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殉职116天：执勤路口那穿越时空的合影

2023-06-30昨夜雨

知音（月末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爸爸

昨夜雨

2023年，一段视频令无数网友泪目——父亲因公殉职116天后，女儿穿上了警服，站在父亲生前执勤的十字路口，隔着时空与父亲打出同款“温馨提示手势”。特殊的父女合影让千万网友感动，而其背后的深情故事，更令人动容——

虎爸自带光芒：点亮女儿的少年梦

2008年8月，山东青岛大雨滂沱。那天，15岁的李圣放学回家后，看到老爸李涌居然躺在床上。她很诧异，老爸是名交警，认真负责的他总是守到晚高峰结束后才迟迟归家，从不“躺平”。

李涌撑起身说：“我清理马路积水时不小心跌进了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肩膀关节受了点伤。”李圣这才发现，爸爸的胳膊打着绷带。

一旁的妈妈陈瑛神色凝重，说：“没事？医生说你的肩膀关节以后只能前后摆动30度……”

李圣很担忧，爸爸热爱工作，肩膀抬不起来，以后可怎么指挥交通啊？可李涌云淡风轻：“多大点事啊，肯定能好的！”李圣眼见着老爸休养后用吊单杠的方式硬是把肩膀锻炼好了，单位批的假期还没结束，他就乐呵着回去上班了，她总算放了心——在她眼中，老爸李涌比钢铁侠还厉害，无坚不摧。不过，钢铁直男老爸可不是暖男风——

李圣1993年出生于青岛，2005年之前，爸爸李涌是青岛周边部队的军人，她是在部队家属院长大的。虽然她是个女孩，可李涌总是带着她练双杠，跑步，打军体拳。在马路牙子遇到那种高矮墙，二话不说就把李圣放上去，让她在上面走，锻炼胆量。

李圣摔了磕碰了，李涌不会哄，只是拿来医药箱，仔细上药：“这点小伤，坚强点，一会儿就好。”

2005年，李涌部队转业成为青岛市交警支队四方大队交警。虽工作忙碌，但对李圣管得很严，“李圣，你过来，咱俩聊一下……”这是老爸的标准开场白，这意味着，他又要给她上“思想政治课”了。

也许是因为军人和警察的身份特殊，李圣对爸爸有一种又敬又怕的感觉，外表清秀的她性格独立，不似其他女孩爱黏着爸妈。不过，随着年岁增长，她渐渐懂了，爸爸的爱是厚重的，沉默中藏着宠溺。

那年春晚，李圣听了田震唱的一首歌，她非常喜欢，模仿着哼唱。李涌第二天就拉着着她出门：“走，去文化市场逛逛！”到了音像店，李涌挨家打听：“有这首歌的磁带吗？我女儿喜欢！”

冬日暖阳下，爸爸的脸上是柔美的光，那样温和，李圣感觉自己好幸福，没想到，一向严厉的爸爸会因为自己喜欢一首歌，如此有心地满世界找。

虽不似别人家女儿那么黏父母，她内心却深爱着他们。暑假时，李圣经常会去图书馆自学、看书。那个路口，就是爸爸李涌执勤所在地。

清晨，父女俩神同步快速解决早餐，然后快乐地并肩出门。透过图书馆的窗口，李圣一眼就能看到爸爸的身影。李涌根据交通形势迅速打出利落的指挥手势，无论过往车流量多么大，在他的指挥下，车辆均有序、畅行通过。日暮时，李圣去找爸爸，气温炎热，李涌前胸后背湿透了，皮肤也晒得黝黑。

李圣耳边常飘来路人的夸赞：“这个交警真棒，特别认真！”过往的司机也会向李涌竖起大拇指。

李圣心中无比自豪，偷瞄爸爸，他却还在“沉浸式”工作状态。父女俩一同回家路上，她一顿猛夸，李涌呵呵直乐，父女俩的笑声撒了一路。

一天，李涌神情严肃地告诉妻子陈瑛和李圣，最近有人在跟踪他，要她们也小心一点。那段时间，爸爸每天都护送她上学，好在一段时间后，李涌说，这事儿过了。原来，李涌之前查了辆违法车，司机托熟人说情，他丝毫不买账。司机不服，接连跟踪了李涌几个月，就是想找到他执法不严的把柄，结果发现李涌对任何人都公正不阿，便彻底服气。

