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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维打击:孪生妹妹卸掉了我的自卑盔甲

2023-06-30芳妩

知音(月末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玉镯疤痕妹妹

芳妩

何香远、何益清是一对孪生姐妹。五岁那年春节,何香远被妹妹的恶作剧炸伤手臂,从此与妹妹“势不两立”。然而,正是与妹妹的相爱相杀,让她走出了人生至暗时刻。以下是她的自述……

意外毁容,孪生姐妹势不两立

因为何益清的存在,我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有了一个“光荣”的身份——姐姐。对,我叫何香远,与何益清是孪生姐妹。

1986年冬,我和益清快五岁了。临近春节,父母带着我俩回河北老家过年。除夕晚上,大家忙着准备年夜饭。妹妹偷出几支“彩珠筒”,拉我一起玩。正玩得高兴,突然感觉一个东西落进我宽大的棉衣袖口,顺着高举的右胳膊,一骨碌滚进了胳肢窝。火辣辣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我又疼又怕,扯着棉衣袖子,哭得满地打滚。

妹妹吓呆了。奶奶闻声赶来,一把抓起剪刀,剪开我的衣裳。那颗灼热的彩珠弹,烧烂了贴身秋衣,我从手腕到胳肢窩,烫起了一串大水疱。

爸妈连夜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幸好穿了秋衣,阻隔了一部分温度,否则会严重得多。二度烧伤,不用植皮,不过会留疤。这孩子是过敏体质,以后饮食穿衣,都要多加注意,以免刺激疤痕增生。”

我右臂从肩头到手腕,都裹上了厚厚的纱布,在医院里度过了一个无比悲惨的春节。奶奶心疼得老泪纵横。妹妹带来一只毛绒小熊说:“姐,这是我用压岁钱买的,你疼的时候,就抱抱它。”我把小熊扔得远远的,说:“都怪你,非要玩什么彩珠筒。有你这个妹妹,我可真倒霉……”

奶奶决定带益清回老家生活一段时间,我非要一起去。奶奶安慰我:“你得留在城里继续治疗。我把妹妹带走,爸妈可以专心照顾你。”我不听,又哭又闹:“奶奶偏心,不喜欢我了……”

我的烧伤愈合后,留下了一串红肿的疤痕疙瘩。每逢阴雨天,或不小心吃了过敏的东西,疤痕就刺痛、红痒,像一只蠢蠢欲动的大蜈蚣,折磨得我睡不成觉。每当这时,我心里总会升起对妹妹的怨恨。

上小学那年,奶奶带益清回来了。原本个子和我差不多的妹妹,比我高了半个头,性格也大胆活泼。我却因为严格忌口,长得瘦瘦小小,自卑内向。我爸妈都是县中学老师,专带毕业班,工作都很忙。为了给我和妹妹更好的教育,他们在省会城市买了房,由奶奶负责照料我俩的生活。父母隔一两周,才能回来一次。

我和妹妹同校不同班。一天课间操,我们班一个男生捡来一根拖把杆,冲着我张牙舞爪地说:“蜈蚣精,吃俺老孙一棍。”话音未落,益清已经冲过来,抢过拖把杆,抡得那个男孩满操场跑。老师好不容易把他俩拦住,一起领到了教务室。益清梗着脖子犟嘴:“我没错。谁让他先欺负我姐。”老师笑道:“你小小年纪,还挺会‘护犊子’。”挥挥手,让她回班了。

放学路上,我冲妹妹发脾气:“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让人害怕的大怪物!你这么一闹,现在全校都知道我胳膊上有大疤了。”益清气得直跳,说:“老师都知道我是为你好,你却不知好歹。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说着把书包一抡,气哼哼地走了。

我爱吃鱼虾海鲜,偏又过敏,因此奶奶很少做。偶尔做一点,也放在妹妹跟前,离我远远的。我伸着筷子去夹,总被奶奶拦住,转而夹给我一块排骨。

学校组织春游,奶奶提前一天晚上给我俩准备了盒饭。我悄悄一看,妹妹有鱼有虾,我却只有青菜瘦肉。我灵机一动,悄悄调换了我俩的饭盒。不料当天晚上,我的疤痕就红肿起来,痒得我把自己挠出了道道血痕。奶奶以为自己把饭盒装错了,自责不已。我趁机撒娇,让奶奶给我买小虎队的磁带。妹妹跟我咬耳朵:“你换饭盒的时候,我都看见了。放心,我不会跟奶奶说,但磁带里的海报,你得送给我。”我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我喜欢跳舞,参加了校舞蹈队。一次临上场前,老师发下来新买的演出服。我看一眼那飘逸的荷叶袖小裙子,怎么也不肯换装。老师急了:“队形早都排好了,你不上,空缺位置怎么办?”妹妹突然站出来说:“老师,我替姐姐上。”老师松了一口气,连忙安排益清上场。回家后,我冲她大发雷霆:“我成了全校的笑柄,你却趁机出风头!”奶奶却说妹妹没错。“你事事偏心妹妹!”我“砰”的一声甩上门,好几天不理她俩。

