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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黑一雄《远山淡影》中的不可靠叙述

2023-06-22王紫溪

文学教育 2023年6期
关键词:叙事学

王紫溪

内容摘要:不可靠叙事是叙事学中一个重要的概念,从主人公碎片化的记忆中一点点剥离出当时的真相,本文以当代作家石黑一雄的小说《远山淡影》为研究对象,通过分析小说中的契约型不可靠叙述和疏远型不可靠叙述,来了解作者如何把握作者和读者之间的距离。

关键词:《远山淡影》 不可靠叙事 叙事文体学 叙事学 石黑一雄

《远山淡影》是日籍英裔小说家石黑一雄的作品。他致力于写一部让来自于各种文化背景的人都能从中获益的小说,几乎在每一部小说中都在开发一种全新的模式。《远山淡影》这部小说一经发售便有很大的影响力。作为一部不可靠叙事的著名作品,有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研究这部小说中不可靠叙事的叙事特征和叙事策略。

《远山淡影》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主人公悦子的故事。她的大女儿景子自杀了,小女儿妮基前来看望她。悦子在妮基的陪伴下,回忆起了在日本长崎的点点滴滴。悦子通过一些片段记忆来描述自己的经历。当时悦子怀有身孕,在战后的长崎遇见了一对母女,佐知子和万里子,并与她们结下一段友谊。佐知子一心想和她的美国男友到外国移民,相信只要到了外国,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是万里子不是这样想的。佐知子并虽然作为她的母亲却并没有真正关心过万里子。悦子是一个善良的邻居,经常在她们有困难时帮助这对母女。但在小说最后一章,悦子回想起她们一起出去玩时的幸福时光说到:“那天景子很高兴。我们坐了缆车。”通过这句话使,者大概知晓了悦子记忆的不可靠性,了解到可能真正发生的事情。《远山淡影》的文本解读许多都集中于分析回忆片段和视角方面的不可靠性,很少关注作者如何利用叙述者和读者之间的距离来影响我们的情感和价值判断。因此,本文将分析《远山淡影》中的契约型不可靠叙述和疏远型不可靠叙述,来了解作者如何把握作者和读者之间的距离。

一.文献综述

什么是不可靠叙事,用图兰的话说,与其他话语或文本相比,叙述者的身份和价值观通过叙述反映出来。叙述者往往被赋予一些权力,它可以被利用并导致不可靠的叙述。布斯最初以作品规范来定义不可靠的叙述者。当叙述者的言行与作品规范相符时,他称其为可靠的叙述者;而当不符合时,则认为他不可靠。也就是说,隐含作者的规范被作为不可靠的叙述的标准。隐含作者的规范是由作品的各个组成部分,如事件、人物、風格、技巧等所体现的作品价值的集合。换句话说,对不可靠叙述的分析需要澄清隐含作者、读者和叙述者之间的关系。大多数叙事学家同意布斯的观点,用作品的规范来衡量一个叙述者是否可靠。然而,结构主义者和认知叙事学家主张放弃隐含作者,重构不可靠叙述者的概念(James Phelan & Peter J. Rabinowitz,2007)。一些叙事学家如雅各布斯和凯瑟琳坚持隐含作者的概念。另一方面,一些叙事学家认为,隐含作者的概念对于确定叙述者的不可靠程度没有帮助。热奈特和赫尔曼认为这没有必要。费伦同意他们的观点,认为这不是解释不可靠叙述的唯一方法。尽管许多作家在创造隐含作者时是有自我意识的,比如马克吐温。隐含作者的概念也使我们能够理解一些严重的社会和历史问题,例如同性恋作家与他们在写作时构建的自我形象之间的关系。但在许多批评性讨论中,关键点在于作者和文本现象,而不是实际作者和隐含作者之间的区别。(Phelan,2007)

