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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阻老”到“助老”:农村老年群体迈向数字包容的路径优化研究

2023-06-23匡亚林杨璐

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数字鸿沟

匡亚林 杨璐

作者简介:

匡亚林(1986-),男,电子科技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四川成都 611731;杨 璐(2002-),电子科技大学社会保障智库助理研究员,四川成都 611731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基于用户画像的西部农村老年人数字社会融入困境与对策研究”(批准号22BSH09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摘 要]数字社会背景下,亟须推进农村老年人数字包容以期实现以人民为中心、缩小数字鸿沟和共享数字红利。从数字技术接入累积递归模型的动机意愿、技术桥接、社会支持、数字伦理四个阶段来看,农村部分老年人处于家庭与社会边缘,数字行动以家庭、社群为单位,阻碍个人数字技术的接入,数字包容策略和数字产品服务在农村场域矛盾突出,面临数字技术新文化与乡村伦理旧文化之间的冲突。要打破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包容困境,需要遵循数字技术接入规律,将理念革新、基础建设、支撑桥梁与农村老年人数字接入阶段的特殊性相结合,从差异化享有走向全民共享数字红利。

[关键词]数字社会;数字包容;数字鸿沟;农村老年人;融入障碍;数字接入

中图分类号:D669.3;D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10X(2023)03-0067-10

一、引 言

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居住在乡村的人口占36.11%,60岁及以上老年人占18.70%[1],乡村人口占比仍然较大的同时人口结构老龄化日趋严重。未来人们会生存在一个数字化空间里,需要利用数字技术进行生产生活与工作交流等事务。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加快建设数字中国,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社会数字化进程不断加快,中国社会将全面进入数字化时代,数字技术渗透在公共服务和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不断更新城市与乡村居民的生活方式。

随着数字基建下乡、数字乡村建设的不断推进,吸纳乡村居民融入数字社会,实现人人共享数字红利成为数字包容的重要目标。在弥合城乡数字鸿沟、促进全社会数字包容的过程中,农村老年群体既处在数字资源弱势地区又属于数字素养弱势群体,面临数字伦理与数字技术的双重阻碍,中国乡村的本土困境深刻影响着农村老年人的数字社会生活,该群体正处于数字社会的边缘。

目前我国农村地区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全面强化,行政村基本实现“村村通宽带”,农村地区互联网普及率较2021年12月提升1.2个百分点,达到59.2%[2]。我国在积极应对数字化转型与农村老年群体网络接入障碍方面取得较大成效,但网络接入仅是推进数字包容的开始。

“数字鸿沟”这一概念在针对数字不平等现象的研究中屡见不鲜,随着对数字不平等研究的不断深入,许多学者提出关于数字鸿沟带来的隐喻批判。首先,“鸿沟”暗示了不可逾越、无法跨越的含义,然而在政府不断推进数字包容政策下,不可逾越的结构性数字鸿沟逐渐消除,数字不平等逐渐由绝对不平等转向相对不平等,如对新技术接受并使用的时间差、程度差所体现的数字鸿沟。其次,“鸿沟”暗示将两个群体简单划分为断裂的两端,一端是“数字精英”,另一端是“数字贫民”。在数字传播日益复杂化、多元化的社会,没有接受并使用数字技术的人就会被完全排斥在新兴数字社会之外吗?事实上,尽管数字技术极大程度地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农村大部分老人没有使用新的数字技术,依然靠旧媒体和传统技术维持工作和生活。数字鸿沟的隐喻设置了一个假设,即没有使用数字技术就被隔绝在数字社会鸿沟的另一端,这与实际情况的差异较大。如今农村老年群体接触并深度使用数字技术的人数逐渐增加,甚至出现一批“网瘾老人”,在新环境新变化下,数字鸿沟不再是一种静态的现象,而是在旧的不平等消失的过程中不断衍生出新的不平等。换言之,值得关注的并非是否使用了数字技术,而是数字技术的使用对这部分人群参与社会的影响。数字鸿沟的探讨更多在问题层面,而数字包容提出一个思路——如何从断裂的鸿沟走向和谐的包容。因此,将数字包容的内涵加以阐释,在此基础上探究与分析农村老年群体在数字包容中面临的特殊困境并提出弥合路径,是持续推进数字包容、积极应对老龄化、实现数字红利共享的重要议题。

