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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往之地“象爸爸”:穿雨林,越山海,千里生死守望

2023-06-30袁正琴

知音(月末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野象亚洲象大象

袁正琴

在云南西双版纳勐养自然保护区150万亩的森林里,常年活动着成群结队的亚洲野象的踪影,还有一群“亚洲象守护使者”。被称为“象爸爸”的岩罕陆,二十多年来,他在这片森林中寻找和保护野象,还参加了2021年“大象北迁”的监测和保护行动,遭遇了无数意想不到的险境,是家人坚定的支持和爱,造就了大森林里的传奇……

“亚洲象守护使者”:那150万亩森林中的传奇

2012年,岩罕陆与同在云南西双版纳勐养自然保护区野象景区工作的金梦相识。休息时,岩罕陆就给金梦讲述自己在森林中寻找野象的经历,发现野象的欣喜以及遇到的险境。

岩罕陆,1975年8月出生于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景洪一带野象成队,孔雀成群。它们也是西双版纳傣族人心目中的吉祥动物。

1994年,岩罕陆报名参军,被招录到云南森警总队保山大队。三年后退伍,恰逢西双版纳野象谷景区招聘寻找野象工作人员,岩罕陆应聘成功。

岩罕陆从小就与大象结缘:野象经常光顾村里,在这家玉米地扒几个苞谷,到那家菠萝地里咬几个菠萝,稻田里它也要去踩踩。应聘寻找野象的工作,充满未知和挑战,岩罕陆甚至脑补出大象家族浩浩荡荡追逐嬉戏的场景。

2005年6月,亚洲象救护与繁育中心监测保护小组成立,岩罕陆正式加入监测组。监测小组共有四名成员,每天清早6点,岩罕陆就和三位同事一起携带干粮和咸菜、水、砍刀、电筒等进山探查。森林里荆棘丛生,岩罕陆一行人边砍边走,不一会衣服裤子被挂破。山上蚊子和蚂蟥很多,不多久每个人身上被蚊子和蚂蟥咬了很多包,又痛又痒。

有一天,岩罕陆和三名同事进入另一片森林,林子里茂密的地方遮天蔽日,有的地方又宽敞得抬头可见湛蓝的天空和层层叠叠的白云。正当他们体力不济时,岩罕陆透过芭蕉和棕榈树的间隙,看见不远处的河里有动静。“快看,河那边有野象!”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四人轻手轻脚地往前走。

为了不惊动野象,岩罕陆提议爬上大树观测。那是一条水质干净清澈的小河,两头野象憨态可掬,正惬意地站在湖中间,一头野象灵敏地用鼻子吸着水,另一头野象还把整个鼻子探进水里吸水再朝空中喷射,把岩罕陆一行人给逗乐了。

岩罕陆生怕惊扰到野象,屏声敛气地等待。时间悄悄地过去,他们爬在树上已待了三个多小时。两头野象喝足玩够后,悠闲地朝森林里走去。岩罕陆和同事一路尾随,并记录下野象的体貌特征。天黑,他们简单吃点干粮后,就挂好吊床休息。第二天,他们沿着野象留下的粪便和脚印继续追踪。

“不好,大象发狂了,快跑!”正眯着眼睛坐在树底下休息的岩罕陆,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类似狂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他警觉地睁开眼睛,朝一米开外的同事大喊。同事和岩罕陆在树林里左冲右突,双眼通红,已然发狂的大象紧追不舍,岩罕陆机敏地把身上的背包朝大象扔了过去,大象长鼻子一甩,愤怒地把背包踩在了脚底下。

对常年穿梭在150万亩森林的岩罕陆来说,这是见怪不怪的平常事。他和同事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穿梭在热带雨林里,寻找着野象的踪迹,迷路是常态,要靠着在树上刻下印记才能脱险。这项工作不仅环境艰苦,充满危险和挑战,还考验耐力、体力。

金梦很爱听岩罕陆讲的这些发生在森林里的故事。岩罕陆讲到野象家族时说:“其实,野象是一个很有爱的家族,大象们对小象非常宠溺。”金梦常常被他眉飞色舞的讲述逗得哈哈大笑。

