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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庄稼与草木之间(组诗)

2023-07-06弓车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3年3期
关键词:上弦月托娃阿赫玛

弓车

我与每一棵树谈恋爱

我与每一棵树谈恋爱,高的,低的

粗的,细的,村里的槐树、榆树、杨柳

甚至长出肿瘤的枣树

还有远方的情人:南方的香樟,北方的白桦

她们的叶子,一片一片被我吻着,从绿吻成红

她们的果实,其实,就是我的心

一颗一颗交给了她们

即便听马勒的交响曲《大地之歌》时

我也在与树谈着恋爱,随便哪一棵

我每年失恋一次,就是到了冬天

每年与她们重续前缘,从春天开始

我是如此爱着她们,她们被刨下、锯下时

我也感觉到了疼痛,我也流出血来

她们被投入炉膛内时,着火的是我

中年之后,我开始学鸟儿建一个巢

在树杈上,这棵树,一定要高耸入云

这个巢,至少要高过万丈红尘一尺

我用月亮割麦子

我不用镰刀,铁的,或者钢的

割麦子,它们太冷,太硬,不懂得温柔

我不让麦子感到疼,不让它们喊出声

不让它们流血,不让它们呻吟

我用月亮割麦子,用弯月

月初,我用正手挥舞着上弦月

月末,我用反手挥舞着下弦月

我让麦子唱着小夜曲,舒伯特的

吟诵着诗句,阿赫玛托娃的

这银色的刃,它不是割,它是吻

它吻过一棵一棵的麦子

就把它们吻倒了

像喝醉了酒的人,像为爱情陶醉的人

不知不觉,交出它们的身体和灵魂

躺在泥土之上,像我躺在母亲的怀里

月亮与镰刀不同,月亮不会生锈

我这个持月亮的人

割呀,割呀,不停地割,越来越快

直到上弦月磨损成残月

直到下弦月成了眉月

直到月亮变得越来越薄,锋利无比

我再也拿不住,把我的手指割到

月光呀,汩汩地,从我的伤口流出

淹没麦子,淹没大地之上这些殉情的人

还原

掠我而走的秋风呀,撕破我的青衫

还原成一朵云,乌云

一朵云,还原成一滴、千万滴水

落在我所居住的楼房

这一座钢铁的楼,还原成一棵树

真正的树,上面有蝉鸣,有啄木鸟

啄出树身里的病疾和我

病疾还原成隐喻,那些带刺的蜜蜂

它们把我扎醒、扎疼,流出血和泪

醒来的我,还原成一株玉米

在荒原上举着穗,吐着须,穿着绿衫

再由秋风撕破,这次连着肉和神经

伐木

一棵树,陪伴了我半生的一棵

树,被伐走了

我踩住树荫,不让它们走

用钉子钉住鸟鸣、蝉嘶,不让它们走

一朵朵云俯下身,想一次次把它们背走

我允许一次背走一片树荫

一次背走一粒鸟鸣

先背乌鹊的,再背戴胜的、麻雀的

麻雀的,可以一次背走三到四粒

蝉的,一次背走一麻袋

这些都背走后,就剩下我

曝晒着,化装成那棵被伐走的榆树

消失的树

为了修建一座过街天桥

一棵树,一棵陪伴了我十年的大树

被刨掉了。我在树梢头用想象搭建的

鸟巢,蓦然间摔碎

应该让它一步步地走

著隐者的青衫,吟陶潜的菊花

或者像李太白那样痛饮着酒

三百杯酒中的二百杯洒在了及踝的鹤氅上

或者穿上雪白雪白的长衫

阿赫玛托娃在西伯利亚穿着越冬的

应该让我送送它

长亭更短亭,一送就到了残唐

应该让我陪着它一步一步地

走到百里之外、千年之外

比如就在一条河畔,我老家的西河

或者田塍边,我捡拾麦穗和童话的田塍

带着成吨的蝉鸣

带着三尺厚的鸟啼

带着几十米长的绿荫,像一位少女拖着的

裙子,走上婚礼殿堂

没有地方寄身,就到我的诗里来

正好有一个诗眼,刚刚挖好的

转身

莫奈,他从没画过从地上横穿而过的铁轨

我也不再写从地上横穿而过的铁路

我只写花,草,庄稼

当然还有树木,河流,湖泊,山

可以移到我肋骨上的女人和地平线

让昨天的云跟着火车走

让今天的风跟着高铁走

我留下来,留在没有风也没有云的地方

或者只给我留下几缕微风

刚好让我感知到残月摁动了我手腕上的

一个穴位

我身上的汽笛响了一声,或者两声

我转身,云也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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