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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音节反义语素+X”复合词语义关系及语义联想研究

2023-06-23阴晨曦

现代语文 2023年5期

阴晨曦

摘  要:单音节反义语素“A、B”和同形语素“X”组合成词后,“AX—BX”“XA—XB”的语义关系可以分为两大类:语义对应与语义不对应。其中,语义不对应又包括两种情况:语义无关和语义相关。作为一种特殊的语义关系,语义不对应的形成机制与其生成方式、语素多义性密切相关。同时,语义无关类别下的AX(实名)在使用时,既不会联想到BX(虚名)的语义,也不会联想到与BX(虚名)相对应的语义。语义类差别较大、共现频率较低,是影响AX与BX之间较少进行语义联想的重要因素。

关键词:反义语素构词;语义关系;语义对应;语义不对应;语义联想

一、引言

丁志丛[1]、崔希亮[2]分别就“开/关+NP”以及“开/关心”形式对称而意义不相对的现象进行了分析,认为“开心—关心”中的“开—关”并不具备反义关系。那么,具备反义关系的语素和同形语素组合成词后,是否都是形式对称且意义相对呢?张博根据不同的来源,将单音节反义词与同形语素以相同的结构方式组合成的复合词分为三类:反义同步构词、反义类比构词和反义自行构词[3]。该文中所举反义自行构词“大话—小话”“得主—失主”“高能—低能”的例子启示我们,“单音节反义语素+同形语素”复合词的语义不一定都是相对的。徐正考与张桂梅、张桂梅考察了单音节反义语素和同形语素所构成的双音节名词,根据成词后语义对应与否,将这些词语分为部分同素反义名词和假性部分同素反义名词[4]-[6]。不过,该文中的假性部分同素反义名词多是“日(太阳)色—夜(夜晚)色”“主(主要的)流—客(旅客/顾客)流”等,其中的“日—夜”“主—客”在词内并不具备反义关系,具备反义关系的语素和同形语素组合而成的词语则混杂其中,未能得到系统关注。总的来看,以往对“单音节反义语素+同形语素”复合词的研究相对较少,而这类复合词的语义关系较为丰富,不仅包括“暗喻—明喻”等语义对应关系,还包括“手气—脚气”“恩怨—仇怨”“上账—下账”等语义不对应关系。因此,我们有必要对“单音节反义语素+同形语素”复合词的语义关系,尤其是语义不对应关系,进行全面观察与深入思考。有鉴于此,本文拟对“单音节反义语素+X”的语义关系进行全面描写,观察其语义关系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倾向性,并进一步探讨在语义不对应类别下(主要是语义无关类),AX在使用时并不会联想到与BX相对应的语义的原因,即为什么人们在使用“实名”时,不会联想到与“虚名(和实际情况不符合的名声)”相对应的“和实际情况符合的名声”这一意义,而是能够直接识解出“真实的姓名”?反之亦然,为什么在使用“虚名”时不会联想与激活“虚假的名字”这一意义?

我们首先对《现代汉语反义词词典》[7]和《现代汉语同义词近义词反义词词典》[8]中的单音节反义词进行了考察,共筛查出单音节反义词123对;然后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下文简称《现汉》)[9]中,

对这些单音节反义词进行穷尽性检索,共得到“单音节反义词+X”“X+单音节反义词”复合词709对。需要说明的是,在这123对单音节反义词中,并非所有的反义词对都能够参与“反义语素+同形语素”构词;同时,有些反义词对并未收录于这两部词典,本文也未再对其进行检索与考察。在检索到的词目中,有些多音节词是基于双音节词而生成的,如“生荒—熟荒、生荒地—熟荒地”“有线—无线、有线电—无线电、有线通信—无线通信”“冷门—热门、冷门货—

热门货”等。由于双音节词所呈现出的形式与语义,更便于我们观察“反义语素+同形语素”这一类词,因此,我们将研究对象聚焦于双音节词,共得到“反义语素+同形语素”双音节词627对。

为保持研究对象的一致性,我们在筛选语料时,还排除了以下情况:第一,排除字形相同而字音不同的词目,如“横(héng)生—横(hèng)死”“生角(jué)—死角(jiǎo)”“有着(zhe)—无着(zhuó)”等;第二,排除义项前标有〈方〉、〈书〉、〈口〉的词目,如“爱人—〈方〉恨人”“上世—〈书〉下世”“小

