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的嗜好
2023-06-28江湖夜雨
江湖夜雨
纪昀(1724-1805),字晓岚,乾隆年间官员,曾任《四库全书》总纂修官。是一个被过度渲染了的才子。他有着很多的小说化、戏剧化的形象,和徐文长、唐伯虎、解缙、郑板桥等人一样,衍生了种种的传说和故事。尤其是近十来年,乾隆爷的形象出镜率极高,纪晓岚当然也随着火了一把,并且成为大贪官和珅的主要对手之一。
其实,真实的纪晓岚虽然也滑稽诙谐,机智聪明,但他的风度没有电视上那样好,权力也没有那样高,为人也没有那样忠直。
入选翰林,执掌文衡
公元1724年,纪昀出生。23岁那年,他参加乡试,主考官是阿克敦和刘统勋(即刘罗锅的父亲)。题目是《拟赐宴瀛台联句并锡赉谢表》,要求考生撰写一篇表章,假想日后参加朝廷御宴时,用来答谢。这一类文章,格式需要骈四俪六,这对于喜欢对联的纪晓岚来说,可谓是如鱼得水,正好施展胸中的本事。于是他笔走龙蛇,写下一段段精美的文句:
时乃仙车九九,降来五色云中。玉佩双双,随过百花桥上。参差贝殿,疑浮弱水之三千。隐见珠楼,似见昆仑之十二。沧洲晓气,化为宫阙之形。阊阖秋风,吹入金银之树。舟浮太液,惊黄鹄以翻飞。帐启昆明,凌石鲸而问渡。指天河之牛女,路接银潢。搴秋水之芙蓉,域开香国。
如此词采瑰丽、妙语翩然的好文,自然令人拍案叫绝,于是一举夺得本场乡试的第一名,即解元。
在殿试中,纪晓岚取得二甲第四名,即全国第七名,于是他在翰林院待了下来,而且还深得乾隆皇帝的喜欢。纪晓岚虽然“貌寝短视”——长得丑、近视眼,但他生性幽默,应变敏捷,能逗皇帝开心,所以乾隆还是挺喜欢他的。
大家都知道,乾隆皇帝爱诗成癖,经常顺口吟诗,以纪晓岚的聪明,自然是应接如流。据说乾隆和群臣说:“《论语》中的‘色难这个词,用什么来对一下呢?好像挺难啊!”话音刚落,纪晓岚就说:“容易。”乾隆有些惊讶,说道:“那你试对一下与朕看看。”纪晓岚笑道:“臣刚才已经对过了。”乾隆这才醒悟,原来“容易”和“色难”是绝佳的妙对。
当然,纪晓岚也并非完全是“相声演员”,关键时候,文笔也完全顶得住,像乾隆爷五十大寿时,群臣献上的贺联虽多,但基本上都是陈词滥调,根本没什么新意,于是他吩咐纪晓岚撰上一联来,纪大才子果然不负圣望,写了这样一副:
二万里河山,伊古以来,
未闻一朝一统二万里;
五十年圣寿,自今而往,
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
這副对联数字众多,却对仗精工,字字不虚,句句应景,又全是颂圣期祝的好词,虽然有些不实在?——“未闻一朝一统二万里”这句就不对,人家蒙古比清朝疆域只大不小,“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更是信口开河。但天子万年,虽然谁也不真信,但谁也不敢明说是假,所以这马屁还是拍得很精致,乾隆当然也是龙颜大悦,如同六月里喝了冰雪水,说不出的舒服。
不过,纪晓岚此时虽然得宠,但并没有多少权势,绝不会像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中那样当着皇帝的面用大烟锅敲和珅的头;而且和珅这时还是个10岁左右的孩童,也没有资格立于朝堂之上的。
过了几年,一道出乎人们意料的圣旨传了下来,年方36岁的纪晓岚,被委派为山西乡试的主考官。纪晓岚爱开玩笑的习惯难改。有一次,他阅卷时,发现一个考生字写得不规范,经常把“口”写成“厶”,比如“员”字写成“贠”。严格地说,这是不可以的。但这个考生脾气挺倔,还不服,于是纪晓岚批道“私和勾句,吉去吕台,尔若强辩,革去秀才”。把这位考生吓得不轻。
贬谪新疆,总纂四库
纪晓岚一生中真正遇到的两件大事,一荣一损,先损后荣。露脸的事,是总纂《四库全书》这桩浩大的文化工程;倒霉的事,是被贬谪到万里之遥的新疆乌鲁木齐“改造”了一番。
