖,想吞掉这4万块钱。仇荣林要回了被战胜赖掉的4万元钢筋中的一半,忧的是还差2万块钱。再找战胜去要,那可就难上加难了!但仇荣林别无选择,他必须硬着头皮再去哈尔滨。

到哈尔滨住下后,仇荣林没与战胜见面,而是转悠着想点子。

旅社里一位员工知道仇荣林被骗了,很同情他,主动带仇荣林找他邻居帮忙。这位员工的邻居是一位离休的老干部,在当地很有影响力,仇荣林跟着那位员工去求老干部帮忙。老干部很有正义感,听了仇荣林的遭遇后,当即答应帮忙,并且中午留他在家吃了饭。出于感激,饭后,仇荣林并没有马上告辞,而是帮着刷锅、洗碗,打扫家庭卫生,看到院子里一棵果树因为疏于管理而枝条丛生,他又帮着修剪了果枝。

几天后,老干部出面找到战胜,战胜仍然耍赖皮,既不给货,也不退钱。后来老干部找到战胜在物资局当供销科长的亲戚,才逼着战胜退回了所欠的钱。

为了购买钢筋,仇荣林四下哈尔滨,前后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

退出水泥預制厂

在这四个多月里,他们的预制厂全是购买的高价钢筋进行生产。因为仇荣林不在家,其他几个合伙人都有各自的工作,没有时间抓管理,又拉进来一个合伙人,让他抓生产、搞管理。这个人是邻村一个小队干部,人很精明,却不踏实,他既不像仇荣林那样带着工人一块干,也不监督,每天到预制厂里转一圈、安排一下就走,很少在现场,致使生产速度慢,浪费很严重。由于没人监督,工人在生产的时候不认真,生产出来不少废品,怕被发现了挨骂、扣工资,就悄悄把不合格的线杆砸碎,扔到不远处的一个大坑里。特别是夜间,出来的废品更多。仇荣林回来后,看到那个大坑几乎被废掉的线杆碎块填满了!

看到这种情况,仇荣林既生气又心疼,第二天,就一头扎在了预制厂里,带着工人一块干。每一个工人,都在他的视线里,谁也别想偷懒耍滑;每一根线杆,都在他的监督下完成,保证不出废品。即使下班后,回家吃罢晚饭,仇荣林也会到预制厂里看看,有时夜里也去巡查一次,防止工人夜里偷奸耍滑,出废品。

由于每天高强度的劳动,仇荣林在弹棉花时落下的腿疼病犯了,有时正干着活,突然就剧烈地疼起来,疼得一脸汗水;有时走着路,会突然疼得不能动弹,必须站在原地很长时间,才能缓过来;如果夜里疼起来,会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难以入睡。妻子多次劝他去医院治疗,他总是说等忙完这阵子再去,一直拖着、忍着。为了不耽误带着工人们干活,他只得隔三岔五地打封闭针。

在仇荣林的全力管理下,产量和质量都上去了,水泥线杆源源不断地运往工地。不长时间,一条高压线路架设起来,从冯卯到店子这一段,全部用了他们生产的线杆,让他们着实挣了一笔钱。分红的时候,几个合伙人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拿到分红后,表叔适时地退了出来,不再参与合伙经营。

没想到仇荣林也提出退出。大家都不解,问他为什么?他却淡然一笑,说,不为什么,就是想退出来。其实,仇荣林早就想退出来了,只是想等到一个节点。从哈尔滨回来之后,他没日没夜地领着大家干,负责人却一直是别人,他的角色有点尴尬,干得不舒心。加上那人看到这个项目利润很大,老想着“吃独食”,总是变着法子排挤他,他早就想退出了,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如今分红,正是茬口。

