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飞凡:战“疫”专家的不凡人生
2023-06-28梅兴无
梅兴无
汤飞凡是中国投身病毒学研究的第一人,被后人尊称为“中国疫苗之父”。他一生深耕疫苗研发,每个中国人身上至少有5种疫苗中浓缩了他的智慧。
汤飞凡1897年出生于湖南醴陵,1912年,汤飞凡考入湖南甲种工业学校金工科学习。1914年暑假,他在邻县萍乡煤矿观摩时与湘雅医学院创建人颜福庆及助手不期而遇。颜福庆很喜欢这个好学的孩子,告诉他长沙即将成立湘雅医学专门学校,欢迎他去报考。于是,17岁的汤飞凡弃工学医,报考湘雅。湘雅医专是由湖南育群学会与美国耶鲁大学雅礼协会联合创建的,全英语教学。入学考试除考核医学基础知识外,还要考英语。
汤飞凡没学过英语,就鼓足勇气向主考的美国牧师胡美请求:“请允许我暂免英语考试,进学校后再补考。”胡美被他的勇气和决心所感动,加上湘雅校长颜福庆的关照,他被破格录取了。为了尽快提高英文水平,汤飞凡每天苦背英文词典,一年翻破了一本英文词典,眼睛也变成高度近视。功夫不负有心人,汤飞凡很快通过了英语考试。求学期间,汤飞凡对显微镜下的微生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课后,他喜欢向研究微生物的颜福庆等老师讨教。最终他以优异成绩毕业,成为湘雅医专的首届毕业生。
20世纪初叶是世界微生物学发展的黄金时代,传染病的致病菌被一个个地发现。汤飞凡认为这是解除人类疾病的治本之法,对当时国际顶尖微生物学家巴斯德和科赫非常崇拜。日本的北里柴三郎被称为“东方的科赫”,汤飞凡说:“中国为什么不能出一个‘东方的巴斯德呢?”他暗下决心,要终身从事细菌学研究,立志做“东方的巴斯德”。
从湘雅医专毕业后,同学邀汤飞凡开业行医,他谢绝了,说:“当一个医生一辈子能治好多少病人?如果发明一种预防方法,却可以使亿万人不得传染病。”他考进北京协和医学院细菌学系继续深造,在美籍德国人田百禄教授指导下,专门研究细菌。汤飞凡在协和进修3年,不仅提升了理论水平,而且熟练掌握了各种实验技术。
1925年,汤飞凡获得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奖学金,赴美深造。出国前,汤家的世交何键把二女儿何琏许配给了他。何琏秀外慧中,非常仰慕汤飞凡的才华,很中意这门婚事。
婚后仅两个月,汤飞凡即飞往美国,进入哈佛大学医学院细菌学系学习。系主任汉斯·津瑟教授(中文名秦瑟)是世界闻名的学者,见汤飞凡训练有素,就叫他直接参加了研究。此时病毒学正处于拓荒时期,哈佛医学院细菌系的研究重点转向比细菌更小的微生物。汤飞凡潜心研究病毒学实验方法,很快成为佼佼者。
哈佛的学习,使汤飞凡在细菌学研究方面得到长足进步。1929年春,汤飞凡回到上海,就任中央大学医学院细菌学副教授。学院条件比他想象的还要差,细菌学系就是个空架子。汤飞凡把美国带回的显微镜捐出来,建起一个简单的实验室。在教学之余,汤飞凡开始利用简陋的设备进行研究。从此,中国有了自己的病毒学学科。
从1929年到1937年,汤飞凡在病毒的方法学、牛胸膜炎的病原学以及沙眼病原学等方面的研究成果颇丰,发表有价值的论文达20余篇,且多被权威性专著和教科书引为经典文献。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以他对科学的执着、严谨和敏感,以及病毒学研究的历史机遇,一定有望达成“东方巴斯德”的梦想。
然而,一场战争砸碎了他的梦想。
1937年,汤飞凡偕妻回到上海时,日本侵华战争的战火已烧到上海。汤飞凡虽身处上海租界,却已没有心思坐下来搞研究,他对何琏说:“研究出再好的东西,做了亡国奴,又有什么用?”他和妻子一起参加了淞沪会战前线医疗救护队。不久,上海沦陷,南京失守。汤飞凡收到时任国民政府卫生署署长颜福庆的来信,邀他去长沙主持濒临倒闭的中央防疫处的重建工作。面对国家和民族命运的需要,汤飞凡毅然决然地辞去月薪600银圆的工作,携夫人直奔长沙,出任中央防疫处处长。
1938年6月,武汉告急,长沙岌岌可危,中央防疫处西迁昆明。此次迁滇困难重重,8月中旬中央防疫处人员和设备迁入,开始了紧张的重建工作。汤飞凡一手抓生存,防疫处仅存300银圆,就争取银行贷款,组织员工养猪种菜,维持生计;一手抓基建,到1940年春,检定所、动物室、育苗室、菌苗室、血清室以及办公室、职员宿舍、器材仓库等相继落成,防疫处整体搬到昆明西山脚下的高峣村,开始了微生物药物研究和疾病防疫工作。
20世纪40年代,青霉素开始用于临床,大叶性肺炎、淋病、梅毒等病,都能药到病除。青霉素引入中国后,无论是抗战前方还是后方,许多人都等着用它救命,但数量奇少,价格奇贵,一根金条只能买到一盒青霉素。这极大地刺激了汤飞凡,他下定决心:“中国人一定要自己生产出青霉素!”