票—〈口〉大票”等;第三,排除语素“A—B”入词后不具备反义关系的词目,如“矮(身材短)小—高(高级)小”“功(贡献)劳—过(过于)劳”“群起(起来做某事)—群落(群体)”等。这样一来,最终得到双音节词501对。尽管我们主要是对单音节反义词进行检索,但是为遵循语素组合成词、词组合成短语的层级体系,同时,考虑到单音节反义词和同形语素组合成词后的语义情况,因此,本文将“单音节反义词+同形语素”和“同形语素+单音节反义词”统称为“单音节反义语素+同形语素”。为方便表述,我们将同形语素标记为X,并将“单音节反义语素+同形语素”简化为“反义语素+X”。

二、“反义语素+X”的语义关系

此处的“反义语素+X”,是指由单音节反义语素和同形语素组合而成的复合词,其形式有两种:“反义语素+X”和“X+反义语素”。由于“X+反义语素”复合词数量相对较少,在文中不予以明确区分,并以“反义语素+X”统称这两种形式。同时,把反义语素标记为A、B,根据AX和BX之间的语义对应情况,将其划分为两类:语义对应和语义不对应。

(一)语义对应

所谓“语义对应”,是指反义语素和同形语素成词后,两个词之间的语义相反,具有矛盾对立的关系。这类词语共计469个,占比为93.6%。例如:

【长波】波长1000—10000米(频率300—30千赫)的无线电波。以地波方式传播,用于无线电广播、测向、导航等方面。

【短波】波长10—100米(频率30—3兆赫)的无线电波。以地波或天波的方式傳播,用于无线电广播和通信等方面。

【胜诉】诉讼当事人的一方受到有利的判决。

【败诉】诉讼中当事人的一方受到不利的判决。

根据《现汉》的释义,可以发现,“长波—短波”的差别主要在于波长和频率的不同,“胜诉—败诉”的差别主要在于判决的有利和不利。此外,还有“正方—反方”“高估—低估”“冷门—热门”“软化—硬化”等。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类别下,词目的语义并非都是完全对应的,还存在一些语义整体对应而具有细微差别的词语,如“公愤—私愤”,它们在《现汉》中的释义分别是“公众的愤怒情绪”“因个人利害关系而产生的愤恨”,私愤由“个人之间的怨恨”到强调“怨恨因个人利害关系而产生”,可见,两词在整体对应的特征下呈现出细微的不对应。不过,由于其整体语义仍是对应的,因此,本文仍将它们归入语义对应这一类。

(二)语义不对应

所谓“语义不对应”,是指“反义语素+X”复合词的语义不具有矛盾对立的关系,它具体包括两种情况:语义无关和语义相关。

1.语义无关

所谓“语义无关”,是指AX—BX之间的语义基本不同,很少具有共同的语义特征。这类词语共有15个,占比为3%,它們是:插头—抽头、得主—失主、分体—合体2、高能—低能、公交—私交、黑头—白头、近道—远道、空心—满心、寒冬—暖冬、男儿—女儿、实名—虚名、手气—脚气、吐气1—咽气、卧床—坐床、友情—敌情。例如:

【插头】装在导线一端的接头,插到插座上,电路就能接通。也叫插销。

【抽头】赌博时从赢得的钱里抽一小部分归赌博场所的主人或供役使的人。

【公交】公共交通。

【私交】私人之间的交情。

【暖冬】大范围地区冬季三个月的平均气温比常年同期明显偏高,这样的冬季称为暖冬。

【寒冬】寒冷的冬天;冬季。

根据《现汉》的释义,“插头”中的“插”表“插入”义,“抽头”中的“抽”表“抽出”义,二者具备反义关系;但同形语素“头”在两词中的意义并不相同,分别是“接头儿”和“部分”。“插头”表示一个事物,“抽头”则表示一个动作,二者所表示的意义并不相关。“公

交—私交”也是同样的情况,“公交”中的“公”表示“公共,属于集体的”,与“私交”中表示“私人”之义的“私”语义相反;但同形语素“交”参与构词时的义项并不一致,分别是“交通”和“交情”,“公交—私交”的语义差别较大。“暖冬”和“寒冬”都表示冬季,具有相同的语义特征,但“暖冬”只表示冬季的一种特殊情况,其语义并没有和“寒冬”形成对应。