大家都知道仇荣林能干、会干,就劝他留下来,可他坚决要求退出。张德平看到仇荣林退出来了,也跟着退出来了,他公开对几个合伙人说:“这个预制品厂,离开了仇荣林,恐怕干不出好道子来。我也退出,不干了!”听张德平这样一说,村支书和村主任也退出,只剩下那一个负责人。大家纷纷退出,虽然他面子上很不好看,心里却很得意,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拉来邻村一个村干部一块经营,想着能挣大钱,发大财,但是最终却正如张德平预言的那样,没干多久,那个厂子就散了。

第二次合伙办厂

塑料管厂

从水泥预制厂退出来之后,仇荣林在家歇了几天,正琢磨着再找新项目时,同村一个年轻人来找他,想和他一块办个塑料管厂。这个年轻人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挑不起来,就想找仇荣林合伙。

正想找项目,项目就送上门来,真如及时雨,仇荣林很是高兴。其实,这个年轻人早就想和仇荣林一块办塑料厂,只是看着他在水泥预制厂干得风风火火的,怕他没时间、分不开身,这个想法就一直压在心里。如今,看到仇荣林无事可干了,才来找他的。

仇荣林觉得这是一个好项目,因为这个年轻人的三哥在县城办了一个塑料管厂,非常挣钱。他们不懂技术,不知道销售前景,就一块到县城找他三哥咨询。得到的反馈是:现在的行情很好,可以搞。至于技术上的事,他可以帮忙。

听了这个内行人的话,仇荣林心里有底了,决定和他们一块办个塑料管厂。因为不懂技术,仇荣林想拉着三哥一块干,可三哥在县城里有厂,推辞了。但是,对方把他姐夫拉进来,想三个人合伙。仇荣林又力主把张德平拉进来,张德平虽然与他非亲非故,但张德平心地公正,有他在,就能主持公道。更重要的是,张德平是安装公司经理,很多工程要用塑料管,与他合伙,将来产品有销路。

这样,他们租用第四生产队荒废的一个大院子,作为工厂,购买了一套设备,招收了几个年轻工人,一个四人合伙的塑料管厂就诞生了。说是工厂,其实很简陋,门口连个牌子也没挂,就利用生产队院里几间旧房子当厂房,一套机器,几个人,生产塑料管而已,产量当然也不大。

张德平没有时间,事先就讲好只入股,不参与具体工作。塑料管厂由那个年轻的发起人全权负责,仇荣林和他姐夫两人带领几个工人干活。他们生产塑料管,全部用自己加工的再生料,即把收购的废弃的旧塑料,先加工成颗粒状,然后再生产塑料管。这样成本低。

生产塑料管的设备原始而简陋,很不环保。生产时,在一百多度的高温下融化的再生塑料,散发出刺鼻的焦臭味,阵阵弥漫在空气中;同时,机器会有节奏地发出“扑哧——扑哧——”的巨响,形成一种噪音。为了节约成本,他们用的树脂粉是从徐州购买的水捞料,含量不固定,生产时配比掌握不好,经常在塑料管成型的机头造成堵塞,一旦堵塞,就得把机头卸下来重新清理。清理机头是件非常麻烦的事,热的时候,塑料又黏又烫,凉的时候,又硬邦邦的,得用錾子往下錾,用铁锤砸,叮叮当当,噪音较大,幸好邻居们都很宽厚。

产品生产出来后,销路很好,便日夜不停地生产,这就苦累了两个带班的,他们白天要带着工人干,晚上还要轮流值班。一旦堵了,就得叮叮当当地清理机头,一次就得一两个小时。那一年多,仇荣林几乎没睡过安稳觉,累了,就坐下喝杯茶,休息几分钟;困了,就到院子里吸根烟驱赶困神,拼命地带领大家生产。

尽管产销两旺,可实际效益却不理想,原因是跑、冒、漏严重,账目混乱,厂里并没有落下多少钱。仇荣林找到张德平,说出了自己的失望,有了退出的意思。张德平劝他:“既然合伙了,并且多少还有些效益,就坚持干着吧。”

