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返乡青年的乡村主体性构建研究
2023-06-25王一岚李晓蘅
王一岚 李晓蘅
【摘要】乡村振兴离不开青年群体发挥其积极性,在“城市—乡村”二元化结构的推拉之下,近年来大量农村大学生、青年农民工返回乡村,加入乡村建设之中。然而,返乡青年在乡村话语权的缺失、社会参与乏力导致其在乡村的弱主体性地位。通过返乡青年在短视频中的“凸显”来管窥其主体性构建的可能性。新媒介环境下,返乡青年通过短视频提升其话语权、构建“新农人”身份、积极参与乡村建设;然而主体性的构建还需要培育青年主体意识、搭建乡村实践平台、强化社会支持网络等多举措并举。
【关键词】短视频;返乡青年;主体性;构建路径
一、返乡青年主体性缺失
乡村要振兴,青年是关键。近年来,城市生活压力大与阶层流动受阻,自我实现不充分促使部分乡村青年逆流离城返乡。返乡青年从城市回归乡村,面临着如何实现自我价值的问题,返乡青年要想在乡村实现其自我价值,必然离不开其在乡村主体性地位的确立。作为一种与主流城市化相悖的人口流动现象,研究青年返乡现象应聚焦主体性发展状况,从主体性视角出发来考察实践行为与意义建构。本文基于主体性视角,聚焦现代化背景下自发主动回归乡村且长时间留在乡村的青年群体。在年龄范围界定上,参考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年》。[1]同时,考虑到平均寿命延长这一客观因素,把研究对象界定为18-50岁自发返乡且长期留在乡村的青年群体。
主体性是一个哲学概念,主要是指人在认识活动中的主观能动性、人对自然和社会必然规律的认识及对其的改造、人的认识活动中思维与存在的辩证运动等。[2]概言之,人的主体性是在主客体相互运动中产生的,体现为人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和追求价值过程中体现的自发自觉性、主观能动性和实践创造性。研究返乡青年时,一些学者已经从主体性视角出发,发现返乡青年主体性缺失的问题。结合既有研究和笔者的参与式观察,可发现返乡青年主体性缺失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
(一)话语表达弱主体性
大众传媒是自我表达的重要渠道,是影响力最广、覆盖面最大的话语平台,能否主动运用传媒清晰自我表达,影响着个体话语权利的实现,反映着个体在社会中的实际地位。乡村现有大众传媒多采用单向传播模式,“返乡青年”在这一模式中多以“他者”和“外来者”的身份出现,常常处于被忽视的失语境地,主体地位被边缘化、配角化,导致返乡青年缺席。
乡村媒介资源稀有和垄断,返乡青年很少有机会借助媒介自主发声,表达观点。与返乡青年有关的信息,往往是从党政官员或专家学者的角度,用主流话语来诠释与衡量,真正反映返乡青年需求、愿望的内容很少。这种媒介框架消解了返乡青年的主体地位,他们成为纯客体与纯对象,遮蔽了作为人的主体性。返乡青年的媒介话语权呈现出“弱主体性表达”的特征,媒介视域下,他们多被忽视,难以自主、自发、自觉地表达看法与发表意见。
(二)社会角色被标签化
身份认同必须依赖自我与他人的互动才能被有效建构,自我认同只是身份构建的第一阶段,他人对自我身份的评价,往往是身份构建中更为重要的一个部分。[3]他人对自我的评价建构个人社会身份,人们对他人进行评价时经常采用“贴标签”的方法。标签化是区分不同群体时常用的方法,返回家乡的青年往往被贴上“一事无成”“不成大器”的标签。大多数返乡青年并未在城市中取得过人的经济成就,多数村民将其视为“失败者”。在村民眼里,受访者的社会身份受到污名化。
这种语境下,被标签化的返乡青年成为乡村中需要改造的客体与对象,需要村民给予指正,提供帮助,予以拯救。从社会角色来看,返乡青年被建构成沉默的对象而非说话的主体。村民的语言与行动强化了对返乡青年的污名,他们中一些人被视为无所事事、一事无成、不求上进的存在。他们的行动多被贴上各种标签,这一角色认知容易成为村庄的社会共识。久而久之,部分上进心不强的返乡青年可能会渐渐接受标签化的角色设定并内化于心,影响着个体行动,容易出现“灰恶化”与“游民化”的风险。被贴上标签的返乡青年主体性完全消失,社会规定的角色规训着行动,失去自我效能感,丧失主观能动性,容易陷入习得性无助的境地,影响主体性发挥与社会实践开展。
(三)个体参与尚存不足