二、国内外数字包容研究:进展聚焦与框架模型

(一)数字包容研究进展:概念、类型与影响要素

数字包容概念来自美国统计局 2000 年10月发布的互联网发展报告“网络的落伍者:走向数字包容”[3]。

学界普遍将数字鸿沟的表现概括为“三道沟”,即数字“接入沟”“使用沟”和“知识沟”[4],分别体现三个时期学界对数字鸿沟的研究重点。随着基础设施建设覆盖面扩大,数字鸿沟的研究侧重点逐渐从互联网信息技术的接入与使用转向个体信息通信技术应用素养差异和数字红利享有差异,相关理论研究转向对数字鸿沟概念的批判与反思,在此基础上数字包容作为数字鸿沟内涵的拓展而诞生[5]。有学者提出“从数字鸿沟走向数字包容,意味着方法论的转变,即逻辑起点从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走向回应问题、解决问题。可以说,数字包容是解决数字鸿沟的旨归”[6]。部分研究通过描述数字包容的一系列特征来阐释其含义,将数字包容的特征概括为强调技术的接入与使用、强调参与社会活动、强调对弱势群体的关注、强调突破社会壁垒、强调消减数字鸿沟。有学者将数字包容与数字鸿沟、数字排斥等概念进行辨析,以廓清数字包容概念的内在含义[7]。

学界聚焦的数字包容类型分为两类:全球性数字包容和国家内部数字包容。全球性数字包容问题涵盖了国家间存在数字鸿沟的宏观因素与弥合路径[8]、国外数字素养指标与测度[9]。关于国家内部数字包容的研究占大多数,细分为区域间、城乡间[10]与特殊群体的数字包容。关于特殊群体数字包容的研究主要分为老年群体、残疾人群体、农民工群体、少数民族群体等。其中,老年群体是数字包容的研究重点。

对老年群体数字包容影响因素的讨论,一是从外部环境角度,关注数字时代老年群体所使用的工具和服务适老化改造缺陷[11];二是从主客体角度,主要从认知、情感、價值观等主观因素[12],以及主客体存在的障碍和关系[13]对影响老年群体数字包容的影响进行分析;三是从整体性角度,人口统计因素、经济因素、地域因素、健康状况被认为是数字包容的关键影响要素[14] ,将数字包容的影响因素概括为个人、信息技术、家庭、社会四个方面[15];四是从城乡群体差异角度,如老年群体自城市迁移至农村的动态机制[16]、农村场域中数字包容的因素与机制[17]、城乡间差异[18]等。此外,有学者提出代际文化反哺同样在影响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包容过程中起关键作用[19]。

对老年群体数字包容对策研究的讨论是数字包容的落脚点。学界提出的对策可概括为外部与内部两个方向。一是环境与社会支持,包括借鉴欧洲、美国、澳大利亚等经验建立公共图书馆[20]、数字产品与信息系统的适老化改造、建设数字友好型社会、家庭扶持与社会数字化培训;二是老年群体自身媒介素养提升,主要包括建立数字素养框架并展开测评以针对性地提升数字包容程度,促进老年群体融入数字社会。

就数字包容概念本身而言,已有文献对数字包容的价值意涵阐释依附性较强,需要进一步对数字包容的价值意涵进行重构;就研究对象而言,老年群体数字包容研究普遍将老年人视为整体,对老年群体内部的数字包容差异现象研究较少;就研究场域而言,已有研究大部分基于城市社区,较少关注农村地区老年群体的特殊性和传统农村家庭的复杂性。要想认识中国社会而不认识中国的家庭,就好比要一个人进屋里来却先把门关上,家庭构成中国社会的基础,进而被赋予特殊的重要性[21]。本文在重构数字包容价值意涵的基础上,根据中国农村家庭、生产方式、文化基因等特殊性来分析中国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包容的现实困境,提出推进路径,以期增强数字化时代对农村老年群体的数字包容度。

(二)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包容分析框架:数字技术接入累积递归模型

通过对影响数字包容因素的梳理,可以将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包容困境归纳为四类:一是主观心理排斥;二是缺少智能设备的接入;三是环境支持不足;四是群体动机缺乏。