2.语义相关

所谓“语义相关”,是指AX—BX之间的语义有重合的部分,大多呈现出包含与被包含的特征。这类词语共有17个,占比为3.4%,它们是:插空—抽空、插手—插脚、迟早—早早、仇怨—恩怨、出入—进入、高矮—低矮、高下—低下、先后—先前、交班—接班、拉动—推动、寒冷—寒热、内里—内外、买点—卖点、出账—进账、出账—入账、上账—下账、宾主—宾客。例如:

【宾主】客人和主人。

【宾客】客人(总称)。

【恩怨】恩惠和仇恨(多偏指仇恨)。

【仇怨】仇恨;怨恨。

在《现汉》中,“宾客”“仇怨”分别是“宾主”“恩怨”释义的一部分,其语义呈现包含关系,宾主包含宾客,恩怨包含仇怨。除了语义呈包含关系外,还有极少数“AX—BX”的语义基本相同,如“上账—下账”“出账—入账”,都表示把账目记入账簿:

【上账】登入账簿。

【下账】把账目登记在账本上。

【出账】把支出的款项登上账簿。

【入账】记入账簿中。

我们对“反义语素+X”的语义关系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1所示:

从总体上看,“单音节反义语素+同形语素”复合词在语义关系上表现出显著的对应性。根据表1,可以发现,语义对应关系是“反义语素+X”复合词最主要的语义关系,占比高达93.6%;语义不对应的数量较少,占比仅有6.4%。刘文莉指出,“事实上,绝大多数反义词都具有反义语素”[10],词义和构成词义的语素义之间具有紧密的联系,反义语素表示矛盾对立的语义关系,“该语义关系在类推运作之前就已存储在造词者的长时记忆中”[11]。反义语素在和同形语素组合成词时,同形语素对该关系进行范围限制,根据类推机制,和相同语言成分组合成词后,整词也应具备相反的语义关系,反义语素间的反义关系通常会呈现在词对(AX—BX)之间。因此,在“单音节反义语素+同形语素”复合词中,语义大多会呈现出矛盾对立的对应关系。如“前—后”表示位置在前或在后这一对立的关系,“缀”则对这一相对立的关系进行范围限制,“前缀”“后缀”分别表示在词根前或后的构词成分,属于相反的语义关系。

此外,受到构成方式、语素多义性的影响,“反义语素+X”复合词也会存在语义不对应的情况。其中,AX—BX生成方式的不同是造成其语义不对应的根本原因。张博指出,反义词在不同时间且彼此不相参照的情况下,分别与同一语素组合构词[3](P43),属于反义自行构词。比如,“公交”是通过“公共交通”缩略而来的,“私交”则是由语素组合而成的。又如,“友情—敌情”都是由两个不同的词根结合在一起构成的,但“敌情”在东汉末年便有用例,《三略·上略》:“用兵之要,必先察敌情,视其仓库,度其粮食。”而“友情”直到清代才广泛使用,张春帆《九尾龟》第一百三十六回:“葛怀民第一个先到,三人相见叙了些多时阔别的友情。”同时,同形语素“情”的多义性使得它在和反义语素组合时,可能会以不同的义项入词,在“敌情”“友情”中,“情”分别是指情况和情谊,“敌人的”限定“情况”,“友人的”限定“情谊”,两个词的语义关系并不对应。

在语义不对应的“反义语素+X”复合词中,还有一些词的语义呈现出包含关系,这些复合词多是并列结构。蒋绍愚指出:“那些‘句法式复合词的两个语素之间,既有结构关系又有语义关系,两者都需要分析,才能准确地把握复合词。如‘定中‘并列等名称只表明了两个语素之间的结构关系,而同属‘定中式或‘并列式的复合词,两个语素之间的语义关系还可能是不同的。”[12](P56)在语义呈现包含关系的AX—BX中,尽管都属于并列结构,但两词语素义之间的语义关系也是不一样的,同样没有互相参照,而是自行构造成词,如“恩怨—仇怨”分别是反义并列构成的偏义复合词和同义并列构成的近义复合词。

语义不对应的“反义语素+X”复合词也具有相应的语言形式,而相对应的语言形式往往会使人联想到相对应的语义,问题是:为什么语言使用者在使用AX时不会联想到与BX相对应的语义呢?例如,“高能—低能”在《现汉》中的释义分别是“具有很高能量的”和“能力低下”,人们在使用“高能”时,为什么不会联想到与“低能”相对应的语义“能力较高”?反之亦然,人们在使用“低能”时,为什么不会联想到与“高能”相对应的语义“具有很低能量的”?