9.8吨塑料管

可是过了不久,南方的塑料管大批涌进来,质量好,价格低,很快就把北方市场冲击得稀里哗啦,他们的塑料管开始滞销,堆满了一个院子。张德平看到这种情况,觉得不能再继续合伙干下去,提出分账,要求退出。仇荣林当然也随着退出。三个合伙人都不干了,塑料管厂交给了发起人自己经营。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分账竟然不是分钱,而是分塑料管,说是账上没有现金,如果不要塑料管,那就只能等以后有了钱再说。大家都明白,这个以后不知是猴年马月了,只好无奈地接受了塑料管。仇荣林以1.8万元现金入股,又不分黑白地干了近两年,一分钱的工资没领过,最终分到了9.8噸塑料管。

张德平是安装公司的经理,可以把分到的塑料管用到自己的工程中,另一个人可以通过他在县城开塑料管厂的大舅哥帮忙销售,只有仇荣林没有路子。自从建厂以来,仇荣林一直抓生产,从没跑过销售。

当他把分到的9.8吨塑料管拉到家里后,非常犯愁,可他别无选择,只有想办法销出去。他打听了一下,在滕县附近,根本没有人要他的塑料管,那时,虽然整个县城到处在建大楼,但都有自己固定的供应商,他一个新面孔,还是无名小厂的产品,很难挤进去。唯一的出路是到外地去碰运气。仇荣林听说临沂和东营这两个地方可能有需求,便请他的一个叔兄弟帮忙,把家里仅有的300元钱一人一半,兵分两路,仇荣林去临沂,叔兄弟去东营。仇荣林在临沂跑了半个月,没有找到客户,便去东营与叔兄弟会合。叔兄弟的情况和他一样,把带去的150元钱花光,也没找到销路。仇荣林便让叔兄弟一个人回家,他留在东营继续寻找销路。跑了几天,也没找到销路,此时,身上的钱已花光,连吃饭的钱也没有了,但他仍然没有回家,近10吨的塑料管在家里堆着呢,回家后还是得出来找销路,还不如就留在东营,四处奔走,说不定就能找到一家买主呢。

走投无路的仇荣林突然想起,有一个远房亲戚在东营干工程,就费尽周折找去了,原来那位亲戚只是从别人手里包活干,根本没有进料的权力,帮不上忙。亲戚留仇荣林吃了一顿饭,让身无分文的仇荣林免除了一顿饥饿。饭后,仇荣林想向亲戚借点钱,可张了几次口,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说出那个借字,身无分文地留在东营,继续寻找销路。

受那位包工程的亲戚启发,仇荣林的目光不再盯着城区的一些单位、公司,而是到郊区跑建筑工地。可是,跑了几天,弄得灰头土脸,也没找到用户,只能在工地上跟着民工蹭顿饭吃。那时的东营刚开始开发,还很荒凉,举目所及,到处是无尽的盐碱地,人烟稀少,经济不发达,路上连汽车都很少见到,偶尔能见到的只有小马力的拖拉机。一次次碰壁,一天天徒劳的奔波,让仇荣林的心情和当时的环境一样,前途茫茫,一片凄凉,但他没有放弃,仍然抱着一丝希望,不停地奔走在那块盐碱地上,做着最后的坚持和努力。

天无绝人之路

一天上午,仇荣林像往日一样,带着塑料管样品,走到了远离城区一条新路上。那条路,严格地说,算不上路,不过是新开出来的一条路的雏形,路基没有沉淀,路面没有硬化,只是整理出来了一条路的轮廓而已,路基非常宽阔,路两侧是一望无际的盐碱地。路上既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只有他一个人孤单地走着,四周一望无际,没有庄稼,没有树木,甚至连野草也没有,无垠的苍茫直连天际,异常苍凉和寂静,颇有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悲凉和无助。