与梵·迪克提出的ICT 接入概念的扩展模型[22][23]中数字鸿沟的四个阶段接近,数字技术有四种接入类型。

一是心理接入,即使用者对数字技术存在缺乏兴趣、数字焦虑、恐惧等负面情绪障碍。在一項新的数字技术问世时,人们首先需要认识此项技术,只有对其产生知觉体验,在脑海中生成数字技术的整体形象并把握其特征,才会进行下一步的使用。对新技术或未接触技术的使用往往给农村老年群体带来较大的心理负担,从而引发技术焦虑、吸引力缺失的情绪,使部分群体从根本上丧失对数字技术的内在需求,主要体现在城市工业拉力之外的农村老年人丧失使用数字技术的能力和欲望,并对智能设备的使用产生了较大的主观心理障碍。二是物理接入,即使用者由于数字基础设施的缺失而无法利用数字技术,简单来说是不拥有网络连接的条件。在以往数字鸿沟问题的讨论中,第二种物理接入的障碍即“接入沟”是主流,但随着互联网覆盖面积扩大,智能设备可获得性增强,以及快手、抖音等短视频App下沉市场,越来越多的人进入网络世界,破除了物理接入障碍。但这种情形在农村地区的影响程度有限,由于农村地理因素的制约,存在普遍性的技术接入困境,同时农村老年人家庭中共用智能设备的特点,从社会关系层面上导致个人物理接入障碍。三是技能接入,即使用者由于用户友好性不足、教育与社会支持缺乏而造成的使用困境。

技能接入强调的是用户通过基础技能对数字技术进行使用和管理,突出操作技能。由于现有培训政策在农村实施困难、适老与适农产品缺少、线上服务趋势等导致农村老年群体整体数字技能较差,技能的学习与掌握缺乏自主性。四是利用接入,即缺少使用机会或机会不平等造成的数字使用困境。利用接入与技能接入的差异在于,利用接入并不再强调用户使用手机的基础操作,而是着眼于用户利用各种功能和技术达成的结果,进而提升自我在社会中的利益和地位。这一类数字技术的接入在农村地区也存在障碍,大多数农村老年人将数字技术用于娱乐和社交,而未受益于数字技术带给自身的发展,如权益维护渠道等。利用接入的障碍体现了由于城乡区隔导致的生产方式差异和社群影响的差异,农村老年群体走向数字包容的道路充斥着数字伦理冲突。

数字技术接入的四种类型并非互相独立,而是层层递进累积的。新技术的接入会从第一阶段到达最后一阶段,而随着技术更迭,更新发展的技术接入过程会重新回到前面的阶段之一。在过去的研究中,心理接入的障碍往往被视为出现在老年人接入数字技术中的暂时现象,而数字技术的利用差异常常忽略为消费者和使用者的差异化选择。随着“使用沟”和“素养沟”或“知识沟”被提出,问题逐渐转向技能接入和利用接入数字接入的类型。

在农村老年群体中心理接入不可忽略,并且不能仅仅视为老年人对新技术的主观恐惧心理,而是需要对其背后的社会经济原因进行解释。物理接入虽然有所好转,但在广大中国农村又具有特殊的接入障碍,因此需要进一步分析。技能接入是研究中普遍的重点,大多数研究在探讨数字技术接入程度测量时,会考虑使用技能的实现。同时技能接入是减小使用者利用差异的前提,在技能接入的困境中探寻导致农村老年人技术利用差异的原因。因此,本文以数字技术接入累积递归模型作为我国农村地区老年群体数字包容实施困境的分析框架(见图1)。

三、农村老年群体迈向数字包容的价值意蕴

(一)以人民为中心是构建数字包容社会的价值内核

数字包容旨在确保所有人都有平等的机会和适当的技能,从广泛数字技术和系统中受益的策略。数字包容本质上是一种内生性战略,强调不仅要实现物理意义上的信息连接,还应致力减少因无法充分获得数字资源和掌握数字技能而感到的社会不平等。数字包容从构成上看包括“数字”与“包容”两个方面,解释数字包容的含义需要拆解并把握这两个基本概念。 随着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信息技术的普及与应用,数字经济、数字政府等数字建设加快了传统社会向数字化社会的转型,人类生活向数字化生存转变。技术的发展、创新与更迭并没有解决数字不平等问题,反而在某种意义上扩大了既存的数字鸿沟。在传统社会向数字化社会转型过程中,个人由于知识水平与财富差距形成数字分层,逐渐区分出数字富有者和匮乏者,在数字化时代,年轻人是数字富有者,而老年人是数字匮乏者。强势群体与弱势群体从数字中获取的资源利益差异不断扩大,横亘在农村老年群体与现代信息社会之间的“鸿沟”,与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本质追求相违背,扎实推进共同富裕需要厘清数字赋能与数字平权之间的关系,需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数字包容的范围应涵盖所有社会成员,要求原本处于边缘的弱势群体能够得到更多关注和服务。在人本思想和人道主义的关怀下,“包容”应运而生,其强调平等的权利,旨在确保所有人都能从数字社会中获益。未来我国老龄化趋势将进一步扩大,农村老年群体由于个人资本受限、环境因素制约等缘故在数字化社会进程中并不能顺利地获得相应益处,面临数字排斥导致的社会排斥加深的困境。在城乡一体化发展的政策引导下,农村老年群体成为数字包容的关键对象。