返乡青年作为乡村重要建设者,个体参与情况好坏,影响着乡村建设效果。“实现有效参与需要同时满足参与意愿、参与能力、参与条件、参与制度和参与保障五大参与要件”。[4]返乡青年因离乡时间较长,个体参与意愿不强,对乡村的公共事务多持漠不关心的“过客”与“看客”心态。长期远离乡村,缺乏参与经验,参与能力不高。作为返乡的外来者,尚未取得个人成就时,基层自治组织与村民对其认可程度不高,很少发动其参与到公共事务中。从参与条件来看,村民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参与空间仅仅只有村委会,公共空间修建较少,缺乏个体参与机会,存在“虚假参与”与“无参与”的问题。
政治参与是个体参与的重要组成部分,有效的政治参与需要具备完备的参与制度与强大的参与保障。现有的基层自治中,村里多数公共事务由村支书等村干部管理,村民自主参与制度与保障不完善。作为返乡青年,政治参与可能性更低,仅限于村委换届选举进行投票。由此可见,返乡青年的个人参与,尤其是政治参与不够完备。对乡村公共事务参与程度过低,既影响着主体性的发挥,又影响着乡村建设的效能。
二、短视频中返乡青年的凸显
短視频为返乡青年提供了自由发声渠道,重塑社会角色,提高社会参与积极性,为其主体性重建提供了可能。为探索返乡青年主体性重建情况,本文从日活量最大,返乡青年创作者较多的抖音平台上,选取@麦小登、@张同学、@康仔农人、@华农兄弟四位返乡青年创作者,随机抽选200条短视频进行分析,试探讨其主体性重建情况。同时,从2021年6月开始,研究者访谈16位返乡青年,探究其主体性重建现状。本文在概念明晰、对象明确、方法可行的前提下,具体探讨短视频能否为返乡青年主体性重建提供可能性,返乡青年主体性重建有哪些路径。
(一)新传播模式中话语权提升
短视频赋予返乡青年创作主体地位,打破其在传播过程中的“失语”困境,让自觉的返乡青年主动发出声音。短视频颠覆了以往返乡青年被动接收信息的传播模式,改变了原有城市—乡村的不平等传播结构,变单向接收为双向传播,乡村信息传播进入主体自觉时代。返乡青年的可见性随之提高,可见性提高释放了返乡青年的主体性。可见性即能否被他人注意,注意力达到一定规模就产生了可见性。[5]物理空间的传播隔阂被技术弥补,越来越多的返乡青年被更多人看到。短视频使曾经的“遮蔽”变为“可见”,大量的注意力和社会资源聚焦于返乡青年身上,他们通过视频创作、直播打赏、电商带货等方式获得经济收入脱贫致富。@华农兄弟是成功范例,其借助短视频打造“毙鼠山庄”,吸引粉丝关注获得流量进行电商带货,2020年@华农兄弟帮助农户卖出400多万斤农产品,帮助更多乡亲脱贫致富。
短视频给返乡青年提供多重便利,除注意力和消费关系外,返乡青年的话语权利也得到提升,去中心化的传播机制为返乡青年提供了全新表达机会,他们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为其融入乡村生活提供了便利。@张同学走红之后,当地消防曾与其一起拍摄短视频,向居民宣传消防安全。这种接地气的宣传方式既提升了宣传效果,又为@张同学参与公共事务提供了机会。无独有偶,有受访者也曾表示:“因为我玩短视频,拍段子,街坊邻里爱看,春节期间支书让我拍几个禁放的视频,向父老乡亲宣传宣传。”(何某,36岁,短视频创作者)他因拍摄诙谐搞笑的段子,在周边村庄乃至县城小有名气,他拍的段子接近百姓生活,幽默搞笑发人深省,喜爱者较多。作为基层自治组织,村委会在乡村治理过程中发现短视频宣传更直接有效,便邀请受访者参与到政策宣传中,为其提供表达机会,这无形中提高了其话语权利。积极参与激发返乡青年参加村庄治理的热情,让其参与村庄公共事务,使返乡青年的个体话语得到重视,发声机会更多,话语权提升,主体性不断增强。
(二)“新农人”身份的积极建构
返乡青年曾是游走于城乡之间的焦虑者,在城市中处于弱势地位,容易成为城市人歧视与排斥的对象。回乡后,具备极强叙事主体意识的返乡青年学习新技术,运用新媒介平台创作和传播短视频,呈现朴素乡村生活,塑造积极向上、充满活力、富有创造力的“新农人”形象,改观了大众对农民“无知、蛮干、守旧”的刻板印象。分析200条短视频可以发现,返乡青年大多以“我”为中心,第一视角呈现自我意识下的乡村世界,涵盖乡村劳作、美食制作、亲友相聚、农村段子、经验分享等,全景视角呈现出多元、多样、多彩的乡村。他们多认同农民身份,但也运用视频语言、个人活动、生活方式来凸显与传统农民的区别。从视频中可以发现,他们积极运用专属于“新农人”的话语,将自身定位成乡村文化的传播者或者乡村产业的建设者。返乡青年积极贴上“新农人”的标签,借此建构新的社会身份,获得新的社会角色。