天近中午的时候,仇荣林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那个路口很宽阔,足有几个篮球场那么大!仇荣林站在路口,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已近中午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想找个地方落脚,找点东西吃,顺便休息一下,一时又不知该向何处去。他茫然环顾四周,一片空旷,尽是无边的荒野。他站在那里,索性闭上眼睛,胡乱朝前走去,他知道人闭上眼睛走路走久了,肯定不会走成直线,走着走着就会偏离方向,心里想着走到哪儿算哪儿,一望无际的盐碱地上,既没有沟,也没有建筑,到处都是平展展的,肯定摔不着。他一边走,一边异想天开:等睁开眼睛,面朝哪个方向,就是上天暗示他要去的地方,那个地方肯定能让他碰到好运。他闭着眼睛像盲人一样向前走了一段,觉得无聊、别扭,为了鼓励自己继续走下去,就把随身带去的塑料管样品摸出来,放在手里摆弄着玩。玩着玩着,竟把一截塑料管套到了左手中指上,怎么也取不下来了!这截塑料管有五厘米长,内径不大到能容下中指,但是因为仇荣林的手指稍细,指关节却特别粗大,结果整个中指被牢牢卡在了塑料管里。此时仇荣林不得不睁开眼睛,使劲往下拔那截塑料管,可是指关节被卡得隐隐作痛,似乎愈发肿胀,反而越拔越紧了。他向四处望去,发现远处有一间小房子,便朝那里奔去——他想借把钳子,把套在手指上的塑料管取下来。

大约走了四五里路,他来到了那间房子前,原来那是一个即将开始施工的建筑工地。正是午饭休息时间,几个人正在一间临时搭建的工房里打牌,看到仇荣林站在门口,一个人抬起头问:“你是干什么的?”仇荣林举起那左手:“塑料管套在手上,取不下来了,想向你们借把钳子,取下来。”其中一个人用手向工棚角落里一指,示意那里有钳子,然后问仇荣林:“你一个大人,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拿一截塑料管玩?”仇荣林苦笑了笑说:“我是过来推销塑料管的。”

那个人丢下手中的牌,过来帮助仇荣林。他往那些塑料管里滴了些水,再用钳子左右活动塑料管,把它旋了出来。他仔细看了看这截塑料管说:“咦,我们工地上正需要用这种管子呢,你有现货吗?”仇荣林一下子兴奋起来:“有,有现货!”那人又问:“你有多少?”仇荣林说:“我有个塑料管厂,要多少有多少,并且品种齐全。”赶忙又从包里拿出几个型号的塑料管递给那个人。

那人把仇荣林递过来的样品逐个儿看了一遍,认真地问仇荣林:“你能保证送来的货和样品的质量一样吗?”仇荣林诚恳地说:“保证送来的产品和样品是一样的,如果不一样,你可以不要!”那人说:“你先给我送几吨过来吧。”仇荣林激动地问:“什么时候要货?”那人说:“越快越好!”仇荣林说:“好!我马上回家,安排给你送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天中午,仇荣林蹭了一顿饭,下午和对方谈好价格,就想赶快往回走发货。来到长途汽车站附近,天已快黑了,路过的大排档有很多小吃摊点,一个个露天炉灶热火朝天炌炝锅炒菜,琳琅满目的砂锅卤煮飘出诱人的香气,人们坐在小桌旁悠闲地聊天喝啤酒。仇荣林摸摸自己的衣袋,他身上只有一毛五分钱,连一个馒头也买不到。但他还是想用这一毛五分钱开开荤,问来问去,那些小吃大多三毛五毛一份,只有一家愿意卖给他一份黑鱼头。这份黑鱼头之所以便宜,是因为鱼鳃上仅有的两块肉也剔下来了,剩下的只是光溜溜的鱼头骨。仇荣林坐下来,咂着辣乎乎的鱼头骨,想着家里那9.8吨塑料管马上就能出手,心里美滋滋的,那硬邦邦的鱼头骨似乎也越咂越香,变成了人间少有的美味佳肴。仇荣林心满意足地吃罢“鱼头大餐”,又站到路边碰运气,向过路车辆求助,请好心的司机捎上一程。就这样,他再次重复了当年从济宁连夜回家的经历,从东营一路搭便车,在天亮后赶回了辛绪村。

