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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造办处概说

2023-06-21张剑侠

炎黄地理 2023年5期
关键词:养心殿活计珐琅

张剑侠

清宫造办处始于康熙朝,终于宣统朝,其主要职能是制作宫廷需要的各项器物,这些集上乘工艺、珍贵材料及帝王审美制作而成的御用品,不仅用于宫苑陈设或皇帝欣赏,亦作为赏赐满汉文武大臣,蒙、藏王公以及馈赠外国国王、使者等用途。除此之外,造办处的工艺交流和发展也对我国的工艺制造起到了促进作用,是一个研究清代宫廷艺术文化的窗口。现以故宫博物院藏的一些器物为对象,结合文献史料述说康雍乾时期清宫造办处的作坊、工匠及工艺。

清宫造办处史略

清宫造办处溯源

造办处是隶属于内务府的一处生产、制作、保管御用器物的机构。关于清宫造办处的由来,可以说其沿袭了明朝二十四衙门中的御用监。《明史》载,御用监,正四品,负责造办“御前所用围屏、床榻诸木器,及紫檀、象牙、乌木、螺钿诸玩器”;尚衣监,正四品,负责造办“御用冠冕、袍服及履窝、靴袜之事……”织造分设于南京、苏州、杭州,“掌织造御用龙衣”[1]。可见二十四衙门各监的职能皆与内廷生活息息相关,其中御用监和造办处的职能最为相似。

依据前例,顺治十一年(1654)设立十三衙门,与明朝二十四衙门的体系和各处职能分工较为相似。康熙元年(1662)十三衙门改为内务府,由上三旗包衣充当匠人,提供各类内廷服务,其中最大的制造机构就是养心殿造办处,下设数十个作坊,负责不同类别的宫廷器物和御用品的制作、监督和贮藏。

造办处的不同名称

内务府档案记载:“顺治十二年(1655)于养心殿冬暖阁设裱作”,可以看出养心殿已经产生造办活计的作坊,后来由于内廷的需要,这里逐渐增加了工种和活计。《张诚日记》中记载了康熙二十九年(1690)养心殿内的状态:“徐日升神甫,安多神甫和我遵旨进宫。我们被领到皇宫内一处名为养心殿的地方。那里有一部分最巧的匠人,如漆画匠、木匠、金匠、铜匠等等在工作。”[2]这表明此时的养心殿内已不止裱作这一类匠作,但此时养心殿还不全是由造办处匠作使用。“大厅的两个耳房都是大间,约三十呎见方。我们进入左手一间,看见里面满是画匠、雕刻匠、油漆匠……另一间耳房是皇上临幸此殿时晏息之处。”[3]造办处活计备受皇帝重视,但置于内廷多有不便。康熙三十年(1691),皇帝下旨除了裱作和弓箭匠外,其余匠作均移至慈宁宫茶饭房所在区域,其名称也随之改为造办处。此次迁址,除了解决造办处房屋问题外,还更大程度上方便了人员出入、材料取用、旨意传达等。

乾隆三十七年(1772),皇帝特地下旨对清宫造办处的名称进行了规范:“本日栋文奏起解凤阳关节省归公等语折内有‘交养心殿充公字样甚属不通,此等银两原系应交造办处充公之项,即或写作‘养心殿造办处亦尚使得,今并提及‘造办处字样,但写‘养心殿,于理珠为不合,着传旨申饬,嗣后务须照式书写,毋得仍前疏略,钦此。”[4]此后,内务府与礼部、工部等部门之间行文时,统一称造办处为“内务府造办处”。

作坊的规模与管理

造办处的活计门类多样,由不同的作坊进行工艺生产和制作,按工艺分为画作、裱作、绣作、匣作、累丝作、镶嵌作等;按材质分为木作、漆作、皮作、玉作、牙作、珐琅作等;按器物分为做钟处、香袋作、玻璃厂、眼镜作、枪炮处等,其集中工作的场面蔚为壮观。要满足如此多的作坊日夜开工,清宫造办处也需要一定规模的作房,具体有多大,可以从几个阶段性事件看出。康熙三十年(1691)第一次搬迁至慈宁宫区域时作房数有一百五十一楹;康熙四十七年(1708)养心殿造办处全部迁至此处后,又增加了白虎殿后房百楹;雍正四年(1726)整合枪炮作后,郎中海望又提出了在白虎殿院内增盖房屋的申请。从乾隆十九年(1754)的一份关于修缮清宫造办处作房的奏折中可以推断,在清朝最鼎盛的时候,清宫造办处有四百多间,包括宫廷内的造办处、炉窑、玻璃厂等280余间,还有圆明园内的120多间[5]。