三、语义无关类别下

“反义语素+X”的语义联想

罗渊认为,语义联想是人们在接受到语义信息时所产生的超出该信息以外的又有一定相关性的连续想象……从语言的角度来说,语义具有联想性特征,就是说语言的意义因素可以作为无关刺激而引起人们作相关的心理联想,语义联想使我们的交际显得魅力无穷,但也会给我们的交流带来麻烦[13]。人们在使用“好”时,可能会联想到“坏”,这属于一种反义联想。基于此,我们认为,语言使用者在使用“高能”时,可能不会联想到与之语义无关的“低能”,但有可能由“高能”“具有很高能量的”之义而联想或推测“低能”“具有很低能量的”之义。实际上,人们在使用“低能”时,并不会联想到与“高能”相对应的语义(“具有很低能量的”);人们在使用“高能”时,也不会联想到与“低能”相对应的语义(“能力较高”)。我们认为,这主要和AX、BX之间的语义类差别及共现频率有关。

(一)语义类差别的影响

反义联想多是在某个语义的基础上联想到与之相矛盾对立的语义,这两个语义同处一个语义类中。也就是说,反义联想是在相同语义类中进行的。如在使用“好”时可能会联想到“坏”,“好”“坏”都是对属性的判定,二者的语义类相同;在使用“前缀”时可能会联想到“后缀”,“前缀”“后缀”都是构词成分,二者的语义类相同。在使用“高能”时,语言使用者通过反义联想,可能会联想到“具有很低的能量”,这一语义与“高能”的语义相应,但与“低能(能力低下)”的语义相差较远,“具有很低的能量”和“能力低下”的使用环境差异较大,出现的语境差异也大。因此,在使用“低能”时,通常不会联想到“具有很低的能量”这一与“高能”相对应的语义。简言之,AX的语义与BX相对应的语义差别较大,使得人们在使用AX时不会联想到与BX相对应的语义。由于BX的语义以及BX相对应的语义基本属于同一语义类,同时,由于并非所有的BX都存在相对应的语义,如“私交(私人之间的交情)”相对应的语义应为“公共的交情”,而在现代汉语词汇系统中并没有表示该意义的词语,因此,我们试图通过比较AX和BX的语义类差别,来观察AX的语义与BX相对应的语义之间的差别。

《现代汉语分类词典》是一部按意义来分类编排的词典[14],它采用的是五级语义层分类体系。我们对语义不对应的15对“单音节反义语素+同形语素”复合词在该词典中进行检索,并排除过于笼统的一级类和过于细致的五级类,主要对二至四级语义类进行汇总。我们认为,从二级类到四级类,语义分类逐层细致,二级语义类不同词语所呈现的语义类差别大于三级类或四级类不同的词语,这种语义类的差别逐层减小。AX、BX的语义类统计,具体如表2所示:

从表2可以看出,在15对词目中,有超过一半的词对二级类不同。由于它们的语义类差别很大,因而所出现的语言环境差别也比较大,人们在使用与识别AX时,就很少受到BX相对应的语义影响。如“插头”表器具类,“抽头”表经贸类;“高能”表属性,“低能”表才品。

有3个词对的二级类相同,而三级类、四级类不同。不过,二级语义分类较为宽泛,“公交—私交”尽管都被列在“社会”下,但一个表示“交通工具”,一个表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实名—虚名”尽管都被列在“属性”下,但一个表示“姓名”,一个表示“品行”;“男儿—女儿”尽管都属于“人”,但一个表示“性别”,一个表示“亲属关系”。这三个词对的具体语义仍有较大的差别,与“公交(公共交通)”相对应的语义应是“私人交通”,二者都处于“交通工具”这一语义类中,“私人交通”与“私人之间的交情”的语义类差别较大,所能出现的语言环境有较大的差异,语言使用者在使用“私交(私人之间的交情)”时,很难激活“私人交通”这一意义。