(二)缩小数字鸿沟是达成数字包容的价值选择

缩小数字鸿沟、促进数字包容主要由“信息公平”和“数字公共政策”两个维度构成。一方面,消除信息不平等问题是实现数字包容的重要路径。信息公平问题起源于西方学者对社会不同信息主体之间信息差距扩大、分化的研究[24]。在数字包容的语境下,信息公平强调实现实质上的公平而不是机会公平或者形式公平,信息公平问题的阐释不仅强调各个不同信息主体之间在获得和利用信息的机会方面是平等的,更强调信息利用实际效果的公平,即信息主体在数字社会进程中能通过数字信息获益,实现数字包容社会的信息公平。由于城乡二元结构长期存在,老年人与年轻人生理技能和文化差异显著,城乡与代际数字鸿沟现象突出。以信息传播技术接触和使用的不平等为开端,信息富人的“资源掠夺”及数字技术对现存资源的“挤占效应”,在更深层次上导致人们社会参与的不平等,最终农村老年群体遭到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多重排斥。另一方面,数字公共政策是实现数字包容的关键路径。数字包容问题在机理层面展示的是信息公平问题,信息公平影响了数字公共政策的制定,政府与社会通过数字公共政策以缩小数字鸿沟。虽然各国现在所采取的数字包容的公共政策并没有采用“数字包容”的概念,但实质皆以实施数字公共政策的方式逐步推进弥合数字鸿沟,走向数字包容。信息公平与数字公共政策从理论到实践、从内部到外部强调弥合数字鸿沟的价值取向。

(三)人人共享数字红利是实现数字包容的价值旨归

“人人共享数字红利”包含两个层面的含义:一是数字技术的“普惠性”;二是数字技术的“伦理性”。从数字技术的普惠性来看,“人人共享”强调打破社会区域壁垒,克服社会等级,让所有群体参与数字社会活动,参与教育、经济、就业等社会活动并从中获益。数字包容政策与数字技术的普惠性相适应,包括运用数字技术推动城乡公共服务均等化、重视信息弱势群体的利益表达和诉求、加快建设具有乡村特点和基于乡村背景的数字基础设施。换言之,就是着眼于信息弱势地区和人群的现实需要和共性特征,使数字包容的发展符合全民参与、数字红利共享的价值方向。从数字技术的“伦理性”来看,“共享”强调将数字包容结合社会包容、将数字排斥结合社会排斥、将数字融入结合社会融入,最终将数字技术对效率的追求转向数字公平。在老年群体数字素养和所在农村地区数字资源不足的双重影响下,农村老年群体被排斥表现在社会生活领域和就业生产领域。在社会生活领域,数字社会中农村老年群体利用技术来表达数字呼声与诉求较少,数字影响力指数低,数字与虚拟网络身份缺失,同时在使用公共服务时遇到的阻碍较多。在就业生产领域,数据成为重要生产要素之一,未来劳动者的就业生产将与数字素养息息相关,数字化生产使数字素养缺乏的农村老年群体产生相对剥夺感,自我价值感降低。

四、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包容的困境剖析

(一)动机意愿丧失:心有余而“技”不足的数字融入窘境

1.部分农村老年群体分隔于城市拉力之外。部分農村老年人为了维持生计脱离乡村社会,游离于城市与乡村两地,其行动主体和行动逻辑受到城市文化影响,逐渐被动融入数字城市。而城市化拉力之外的农村老年人,如部分农村老年妇女、留守老人由于劳动能力下降或存在家庭照看等需求,主要进行打点家务、养殖家禽、耕种田地等劳动。分工差异导致的经济收入差异使这部分人群的家庭话语权下降,对家庭的依附性增强,在选择购买和使用智能设备等大额开销时没有自主权。同时由于较少受到城市文化的冲击,长年生活在相对封闭的乡土社会,这部分老年群体形成了相对保守甚至落后的思想与行为习惯,他们对数字技术、互联网等新技术接受度很低。虽然部分农村老年人拥有参与数字社会的热情和信心,但对网络数字技术的运用程度仍然较低。