诸多耳濡目染让李圣更为崇尚警察荣耀。2012年6月，李圣高考发挥得不错，提前批招考，她提出想报考山东警校。

李涌高兴坏了，请假亲自陪着李圣奔赴省城济南。谁料，李圣卡在了身高这关。她想，爸爸也一定很失望吧。吃饭时，她一言不发低着头，爸爸拍拍她的肩，轻声宽慰：“宝贝，没关系，警校通不过咱还可以考别的学校嘛，这件事过了就翻篇了。”

最终，李圣考上另一所大学。忙碌的李涌兑现承诺，特地休了年假，陪着母女俩去甘肃旅游，沿途风光令人心醉，但也令人啼笑皆非——走到哪儿，李涌三句话不离本行，就算吃个饭，也和旁人宣传交通法规和安全知识，劝人不要酒驾。

没玩几天，单位有事急电李涌，他愧疚地说，行程必须提前结束了。这是李圣第一次出远门，在爸爸心里，工作，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上大学后，李圣开始跟着爸爸义务献血，加入了他所在的“青岛好司机”队伍，跟着他到学校、企业，在群众中宣传交通安全法规和知识，参与道路救援，在一桩桩一件件小事中，她缓缓与爸爸共情。

父女彼此理解：因为心疼所以迷茫

一次夏天下暴雨，李圣迟迟不见爸爸下班回家，去找他时，只见他浑身湿透，淌着水，沿着路边一步一步地摸着走，把路段沿线能够打开的雨箅子盖全掀开，手指被雨箅子盖的边缘划破，鲜血直流。一辆飞驰经过的车毫不减速，父女俩都成了落湯鸡。司机不仅没有愧疚，反而哈哈大笑。李圣很恼，可李涌丝毫没被那司机激怒。

回家路上，她脑中涌现无数个片段——因为排班，爸爸晚上回不了家，无论寒冬酷暑，半夜三更电话一响，他就得匆忙出门。一家人出门，爸爸只要在路上看到事故车，就会主动参与道路救援……

一次，妈妈陈瑛开玩笑道：“你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你爸这样的，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李圣嘟囔着说：“我才不找我爸这样的呢，只顾工作，一点都顾不上家！”她很心疼爸爸，但觉得，他牺牲得实在太多、太多了……

2016年夏天，李圣大学临近毕业，她破天荒提出，要与朋友合伙开个体育俱乐部。李涌板着脸道：“你赶紧考公，踏实上班，以后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好吗？”李圣反驳说：“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只要遵纪守法，认真努力，无论是哪一行都是有意义的！”父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陷入冷战。

那年冬天冷，李圣屋里暖气有问题，房里很冷。有天，她从俱乐部下班回家，看到爸爸李涌在她屋里坐个小马扎，用巨大号的水桶在接暖气管里的水，怕水渗出来，一直用抹布按着，然后，转身一桶桶将水往卫生间倒。屋子温度渐渐暖和了一点，李圣叫了声：“爸。”李涌笑着说：“你是不是过几天要去外地进修、学习？我有空的话就送你吧。”

李圣打理运动俱乐部需要去外地学习、参赛，原来，爸爸时刻都关心着她。虽然，他们都不善言辞，可都懂得对方关爱自己的心。

2017年，51岁的李涌调任青岛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同三高速公路大队任二中队中队长，经常得上高速昼夜巡逻。一次下班回来，李圣看见爸爸正在给膝盖涂药，这次，是因追一个违规司机造成的摔伤，膝盖上一大块皮肉都擦破了，看起来触目惊心。

