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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从于声音的影像表达

2023-06-22纪佩瑶

艺术科技 2023年5期
关键词:极简主义

摘要:《死囚越狱》是法国著名导演罗伯特·布列松的经典之作,不仅极致地运用画面呈现出来,更精准地使用声音表达。文章从音响创造景深空间、音效营造紧张氛围、独白刻画内心世界以及配乐升华影片主题这四个方面展开论述,探讨在电影中如何实现影像对声音的屈从。音响创造景深空间,即利用声音创造景深,在所能呈现的画面以外拓展空间。《死囚越狱》的创作过程在这方面对声音元素进行了极具先锋性的尝试和探索。音效营造紧张氛围,即通过精巧的音效设计辅助情节的紧凑性。《死囚越狱》为了达到这一特殊的效果,并没有过多从影像角度入手,而是删繁就简,从声音角度出发,以丰富且多变的音效营造影片紧张的氛围。独白刻画内心是影片《死囚越狱》的最大亮点,通过大量的独白设计,并对此进行运用。从主人公进入监狱一直到逃出监狱,一直配有内心独白,将主人公的认识、想法、情绪和感受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观众,仿佛将其内心剖成了看得见的平面,毫无保留地一层层展示出来。配乐升华主题是电影运用音乐引导观众的观影情绪的典范。总而言之,《死囚越狱》将人置于核心位置,以文学化的叙事手法、精简直白的镜头语言和从不离题的内心独白,完成了一场目的性极强的“功利性”表达,是影像表达的极简主义与声音细节设计的完美结合。

关键词:极简主义;音效细节;紧张氛围;内心独白;《死囚越狱》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5-0-03

0 前言

电影《死囚越狱》于1956年在法国上映,取材于真人真事。其讲述了法国中尉方丹因为炸掉了德军看守的大桥而被德国纳粹关押成为一名死囚犯,在关押期间克服各种各样的困难策划越狱,并在临刑前几个小时与另一个室友莱斯成功越狱的扣人心弦的故事。

影片采取极简的叙事结构,横向单一封闭的监狱空间和纵向分秒必争的时间共同构建惊心动魄的越狱情节。正是如此精彩的呈现使导演罗伯特·布列松凭借该片荣获第十届戛纳电影节(1957)最佳导演奖。

纪录片《电影史话》中曾这样说:“伯格曼的电影是‘剧场,费里尼的电影是‘马戏团,而布列松的电影是‘监狱。”罗伯特·布列松习惯采用特写、近景镜头进行叙述,运用黑白色彩营造静谧的画面,使电影更像一幅极具艺术性的绘画作品。除了画面的极致呈现外,布列松导演对声音的运用也非常精准,静心欣赏其电影,总是会叹服于其透过声音向观众展现的想象力。在电影《死囚越狱》中,音响、音效、独白和配乐共同构成了电影的声音。本片最大的特点不是声音对影像的配合,而是将画面熨平,使影像屈从于声音。

1 音响创造景深空间

《死囚越狱》用极简主义的明确表达,不过多赘述没有意义的镜头、声音、人物和情节,一切暧昧难明之处都被取消。就连人物的道德层面塑造都变得不那么重要,所有的人物和事件都被抽象出来,成为一种概念性的存在,所有的呈现都只为了一个目标——越狱。也许在布列松导演看来,事关道德倾向的美丑根本是无所谓的,而更在乎“清晰”的美。

“声画并行”这一声画组合的表现形式在该影片中也被认为是繁杂重复的,导演布列松也认为:“如果某一刻,声音的作用能够取代画面,那就剪掉画面或者尽量让观众忽略它,视觉只能停留在外部,听觉反而能深入到环境的内部。如果一定要让声音和画面彼此辅助,那么一定要确立主从地位,势均力敌只会两两抵消,到头来反而效果全无。”[1]

对于电影来说,声音对空间的塑造作用是十分明显的[2]。例如,当监狱中的狱卒关上牢门离去时,画面表现力被突然阻断,此時却响起了警棍不断敲击栏杆的声音,这种声音又随着狱卒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而熄灭。狱卒的威吓与囚徒们对自由的向往在这样的空间内交织反复,扭拧在一起,而这一空间便是通过敲击声、脚步声这样的音响构建的。

同样的声音效果还体现在主人公方丹被送去严刑拷打,镜头中所呈现的一切,已经是头破血流被扔在牢房冰冷的地上的一个死囚犯。也许其他影像会通过更多的画面表现人物如何被毒打、如何被酷刑折磨,但这部影片认为即使完整地拍摄了主人公如何受尽折磨,身处第三视角的观众还是会意识到这是演员的精彩表演。因此,影片在此时拭去多余的复杂画面,转而响起隔着门听到有人被鞭笞毒打然后痛苦地倒在地上的声音,带来无尽的想象,而真正可怕的是人的内心深处。