回到家里,仇荣林租用了镇拖拉机站的一辆拖拉机,又找两个人帮忙,马不停蹄地给东营送塑料管。途经泰安徂徕山东部化马湾附近的大山坡时,拖拉机突然出现故障,在上坡时翻车了,差点掉到100多米的悬崖下,他们一行三人全部被摔到地上,车上的塑料管也散落一地。仇荣林惊魂未定,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仇荣林看到三个人都没受伤,庆幸万分又心有余悸,他掏出一盒“白莲”烟,每人一支吸起来。这盒“白莲”烟,是仇荣林专门买来到东营工地上招待用的,为了庆贺三个人逢凶化吉、逃过一劫,他慷慨地拆开吸了。

由于东营那边是个新开工的大工地,用货量大,仇荣林分到的9.8吨塑料管,几趟就送光了,全部变成了现金。

第三次合伙辦厂

养鹌鹑,做罐头

仇荣林是辛绪村第一个养鹌鹑的人。

兔子死掉之后,仇荣林在养猪的同时,曾经养过一段时间的鸡。鸡苗全是从炕房里赊的,等把小鸡喂大了再给鸡苗钱。仇荣林发家心切,一次赊了几百只小鸡苗,可等到小鸡长到二三两重的时候,没钱买饲料了,只得处理掉一部分。他想卖个好价钱,没到集上去卖,而是带着几十只小鸡去了城里。有城里人买去喂养,也有的买去给孩子玩。在市场上,他看到有卖鹌鹑的,就好奇地问人家:“好养吗?”人家告诉他好养,他就买来几只试养,果真和养鸡差不多,很好伺候。热衷于搞新鲜事物的仇荣林把家里的小鸡慢慢处理掉,开始养鹌鹑。鹌鹑与猪同时饲养,他很快成了养殖大户。在镇党委书记邓连启的支持下,他在村北租了一块地,搞起了一个综合养殖场。

一年多时间,养殖场里生猪的存栏量达到500多头,鹌鹑的数量达到了一万多只,每天下几千只鹌鹑蛋,因为没有单位收购,只能到周围的集市上去卖。为了卖鹌鹑蛋,仇荣林专门雇了两个工人负责销售。那时人们大多吃鸡蛋,很少有买鹌鹑蛋的,所以鹌鹑蛋的销售一直是一个让他头疼的大问题。有一次,在去桑村集的路上,车子不慎翻到了沟里,几千只鹌鹑蛋全部摔得稀巴烂。当卖鹌鹑蛋的工人哭丧着脸回来后,仇荣林意识到,仅靠到集市销售不是长久之计,必须找到更好的销售渠道。想来想去,他想到了办罐头加工厂,这样不仅可以消化掉鹌鹑蛋,还可以拉长产业链,增加效益。

想到就干。仇荣林在养殖场旁边,扩租了几亩地,又招收了几十个工人,大张旗鼓地办起了罐头厂。仇荣林觉得办这么大的厂子,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没有帮手不行,就找了本村两个人入股。他们入的都是干股,即不让他们投钱,只帮着管理、带班干活,参与分红。后来又找了一个人,负责孵化鹌鹑。在这之前,仇荣林养殖的鹌鹑都是从外地购买鹌鹑苖,这样成本高。他觉得既然办罐头厂了,就要大量增加鹌鹑的数量,才能满足罐头厂对鹌鹑蛋的需求。为了降低成本,请孵化小鸡的一个人来负责孵化鹌鹑苗,像另外两个人一样,给他干股,但不开工资,年底分红。这样,罐头厂就是四股的生意,仇荣林控股并全权负责,资金全由他一个人出,这些资金有借的,也有在银行贷的。