“哎，没以前跑得快了！”李涌小声说，灯下，他的头顶不知何时夹藏了一些白发。

她曾看过年轻时的爸爸带兵，也见过有些耍无赖的违法司机对爸爸发难，他身手灵活地避开，可忽然，她发现，爸爸已不再年轻，心里有些难受。

不久后，李圣看到了爸爸的体检报告，里面有两项异常：肺纤维化和胆囊炎。她悄悄百度，肺部纤維化是不可逆的，如果这样下去，连呼吸都困难了，李圣一下就慌张起来，她从没想过，无坚不摧、超人般的爸爸也会老，也会衰弱，也会生病。

她第一次朝爸爸吼：“您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身体啊？对别人来说，您只是千万交警中的一个，可对我和妈妈来说，您是我们的依靠！”

李涌笑着说：“没事，爸爸是部队出来的，身体素质好！”其实，她觉得，这两个病是爸爸的职业病——长年累月站在马路边吸汽车尾气，且因为早晚高峰执勤，他吃饭总是拖到很晚，饮食也不规律。这份职业，寄托了爸爸几乎全部的激情与热爱。

此时的李圣，一面为爸爸而担忧，一面也正经历着迷茫期。她经营的俱乐部因为一些原因面临解散，在爸爸的鼓励下，她认真备考公务员考试，2020年，她顺利通过考试，在街道办上班。

眼见女儿持重，李涌也很心安。2021年国庆前，李涌道：“李圣，来，咱们聊一聊。”此时的李圣28岁，轻熟稳重，不似儿时“怕”爸爸，她笑着与李涌相对而坐。李涌清了清嗓子：“闺女，你大了，以后有了对象结了婚，要孝敬对方父母。去对象家里，你要勤快点，吃饭帮忙端端碗，盛个饭，吃完收拾下碗筷，不要在那儿干坐着，要长点眼神儿。两个人相处要注意方法，有事你们两个人自己解决，不要扯上双方父母，少时夫妻老来伴，既然选择了就要一辈子和和气气地到老……”

没想到老爸居然和她絮叨这些儿女家常，李圣笑嘻嘻地说：“爸，我知道，是像您跟我妈相处那样吗？”李涌乐了：“你得向你妈妈学习！”

没想到，这竟是爸爸最后一次给李圣上思想教育课——

2021年10月3日凌晨4点，李圣迷迷糊糊听到家里门铃响，不一会，妈妈陈瑛慌慌张张推门而入，说：“快起来穿衣服，咱们走！”

李圣心里一咯噔，打开房门，就见爸爸的两个同事站在客厅里。他们说：“你赶快穿外套，你爸受伤了，我们一块儿去看看你爸！”

李圣扯过衣服就穿，心跳乱得出奇，爸爸到底受什么伤了？他是个钢铁硬汉，小伤根本不会让同事到家里来喊她们，他该不会是重伤了，昏迷了？

母女俩跟着李涌的同事上了车。妈妈手发凉，紧紧抓住李圣的手，微微颤抖着，李圣不断深呼吸，也紧张得出奇：“不，不会有事的，爸爸无所不能，就算有危险，也一定能转危为安。”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李圣和妈妈的心就像在油锅里煎。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车总算开到了爸爸单位所在地的医院，门口站了一排神色凝重的警察，陈瑛好像明白了什么，死死地拉住车门说：“我不下车，我要回家去，等李涌回来。”

妈妈沙着嗓子，神色哀戚，李圣大脑空白，耳边有人沉重道：“你们去看最后一眼吧，人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父亲殉职116天：那穿越时空父女同框

原来，10月3日凌晨，李涌和同事在沈海高速上发现一辆违停车辆，继而发现司机酒驾，驾驶人拒不配合检查，迅速从护栏空隙穿越至护栏外侧，扒住桥面，致半身悬空。李涌常年在此处巡逻，知道该处为涵洞桥，一旦坠落，将造成严重伤害！

为保护驾驶人的人身安全，他不顾个人安危，上身探出护栏，抓住驾驶人往上拖拽，同事相助扣住驾驶人手腕，驾驶人脱离危险，李涌却因驾驶人极力挣脱失去了重心跌落桥下，头部受到重创……