1941年冬,防疫处试制青霉素工作正式开始。首要的是找到能产生青霉素的菌株。在汤飞凡的带动下,防疫处掀起了“寻霉热”。一次次分离,一次次失败,可汤飞凡执着依旧。终于有一天,一同事从久未穿的皮鞋上发现一团绿霉,汤飞凡如获至宝,马上拿到实验室分离出一株能产生青霉素的菌株,这是国内首次分离出青霉素。经过上百次试验后,1942年,汤飞凡带领大家终于培育出了合格的青霉菌。
菌种问题得到基本解决,但由于经费缺乏,仍无法进行青霉素的工厂化生产。1944年春,汤飞凡的英国友人、生物化学和科学史学家李约瑟造访昆明,在李的斡旋下,英国红十字会向中国红十字会昆明办事处捐赠国币188万元。这无异于雪中送炭,汤飞凡处处精打细算,勤俭节约。
1944年9月,中国自行研制的第一批青霉素粗制品在高峣村诞生。第一批出品5瓶,其中,一瓶自藏,两瓶送至重庆,两瓶分别寄至英国牛津大学和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鉴定,均获好评,随后大量投入生產,甚至能供欧美的盟军使用。
制造出青霉素后,汤飞凡却没有借机敛财,而以一元一支的价格供应急需的军民。
抗战胜利后,汤飞凡随中央防疫处从昆明迁回北平。原防疫处已被日军破坏,他不得不再次白手起家。同在昆明一样,汤飞凡带领防疫处边建设边生产。1946年春,防疫处恢复牛痘苗等急需制品的生产,支援解放区牛痘苗10万支。新址建成后又增加了青霉素、卡介苗和丙种球蛋白的生产。
1948年,解放战争节节胜利,汤飞凡拒绝执行国民党关于破坏中央防疫处的命令,将它保护下来。他本人也面临人生抉择:美国老师邀请他携夫人赴美国工作,他心动了,他看重的倒不是美国优渥的生活条件,而是优越的研究环境。可临登机前他改变了主意,对何琏说:“我是炎黄子孙,应该为自己的祖国效劳才对啊!”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传染病肆虐,防疫工作面临着巨大的挑战。1949年10月,河北省北部鼠疫流行,需大规模接种鼠疫减毒活疫苗。当时国内没有,只好从苏联进口,但仍不能满足需要。政府要求研究所扩大生产,保障疫苗供应。汤飞凡领导一个组突击研制,仅用了两个多月时间,赶制出鼠疫减毒活疫苗900余万毫升,有效地遏制了冀北疫情大规模扩散。
为了扑灭天花疫病,我国在20世纪50年代就实行普种牛痘。生物制品研究所是牛痘疫苗的主要供应单位。该所使用汤飞凡选定的牛痘“天体毒种”和由他建立的乙醚杀灭杂菌的方法,在简单条件下制造出大量优质牛痘疫苗,为全国消灭天花做出了贡献。据资料记载,我国在1961年就消灭了天花,比全球其他国家消灭天花早了16年。
此外,汤飞凡还组织提高了白喉类毒素、卡介苗、百日咳菌苗、丙种球蛋白等制剂的质量,并扩大了生产规模。他一生研发疫苗硕果累累,20世纪50年代,汤飞凡“中国疫苗之父”的名声已誉满神州大地。
1954年,汤飞凡几次去农村调查,目睹沙眼的患病情况十分严重,所谓“十眼九沙”。汤飞凡决定辞去所长职务,恢复因抗战而中断近20年的沙眼病毒研究,他要找到危害人民健康的沙眼病的病根。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1956年8月10日,汤飞凡与助手进行新方法的第8次分离实验,传了3代后,世界上第一株沙眼病原体被分离出来。在场的同事都无法抑制成功后的激动,纷纷向汤飞凡表示祝贺。
第二年,汤飞凡的沙眼研究成果在《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上公开发表,引起了国内外同行的极大关注,但也有人质疑,如果不能证明分离出的病原體能够引起人类的沙眼,那便无法确认分离出的就是沙眼的病原体。验证的唯一路径就是做人体实验,汤飞凡决定由自己“以身试毒”,他命令助手将沙眼病原体滴入了自己的眼睛。他的双眼很快就肿得像核桃一样,出现了明显的沙眼临床症状。别人都替他难受,他却非常高兴。在随后的40天里,他坚持不做任何治疗,收集了一批十分可靠的临床数据,无可置疑地证明了他研制的沙眼病毒对人类的致病性。
随后,英国等十几个国家的实验室都确认了汤飞凡的研究成果。汤飞凡是迄今为止唯一在世界上发现重要病原体的中国人,国际上把他分离出的沙眼病原体称为“汤氏病毒”。
沙眼病原的确认,使沙眼的治疗、预防有了科学依据。根据分离出的病毒,科学家们研制出了新的治疗药物,沙眼发病率逐年降低,一度危害全球的沙眼以惊人的速度减少。不到两年的时间,中国沙眼病发病率降到了不到6%,至今沙眼病几乎绝迹。
科学界没有忘记汤飞凡的研究成果。1970年,国际上将沙眼病原体等几种介于细菌与病毒之间、对抗生素敏感的微生物命名为衣原体,“沙眼病毒”正式改名为“沙眼衣原体”,汤飞凡成为国际公认的“衣原体之父”。
1981年,因为汤飞凡在关于沙眼病原研究和鉴定中做出杰出贡献,国际眼科防治组织决定向他颁发沙眼金质奖章。有关国际组织拟将汤飞凡推荐为诺贝尔奖候选人,但因诺奖不授予去世人员,他失去了问鼎诺奖的宝贵机会。在一次国际眼科学大会上,全场为故去的汤飞凡默哀3分钟,向这位伟大的科学家致敬。
摘自《恋爱婚姻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