在此之前,仇荣林只吃过罐头,根本没见过罐头是怎么加工的,更别说生产工艺了。他之所以敢吃这个“螃蟹”,是因为有个朋友开了一个罐头厂,他可以到那里去学。这个朋友叫李广芝,和仇荣林的姥娘一个村。小时候,仇荣林经常到姥娘家帮着割草干活,时常和李广芝一起玩,算是半个发小,长大后也经常联系,彼此都把对方当成朋友。李广芝是个能人,他利用山区盛产水果的优势,办起一个水果罐头厂,效益很不错。可是当仇荣林找上门来,他却直挠头,因为他生产的全是素罐头,即苹果、梨、桃、山楂之类的水果罐头,根本不会加工鹌鹑蛋这类荤罐头。

仇荣林看到李广芝一脸为难,就说:“荤罐头和素罐头虽然生产工艺不同,但原理应该是相同的,你把生产素罐头的工艺教给我,我回去自己琢磨琢磨吧。”李广芝说:“素罐头的生产工艺其实很简单,就是消毒杀菌,然后密封。”然后,李广芝详细介绍了生产工艺和注意事项,连到哪里去购买生产设备都告诉了他。

回来之后,仇荣林就弄来些鹌鹑蛋,一遍遍地进行实验。这期间,李广芝也经常过来看看,参谋参谋。一个月后,仇荣林成功摸索出了鹌鹑蛋罐头的加工方法。接下来,便是购买设备,准备生产。其实设备挺简单,主要是消毒杀菌锅和封口机。

按照李广芝提供的线索,消毒锅必须去河南才能买到。仇荣林在去河南购买消毒杀菌锅时,还差点被人骗了。他是和一位姓张的人一块去的,到了河南时,天黑了,不小心被人看出了他们身上有钱,被骗进了一个郊外的黑店,幸亏仇荣林及时识破,机智应对,才巧妙脱身。

设备进来后,经过简单调试,开始批量生产,每天可以达到几千瓶的产量,仇荣林养殖场的鹌鹑蛋不仅不用外销,还要派人到外面采购。那时养鹌鹑的少,并且零散,能收购到的鹌鹑蛋并不多,根本不能满足生产的需求。为了满负荷生产,在加工鹌鹑蛋罐头的同时,也开始生产苹果、桃、梨、山楂之类的素罐头。很快,仇荣林的罐头厂就成了滕州有名的罐头生产基地。

产品销路也非常好。滕州有个杏花村干杂货批发市场,是全国十大干杂货批发市场之一,辐射周边十几个省、市,每天车流如织,货物吞吐量很大。自从仇荣林的罐头厂投产后,干杂货市场的批发商们排着队来进货。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人们的生活刚得到改善,物质还相对缺乏,罐头是走亲访友的上品,社会需求量很大,产品供不应求,几乎每天来进货的人都会排队,不用多大会儿,一天生产的罐头就会被抢购一空。有的经销商为了能及时拿到货,头一天就来预付款,还有人带着礼品来走仇荣林的后门。

一切都很顺利,形势一片大好。人们都说仇荣林得在罐头厂上发财。几个合伙人也是喜上眉梢,志得意满,都觉得这个生意让仇荣林选对了,合伙做这个生意肯定会收获满满。仇荣林也觉得通过这个项目,能让自己大翻身。

“一大一小”当村干部

罐头厂的火爆,很快传到了镇里,镇党委书记邓连启亲自带着一班人前来察看。看到仇荣林的罐头厂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红火,邓书记赞扬说:“行啊,搞得不错呀!在咱东郭镇个体户中,你算是头一份了!”仇荣林嘿嘿地笑着说:“这才刚起步,今后会更好!”邓书记问:“你还打算再扩大规模?”仇荣林回答:“当然了,要不断扩大、发展,致富路上,不能停步嘛。”邓书记又问:“目前效益怎么样?”仇荣林说:“产销两旺,效益很好!”邓书记还是好奇:“具体有多好?”仇荣林得意地回答:“具体说嘛,就是一天能挣一大一小。”

邓书记一头雾水,笑道:“什么‘一大一小?别净给我说黑话!”仇荣林解释说:“一大,就是一千元,一小就是一百元,一大一小就是一千一啊!這是我们辛绪人的一种说法。”邓书记听后,竖起了大拇指:“效益这么好,真不错!”