布斯提出了不可靠叙述的两种类型,一种涉及故事事实,另一种涉及价值判断。费伦区分了不可靠叙述的三大轴和六个亚类型,包括误报,误读,误评,不充分报道,不充分读解,不充分评价。例如,在《长日将尽》中,史蒂文斯对自己兴趣的“不充分解读”(知识/感知轴)导致了他的“不充分报道”(事实/事件轴)。此外,还有不可靠评价(道德/评价轴)。费伦对史蒂文斯的分析似乎是不充分解读,但实际上是不充分报道。(大卫,2002)他区分了限制性叙述和不可靠的叙述以及六种不可靠的类型。叙述者有三个主要任务:报道(沿着事实、人物和事件的轴线),解读(沿着知识/感知的轴线),和判断(沿着道德/评价的轴线)。当叙述者错误地执行这三项任务中的任何一项时,就会产生不可靠的叙述。叙述者的不可靠主要集中在歪曲事实或不够全面。后来他又区分了契约型不可靠叙述和疏远型不可靠叙述,进一步阐述了不可靠的叙述(Phelan & Rabinowitz,2012)。基于费伦的理论,本文将分析《远山淡影》中的不可靠叙述,以及叙述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如何影响读者的情感和价值判断。

二.《远山淡影》中的不可靠叙述

通常来说,讲述的人分为两个,作者和叙述者。这一节将会结合两种不可靠叙述类型,即《远山淡影》中的疏远型不可靠叙述和结合型不可靠叙述分析不可靠叙述是如何通过叙述者的角度呈现出来的。

作者需要做的一个重要选择之一就是选择叙述者的类型。当叙述者报告、解读或判断时,作者利用限制传达叙述者不知道的东西,隐含作者就在使用限制叙述。比如,当一个叙述者可靠地报道事件,但却不能解释或评价。他没有意识到报道内容的讽刺意味。这样做的整体效果是让我们在情感上和道德上更接近叙述者,即使读者在解读上仍然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Phelan,2012)

叙述者可能错误报道,曲解或错误评价,这时读者需要抛开叙述者叙述的版本,叙述者也可能不充分报道,不充分读解,不充分评价,这时读者需要去补充叙述者的叙述。费伦所说的疏远型不可靠叙述,是指不可靠叙述增加了叙述者和读者的距离,契约型不可靠叙述指不可靠叙述缩短了叙述者和读者的距离。

小说中的不可靠叙述会对叙述距离有影响,布斯认为不可靠叙述会拉开读者与叙述者的距离,但是费伦认为不可靠叙述者在某些程度如道德上是有缺陷的,我们与叙述者的关系是复杂的,作者就是利用这种复杂性创造了情感和伦理上的影响。(phelan,2012)

1.《远山淡影》中的契约型不可靠叙述

如果读者在疏远叙述者之前,认真考虑过接近他信任他的叙述,那么读者就陷入了不可靠叙述的陷阱。(Phelan,2007)远山淡影正是这样做的,虽然最后读者意识到了悦子的叙述是不可靠的,但是在故事的开始,读者通过悦子的第一人称视角代入这个故事中。悦子对于现实的叙述和回忆叙述并没有明显的区别,从而让读者容易被她打动,相信这位温柔善良的邻居。通过作者的修辞技巧和语言特点让读者与悦子建立了最初的联系。在这个过程中,读者可能会错过一些疏远型不可靠叙述的细节。也就是说,在读者读到悦子的经历的时候,悦子的叙述会让读者把她视为一个可靠的叙述者。

比如,在故事一开始,读者可以看出悦子很关心他人,对于新邻居佐知子她总是会去帮助她。在她受到旁人的冷落时悦子同情她。“当时我隐隐地同情佐知子,有时我远远地看着她,感觉她不太合群,而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的那种心情”。尽管她看起来不是很友善,有一些傲慢,但悦子依然对她的经历表示理解,她们之间建立起了一段短暂的友谊。悦子对万里子也很友善,总是在她不见的时候着急出门寻找。对于万里子说的话,悦子很上心,像万里子说过的关于住在河对岸的女人。悦子事后会向佐知子询问,尽管有时候佐知子不以为然,只是说这是小孩子编出来的。万里子喜欢猫,她想要抽签抽中篮子用来给小猫做窝。在被佐知子拒绝之后,悦子给她钱帮她达成自己的心愿。读者自然而然地去带入悦子的叙述中,认为这是一个善良可靠的叙述者。