金梦生日那天,岩罕陆买了一台电脑搬到金梦的宿舍,并帮她接上网,还借机向她表白:“当我女朋友吧。”金梦红着脸点头。

有一次,岩罕陆拗不过金梦,带着她去距离最近的林区转了一圈,那天没有遇到野象,金梦却亲身体驗了沿途遭遇毒蛇挡路、蚊子成群、气候潮湿闷热、山路崎岖的艰苦。“这都不算什么,最难的是迷路,尤其是缺水缺粮的情况下。”金梦呆了,问:“那怎么办?”“野象走过的脚印坑里有水,我们就喝坑里的水。”金梦听起来既心酸又佩服。

2013年春节,岩罕陆和金梦结婚。婚后不久,岩罕陆担任了监测组组长,工作更忙了。由于岩罕陆常年穿梭在热带雨林,时常夜宿密林,金梦从最初的担心害怕,到慢慢习惯了爱人缺席的夜晚。

雨林越山海:爱陪伴着每个独守的黑夜

2013年8月的一天,岩罕陆约好第二天陪妻子去做产检。可当天进入森林里发现野象的踪迹,追了十几公里后,天色暗了下来,手机没信号,要往回撤出森林已经来不及了。金梦见他人不回,手机也打不通,只得一个人去了医院,心里很失落。

第三天傍晚,岩罕陆才像个野人一样回到家。金梦原本想数落他几句,看见他一脸疲惫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却变成:“是不是又发现新的野象群了?两晚都没有回来,吃的带够了吗?”看到挺着孕肚、自己做饭洗衣的妻子,岩罕陆心里五味杂陈,红着眼点点头。金梦告诉他:“昨天做了产检,孩子很好。”岩罕陆心里暖暖的,说:“我要当爸爸了!”

年底,儿子出生,岩罕陆把岳母请来照顾。因两人太忙,孩子10个月大时,被送到爷爷奶奶家。

儿子一岁多时,要做背部血管瘤手术,岩罕陆因有工作任务无法抽身,第二天才匆匆赶到医院。看到病床上熟睡的儿子,岩罕陆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爸爸。他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只有每个月四天短暂的假期,儿子对爸爸妈妈也很陌生。

在妻子眼里,岩罕陆属于那地域辽阔的原始丛林,他心里装着的是野象群。有一次,金梦怀着二胎,大儿子感冒发烧。第二天,熟人看着她挺着几个月的肚子,背着孩子去医院,吐槽岩罕陆太粗心。回来后,金梦说给丈夫听:“有人说你粗心,可对野象却心细如发。”岩罕陆只得“嘿嘿”一笑。

2016年,亚洲象观测保护小组荣获中华全国总工会颁发的“工人先锋号”荣誉称号。

2017年的一天,岩罕陆参与救助野象“昆六”。“昆六”是和其他野象打架掉落到山崖下面的,看着周围的树木和植被都被压倒,岩罕陆心里特别担忧。他们一行人走了一天才赶到山崖底下,野象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有人提出放弃救治。岩罕陆不甘心,学着野象的叫声连续呼喊,野象终于抬了一下眼皮。“还有救!”几人赶忙开始救治。后来,“昆六”顺利被送到野象救助中心治疗。

夫妻俩在野象景区工作,儿子从上幼儿园起就开始住校。2018年3月女儿出生后,不到一岁也被送回乡下由奶奶照顾。岩罕陆一回家,就给俩孩子讲述大象的故事,还打开手机里拍摄的照片给孩子看,两个孩子还当起了保护大象的义务宣传员。

由于常年在雨林中穿梭,吃饭不及时,岩罕陆患上了胃病,长期处在湿气重的环境中,他还患上了严重的风湿。一天,父亲看见他又在贴风湿膏药,就劝他:“放弃这份工作吧。”岩罕陆摇头拒绝。

2019年4月,岩罕陆父亲在田里干活时晕倒,送医院被查出脑梗,时常要住院治疗。父亲每次住院,都是老母亲照顾。岩罕陆每次和母亲通话,母亲总是告诉他,父亲身体很好,让他放心。父亲住院,儿子不能陪在身边,岩罕陆内心很是愧疚。