有3个词对的四级类相同,其中,“得主—失主”都属于“人—社交—关系人”,“近道—远道”都属于“空间—地方—道路路线”,“暖冬—寒冬”都属于“时间—季节—四季”。这三个词对的同形语素——“主”“道”“冬”在与反义语素组合时,参与构词的义项是一致的,“得主—失主”中的“主”都表示事物的所有者、“近道—远道”中的“道”都表示道路、“暖冬—寒冬”中的“冬”都表示冬季,同形语素意义的一致性使“AX—BX”语义小类基本一致。在如此相近的语义类下,为什么人们在使用“得主”时不会激活与“失主”相对应的“捡到或偷走财物的人”,在使用“失主”时也不会激活与“得主”相对应的“在比赛或评选中失去奖杯、奖牌的人”?我们认为,这和AX或BX与另外某词具有反义关系相关,也就是说,AX或BX相对应的语义是由CY承担的。这里的“CY”是指与AX/BX语义相对应的词语。

我们不妨以“得主—失主”“寒冬—暖冬”为例进行分析。在现代汉语中,并没有为“未获得或失去奖牌的人”设立专门的词形,尽管该语义所表达的内容存在于现实世界,但未被现代汉语词汇系统所吸收,因此,并不存在AX相对应的语义和BX的语义进行竞争;同时,“失主”所对应的语义“获得财物的人”,多由“拾主”(CY)来表达,尽管《现汉》中并未收录该词,但我们在BCC语料库中进行检索,发现了“拾主”的相关用例,并且常与“失主”共同出现。例如:

(1)共同的信赖,使失主与拾主惊奇地相遇在哈尔滨市东莱街派出所。(《人民日报》,1998-06-15)

(2)兼顾失主和拾主的雙方利益,促使人们将拾金不昧的美德化为一个个具体行动。(《文汇报》,2005-07-29)

“暖冬”相对应的语义“大范围地区冬季三个月的平均气温比常年同期明显偏低”,则由“冷冬”表示,尽管《现汉》中也没有收录“冷冬”,但在BCC语料库中进行检索,可以发现“冷冬”的相关用例,有时还与“暖冬”共同出现。例如:

(3)墨西哥遭遇冷冬。(新华社,2004-12-17)

(4)判断冷冬或暖冬的标准全国各地有些不同……

(新华社,2003-12-06)

“失主”“暖冬”“近道”的反义词分别是“拾主”“冷冬”“远路”,尽管“拾主”“冷冬”“远路”并没有被收入《现汉》,但我们能够在语料库中检索到这些词语的用例,并且往往与“失主”“暖冬”“近道”对举出现。也就是说,AX/BX相对应的语义由CY承担,AX/BX与CY构成更典型的反义关系。如“捡到财物的人”由“拾主”表示,与“失主”形成对应,在使用“得主”时,自然不会联想到“捡到财物的人”。这进而引发我们的思考:反义词对之间并不是一一对应的,有时会呈现出一对多的情况,如“得”“拾”都能够和“失”构成反义关系,它们和“主”的组合,都可以和“失主”形式对应、结构对应。那么,为什么“失主”相对应的语义没有由形式对应的“得主”来承担,而是由另一个形式对应的词形——“拾主”来表示呢?

我们认为,这和词语占位有关。施春宏指出:“词语的显现常有个‘先入为主的现象……词语的占位问题是历时与共时交互作用的结果”[15]。颜刚则指出:“占位有两种不同的类型,一种是异义同形,指一种形式已经被一种意义占有,另一种意义就无法生成这种形式……”[16]比如,“虚名”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吕氏春秋·审应》:“兼爱天下,不可以虚名为也,必有其实。”这里的“虚名”表示“虚假的名声”,并一直沿用至今,因此,在现代汉语中,便无法生成表示“虚假的名字”的“虚名”。在语义无关类别下的AX、BX仅仅是形式对应,在语义上完全不对应;BX、CY在形式上不一定完全对应,但在语义上却具備相对应的反义关系。AX、BX虽然形式对应,但它们在生成时是各造各的,属于自行构词,其出现阶段及高频使用的时间往往是不一致的,CY出现的时间则通常要晚于AX。也就是说,在CY产生之前,AX已广泛使用,尽管AX具备与BX相对应的词形,但AX这一形式已经具有固定的意义,BX相对应的语义就无法生成这种形式,该意义只能另找词形。比如,在“暖冬”形成与大量使用之前,“寒冬”早已出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并高频使用,人们在心理词库中已经保留了该常用义,“暖冬”并不是类推“寒冬”而造出的词,二者的语义并不对应。要为“暖冬”相对应的语义选择一个词形时,“寒冬”早已存在固定、常用的意义,因此,人们不会将“暖冬”相对应的语义附加在“寒冬”上,而会为该语义另寻新的词形——“冷冬”。