李圣浑身发抖，妈妈也痛哭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的哭声缓了下来，“我们去看你爸。”李圣害怕爸爸已经变成了她认不出的样子。妈妈让她抬头看一眼爸爸。她抬起起朦胧的泪眼，看到爸爸下巴上泛白的胡茬儿，他像是睡着了，那样安详，再也不会跟她说：“李圣，来，我们聊一聊。”

就在李涌去世的前两天，他还和徒弟提及，10月3日是李圣的生日！而这一天，她却永远失去了最亲爱的爸爸……

李涌牺牲后，青岛很多司机自发参加葬礼，他牺牲的涵洞前，常有人摆放鲜花，他的微博账号下，不断有人留言纪念。他的生平事迹被央视和各大媒体报道。

李圣此时才得知，2008年，爸爸掉进下水道肩关节受伤那次，已经是与死神擦肩而过——那年路面积水，被同事称为“排水专家”的李涌去通雨水箅子时，有个井盖没有盖，他被巨大水流吸入窨井，掉下去的瞬间，下意识地用胳膊撑了一下旁边，还好被眼疾手快的同事拽上来了……

她泪流满面，那时的她以为这点小伤对无所不能的爸爸来说不算什么，甚至，她都没有问过爸爸疼不疼！爸爸从警16年，是人们心目中的微博大V，多次荣获个人一、二、三等功，获“山东省先进工作者”“全省我最喜爱的十佳人民警察”等荣誉称号！他自创了一套温馨提示手势，在车流高峰时不用把车拦下来便可以让轻度违法的司机明白错在何处。他讲过四百多场交规宣讲，教授的学生有一万六千多人……平凡的岗位上是爸爸不平凡的一生！

李涌走后，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物件，都有他的影子，一家人都沉浸在悲伤中。这时，领导问李圣是否愿意调到交警队。热泪夺眶而出，李圣颤抖：“愿意！我去！”

爸爸走后，李圣很想追寻爸爸的足迹，沿着他走过的路走走，想知道这些年他热爱的工作是怎样的。对此，陈瑛很支持，她含泪对女儿说：“你一定要好好工作。”

在父亲牺牲116天后，李圣调至到爸爸李涌曾工作过的青岛交警支队市北大队，爸爸昔日的同事也成了她的同事！

那天，李圣第一次戴上白色的警帽、穿上鲜艳的荧光绿，站在爸爸曾經值勤的路口，在小学门前疏导交通，内心有些忐忑。

抬手，打出手势，那是爸爸李涌自创的温馨提示手势，因为在她心中默默刻写了无数次，每一个手势，都那样熟悉，饱含思忆。

这时，一个小女孩走到她面前，用稚嫩的声音说：“警察阿姨好！”透过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李圣看到小女孩内心对警察的信任和崇敬。

李圣追寻着爸爸的足迹，去学校给小朋友宣讲交通安全知识和法规，她主动跟着同事晚上去查酒驾。她在学校对面的护学岗护送孩子过马路，发现路边的故障车时，主动上前帮忙……

进入交警队伍后，她深切感受到交通安全猛于虎，明白了爸爸生前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宣传交通安全知识，真正懂得了爸爸生前所说的那句话：“我多努力一点，可能就挽救了一个家庭。”

每当她执勤时仰望父亲曾热爱的夕阳和晚霞，每当她护校时看见孩子们温暖的笑脸，路过父亲曾经战斗过的岗位，看到“李涌党员先锋突击队”“学习李涌先锋岗”的旗帜迎风飘扬，她总感觉，父亲并未走远。因为，他们献身于同样的事业……

2022年，李涌被人社部和公安部追授“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雄模范”称号，被中宣部、公安部授予全国“最美基层民警”荣誉称号，并入选全国政法系统“双百政法英模”。

同年，李圣在警队之前宣传交通知识时获奖的照片里看到了爸爸，她一下热泪盈眶。她走过爸爸走过的路，爸爸似乎从未远离。

2023年，李圣在十字路口执勤时的照片被路人拍下，和爸爸李涌执勤的照片被剪辑成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