父亲脑梗后,有时盯着他看半天,似不认识他一样。有时候走出去不记得回家,但父亲始终记得他工作很辛苦。每逢下雨,父亲就念叨:“不知道孩子今天晚上是不是又住在山里,雨太大了。”

2019年9月底,岩罕陆受邀赴京参加“新中国成立70周年”庆典。回家后,父亲拿着他的纪念章看了又看,还让母亲好好收藏。

岩罕陆是父亲的牵挂,更是儿子的骄傲。有一次,儿子从电视里面看到大象,骄傲地告诉小伙伴:“这个就是我爸爸保护的大象!是我爸爸找到的,他的名字叫小短鼻。”岩罕陆手机里有很多照片,他曾告诉儿子大象也有名字:“小短鼻”“小缺耳朵”“大噜胞”“大排牙”和“企鹅家族”等等,这些都是在观测过程中,岩罕陆根据他们的体貌特征取的名字。遇到象群,他只要瞧一眼,就能准确地说出这是哪一家象群。

妻子戏称:“你是称职的象爸爸,你陪大象的时间要比家人多。”

千里生死守护:“象”往之地“象爸爸”

2020年3月,原本栖息在西双版纳的一群野生亚洲象,开始一路向北迁移,该象群由6头成年雌象、3头雄象、3头亚成体象、3头幼象组成。这群野生大象,恰好就是岩罕陆监测过、在野象谷活动的断鼻家族。最初发现象群的时候,领头的母象鼻子比其他象要短一点,鼻尖没有鼻突,是平的,似乎是断了一截,岩罕陆和同事给它们取了“断鼻家族”的名字。断鼻家族优哉游哉,一路浩浩荡荡向北进发,遇到喜欢的食物就拖家带口大快朵颐。

一路啃食的象群途经普洱市、红河州、玉溪市等地,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持续用无人机对象群实施勘察、跟踪,并及时汇报象群最新活动线索,通知沿边群众及早做好撤离准备。

自从断鼻家族出走,岩罕陆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动向。12月,象群在普洱生下一头象宝宝。2021年5月21日,结束一天工作的岩罕陆和妻子正在家里看电视里有关大象北迁的新闻,他手机响了,领导告诉他:“明天去看大象。”邀请岩罕陆的是野象保护局领导,久闻岩罕陆和野象打交道经验丰富,特邀请他前去协助。

岩罕陆加入野象监测小组以后,发现困难比预想的大很多,对当地地形不熟悉,地貌特征也不了解,有时候路上还没有信号,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5月底,野象群一路逛吃,到达玉溪市红塔区,象群继续前行进入植被茂密的林区。那天白天,岩罕陆和工作组沿着大象迁徙的方向跟踪,中午吃着盒饭时,由于路途太远,送来的饭菜全凉了。晚上,一行人疲惫地在当地村委会休息。夜里12点多,刚刚入睡的岩罕陆接到消息:“大象不见了!”

原来,象群进入密林后像是躲猫猫,不一会就不见了。大象夜视能力极强,特喜欢在夜间活动,无人机转了几圈也没发现。这可糟了!监测组怕晚上大象出现危险,也担心会伤害到当地村民。接到任务后,他一骨碌从床上起身,抓起手电筒就出发。进入密林时,有经验的岩罕陆打前锋。为了不惊动大象,岩罕陆和三名工作人员一起沿途寻找。

以前在野象谷监测大象时,岩罕陆对地形很熟悉,而且野象谷大树多,遇到危险可以爬上大树。进入密林时,岩罕陆第一时间就发现林子里树木都很细,万一大象发狂,人根本无法及时避险。密林中没有路,范围广,岩罕陆通过向导了解密林植被分布情况,哪些地方有野象喜爱的植物,分析野象可能藏匿的位置。几个人打着手电筒,在长满杂草荆棘的密林中穿行,两三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一行人疲惫不堪,又累又饿。稍微休整片刻后,他们又继续向密林深处搜寻。一路上,岩罕陆高度警觉,还要照顾同行的人,以防万一。一直到凌晨5点多钟,岩罕陆才发现了野象的踪迹:有野象沿途踩倒的杂草,撞歪的树木,留下的粪便,他做了个小心的手势,并让其他人员不再跟着他。