(二)共现频率的影响

所谓“频率”,主要是指语言项目在语段和语言材料中出现的次数[17](P184)。所谓“共现频率”,则是针对两个词汇而言的,是指在某一具体语境中同时出现的概率[18]。共现频率是通过对具体语境中语言使用频率的统计来确定语义联想关系的。两个词汇在语境中的共现频率越高,其语义关联程度越大,也就越容易产生语义联想。就“反义语素+X”而言,两词的共现频率越高,也就越容易在使用中引发联想。Dunning提出了共现频率的统计方法:在特定范围语境中,词汇A的出现频率为P(A),词汇B的出现频率为P(B);从理论上讲,词汇A和词汇B的共现频率应是P(A)×P(B),如果实际上词汇A和词汇B的共现频率显著大于P(A)×P(B),则确定词汇A、B为语义关联词[19]。

我们通过BCC语料库进行检索,考察这15对词目在现代汉语中出现的总频次,并对理论共现频率和实际共现频率进行了统计、比较。需要说明的是,在语料库中不仅存在着与被检索词词义无关的用例,也存在着被检索词作为词内成分的用例,如在检索“黑头、白头”时,出现了“对于黑头和白头毫无作用……”“不管是黑头发还是白头发……”等句式,上述情况都应排除。AX—BX在BCC语料库中的使用频率与共现频率,具体如表3所示(见下页):

从表3可以看出,语义无关的“反义语素+X”复合词,在语境中基本不共现,少有的几个存在共现情况的词目,其实际共现频率也远低于理论共现频率,语义关联程度较低,不易发生语义联想。因此,人们在使用AX时,不易激活与BX相对应的语义。

四、结语

综上所述,“单音节反义语素+同形语素”复合词语义关系丰富多样,主要包括两大类:语义对应和语义不对应;在语义不对应下,又包括两小类:语义无关和语义相关。其中,语义对应是“反义语素+X”最主要的语义关系,受到生成方式、语素多义性的影响,在语素A、B具备反义关系的情况下,仍会存在AX、BX语义不对应的情况,如“恩怨—仇怨”“公交—私交”“得主—失主”等。同时,语义无关的AX、BX也引起我们的深入思考:为什么在使用AX时不会联想到与BX相对应的语义?具体来说,为什么在使用“低能”时不会联想到“具有很低能量的”之义?我们认为,这与AX、BX之间的语义类差别较大以及共现频率较低有关。语义类差别较大,使得AX、BX在使用时很难在相同的语境中出现;对AX、BX共现频率的观察,则证实了这一点,由于AX、BX的关联度低,也就很难在使用时引发联想。“单音节反义语素+同形语素”是现代汉语反义词普遍且有效的构词方式,对其进行全面考察,有助于加深我们对汉语构词法以及反义词的认识,尤其是其中表层形式和深层语义不对应的情况,体现了常规形式下的非常规语义,对其进行深入研究能够丰富语义学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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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mantic Relationship and Semantic Association of “Monosyllabic Antonym+X” Compound Words

Yin Chenxi

(Research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Chinese Language Education, 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3, China)

Abstract:When the monosyllabic antonym “A, B” and the common homonym “X”are combined, the semantic relations of “AX—BX” “XA—XB” include semantic correspondence and semantic non-correspondence. Among them, semantic non-correspondence includes two cases:semantic irrelevance and semantic relevance. As a special semantic relation, the formation mechanism of semantic non-correspondence is closely related to its generation mode and morpheme polysemy. Simultaneously, AX (實名) under the semantic irrelevance category is neither associated with the semantics of BX (虚名) nor with the semantics corresponding to BX (虚名).The large difference of semantic classes and low co-occurrence frequency are the important factors affecting the few semantic associations between AX and BX.

Key words:formation of antonymic morpheme;semantic relations;semantic correspondence;semantic non-correspondence;semantic associ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