作为“新农人”,返乡青年不仅从事农业生产,还积极进行自我赋权。赋权并不单指从外界获得资源的行为,更看重被赋权者的接受与参与,参与是返乡青年进行视频创作实践的一大出发点。面对低门槛的媒体平台,返乡青年自我表达的需求被激发,积极运用短视频呈现自我,表达诉求,获得尊重,实现自我。“拍视频挣不挣钱无所谓,我办快递站也有不少收入,主要是有趣,有意思。感觉跟明星一样,永远是主角,挺有成就感的,跟在城里待不一样,有人欣赏我的生活跟工作,这感觉挺不错的。”(郭某,36岁,快递站负责人)返乡青年借助短视频重塑个人角色,个体身份得到承认,不再是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失败回乡的象征。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提到尊重需求是指他人对自我的认可与尊重。[6]他人的肯定与外界的支持满足返乡青年获得尊重的需要,重塑社会角色,为其自我实现提供条件。重获身份的返乡青年主动搭建故事框架,积极进行个体叙事描摹乡村,让更多人了解乡村的另一面,展示乡村生活的内生性和丰富性。身为推介乡村的“新农人”,返乡青年重构了外界对乡村的想象,催生新的乡村记忆,打造出全新开放融会贯通的意义空间,有利于破解原有的城乡二元对立思维,帮助人们从一体化的视角审视城乡关系。
(三)新社会身份下的积极参与
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青年是社会上最有朝气、最富活力、最具创造性的群体”。[7]乡村振兴战略的早日实现,离不开青年一代积极参与。身為新农人,返乡青年为乡村建设提供了强大力量。他们积极运用短视频推广介绍农村、直播带货、发展电商、推动旅游,建设美丽乡村。短视频作为一种中介化技术平台,为返乡青年提供全新机遇,帮助其发展乡村产业,建构其经济主体性。@华农兄弟靠竹鼠养殖发家致富,打造“毙鼠山庄”,拍摄趣味短视频,吸引用户关注。他们借助拍摄水果种植、采摘、包装的过程向用户推广,积极带货“三华李”与“脐橙”。用户以线上观看的方式参与产品从种植到收获的全过程,被赋予更多情感,更容易产生购买行为。@华农兄弟借助个人影响力,积极推广销售农产品反哺乡村。@张同学在抖音直播首秀中提到,会进一步借助短视频推广地方特色与风土人情,助力家乡建设与发展。作为优秀返乡青年创作者@华农兄弟、@张同学借助短视频为当地经济发展与产业兴旺注入不竭动力,成为乡村振兴的重要经济主体。
返乡青年以记录乡村生活的方式,展现出婆媳、妯娌、邻里、兄弟等农村常见家庭关系,呈现出和谐、淳朴、热情、诚实、团结的家风乡风,描摹出新时代新农村的风土人情,推动乡村文化与乡风文明建设,发挥文化主体作用。返乡青年注重从村庄发展中出现的新问题、村委宣传的新政策入手来反映乡村生活。“疫情的时候,支书找到我,让我发动一起从外地回来的年轻孩儿,编成队伍值班、维持核酸检测秩序。防洪期间,看大坝,村里也是派我们去的。村里的大事儿,现在都能问问我们的意见。”(林某,28岁,农业个体户)积极的政治参与激发了返乡青年参与意愿,提升其参与能力和政治主体性。
三、返乡青年主体性构建路径
(一)培育个体主体性,树牢“主人翁”地位
自主性是主体性培育的前提,是个人自我意识的外化。[8]培育返乡青年主体意识,构建返乡青年主体性,需要提升返乡青年自主性,增强“主人翁”意识。提升自主性需要增强返乡青年理论科学文化知识与文化素质。文化素质的提升、知识获取的增加,是帮助返乡青年认清个体价值,感受到自身对社会发展的贡献,把握好个人成长与社会发展的关系,更好地规划未来,形成正确“三观”的有效途径。文化素质的提升会优化返乡青年的思维方式,增强其主动自觉性,摆脱以往仅为改善自身经济发展状况的思维,把个人发展与乡村建设相结合,积极投身于乡村建設实践中。自主性的提高和自觉性的培养有助于激发返乡青年自为性。自为性是主体性的最高形态,它代表着主体的自我创造与自我实现。[9]自为性的提高能够改变返乡青年以往的“看客”心态,积极参与到乡村建设中去,发挥主观能动性,树牢“主人翁”地位。因此,要想培育返乡青年主体性,需要改变既往的精英教育模式,转变现行以城市为中心的教育理念,结合农村发展实际和乡村建设需要开展教育,增强返乡青年个人能力,提高其对乡村的认同感和建设乡村的使命感。文化素质的提升离不开终身教育的开展,要根据返乡青年特点和乡村发展需要,提倡和实施终身教育,城乡政府之间要密切配合,多渠道搭建返乡青年终身教育体系,要提升文化素质,增强其个人意识,培育返乡青年主体性。
(二)完善乡村实践体系,搭建积极参与平台