为了追求故事的真实性,观众的认知视角被导演布列松有意限制在有限的范围内,影片大部分画面跟随方丹而非第三镜头的上帝视角,观众仿佛在透过方丹的眼睛发现所发生的一切。例如,当方丹透过木门的洞向外查看时,观众也只能跟着他的视角窥探牢门外的空间。部分镜头甚至不再出现方丹的视角,音响承担了叙事功能,而这里的叙事更多的是空间层面的叙事。刻意屏蔽周遭的杂音,有意识地放大狱卒打开门栓的钥匙声,押送方丹回房间用钥匙触碰楼梯发出的金属声和脚步声营造出一种幽闭的空间感,由远到近的音响效果开始勾勒出监狱其他可能的模样。这些声音好像是从方丹的四面八方一并涌来,监狱不再是封闭的几平方米的空间,而是一个偌大且冰冷的纳粹集中营。

2 音效营造紧张氛围

越狱总是有成百上千个无法预知的挑战,而观众能够从越狱的故事中找到刺激感的便是其中的紧张感,以及紧张氛围中主人公一次次的逃脱和幸运,仿佛自己已经身处其中,自己也战胜了这一层又一层的考验,最终奔向自由。

《死囚越狱》以丰富且多变的音效营造紧张的氛围。例如,在开头,主人公方丹正准备从汽车逃跑的情节里,老式汽车的发动机声、火车经过的轰鸣声以及提醒通过的警铃声等音效混合在一起夹杂发出,随着火车轰鸣声愈来愈响亮,暗示着方丹逃跑的时机已然来到。从方丹逃出车门的那一刻起,火车经过的轰鸣声却被有意地削弱甚至抹去,追赶囚犯的狱卒发出的脚步声及追击时发出的枪响声清晰地响起,而此时画面却停留在车内,镜头也只是给到了一同押送的其他囚犯身上。通过追赶的脚步声,观众为主人公方丹捏了一把汗,不知道他是否能成功逃离,车内画面右侧的缺失也仿佛预示着什么,好像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来以填充画面的不平衡。

但是,方丹并没有坐以待毙,不断响起的枪声一次又一次警醒他,自己的刑期很快就会到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我救赎。他用金属勺子撬开松软的木质门条,用床架钢丝裹上布条制成攀爬的绳索,将灯架的金属框掰弯成吊钩。这里的每一样利器都有其独特的音效,而方丹仿佛是在用声音对抗声音。当主人公方丹在准备将金属勺柄磨得更加坚韧时,镜头缓缓贴近,铁质勺柄与水泥地面的摩擦声明显比环境声大出了好几倍,并且在一个封闭狭小的牢房里不断回荡。当他尝试撬开质地松软的木门时,发出的轻微细小的声音也被刻意放大,似乎能够感受到木质门条被撑开后又回缩的弹性。

为制作逃出攀爬的绳索,方丹将棉麻布料撕成长条,撕扯的声音干净又利落,这是影片极具辨识度的音效之一。这些都是方丹为越狱所做的准备,而这里所有的动作只要有一个细枝末节被狱卒发现,他都将被置于不利之地,甚至直接宣告死刑。导演布列松却在这时故意放大所有的音效,哪怕是最细节的部分也被关注到,营造了影片的紧张氛围。

在最后方丹和莱斯逃亡的整个段落场景中,光和影在夜色的作用下显得更加昏暗与模糊。在这里,影片更加有意地突出了音效的层次性,将逃亡的场景描绘得如此扣人心弦。此时,巡兵的交谈声、狱卒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来往的人骑自行车的噪声,以及火车的轰鸣声、午夜的钟声等,每个音色都拥有高辨识度,每种音效的叙述功能都有所不同。

例如,为掩盖袜子和沙地摩擦发出的脚步声,方丹借着每次火车经过的轰鸣声小心翼翼地缓慢前行,而断断续续的火车轰鸣声反复出现,持续营造紧张的氛围。再有方丹袭击狱卒时,依靠狱卒的脚步声大小来判断其与自己的距离,以此获得偷袭的时机。脚步声和自行车声都代表着危险在不断临近,响起的钟声暗示时间已不多,轰鸣声响起意味着狱卒和观众一样,此时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音效细节的处理使影片的紧张氛围达到了极致,影像之外蕴藏着大量的信息。

3 独白刻画内心世界

诉说是表达内心最直白的方式,特别是对于台词功底深厚的演员来说,恰到好处的断句、恰如其分的发音重心,这样的独白能够使观众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主人公内心的世界,理解台词所要表达的真正意义,甚至主动赋予台词更深层次的意义。默片时代的电影通过打在荧幕上的字幕表现人物对白或者交代重要情节,受技术的限制,这种方式影响着影片的整体节奏,还使大量对白的剧本不可能搬上荧幕。

“内心独白是戏剧表演中非常重要的内部创作技巧,语言是戏剧表演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演员在表演的时候,除了把握有声的台词,还要留意那些无声的、静止的瞬间。很多时候这种无言的交流会让观众感受到台词背后更深层次的魅力。”[3]语言是大部分人类思维的基础,也是边界。每一种想法基本上是在脑海中以语言的方式形成的,凡是不能用语言描述的,也就无法精准地认知。