在第六章节里,读者通过悦子的视角看母女之间的冲突,听到了万里子的心声,明白了她和母亲对于美国男友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万里子从心底厌恶痛恨着那个男人,而佐知子自认为是将她女儿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可是至于我,我要做对万里子最好的事情,这就是我的决定。”但却并不关心万里子的感受,甚至在万里子因为生气跑出去时也不担心她的安危,“她想待在外面就让她待在外面吧”,“别管她。她高兴了就会回来了”。悦子一直帮助缓和她们之间的关系。看到这对母女也让悦子内心波澜起伏,“如今的我无限追悔以前对景子的态度。毕竟在这个国家,像她那个年纪的的年轻女孩想离开家不是想不到的”。“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所预见的是待在家里不开心的女儿会发现承受不了外面的世界。我是为了她好才一直强烈反对她的”。这里佐知子和悦子形成了一种强烈照应,佐知子对万里子的态度就好像悦子对景子的态度,她们自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为了女儿的利益着想,却并不顾及女儿的感受。这时的佐知子就好像日后的悦子,口口声声说自己在考虑女儿的将来,实则给女儿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悦子在佐知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虽然在故事最后,读者可能会渐渐明白佐知子大概就是悦子,是因为悦子对景子的死内心充满愧疚,才在回忆里塑造出了佐知子和万里子这一对母女,将自己的过错放在佐知子身上,留给自己一个温柔善良的形象。但是目前,读者还不能确定景子记忆的不可靠性,依然是愿意相信这位和蔼亲切的叙述者。在看到悦子无限追悔以前对景子的态度时,读者便更想知道悦子和景子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经历。于是,在读者决定疏远叙述者之前,作者通过悦子的叙述,让读者接近叙述者,试图跟随她的视角探索事情的真相。

这个过程中有一些不可靠叙述的铺垫,在读完全文之后去回想,就会发现这些疏远型不可靠叙述的标志,只是当时的读者由于相信悦子并不能意识到。比如藤原太太和悦子聊天时,说到一个每周都去墓地的年轻女子,“我没有跟她说过话,但是她看上去很悲伤,和她的丈夫站在那里。真是羞愧啊,一个孕妇和她的丈夫每周日不做别的,就想着死人。我知道他们是敬爱死者,但仍旧不应该这样。他们应该想着未来才是”。悦子却说“我想她很难忘记过去”,这也侧面反映出悦子也沉湎于过去,但是这时候读者并不知道悦子是不可靠的叙述者,过去的事情影响了她的叙述。除此之外,佐知子多次对悦子说“你会是一位好母亲”,但是后gft文读者会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只是现在读者并不能意识到悦子叙述的不可靠性。

2.《远山淡影》中的疏远型不可靠叙述

但是,随着叙述的进行,这种倾向会发生变化。尤其是当读者读到一些警告的信号。悦子在小说中不止一次地提到了回忆是不可靠的东西,“回忆,我发现,可能是不可靠的东西;常常被你回忆时的环境所大大地扭曲,毫无疑问,我现在在这里的某些回忆就是这样。比如说,我发现这种想法很诱人,即:那天下午我看见了一个先兆;那天我脑子里闪过的可怕的画面和一个人长时间地无聊时做的各种白日梦是完全不同的,来得更加强烈、更加逼真。”这里也暗示了读者要注意悦子的叙述和判断。说明她的叙述是有一些不可靠的地方的,引起了读者的注意,这也拉开了悦子和读者之间一定的距离,让读者在知识和感知的轴线上开始渐渐远离悦子。