2.心理因素导致动机意愿缺乏。农村老年群体普遍存在自信心不足的心理障碍,导致其无法顺利融入数字社会。农村中家庭代际分离的趋势逐渐加强,子女大多外出打工,农村中老年人居多。随着数字化社会建设速度加快,长期留守农村会让这部分人群产生社会边缘感,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群体,当他们被要求学习新技术和新事物时,会产生自我效能感不足的心理,认为自己无法完成新技术的学习。同时,数字社会最大的特点是信息化、全球化、虚拟化,农村数字化环境的建立使农村老年群体长期熟悉的乡土熟人关系向陌生人关系转变,逐渐打破已有的社会秩序,部分人由于无法适应快速变化的信息社会而产生抵抗心理,电信诈骗等负面的网络安全事件加剧了农村老年人使用数字技术的恐惧。

(二)技术桥接失灵:外部现实要素与技术接入可能性的矛盾

1.农村普遍性数字接入与使用困境。

城乡数字基础资源分配不均,乡村地区数字化硬件设施不全,网络等基础设施建设年份较晚且尚未全面覆盖。部分农村地区的村委会与村民、村民与村民之间的信息沟通等仍然依赖口头、广播等传统方式传递。部分偏远乡村所在地区由于地理位置、地形特征等外部现实要素,难以布局数字基础设施,甚至没有联通网络。然而数字社会的快速发展,生活中的交通系统、医疗系统、餐厅商店等公共领域数字化程度逐渐提高,数字技术与智能化渗透到经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但农村普遍性的数字接入与使用困境,使农村老年群体数字技术应用劣势与数字技术急剧渗透公共领域形成冲突。农村中的数字普遍排斥实质是韦伯的社会分层理论在数字领域的延伸,其中经济水平是限制农村老年人数字使用门槛的主要因素,以财产为基础影响其参与数字社会的权利和数字地位。农村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落后,大部分老年人仍然需要依靠付出体力劳动来获得生活收入。在微薄的经济收入及传统消费观念的影响下,农村老年人倾向于将存款用于生存型消费,上网费用及电子设备的消费超出大多数农村老年人的经济能力,农村老年人相对缺乏接触智能设备的机会,进而难以完成复杂的智能设备操作。

2.以家庭为单位的数字行动。农村大多数老年群体生产和生活普遍以家庭为单位,与配偶或子女等其他亲属结为家庭共同体。农村老年人一般只能使用基本的数字技术,并以娱乐为主,他们对智能设备的使用程度偏低,仅限于观看视频、接打电话、收发红包等基础性服务,并没有涉及观点表达、网络办公、关系建构等实现自我价值的多元复杂内容。因此,农村老年人使用数字技术往往通过家庭共有的设备即可,如订购车票、联系亲人、线上缴费等数字化功能可以通过子女或配偶的智能设备实现,进一步削弱了以个人为单位的数字技术和智能设备的接入可能。

(三)社会支持缺乏:数字包容的实施策略与现实展开的冲突

1.数字包容培训策略实施困境。數字包容公共政策中最普遍的策略是实施老年人数字技能培训,这类政策往往在社区和老年大学开展。

这类政策引导性强但可操作性低,由于忽视了农村场域的特殊性,难以在具体的农村地区实施。一方面,村里无法提供固定、持续的场地,乡村空间以土地、公路和小路为主,有较少的空间作为村委会、村卫生院、集市的场地。而村委会的工作地点往往面积狭小,且人手不足,办公时间不固定,无法满足培训条件。另一方面,农村老年人以土为生、与土为伴的生产、生活方式使农民活动时间、空间固化,基本不会主动花费时间和精力参与培训活动。数字包容培训无法在农村地区开展。

