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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无所有 聊赠一枝春

2023-07-06行之

美育 2023年4期
关键词:范晔夫人梅花

行之

最浪漫的一份快递

南朝宋时期有一对好友。一个叫陆凯,在江南。一个叫范晔,在西北。两个人多年没见面,平日里只靠书信往来。

又是一年春天,江南草长莺飞。陆凯出门散心,走了两里路,到了一个驿站,见桥边有一树红梅开得正艳,便走过去观赏。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相熟的信使勒马相问:“陆大人,可有什么信件要送?”

陆凯折了一枝梅花,递给信使说:“我的好友范晔在西北陇头,你替我把这枝梅花送给他吧。”

信使把梅花斜插在包袱里,策马而去。陆凯踱步过桥,草木深处,一阵曼妙的歌声传来:

小村姑儿光着脚,下水去割灯芯草。

一把草儿刚系好,躺在溪边睡着了。

…………

顺着歌声,陆凯寻见一家酒馆。风吹着酒旗,老板娘倚在酒馆门口,抬头看见他,莞尔一笑,问:“要喝一杯吗?”

陆凯走进酒馆,坐在窗边,要了一坛陈年竹叶青。三碗入肠,微微有些醉意,他问老板娘:“你这儿可有笔墨纸砚?”

老板娘点点头,随后便给他取来了。他提笔写下《赠范晔诗》: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我在梅岭遇到了北上的驿使,所以就折下了这枝梅花,托他带给远在陇头的你。我在江南没有更好的礼物相送,姑且就让这枝梅花把江南的春天气息带给你吧。

这是整个南朝,最浪漫的一份快递。

后来这枝梅花送到范晔的手中时,花瓣已经凋落殆尽,只剩下一枝光秃秃的梅枝。范晔将这枝枯梅插在书案上的瓷瓶里,深夜苦读时忽然掩面垂泪,不能自已。

很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快递越来越发达,很多新奇的东西都可以快速送达,但古人那份千里送梅花的情义至今仍值得我们向往。

春风桃李花开日,谁人遥送一枝春?

送你一条回家的路

江南多美人,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江南多才子,江湖少年春衫薄,月夜轻佩碧玉刀。

在江南这种地方,有的人一辈子不写诗,却是个真正的诗人。

钱镠是唐末的杭州人,是历史上割据江浙十三州的吴越王。他的老婆庄穆夫人是农家出身,跟着他南征北战了半辈子。

钱镠成王以后,权势富贵享之不尽。他对夫人说:“你现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庄穆夫人坐在窗棂边,淡淡地说:“金山银山我都不稀罕,我只想能常回娘家看看。”

钱镠只说一个“好”字,旋即命人备马车。马是玉面青花骢的名种,配着崭新的全副鞍辔。车是彩席软榻、镶金镂雕的宽敞马车。护送的将军佩戴着白银吞口的翡翠刀,刀鞘轻敲着黄铜马镫,发出一连串的叮咚声响,就像音乐一般悦耳。

庄穆夫人的娘家在横溪,过临安到村里要翻一座岭,路况奇险。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路的左边是峭拔危峰,右边是湍急险流。

钱镠怕夫人路上不安全,便派了一整支工程队十万火急地赶在她前头。遇山开山,遇水搭桥,修建一条平坦大道,道旁再建栏杆,以保夫人一路平安无恙。

这是整个唐朝最有创意的一份礼物——送你一条回家的路。

那一年,春风又绿江南岸,夫人回了娘家。一日,钱镠走出宫门,看见凤凰山脚下西湖堤岸已是桃紅柳绿、万紫千红。他触景生情,思念起夫人。回到宫中,他就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寥寥数语写完,便派人给庄穆夫人送去。

庄穆夫人收到来信展开一看,先会心一笑,又感动得鼻子一酸,落下两行泪珠。只见信中写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九个字说的是:“春天到了,想必你家乡田野上的花都开了。你可以一边赏花,一边慢慢地回来。不用着急,我可以慢慢等你。”

百余年后,苏轼到杭州任职,在儿歌里听到这九个字,叹服道:“含思宛转,听之凄然。”他忍不住将这个故事写成了三首歌,后被广为传唱。

清代学者王士祯说,钱镠虽然不是诗人,但他给夫人写的这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可谓千古难得的佳句,就连诸多文人雅士也自愧不如。

很多年过去了,信息传递的方式越来越便捷,什么信息都可以快速送达,但古人那种千里传书的情调至今仍值得我们回味。

年年岁岁花相似,何人遥祝缓缓归?

神奇的烟雨氤氲之地

前阵子去运动场散步,墙外一树白玉兰正开得如火如荼。后来下过几场春雨,再去看时,白玉兰已落尽,化作了春泥。

春色绮丽,终究抵不过光阴的消磨。我心头摇曳着“长恨春色留不住,劝君惜取眼前时”。惜春的话,古人都说尽了。好在还有一个王家卫,在《一代宗师》里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追风赶月别留情”,说得比古人凛冽,虽然那股缠绵劲儿还在,但理性多了。

说白了,三月桃良,四月秀蔓。三月来了,活在三月。四月来了,活在四月。哪个月过去了,都不是多要紧的事,只是有些心事,只能说给自己听。

出于对江南的好感,毕业后,我先去了杭州。在印象里,江南是折不尽的枝头柳,喝不完的杯中酒,读不尽的诗文锦绣,游不完的细雨古楼。

后来我在杭州待了两年,也去过一些江浙的小城。其实很难说,江南还是不是诗里的样子。有时候去一些人满为患的景点,无论是杭州西湖,还是苏州园林,总感觉“江南”其实已经不在了,只是无数人还念念不忘。

离开杭州后,我陆续回去过几次。有一次是暮春,在拱宸桥见一个朋友。黄昏时分,几个老人在附近的广场,圈了个小地方,穿上戏服,唱起了昆曲,低回婉转。细听,唱的是《游园惊梦》: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朋友听得摇头晃脑地入了神,捏着手指,轻轻地随着歌声舞动起来。我问她:“以后会离开杭州吗?”

她说:“就待在这儿。”

我问:“为什么?”

她说:“你看,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多好啊。”

我想了想,说:“是啊,心里有江南的人,江南是不会死的。”

看过再多的风景,蓦然回首,还是江南好。

这片烟雨氤氲之地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孕育着无数人的情思。它能将坚硬的情感变得柔软。和铁马西风的塞北不同,它只需要一湾流水、一座小桥就足以让百炼成钢的英雄,读懂绕指之柔。

它有柔美的真、含蓄的真、灵动的真。它的美是通感的,不分年龄,不分阅历,不分学识高低。它足以让每一个不曾写诗的人,变成真正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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