比如后来叙述转向现实,悦子和妮基遇到了沃特斯太太,对于她问起景子的情况,悦子只是一味地回避话题,不愿意提起景子或者是想起她。“景子离开家的这几年来,每次遇见我,沃特斯太太总是要问起景子。我很明显不想谈论景子,而且到那天下午都还讲不出我女儿在什么地方。”这让读者对此感到不解,为什么悦子如此逃避景子的事情。但作者并沒有让读者和悦子之间的叙述距离拉得太大。后来悦子回忆起景子自杀的那个房间,“我发现这个画面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女儿在房间里吊了好几天。画面的恐怖从未减弱,但是我早就不觉得这是什么病态的事了;就像人身上的伤口,久而久之你就会熟悉最痛的部分。”悦子脑海中不断出现悦子在房间里吊了好几天的画面。但是在读者认为这是一件病态的事之前,她就解释说自己大概是已经习惯这种伤痛的感觉了。她试图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合乎情理,用人身上的伤口来做比喻,仿佛哪怕是生死离别,哪怕是曾经最难以忘怀的画面,也是可以随着时间淡化的。但是这时读者与她的叙述距离已经渐渐开始拉开了,读者会怀疑或是担忧这样的画面是否会在悦子心里留下巨大的创伤,以及她的精神状况是否还像平常一样。于是带着这样的疑问读者继续听悦子的叙述。

悦子不愿提起景子的事情在书中还有一些其他的表现,比如她经常做一个关于公园里荡秋千的小女孩的梦,“我肯定从一开始就怀疑——虽然不确定是为什么——这个梦跟我们看见的那个小女孩没多大关系,而是跟我两天前想起佐知子有关。”后来小女孩不断在悦子的梦中出现,跟妮基提起的时候,妮基说那是景子。悦子却急着否认,“多奇怪的想法。为什么是景子呢?不,跟景子没有关系”。悦子仍旧在转移她的愧疚,始终不愿意承认景子的存在。甚至在为自己的过错开脱,“不过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愿再去想它们。我离开日本的动机是正当的,而且我知道我时刻把景子的利益放在心上。再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此时悦子与读者的距离在增大,读者在知识和感知的轴线上远离悦子。直到最后悦子承认景子的存在,“那天景子很高兴。我们坐了缆车”。万里子与景子重合了,叙述由不可靠转为可靠。悦子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回归到事实。

读者越是思考悦子的行为,越是能理解悦子,能为她的行为进行合理化。这篇文章的整体效果是让读者在一开始接近悦子,在认识到真相的时候又远离悦子。到最后悦子接受景子的死,不在将自己的过错强加于别人身上。她承认了自己的不可靠叙述,从而转为可靠叙述之后,又重新理解悦子进而拉进悦子和读者之间的距离。

通过拉进叙述者和读者的距离,让读者一开始陷入叙述者的立场,通过她的视角看问题,理解她的想法,形成一种错误的认知。悦子杜撰了一对母女来承担自己当时自私错误的做法,就像妮基说的,“别傻了,你怎么会知道呢?而且你为她尽力了。您是最不应该受到责备的人”。来让读者理解悦子的做法。然后通过真相的揭露,让读者明白整个事件的脉络,从而理解作者想要传达的思想。

悦子作为当时日本传统女性,有那种思想并不奇怪。这是那个民族一直固有的思想。就像绪方先生所说,“人们都有一种责任感。对自己的家庭,对上级,对国家”。在他们的观念里,这就是日本的情况,现在的人们讲民主,那是因为他们自私自利,想丢掉责任。民主的想法在当时的社会并不被人所接受。她们被孩子和丈夫捆住手脚,但是却没有勇气改变一切,只能接受。这也是为什么悦子认为当时离开日本是合理的。通过改变读者和叙述者之间的叙事距离,让读者切身体会到悦子当时的艰难处境。很多人在面对这种困境时,不可避免地承受这样的痛苦。因此,悦子的叙述才是不可靠叙述。

参考文献

1.Atack,M.,Genette, G.& Lewin, J. E. (1988).Narrative discourse revisited. Cornell Paperbacks, 86(2), 387.

2.Booth,Wayne C.(1961)The Rhetoric of Fiction. (Chicago: Chicago UP).

3.D"Hoker,E.,&Martens, G. (2008). [narratologia] narrative unreliability in the twentieth-century first-person novel volume 14 || estranging unreliability, bonding unreliability,and the ethics of lolita.

4.Phelan,&James.(2007).Estranging unreliability, bonding unreliability, and the ethics of lolita. Narrative.

5.Phelan,J.&Rabinowitz, P.J(2012).Core Concepts and CriticalDebates.

6.熱拉尔.热奈特.(1990).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7.申丹.(2019).叙事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第四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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