2.适老化与适农化产品不足。数字适老化既是老龄化社会治理的关键理念,也是数字时代善治于老龄化社会的投影。老年人视力下降、反应速度慢,对智能设备的功能设置存在特殊需求。在市场与利益导向下,企业研发生产的信息化服务和数字产品主要面向智能产品需求量大、消费能力强的年轻人,并不符合老年群体的需求。同时,产品的适农化不足,农村在经济与社会整体发展水平中处于弱势地位,数字技术及数字资源承载的功能和内容本质上来源城市文化,相关的日常生活、游戏、网络购物、陌生人社交等数字软件功能和内容无不基于城市文化[25],与农村老年群体的现实日常生活相去甚远,并不符合农村老年群体的需要。由于社会责任导向下的适老化、适农化改造为公益性质,并且政府对企业进行的市场激励不足,导致现有面向农村老年群体特殊需求的智能设备与数字服务非常有限。

3.社会数字包容氛围建设水平低。

在数字技术不断向社会经济各个领域渗透时,社会转型与过渡存在断裂,生活中的各项服务逐渐从线下“搬迁”到线上,数字自助模式兴起,人工服务模式式微。就医疗服务而言,农村老年人看病一般会去乡村诊所,不熟悉繁杂的挂号和缴费手续,一旦罹患重大疾病,可能需要联系城市的亲属朋友帮忙联系挂号,城市中的医院服务的智能设备和复杂操作甚至会贻误治疗时机。由于农村地区的环境和需求与城市地区不同,现有的数字技术和智能化应用往往难以适应农村地区老年人的需求,缺乏适合农村地区的数字技术和智能化应用,重建设、轻服务的现象在农村较普遍,且农村的敬老、助老志愿者和社会工作者队伍发展缓慢,缺乏数字支持的土壤,没有工作人员或志愿者的及时指导,数字素养缺乏的农村老年群体容易被排斥在数字社会之外,形成非老年友好型社会氛围,加剧社会资源的分配不均衡及农村老年人被排斥的恶性循环。

(四)数字伦理冲突:文化基因、生产方式作用下的习惯表征

1.城乡二元结构的天然排斥。

就城乡间文化基础而言,城市具有异质性强、流动程度高、开放性强等特征,城市化的飞速发展使城市文化快速“入侵”乡土社会,带动农村地区过度强调现代化建设的发展浪潮,影响了农村地区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乡村具有人员特征、人口结构同质化严重、空间布局分散且相对封闭的特征,在农村地区的老年群体适应了熟人社会和传统生活习惯,“现实强关系虚拟弱关系”特点明显[26],具有极大的保守性,与城市形成的创新、开放、快速、包容等城市文化形成鲜明对比。除文化差异以外,城乡二元结构导致的产业经济结构、社会资源差异显著,城市道路、通信、医疗、教育等基础设施相比农村发达,数字化发展的空间差异直接导致农村地区在信息化应用方面的劣势。城市地区的互联网接入最初用于办公,而农村地区发展数字接入的时间相对滞后、缓慢,城市居民的“触网”行为有着特殊的现实需要,随着技术成熟,数字技术逐渐推广应用到日常生活,向农村渗透。而农村地区长期以来保持着传统生活方式,互联网的社会环境相对有限,农村居民长期从事农业生产活动,日常生活娱乐也以走亲访友、聊天打牌、电视广播等娱乐方式为主,接触新兴信息技术与数字思维的机会较少。城乡二元的经济结构,对农村数字化发展造成一定程度的排斥,使身处农村场域的数字弱势群体获取数字红利的机会降低,特别是经济欠发达地区、西部山区、少数民族聚居区的农村老年人群体,较低的数字融入水平反过来加固城乡二元结构下农村老年群体的数字鸿沟困境。

2.小农生产方式的局限。农村经济仍然以小农生产方式为主,耕作土地的同时遵循自然规律与自然时令,不需要依赖互联网和频繁乘坐交通工具,农村老年群体的生产活动范围局限在土地附近。农村中同质化的生产活动影响了老年人的生活方式与简单公开的人际关系网络的形成,其生活交际内容局限在聊天、打牌、看电视等活动。由此,数字技术在农村生产运用上的需求弱,在娱乐等日常生活中不具备熟人社交的必要性,在联络亲友时老年机具备的功能则能满足其需求。在生产方式作用下的习惯特征体现了农村老年人对数字技术服务的内生需求较弱,难以多元地利用数字技术。