初二那年暑假,父母带我去北京做了修复手术。疤痕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但还是清晰可见。那道疤仿佛不仅长在我的身上,更长在了我的心里。

高三下学期,学校组织了励志拓展训练营。趁教官不在,邻班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非要扯下我的冰袖,看看我胳膊上的疤痕。益清像头护崽儿的小母狼,捡起一块石头就冲过去。我埋怨益清:“那个男生是混社会的。你何苦得罪他?”益清不解地看着我说:“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难怪人家拣软杮子捏!”

距离高考还有半个月,一天晚上,我和益清从辅导老师处回家,半路被那个男生堵进了偏僻的小巷子。巷子里早就等着几个社会青年。为首的按亮打火机,在我和妹妹面前晃:“这俩姐妹花,长得真不赖。”益清瞅准机会,像头暴怒的小狮子,一头撞向那个小头目喊道:“姐姐,快跑!”

我撒腿就跑。一转弯,一位骑警迎面驶来。我拼尽全力大喊起来……混混们顿时四散奔逃。骑警用对讲机报了案,又把我们送到医院。

妹妹挨了打。半边脸颊又红又肿,胳膊脱了臼,额头上被划出个二厘米多长的血口子。好在警察赶来得及时,妹妹没有受到更大的伤害。医生给妹妹缝针,她疼得直吸溜:“姐,我为了你,身上也留疤了,以后,咱俩扯平了。”

爸妈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慌乱中,我忘了问那位骑警的名字,只记住了头盔下那张年轻英俊的脸。这件事对我的心理影响很大。高考时,我心神不宁,发挥失常,只上了一个二本。妹妹额头上的纱布都还没拆,却凭借超高的心理素质,一举拿下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降维打击,卸掉了自卑盔甲

我和妹妹双双来到北京,各自报到入学。我学经济类,而妹妹选择了她一直很感兴趣的生化专业。

我们学校的浴室是个大通间,人多的时候,好几个人挤一个淋浴头。我担心同学们又像以前一样对我的疤痕大惊小怪,每次去洗澡总是遮遮掩掩,后来索性不去了,自己打水,在卫生间擦洗。

元旦的时候,益清送给我一份礼物。我一看,竟然是我们学校附近一家洗浴中心的金卡。“我们又不在一个学校,怎么,你还担心我身上的疤给你丢人?”我没好气。益清把卡往桌子上一拍说:“我辛辛苦苦打小时工、带家教,挣钱给你买卡,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大二那年,我参加了全市大学生演讲比赛,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决赛。决赛在益清学校举行。我到赛场后才发现,益清竟然是主持人。即兴演讲抽题时,我选择了自己的幸运数字“5”号。益清缓缓展开纸签,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她说:“您抽到的演讲题目是——伤疤是勇敢者的勋章。”

我的头嗡嗡直响,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几次想要举手弃赛。看着益清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把指甲狠狠抠进手心,走上演讲台。演讲结束的时候,我解开袖扣,坦然露出了自己的疤痕。大厅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那一刻,我仿佛親手剥去了心上的盔甲,竟然感到无比轻松。

比赛结束后,我在走廊堵住了益清,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会选5号题,所以事先做了安排,想要看我笑话?”她惊讶地看着我说:“这么严谨的比赛,我有什么本事做手脚?巧合而已,你想象力别太丰富。”她赶去上课了,留我一人在回程的地铁上。

寒假时,我和益清回到省城。一天在街上,我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他,救我们的那个骑警。”益清拉着我跑过去。那位年轻警察也认出了我们,笑着和我俩打招呼。我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李昊。我的心怦怦直跳,脸一下就红了……