电影中的人声包括对白、独白、旁白。《死囚越狱》最大的亮点就是大量的独白设计,导演布列松几乎将主人公方丹的内心独白运用到极致,从他进入监狱到逃出监狱配有大量的内心独白,将他的认识、想法、情绪和感受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观众,仿佛将方丹的内心剖成了看得见的平面,毫无保留地展示给观众。内心独白是一项极具主观性的电影技巧,人物的主观感受得以暴露,喜欢、厌恶、嫉妒、羡慕等感受或评价甚至都不需要观众琢磨,而是直接“告诉”观众,使整部影片呈现出明显的态度标签。

例如,方丹在监狱里被警官叫醒,此时其内心独白是:“我本能地装作非常虚弱,做了很大努力坐了起来,这个小计策能救我的命吗?”,观众可以通过这段独白了解到方丹这个人物的谨慎及不明生死的恐惧。“我对我的命运毫不怀疑,逃跑、自由。”仅仅从方丹的表情几乎不可能将坚定自由的信念传达给观众,这样的独白暗示着观众一次惊心动魄的越狱即将上演。“多么愚蠢,仅仅为了不屈服。”方丹冒着被枪毙的危险,私自藏起了铅笔,向警官欺骗说没有铅笔,但紧接着的内心独白出乎观众的预料,并非勇敢,而是愚蠢的评价,可见导演布列松希望方丹的人物更逼近真实,而非勇气笃定的英雄,类似这样内心信念的动摇在电影中多次出现。“他是来诱供的,他们希望死刑会让我说点什么。”“我们握个手吧,莱斯。”对于莱斯的突然到来,虽然方丹内心独白是不安和疑惑,但接下来的行为是友善地与莱斯握手交谈,以两种声音的矛盾冲突来呈现方丹内心挣扎的一面。“我需要两只手才能阻止心脏的强烈跳动。”内心独白在刻画、交代人物的紧张情绪时常常是直观的。也许,采用旁白来叙述以上独白的效果会降低观众的临场感,而因内心独白出于人物本身,观众更容易相信是同步发生的。

4 配乐升华影片主题

电影中常常运用音乐来引导观众的观影情绪:跳跃欢快的音符告诉观众这时应该笑,低沉稳重的管弦乐奏起时好像在提醒观众这时应该哭。科恩早期在对电影音乐的功能论述中就曾明确指出,电影中的音乐有激发和调节观众情绪的功能,尤其在电影刚刚开始阶段,甚至可以为整部电影奠定一种情绪基调[4]。

影片刚开始响起缓缓渐强的古典乐片段,是莫扎特的C小调弥撒曲,这是宗教音乐中极具仪式感的圣乐,随着弦乐演奏出影片经常重复的主题旋律后,一段上行的女高音与男高音交织着演唱,将悲悯、真切地求主垂怜的庄严氛围传递给观众。开头的这段配乐在提醒观众,这是一部严肃甚至带有悲壮色彩的影片。同时,宗教音乐的使用与主人公方丹的宗教情结和越狱主题相符,表达一种救赎之感,给予观众更深入的情感体验。

影片多次重复这段弥撒曲的旋律,由此形成本片的音乐母题,每次重复之时都强调方丹完成自我救赎的不同层次的复杂情绪,既包括方丹坚定的信念深陷层层狱墙的宿命感,又挑拨着剧情外的观众替方丹捏一把汗的共鸣感。例如,每次排队清理便桶时,这段音乐重复响起,整齐划一的人物阴影掩盖着方丹的救赎信念。在影片最后,方丹与莱斯成功逃出时,重复响起的母题旋律在弦乐基础上增加了管乐的演奏,明亮的音色暗示了方丹坚持信念的胜利,也提醒观众故事到了结束的时刻。到影片结尾,正如保罗·施拉德这样评价,“看其他电影你可能会流泪,而看布列松的电影,你会觉得情绪被抑制住了,直到最后才会得到释放,释放之后得到一种平静”。

5 结语

影片《死囚越狱》将人在核心位置在不足十步的牢房中创造了一个巨大的内心空间,构建了一种封闭的宇宙循环往复的世界秩序。布列松导演坚持一种最小英雄主义,在因果循环中寻找另一种秩序。这部影片不是只将眼前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展现出来,而是用旁白将事情的发生置于过去。

参考文献:

[1] 罗伯特·布列松.电影书写札记[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326.

[2] 袁远.浅谈电影声音的特性[J].大众文艺,2017(12):194-195.

[3] 王凡秋岑.試论内心独白在人物塑造中的作用[D].昆明:云南艺术学院,2017.

[4] 科恩.音乐在多媒体中的作用:认知方法[J].音乐、思想和科学,1999(2):53-69.

作者简介:纪佩瑶(1999—),女,浙江丽水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电影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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