3.农村社群关系的影响。传统农村社会由有限空间、公共舆论、邻里关系网络等要素组建。老年人对新事物的认识通常受到身边群体的影响,“初级群体”往往发挥着重要的导向作用,包含密切联系的家人、朋友和邻里[27]。乡村社会十分看重邻里乡亲的关系,对彼此的家庭情况、生活轨迹等了解清晰,基本无“隐私”可言。在这种对他人生活的强烈关注下,农村老年群体的思想和行动极容易受到周围社群关系的影响,如果周边居住的老人没有使用智能手机,那么其相邻的关系密切的老年群体也会选择从众而行,以保证自己与周边人保持一致。另外,在关系密切的邻里关系中,使用互联网服务通常可以靠互相帮助来实现,这种帮助容易转变为对拥有数字设备群体的依赖。

五、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包容的优化路径

(一)理念为先导:贯彻数字包容素养理念促进心理接入

1.激发主观能动性与内生潜能。农村老年群体需要打破陈旧的生活习惯和观念,多接触新鲜事物,逐渐克服对数字化社会和新兴科技的恐惧和焦虑心理。在数字包容社会氛围的建设下,主动转变观念,发挥主观能动性,寻求帮助,学习智能设备等数字信息技术服务的运用。发挥家庭关系的重要影响作用,培养年轻一代的家庭责任感,倡导“文化反哺”,帮助农村老年人提高适应数字社会所需的能力和基础技能。同时,农村老年人需要主动提升对数字技术的运用能力,通过参与村上组织的符合老年人数字需求、适应老年人生理状况的数字技能教育和知识普及教育,增强其数字运用意识、数字技能应用信心和能力、基本生活休闲娱乐与公共服务需求的自我满足能力。

2.全面倡导数字包容理念。逐步形成数字包容的社会氛围,减少社会对农村老年群体的数字歧视与社会歧视。在数字时代政府应不断增强对农村老年群体数字需求的调查与回应能力,出台医疗、就业等相关数字公共政策,保障农村老年群体在数字时代的生存。企业应秉承积极的老龄化理念,将农村老年群体视作重点关注对象和开发资源对象,而不是将其不断边缘化。身处数字时代的年轻人也应树立老年友好的数字包容观念,对农村老年群体提供技术指导和心理支持,主动对数字弱势群体进行帮扶,共同建设老年友好型的数字包容社会。

(二)建设为基础:构建数字包容政策体系完善物理接入

1.将数字包容的理念提升到国家战略层面。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挥数字包容公共政策中政府的主导作用,加快推进农村地区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实现数字下乡,改善普遍性的技术接入问题,为农村老年群体使用数字设备提供物质基础。针对被数字社会排斥的特殊农村老年群体,如留守老年人、老年家庭妇女、贫困老年人等同时具有较高数字使用需求的农村老人实施数字设备补贴政策,给予资金支持和政策倾斜。加快推动互联网提速降费,扩大数字设备在农村地区的接入与服务的范围,普惠基层、边缘和欠发达地区的数字红利。

2.注重政策的长期性与短期性相结合。政策的长期性意味着需要制定长期的数字包容方案和计划,逐步构建具有农村生活特色的数字建设体系及数字包容机构和部门。长期性意味着“前瞻性”,不可忽略现在的农村中年人即“将老”人群的诉求,需要建立多年龄段的方案,为未来农村老龄社会的数字包容作出长远谋划。政策的短期性意味着政府不仅需要出台引导性、方向性的政策,还需要将长期性的政策划分成时间段政策,明确各个阶段的侧重点和建设方向,将政策的长期性与短期性相结合。

(三)支持为桥梁:形成数字包容社会氛围推动技能接入

1.优化数字培训活动。鼓励地方政府根据农村各地的特殊性制定政策细则。数字素养教育培训的内容须以教育客体的实际需求与群体特征为前提,充分调查农村老年群体内部分化的需求,并基于现有资源如家庭关系、邻里社群关系、村委会建设情况等制定。由于老年群体多次面临电信诈骗等风险,保障农村老年群体的数字权益是数字包容的重要环节之一,制定相关政策和培训活动时需要增加网络安全知识普及、维护自身权益途径、网络金融服务相关技能等内容。