岩罕陆仔细确认了野象的大致方位后,将消息报告给指挥部。待天亮后,无人机按照岩罕陆等人提供的位置,果然发现了野象群。完成任务后,岩罕陆一行人累得靠在卡车上休息。

有一次,野象沿着公路一路走走停停,前方就是玉溪市洛河彝族鄉,为了避免大象进入市区,路口已经堵满了车辆,想亲眼一睹大象的人围满了四周。岩罕陆顺着导航接近野象时,象群已经下到河里。也许是人声嘈杂、车辆众多,野象因害怕改变了方向,进入河里的野象面临被河水冲走的危险。岩罕陆赶紧跑过去,让其他人都停止往前走,他只身跑到象群附近,不断地用汉语、傣语交替呼唤:“断鼻、断鼻......”奇迹发生了!象群慢慢地退到河边。后来通过食物引诱,象群绕开了密集人群。同去的专家对他竖起大拇指,称他是“大象专家”。

儿子和女儿知道爸爸参加了这场全球瞩目的行动,逢人就骄傲地说:“我爸爸也去保护大象了!”岩罕陆和家人视频,妻子看到他又黑又瘦,浓浓的黑眼圈,问他路上累不累。他说:“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女儿好奇地问他:“爸爸,断鼻家族还会回野象谷吗?”“野象谷是它的家,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岩罕陆自信地告诉女儿。“那等他们回了家,我要去看看。”20多天后,岩罕陆终于圆满地结束监测任务,回到了野象谷。

而就在“大象北迁”期间,岩罕陆父亲病情加重,可这时他根本回不去。父亲生前最后一周,卧床处于昏迷状态,只有母亲日夜守候在床边。一天中午,母亲在电话里焦急地说:“你爸爸不行了,你快回来一下。”岩罕陆一路风驰电掣,可惜还是迟了!岩罕陆双膝一软,眼泪汹涌而出。愧疚、心痛、悲伤、懊悔、无助,各种情绪在他的内心呼啸。

岩罕陆记得父亲最后一次去他家,临走时掏出几百元钱给孙子说:“以后我可能来不了了。”他万万没想到,那时父亲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作为中国唯一一支亚洲象观测保护小组,二十多年来,岩罕陆和队员们在云南西双版纳勐养自然保护区150万亩的原始森林中,每天追随野生亚洲象的活动,做出各类安全预警及数据观测,为中国境内观测、保护和救助野生亚洲象,提供了大量有价值且十分珍贵的第一手信息资料,为缓解人象冲突矛盾、促进人象和谐、保护生物多样性和提升中国保护亚洲象国际品牌的影响力做出了积极贡献。

在岩罕陆和同事的共同努力下,勐养保护区的亚洲象数量逐年增加,已发展到350多头。对于大摇大摆的大象群,岩罕陆只要看一眼就能准确说出属于什么种群、生活习性、发情期等重要信息。他还模仿大象的声音,避免无数次险情发生,保护了游客的生命安全。岩罕陆获得“云南好人”称号,2021年又获得“云南省最美退役军人”荣誉称号。

2022年11月,岩罕陆因胃病住院两周。出院后,他难得抽一天时间陪妻子和两个孩子去野象谷游玩。“爸爸,你看大象在笑。”在高空栈道上,女儿指着一头眯着眼睛啃食的大象,兴奋地拍手尖叫着。岩罕陆看着蹦蹦跳跳的儿子和女儿,迎着妻子温柔的目光,脸上升腾起从未有过的从容笃定。

整个春节期间,岩罕陆和妻子金梦就住在景区,儿子和女儿跟着奶奶在老家过春节。结束一天的工作,晚上和孩子们视频时,女儿总是期盼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面对女儿期盼的眼神,岩罕陆的回答总是让女儿失望。

岩罕陆是大家嘴里合格称职的“象爸爸”,这个“象爸爸”却不是儿子和女儿的好爸爸,无法陪伴孩子的遗憾,是他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编辑/陈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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