返乡青年主体性的培育离不开乡村发展实际,乡村振兴建设虽然为返乡青年提供了广袤的发展空间,激发了其主体意识的发挥,但乡村实践体系的不完备,返乡青年参与程度不高,不利于构建主体性。乡村振兴、青年实践与青年主体性是相互关联的整体。逐步完善乡村实践体系,为返乡青年提供多元参与机会,不仅能提升其参与乡村建设的积极性,还能为其主体性培育构建坚实的实践基础。一方面,要善于发掘和运用青年力量,基层自治组织既要为青年返乡创业提供便利,又要搭建青年参与平台,广泛发动返乡青年积极参与到乡村公共事务中,吸纳更多青年参与到村民自治和乡村建设中来,减少其依赖性,改变其旁观心理,激发其参与乡村建设的积极性。另一方面,基层自治组织要转变既有观念,从管理观念向服务观念转变,从领导功能向协作功能转变,为返乡青年的积极参与提供便利条件和有效支持。要结合实际搭建广阔的参与平台,提供政策、土地、资金等优势,充分吸纳青年力量参与农村自治。村委会是村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的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是返乡青年的积极参与平台。[10]通过参与村委会的运作,提高返乡青年在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方面的话语权。要探索出有效的利益协调机制、诉求表达机制、矛盾解决机制和权益保障机制,合理有效地解决青年参与中出现的问题,为保障返乡青年主体性提供实际保障。
(三)强化社会支持网络,提升青年参与效能
乡村振兴的关键与核心在于激活内部主体,返乡青年是乡村内部发展中演绎出的重要力量。[11]作为乡村建设的内部主体,政府和基层要重视发挥返乡青年建设主体的作用。但因长时间离乡,身体缺席导致返乡青年缺乏足够的社会支持,参与乡村建设的条件不足。至此,要想积极动员返乡青年参与乡村建设,需要搭建强大的社会支持网络。物质支持方面,政府与基层要尽可能满足其物质需求和发展需要,改善其生存与发展条件,解决其生产生活难题,为其价值实现创设渠道。精神支持方面,乡村要以更大的包容性接纳返乡青年,不以单一的经济方面来评判其成功与否,应采取多元灵活评价机制,用积极向上的乡风民风影响其精神世界,增强其建设乡村的责任感,激发其振兴乡村的使命感,提升其个体参与的效能感。效能感是一种能力,是个人对活动效果的能动感知,影响个人参与事务时的自信。[12]返乡青年个体效能感越强,其参与乡村建设的积极性就越高。参与效能是衡量参与效果的重要标准,参与效能感低,表明返乡青年的个体参与对乡村发展影响较小,容易导致参与积极性降低,参与热情减少,个人能动性无法充分发挥,容易产生事不关己的漠视心态。作为能动主体,返乡青年参与乡村建设时,政府和基层组织要提供社会支持,提升其参与效能感。既不能处处设限,要努力为返乡青年个人发展、个体参与创设外部环境,提高其参与效能,激发其参与主体性,又不能放任自流,政府与基层组织要积极引导,督促返乡青年积极参与的同时承担更多社会责任。
四、结语
青年返乡为乡村发展注入了新动力,从主体性视角出发,发现受城乡二元体制、城市生活压力、社会排斥的影响,返乡青年城市融入受阻,主体性存在缺失。短视频的出现与下沉为返乡青年主体性构建提供了一种新可能。短视频催生的新传播模式提升了返乡青年的话语权,塑造了其新农人身份,推动其积极参与,重拾个人主体性。纵然,短视频提供了其主体性构建的机会,但构建返乡青年主体性,仍需从提升返乡青年文化素质、树牢其“主人翁”意识、完善乡村实践体系、拓宽青年参与渠道、强化社会支持网络、提升青年参与效能等方面着手,使其为乡村振兴贡献力量。
[本文为国家社科青年项目“县域自媒体视域下中国乡村传播的重建研究”(18CXW011)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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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岚为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李晓蘅为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生)
编校:董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