清宫造办处不同于其他职能部门,皇帝对他们的重视度很高,因而多次调整造办处的管理机制和相应事务。康熙初年的造办处管理结构较为简单,仅有监造和笔帖式两类管理人员。随着康熙中期作房和人员的扩充,管理体系逐步成型,设管理大臣2人,于内务府大臣内简充,总管郎中2人,员外郎2人,主事1人,委署主事1人,库掌10人,委署库掌14人,笔帖式15人;设首领太监2人,太监21人,管理并带领匠役200余人。

随着造办处规模的扩大,工作中也出现了一些弊病,如工匠偷懒耍滑、活计粗糙、工作低效、冒销滥用等。雍正初年,皇帝下旨整頓养心殿造办处,先是整合炮枪作、珐琅作、舆图处、自鸣钟处并入养心殿造办处,便于工艺协作;再是增设六品库掌3人、八品催总9人、笔帖式8人,增加管理层级,起到互相监督和权力制衡的目的;还有建立钱物使用的审核制度,设立造办处专用物料库房,领取钱物需要使用专用的红票(用于造办处与内务府司之间使用的凭证)或库票(用于造办处内部使用的凭证,由满汉两种文字书写),用后还要归档造册,较康熙年间的管理制度更为严密。

乾隆朝中期,作房数量倍增,一度达到六十作。因此,乾隆二十年(1755)皇帝下旨将其中三十余个相似的作坊合并为五作,除了各专业作坊外还增加了六个综合管理的部门,即活计房、查核房、督催房、汇总房、钱粮库和档房,它们分别承担着承办活计、查核活计、督催活计、奏销活计、贮存原料、外联事宜等六大任务,其内部运作环环相扣、周密细致[6]。

至此,鼎盛时期的清宫造办处形成了一套严密、高效的联动工作机制,极大地满足了宫廷生活及对外赏赐、交流的需要。

造办处的匠人

清宫造办处的匠人,是宫廷生活中的一支重要力量。他们以高超的制作技艺和严谨的工作作风在宫廷制作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也成为清宫内廷生活文化与艺术创作最忠实、最直接的参与者。

造办处中的匠役主要分三大类,分别为旗匠、外雇匠人、招募匠。旗匠也称家内匠,是造办处工作的主要人员,由上三旗佐领从内务府旗下苏拉、包衣中拣选而出。旗匠的民族属性主要是满人和汉人,也有部分来自蒙古、朝鲜和回族。他们主要从事造办处匠作的基础性工作,自身不具备手艺,需要从学徒做起,人员短缺时调用补缺较为方便。外雇匠人是提供技艺支持的宫外人员,主要包括南匠、番匠、洋匠这几类人员,负责专类器物的制造。南匠来自我国广东或江南地区,手工艺水平较高,一些美术性强、工艺精细度高的活计都需要心灵手巧的南匠来完成,如绘画、雕刻、瓷器烧制等。番匠是来自少数民族的匠人,他们大多擅长兵器、骑具、金属加工类活计。洋匠来自当时科学技术较为发达的西方国家,大都是为了传教来华的富有专业知识的人,像西方绘画、自鸣钟、玻璃器、建筑、枪炮等,都需要懂得这些专业技能的洋匠指导制造。招募匠是开展大型制造工作时临时招募的从事辅助性工作的人员,如国家庆典、年节活动制作规模较大或者工艺较复杂的装饰品、陈设器等,他们来自各省,帮助造办处工匠在紧张的工期内完成制作。