仇荣林的这番话传了出去,就有人叫他“一大一小”。那段时间,村里人见到他,都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一大一小”。这样叫他,有的是出于羡慕,是赞扬,也是善意的玩笑;有人则是出于讽刺,根本不相信他一天能挣这么多钱。

那次参观临走时,邓书记对仇荣林说:“不要光想着自己闷头大发财,也要想着带领全村人共同致富。”仇荣林以为邓书记说的只是一句大面上的套话,可几天后,镇组织科来人找他谈话,说镇党委想让他参选村领导班子。

邓书记一到东郭镇任职,就注意到了仇荣林。在别人眼里,仇荣林是个能折腾、瞎折腾的人,可在邓书记眼里,仇荣林是个有主意、有想法、敢闯敢干的能人。特别是他养猪、养鹌鹑,办水泥制品厂、塑料管厂、罐头厂等一系列举动,让邓书记对他刮目相看。在他眼里,仇荣林和辛绪淀粉厂厂长张学仁、镇水泥厂厂长巩延岳,是东郭镇的三个经营管理型人才。因此,他格外关注、重视这三个人。后来的事实证明,邓书记看得很准,这三个人创办的企业成了领跑东郭经济的三驾马车,成了东郭镇的支柱企业。

正当罐头厂蒸蒸日上、风生水起时,让仇荣林丢下自己的养殖场和罐头厂,去当村干部,他着实有些舍不得。家里人和一些好友也都劝他别干那个光为别人操心、没有好处的村干部。有人还拿他父亲当例子,说:“你父亲当了大半辈子村干部,到头来,落下什么了?除了有个当干部的名声外,什么也没落下,特别是土地承包后,连工资都发不上,就给了一片山楂园充当工资了,干了一辈子穷了一生。只有那些不会挣钱的人,才想当干部,你仇荣林生意做得好好的,如果去当村干部,那就是丢了西瓜,去捡芝麻。”

仇荣林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服从了镇里的安排。仇荣林精明能干,会做生意,又很讲义气,他觉得邓书记这么赏识他、看重他,是他的知己,他哪怕丢下自己的利益,也要投桃报李。再者,他认为,当村干部虽然耽误挣钱,也是人生价值的另一种体现。于是仇荣林参选了,并以接近满票当选,任职村委副主任。

罐头厂破产

仇荣林新官上任,为了干出成绩,证明自己的能力,把经营得正红火的罐头厂承包给一位年轻人。后来由于对鹌鹑蛋消毒杀菌不彻底就装瓶,加上封口不严实,销售之前又不质检,结果销出去八九天后,鹌鹑蛋在瓶里发酵、变质。经销商发现后,一批批过来退货。如果这时亡羊补牢也不算晚,可仇荣林光顾着忙村里的事,其他几个股东也没有及时采取补救措施。这样,不停地生产,不停地退货,没多久,被退回来的罐头堆得像小山一样。光赔不进,周转金很快用光,不得不停产。这时的罐头厂,不仅把这一年多挣的钱和仇荣林当初投入的老本全部赔光,还欠下了不少债务,面临破产。