过完春节不久,奶奶重病一场。弥留之际,奶奶支开所有人,唯独将我留在身边。她喘息着,拿出一个玉镯子,套在我的手腕上说:“奶奶和父母都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但益清可以。你俩,一定要好好的。”这副镯子,应该有两只,小时候我见奶奶戴过,另一只想必早已给了益清。想到奶奶一片苦心,我抓着她的手,泪如泉涌地说:“奶奶,您放心……”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省城,进入一家事业单位工作。而妹妹考上了硕博连读,决心在热爱的科研领域一路深耕。

我和李昊恋爱了。确定关系前,我向他坦承了自己丑陋的疤痕。李昊没有嫌弃,反而印上轻轻一吻。我的眼泪,喷涌而出。李昊性格阳光开朗,给了我很大的安全感,也治愈了我心里那个自卑的小女孩。婚礼前,益清拿出一个金手镯,说是奶奶留给她的,她想送给我。我拒绝了,想到奶奶给了她一只玉镯,又额外给了只金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婚后的一天,我穿上新买的麻质长裙,和李昊一起去公婆家。为了配衣服,我戴上了奶奶留给我的玉镯。李昊的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收藏家,看到我的玉镯,他眼睛一亮,拿起放大镜,仔细看了半晌后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这副古董玉镯,价值难以估量。”我这才知道,玉镯的价值远高于金镯。我回去问益清,她却说奶奶并没有给她玉镯。我不信,又问爸妈,妈妈叹了口气说:“当年咱家条件并不好,你有没有想过,做疤痕修复手术的钱是哪来的?奶奶为了给你做手术,卖掉一只玉镯,剩下的钱,交了我们城里房子的贷款。”

我摸着玉镯,哽咽难言。多少年来,我一直觉得奶奶偏心,何曾想到,被偏爱的,其实是我。

谁也没有想到,我的幸福竟是那样短暂。结婚不到三年,李昊巡逻时发现疑似盗抢车辆。截停盘查时,驾驶人狗急跳墙,驾车冲撞。没等送到医院,李昊就永远停止了呼吸。噩耗传来,我挺着四个多月的肚子,昏了过去……我想生下这个孩子,家人朋友却都劝我,今后的路还长,现在放弃,还来得及。益清是唯一支持我的人,她说:“不要这个孩子,你恐怕会后悔一辈子。生下来吧,我和你一起抚养。”

作为双胞胎姐妹,我俩原本站在一个起跑线上。二十多年之后,我们之间却有了巨大的鸿沟。我成了丧偶的准妈妈,而益清已经读完博士,成了小有名气的科研新星。

2009年4月,我顺产不成,又转剖宫产,受了十几个小时折磨,几乎搭上半条命才生下儿子。为了纪念李昊,我给他取名叫嘉昊。李昊去世后,公婆一夜之间白了头,双双大病一场。我的父母身体也不好。眼看我和孩子无人照料,益清毅然放弃留校机会,回到我所在的城市,进了科学院。

益清搬进我家,把搞科研的认真劲儿放到了照顾我和嘉昊上。我坚持母乳喂养,可每次昊昊吸吮右侧乳房,我的疤痕就被牵拉得又痛又痒。我只让他吃另一边,结果没过两天,就堵奶了,很快发展成急性炎症,引发乳腺脓肿,只得早早断了奶。

我高烧到三十九摄氏度,被紧急送到医院,实施切开引流手术。脓肿的位置恰好在胳肢窝里那个最大的疤痕疙瘩上,医生只能从旁边做切口。

陪我输液时,益清接了个电话。同一科研小组的组员告诉她,因培养皿出了故障,几个月来的实验数据全部作废。我自责不已,益清却安慰我说:“实验可以重新做,姐姐只有一个。”我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满脸。

走出至暗,姐妹情深绝处逢生

自从昊昊出生,我就开始失眠。虽然晚上都是益清带着昊昊睡觉,给他换尿布、冲奶粉,可我不知为什么,还是整夜整夜合不了眼。一次大白天的时候,我带昊昊去婴儿游泳馆,自己却不知不觉睡着了。不料脖圈漏气,昊昊呛了水,引起肺炎。

这件事彻底压垮了我。晚上,我把存有李昊抚恤金的银行卡悄悄放在枕头下,看看熟睡中的妹妹和儿子,轻轻带上门,去了绿地公园的人工湖。那是李昊向我求婚的地方。我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听到李昊轻声的呼唤……也许是双胞胎之间神奇的心灵感应,益清突然惊醒,把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她把昊昊塞到我怀里说:“他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已经够可怜了。留他一人在这世上,活着得有多难受。你要真想走,索性带昊昊一起走!”