2.推动数字产品适老化、适农化。规定数字产品的适老化设计标准,引导和约束企业开发的相关数字产品和服务,如必须要预留老年人常用快捷服务键、字体调整等功能,并且保证应用操作的便捷度。同时,完善数字产品和服务的适老化、适农化激励政策,运用政策引导、财政补贴等宏观调控手段促使企业对产品进行创新开发,贯彻国家数字包容战略计划的同时制定契合本行业发展的数字包容产品创新与开发计划,使企业参与变革的同时实现自我革新。从根本上说,企业产品和服务的适老化、适农化开发需要转变总体思路。目前数字行业所提供的服务和产品整体倾向于年轻人,农村老年人属于边缘性群体。在数字产品竞争中,年轻人市场这片“红海”日趋拥挤,相关数字科技企业的竞争日趋激烈,在老龄化速度加快的大趋势下,企业需要重新重视“银发经济”的蓝海,主动调研农村老年群体的特殊需求,找到细分市场的切入点,为农村老年群体提供个性化的数字产品与服务,加大创新科技的投入,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降低使用智能设备的成本,减轻部分农村老年人购买数字产品与服务的经济负担。

3.设置公共服务模式的“过渡期”。

城市中的数字技术渗透领域不断扩大,线下服务模式逐渐式微,需要在一定时间内保留线下服务渠道,将线下、线上公共服务渠道相结合,保留和完善传统社会参与方式,及时提供充足的引导和帮助。在数字技术渗透的现状下,构建数字包容友好的社會整体氛围需要考虑到社会阶层和身份差异对数字技术的接触和利用能力的影响。农村中的数字活动包含社交媒体、在线购物、网络娱乐、电子商务等,这些活动蕴含的公共服务“过渡”措施包括培育数字教育和志愿者队伍,针对农村老年人常用数字社交、娱乐等基础技能进行介绍,并建立团体教学形式,减少学习的焦虑和孤独感;针对乡村网上购物与电商的问题,需要完善驿站和驿站工作人员的服务内容,设置“数字服务助手”岗位,为其提供相应的帮助,破除乡村网络购物与网络农产品销售的阻隔。除此之外,需要加强农村数字化建设,农村老年人往往不具备数字设备,也不便到城市购买各种数字设备,因此可以在村服务中心建立数字设施借用服务,为老年人提供尝试数字技术和设备的机会,还可以通过建设数字创客空间等形式,为老年人提供更丰富的数字体验和交流机会。自上而下的顶层设计与自下而上的社会支持系统并行,构建数字包容的社会整体氛围。

(四)实践为目标:围绕农村数字包容特性实现利用接入

1.激发农村老年群体对数字技术的需要感。政府作为数字教育服务的倡导者和引导者,在制定政策、方针时为社会各主体提供方向,引导社会多主体共同参与合作,形成多角度、多方面、终身化的数字学习系统。从村委会角度而言,乡村的数字包容建设需要村委会基层自治组织的协助,相关工作人员通过定时、定点对村户进行走访,调研所在农村地区家庭中的数字设备接入和使用情况,并展开点对点的帮扶。由于农村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居多,学校可以开展“帮助老人使用智能设备”的活动,引导学生将学校开展的“手把手”专题数字教育活动实际运用到家庭中的老年人身上,形成“学校-学生-老人”的学习路径,利用亲代互动的方式提高老年人使用数字设备的兴趣和素养。同时,由于一定范围内农村居民在所处地域、人员身份、心理情感上趋近,激发数字化接触与学习的兴趣还需要重视农村地区的邻里关系和朋辈社交的影响,鼓励邻里和社群互相帮助、互相影响老年群体接触、了解相关数字产品和服务的使用。

2.重视农村老年群体内部数字分层。

农村老年群体内部存在明显的数字分层,一方面,部分老年人由于教育、社会地位和财产等因素的限制,缺乏数字技术的应用能力和机会;另一方面,一些老年人虽然掌握了基本的数字技能,但可能面临更高级、更复杂的数字技术难以掌握的问题。为了实现数字包容友好的社会,需要重视农村老年群体的数字素养差异和数字分层现象。可根据不同空间区域的现实水平,建立数字素养评价指标体系,对农村老年群体的数字素养状况进行评估,以挖掘农村老年群体内部数字利用的差异和数字需求产生差异的缘由,为同一地理空间内,拥有相同外部条件却缺少使用机会或使用机会不平等的人群提供数字包容经验参考,进而实施针对性的策略,从具体实际情况出发促进农村老年群体走向数字包容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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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 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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