祸起于这样一件事,纪晓岚的长女嫁给卢见曾家的长孙卢荫文。这个卢见曾有必要介绍一下,他别号雅雨,长得很是矮小,人称“矮卢”。但是个头虽矮,官当得却不低。他曾经长期担任两淮盐运使这个肥缺,又喜欢结交文士。袁枚的《随园诗话》中多次提到他,而且相互慕名已久的郑板桥和袁枚二人,正是在他主办的酒席上相遇的。扬州八怪,个个都是他的座上客,写有《儒林外史》的吴敬梓,也是在他的大力资助下才完成这本书的,死后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丧事。所以,这个卢见曾可以说是乾隆时期的文坛纽带。
不过,到了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年),“两淮盐引案”爆发,自然牵涉卢见曾,他虽然已经离职退休,回到山东德州老家闲居,但乾隆还是严令要将他逮捕,并查抄家产。纪晓岚长期行走皇帝驾前,消息自然十分灵通,得知自己女儿的婆家有这样的麻烦,自然悄悄通风报信。卢家获知后,马上将巨额资产转移了。
办案人员从卢家只抄到数十千铜钱,金银首饰一件没有,连华贵的衣服也几乎看不到,觉得很不合常理,加上卢家以前大排场的事有不少,这戏也做得太假了吧?汇报给乾隆后,乾隆意识到是身边有人泄密,于是勃然大怒,下旨让刘罗锅的爹刘统勋彻查。刘老爹虽然对纪晓岚印象不错,并无私仇,但他执法如山,毫不徇情,很快就查实了纪晓岚“违纪违法获取并泄露国家机密”的罪行。
乾隆听了,大为震怒,将卢见曾判了相当于死缓的绞监候,卢老头享惯福的身子骨哪经得住折腾,很快就死在狱中。而纪晓岚被发配到乌鲁木齐效力赎罪。纪晓岚其实在乌鲁木齐也就待了一年多,乾隆就下旨把他给召回京师了。召回纪晓岚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乾隆有意让他领导编纂《四库全书》。
《四库全书》由纪昀主修,另外还有三百多名翰林学士及饱学大儒参与,其中有从国子监、太子詹事府、笔帖式等各处借调来的人员,抄书的“写手”有三千八百多人,这些人有的还是没考中的落第秀才之类,朝廷许诺在保质保量完成工作后,可以授官。在此书告成后的进表中有这样的描绘:“鲸钟方警,启蓬馆以晨登。鹤龠严关,焚兰膏以夜继。”虽然汇报工作时不免略有夸大,但从全书浩大的工作量来看,也不完全是虚报。这套书耗时十三年才编成。丛书分经、史、子、集四部,故名四库。共有3500多种书,7.9万卷,3.6万册,约8亿字,基本上囊括了中国古代所有图书,故称“全书”。
纪晓岚的任务是总纂,他要把各处搜罗来的书先披阅一遍,然后决定这样四个“待遇”:“应刊刻”“应钞录”“酌存目”“毋庸存目”。也就是说最需要保存的,就刊刻后流传,一般价值的就抄个副本,再次就存个书名,而涉及清廷敏感話题的,当然就直接禁毁删除了,这就是“毋庸存目”。所以,纪晓岚的任务也是相当繁重的。
但即便是这样,纪晓岚和他的属下还是遭到了乾隆的严厉训责。有一次,乾隆吃饱喝足了,闲着没事,拿出一本《四库全书》的样书翻翻,一下子就翻出了问题,发现有一本叫《诸史同异录》的书中,有对清世祖“不敬”的言语,于是勃然大怒,狠狠训斥了纪晓岚等人一番,并让他们自己掏腰包,赔付重新抄写修补的费用。
据说,为了哄乾隆高兴,纪晓岚等故意吩咐抄手制造一些谬误,让乾隆审阅时看出来,然后群臣装作“圣智”聪慧,众人不及的姿态,巧妙地拍一下乾隆的马屁,让乾隆得到极强的心理快感,对于这种“学术性错误”,他并不真生气,往往是明里训斥,暗中得意,诸臣事后往往反而受到赏赐。后来乾隆脸露够了,新鲜感也消失了,于是对“校书”渐渐生厌,“每样本进呈,并不开视,辄以朱笔大书校过无误,照本发印”。编者之前制造的讹误,竟然得不到修改,只好将错就错。
乾隆四十六年(公元1781年),纪晓岚等一批大臣在书馆中熬白了头发,终于修成了这部中国古代最大部头的丛书。这项浩大的文化工程完全结束后,纪晓岚已是六十高龄的人了,乾隆提升他为侍读学士,后来又成为礼部侍郎。