其他三个股东一看形势不好,要赔钱了,赶紧抽身走人,工人也都一哄而散。这个一度轰轰隆隆的罐头厂,就此沉寂下来。

几个股东退出后,有人建议仇荣林让他们共同承担债务,因为既然是合伙的生意,就应该风险共担。况且,仇荣林到村委任职期间,没时间管理罐头厂,几个股东应该主动承担起管理责任。可仇荣林考虑到,几个股东都是自己请来的,他们的家庭条件也不好,如果让他们共同承担责任,不仅会给他们的家庭带来巨大困难,而且会造成很大的家庭矛盾。抱着这种想法,仇荣林思虑再三,咬了咬牙,把所有债务一人承担下来。

几个股东退股后,仇荣林想借点钱买饲料,重整旗鼓,继续养鹌鹑、经营罐头厂。可村里人都知道罐头厂赔光了,都不愿意借给他,怕打了水漂。银行那里也说仇荣林之前的贷款还没还上,不能再放贷款给他了。

没有钱,别说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了,就连饲料都没法买,家里的几百斤粮食,几天就被吃光了,再也弄不到食物,上万只鹌鹑饿得咕咕叫。仇荣林把养鹌鹑的笼子门打开,想让它们飞出去自己找食吃,他以为鹌鹑会像鸽子那样,靠野外觅食也能生存。没想到,鹌鹑都待在笼子里,宁愿饿著,就是不出去觅食。妻子建议:“把它们卖了吧,如果饿死了,损失更大。”仇荣林也知道自己实在没能力再养下去了,但他还是想把这仅有的一部分资产效益最大化,于是狠下心来,叫来几个原先的工人,把鹌鹑全部杀了,做成了罐头。

那是仇荣林第一次做鹌鹑肉罐头,也是最后一次。

仇荣林自述

一次次失败,对我打击很大,但我始终没有放弃,凭着只要不成功就不罢休的拗劲,1993年,我创办了滕州市辛绪泡花碱厂,一个小作坊式的工厂。

在这世上,任何事,说进来容易做起来难。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没有资金,没有技术,没有人脉,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办厂的难度可想而知。困难一个接一个,每一个困难都是一帮农民无法解决的,可不解决又不行,就得想尽一切办法去解决。我办泡花碱厂,最难的首先是资金,虽然是一个小作坊式的工厂,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建起来需要上百万的资金。对一个农民来说,那可是一个天文数字,要筹措简直难于登天。其次是技术问题,刚开始办厂时,我对泡花碱的生产技术和工艺,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想学习都找不到地方,期间想借鉴邻镇一个泡花碱厂的技术,被人家当场拒绝。毫不夸张地说,从投产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改造泡花碱的炉子,经历了直火、返火、马蹄焰、煤气发生炉、全氧炉等几次大的改造,小的、细节上的改造更是数不胜数。为了炉子的技术升级和进步,可以说是想尽了一切办法。

后来,为了追求高附加值的产品,我接手了国家“八五攻关”项目1.4-萘醌的研发和生产,结果,把生产泡花碱近十年积累下来的几百万资金全部赔光,再次一文不名、从零起步。

2004年,在一个同行的提示下,我率先利用焦化厂排出的煤气代替煤炭作为燃料,重新开始生产泡花碱,经过几年不懈奋斗,把一个坐落在偏远农村的小作坊式的泡花碱厂发展成为年产20万吨的现代化工厂,成为同行业中最大的企业。

两年后,为了拉长产业链,我又创办了硅胶公司。刚投产时,有些同行断言,我这个硅胶企业很难发展起来,原因是这里西临微山湖,南有大运河,东有南水北调的主渠道,对水的环保要求特别严,生产排出的水必须进行净化,生产成本高。而他们的企业,产生的废水可直接排放。单从这一项比较,我就没有竞争力。另外还有技术、销售渠道,我也远不如他们。我的企业明显处于劣势。但从一个车间到五个车间,从年产不足1万吨到15万吨,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我的企业发展起来了,成为国内最大的硅胶企业,产品出口80多个国家和地区,使中国的泡花碱,特别是硅胶,在世界同行业中,有了我们的话语权和地位。

这时候,我的创业目标也算是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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