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一味道
2023-07-06赵不易
赵不易
我家不是有仪式感的家庭,几乎大节小日都不会过,连过年都“清汤寡水”:中午去姥姥家吃饭,傍晚去奶奶家,等回家听着电视机里沈腾的小品把对联贴上,再放一串鞭炮,年就算过了。姥姥姥爷相继去世后,一到年关整座城市都被喇叭里那句“禁止燃放烟花爆竹”3D环绕,一年只打开一次的电视机也被我爸断了缴费,可仅剩的零星事物,仍让我提前半月就开始无比期待过年。
想来大概是因为年夜饭——当白雪盖住清冷街道最后一分贝微弱声响,一年四季路过都亮着灯的店铺也拉上卷门,那间厨房“噼啪”作响、暖乎乎满当当的屋子,以及围坐着十几个亲朋的桌子,都更显得温馨。
年夜饭的菜肴也可口。不知道别处是否如此,奶奶家的年夜饭每年都是固定菜式。其中三伯那道糖醋排骨,是提到过年脑袋里就会不假思索蹦出来的美味。排骨大小均匀,每一块都烧到融化了油水却不柴,一口浸满酸甜酱汁的肉配一口白米饭,整个人都升华了。奶奶做的八宝饭也是天下第一好吃,小火慢慢熬的糯米堆成小小雪山,根据我们的口味剔除了花生,放上很多山楂和绵密的红豆,酸酸甜甜。
没人能逃过这场饕餮盛宴,偏偏婶婶老想扫堂弟的兴:“你少吃点。”胖乎乎的堂弟噘嘴皱眉,立刻引来无数为他撑腰的长辈:“大过年的,随便吃。”有人干脆把一整盘排骨放在堂弟面前,推让招呼与阻拦间,家常自此进入白热化阶段。
而我夹在推杯换盏的长辈间,赶紧吃虾。年夜饭有两种虾,我爱的那种,是裹上面粉炸得酥脆透明的小河虾,没有调料改味,还比饭店少上几大度油腻,咬下去“咔嚓”一声满口鲜香,我百吃不厭。
但我吃得最久的是另一种。毕竟我家小辈不多,等年夜饭吃得差不多,话题总会轮到我这儿一次。不够听话的我面对长辈们七嘴八舌的建议和议论,好多次才学乖,不离开饭桌也不陷进委屈的情绪,只守住面前的基围虾。
过年时专心吃饭总没错,可基围虾味道一般,也不饱腹。我慢慢剥慢慢吃,足够撑到大家的话题从我这儿溜去堂哥那儿。这时肚子彻底饱了,心也暖了,饭桌上那些对我充满不理解的闲谈都自耳边滑过,千金难买寸光阴,任凭谁的试卷多100分,也无法改变往昔。
只是每每等到大家酒足饭饱,一同离开,我会望着风卷残云后的屋子感到不解:仔细看,那些菜和房间里的一切场景摆设,其实都稀松平常,为
什么一染上与过年有关的元素,就格外引我注目、惹我流连?
答案直到前两年才姗姗来迟。爷爷突然病逝在春节前,那顿年夜饭依旧满满当当的,大家说闹间默契地闭口不提爷爷,但我清楚每个人都在怀念。我看着他们在开怀中“缄默”,好像一切都没变,又都变了。
向来乐呵呵却总在过年时忙到静悄悄的奶奶也是老样子,在板凳上缩成一团看《春晚》,沉寂苍老爬满面庞,我突然被一种慌张狠狠袭中,我留不住他们,就像留不住任何一段时间、任何一种味道。
也是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我年复一年,永远固执地爱着这顿年夜饭的原因。它是某种固有的、我从小到大早已熟悉的温情——我去之前就带着稳妥的期待,我清楚那儿的一切,我尝到嘴巴里,就知道是谁带来的味道:两大盘都装不下的鸡是我爸烧的,酱牛肉是大爷买的,茶几上的点心是表哥表嫂拎来的,屋子里表弟在争分夺秒打游戏,纸上那堆瓜子壳是三婶的“杰作”……
于是一瞬间真的感觉好奇妙,一年没踏进过几次的地方和一年不曾相见的人们,却组合成了一个无比舒适安全的区域。然后听见整颗心都在说,真好啊,今年大家也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