几年后,纪晓岚又光荣地参加了在乾清宫举办的“千叟宴”。说是千叟,其实有三千九百多个六十岁以上的老头赴宴。
后来纪晓岚一路升迁,最后达到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太保,并赐紫禁城骑马,荣宠一时,可谓光宗耀祖了。
嗜烟嗜肉嗜砚
纪晓岚确实有着超乎一般人的癖好。
先说嗜烟——
当年纪晓岚有“纪大锅”之称,现在人们经常称呼他为“纪大烟袋”,以致有一些人误以为纪晓岚爱吸大烟,其实他吸的只是普通的烟叶。之所以有这个绰号,是因为他用的烟杆烟锅特别硕大,大烟锅能盛三四两烟叶,可以从他家(虎坊桥附近)一直吸到圆明园。对北京熟悉的朋友都知道,虎坊桥到圆明园,现在就算坐地铁也要将近30—40分钟,纪晓岚那个时代,就算坐马车,也得三个小时左右吧,这一袋烟,分量还真是不少。
《芝音阁杂记》一书,还记载说,有一次纪晓岚把这个大烟枪给丢了,仆人都十分焦急,四处寻找。纪晓岚却不慌不忙,吩咐下人到东市的旧货摊上去找,果然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大烟枪,而且售价很低,只要花几十文钱。因为纪晓岚心里清楚,这个物件也只有他能用得了,别人烟瘾没这么大,还真消受不起。所以,只能拿到旧货摊上卖,当时也不算文物,也没有人抢购,所以还得贱卖给他。
据说乾隆皇帝本来也嗜烟,但由于后来经常咳嗽,就戒了,并且反对朝臣吸烟。一次纪晓岚正在御书房吸烟,乾隆突然驾到,纪晓岚措手不及,大烟枪一时无处可藏,于是将烟锅塞入靴筒,烟杆附在裤腿上,外面罩上袍子。孰料想,匆忙之间,没有彻底掐灭火种,过了一会儿,死灰复燃,袜子烧着了,把纪大才子痛得龇牙咧嘴,乾隆惊问他为何这般模样,纪晓岚愁眉苦脸地说道:“微臣靴子里着火了。”等到皇帝允可后出门脱靴,腿脚的皮肤已经严重烧伤。
后来,皇帝体谅他,特许他办公闲暇时可以破例抽袋烟。
再说嗜肉——
据记载,纪晓岚从来不吃米饭,偶尔吃点面食。最爱吃猪肉,一顿饭能吃十几盘猪肉,然后沏一壶浓茶佐餐。他喝酒也不行,酒量和苏东坡一样的差。请客时,宴席丰盛得很,但纪晓岚只是虚举筷子,让大家吃,自己还是吃猪肉。从养生学上讲,餐餐大肥猪肉,肯定对身体不好,要是纪昀生活在现在,保健医生肯定要批评他这样的做法。但纪晓岚一生这样吃下来,在当年那个落后的医疗条件下,却活到82岁高龄。
嗜砚——
纪晓岚是一个喜欢收藏的人,尤其喜欢砚台。他的书房取名叫“九十九砚斋”,依他的名望和地位,想弄些什么吉林松花、齐都淄石、青州红丝、端溪上品等并不算难。所以,他更看重的是收藏古代名人用过的“文物”。
所以,他收有明代黄汝亨、李东阳等人的旧物,还有不少的宋代古砚,其中有宋代学士郑樵的古砚,是江西乡农淘井时挖得的,上有“夹漈草堂”四字。后来有人转献给纪晓岚。纪晓岚每得一砚,就喜欢在上面写字作铭,比如“曾读人间未见书”“池中砚,砚中矩,智欲圆而行欲方”之类。
不过,纪晓岚虽然一生浸淫在笔墨纸砚之间,但他的书法并不出彩。当然,他写的字比一般人是强多了,在我们这些很少写毛笔字的现代人看来,也是相当不错的,但是在当时,他绝对称不上书法大家。纪晓岚自己也承认,多次说过:“余稍能诗而不能书”“佛法书法两不知,佳处安能一一领”。纪晓岚的弟子也说:“吾师博洽淹通……独不善书。”所以,砚铭上的字多为一个叫伊秉绶的人代他所写。
嘉庆八年(公元1803年),纪晓岚已经是80岁的老人,皇帝派人来颁赐礼品,各路朋友也纷纷道贺,有人送寿联:“万卷编成群玉府,一生修到大罗天。”然而,纪晓岚却没有飘飘然忘乎所以,他非常谦逊地自撰了一个对联:“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82岁时,纪晓岚病逝于家中。
摘自《中外书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