我像被当头棒喝,猛地清醒过来,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昊昊无邪的脸上。益清联系了心理医生,我被诊断为严重焦虑及中度抑郁。益清请了年假,白天把孩子交给育儿嫂,她陪着我做心理治疗;晚上,她又接过照料孩子的所有工作,让我严格按照医生要求,泡热水澡、冥想,吃完药后早早睡觉。

我的状态慢慢好起来,昊昊也越来越好带了。会翻身了,会坐了,长小奶牙了……每一个变化,都能引起我俩无尽的欢笑。

昊昊上了幼儿园。冬天的时候,他闹着要去滑雪:“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带着去。”益清拍着胸脯说:“小姨年轻的时候可是运动健将。不就是滑雪嘛,小事儿,小姨陪你去,肯定不比那些爸爸差。”

俩人整整玩了一天。下午一回家,益清就钻进卫生间洗澡。我帮她擦背,才发现她浑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难怪人家说,雪道的尽头是骨科,今天我算是领教了。不过我也真不比那些爸爸滑得差。”“你呀,太宠他了。”我嘴上埋怨,眼泪却随着蒸汽,流了一脸。

六岁半,昊昊上了小学。快到期中考试时,老师委婉地告诉我,昊昊经常会有一些异常表现。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写字不在格子里。上课时常常自言自语,还会突然走出教室,或大力推搡桌椅,时常会惊吓到别的小朋友,同学们都不喜欢和他玩。

我带昊昊去医院检查,结论是轻度感统失调。我又气又急地说:“这孩子从小就难带。”

益清查了一大堆资料,胸有成竹地“请命”道:“放心吧,不是什么大问题,交给我!”益清一到周末,就带昊昊去野外,让他接触泥土、溪流,感受昆虫从手心爬过的奇妙触感。为了锻炼昊昊的注意力、观察力和手部精细动作,益清索性弄回家一架显微镜,手把手地教昊昊制作动植物标本。听说游泳对训练协调性很有帮助,益清又给他报了游泳班,一节不落地带他上课。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鼓励家长们为学生开设第二课堂。益清积极报名,给孩子们开了基础化学课。

上课的时候,益清穿上特意网购的黑长袍,打扮成了《哈利·波特》里的麦格教授。在小朋友们的阵阵惊呼声中,她手上一会儿出现一团火,一会儿冒出一阵烟,试管里的液体一会儿红,一会儿蓝,真像個会魔法的女巫师。大家都说,昊昊的小姨真的会魔法,他因此有了不少新朋友。

因为工作原因,益清经常去外省甚至国外参加学术交流会。只要昊昊放假,益清都会带着他,还故意把收拾行李、订机票、签到之类的事儿交给昊昊办。多年来,昊昊跟着益清去了不少国家和城市,他的性格积极正向,成长为一个阳光健康的大男孩。

益清生活俭朴,却给我买了不少大牌包包和衣服。“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你在事业单位,还是得注意点形象。”我看着她淡然的样子,不得不承认,妹妹活成了我向往中的模样。

父母身体都不好,为了让俩人晚年生活舒适些,益清在温暖的南方城市给他们买了房。

春节团聚的时候,一大家人免不了催婚。这么多年,也有不少人给我介绍。可一听说带个儿子,大多数人就没了下文。少数几个表示不介意的,我内心却又毫无涟漪。大家又转而劝益清。其实这么多年,对益清示好的人也不少,可她始终没有遇到和自己心灵契合的那个人。

“每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不想用婚姻绑住自己。遇不到同频的人,我宁可一个人。”“对,我支持妹妹。我自盛开,蝴蝶它爱来不来。”我和益清相视一笑。

2022年暑假,在全省中小学生游泳锦标赛上,昊昊夺得50米自由泳冠军。他跑上观众席,把证书和奖牌塞到我们手里,兴冲冲地和教练、队友去参加庆祝仪式。我和益清慢悠悠地逛着街。一件洁白的连衣裙,同时吸引了我俩的视线。

“老板,这款裙子有没有长袖的?”益清习惯性地问。“不用了。短袖的就很好。”我取下一模一样的两套裙子,和益清走进了试衣间。镜子里,两张几乎一样的脸。眉梢眼角虽有风霜,却更添几分历经风雨后的坚韧与温婉。

编辑/宋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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