匠役人数方面,据《造办处则例》记载,康熙三十年(1691),造辦处拥有“各项匠役造二百八十五名”[7]。雍正时期造办活计呈上升趋势,人员也随之增加,乾隆三十六年(1771)造办处档案中的一条记录写道:“本处所属各作各房应差匠人、苏拉人等内,本处额设及佔用各司院各项匠人共六百二十一名,书算人、听事传差苏拉、厨役人等四十五名。”[8]可见乾隆时期造办处的匠人规模较康熙时有巨大的发展。

而且自乾隆开始,每年都要向朝廷奏报该年造办处工房中所用之物和工匠的人数等情况。如《奏销档》(乾隆二十五年十一月)十四日载:“奴才吉庆谨奏为请旨事,本年十月二十二日奉旨:造办处、如意馆所有匠役内有巧手巧谨者……奴才等査得懋勤殿、如意馆并造办处所属四十一作各项匠役共有五百九十五名。”[9]嘉庆以后,匠役人数逐渐减少,甚至还出现了大量的裁撤现象,不免与国家的衰落有着密切的关系。

特色工艺

清代康雍乾三朝国力鼎盛,造办处制作的工艺美术品发展到了高峰。清宫造办处的活计集合了地方技艺、宫廷工艺、西方科技,以达到符合皇帝要求的工艺品标准,这些制造的活计往往不惜成本,只为做出精品,因此物料的使用、人才的选用、审美的标准都是苛求完美的。在这样的要求下,也促使一些工艺、活计达到了历史的高峰,并成为时代特色,例如康熙时期的玻璃器,雍正时期的新体画、珐琅彩瓷、漆器,乾隆时期的钟表、瓷器等。

玻璃器

17世纪末的中国宫廷中盛行西学,在受到西洋技术与文化冲击的情况下,康熙皇帝对玻璃制品的需求与日俱增,康熙三十五年(1696)皇帝下旨筹建造办处玻璃厂,用于制造光学仪器、玻璃器具等。筹建和落成后的生产指导均由德国传教士纪理安主持[10],与此同时,他还从欧洲请来更多善于制造玻璃的人,造办处也招募了不少广东、山东等地的玻璃工匠到玻璃厂供职,这些专业人士的到来使玻璃厂的生产技术和产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康熙时期,宫廷玻璃制作工艺已发展到一定水平,已经能生产单色玻璃、珐琅彩玻璃、套玻璃、刻花玻璃和洒金玻璃等品种[11],其中广东匠人程向贵、周俊二人在造办处期间制成雨过天晴刻花套杯、雨过天晴素套杯,这两套玻璃套杯,颜色上仿柴窑瓷器釉色,传说柴窑“釉色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在工艺上采用的刻花手法,据考证是受到西方金刚钻刻花玻璃或转砥刻花玻璃的影响,体现出了他们卓越的技艺水平[12]。所谓“套玻璃”,是指由两种以上玻璃制成的器物,其制作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在玻璃胎上满套与胎色不同的另一色玻璃之后在外层玻璃上雕琢花纹;一种是用经加热半熔的色料棒直接在胎上作花纹。这一工艺是康熙朝玻璃制作技术的一大创新,后世雍正皇帝和乾隆皇帝都纷纷效仿,相继命人烧造玻璃套杯、刻花玻璃杯、套玻璃水盛等。

新体画

“新体画”作为宫廷绘画,是在中国传统文化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全新画派。“新体画”一词源于19世纪中期,是从中西结合的绘画艺术中产生出来的一种画科。代表人物郎世宁是一名意大利传教士[13],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经广东巡抚杨琳引荐至宫廷,其运用西洋油画的色彩及焦点透视画法,结合中国工笔画的绘画元素绘制出来的画作,被康熙皇帝誉为“天下之奇”,中国皇帝被这种中西合璧的创新画法深深吸引,造办处开始越来越多地采用“新体画”的设计与创作。例如,雍正四年(1726)造办处档案载:“此样画的好,但后边几层太高,难走,层次亦太近。再着郎世宁按三间屋内的远近照小样另画一份。”[14]皇帝还令造办处的中国画师与郎世宁等西洋画师相互学习、取长补短,西方写实的手法可以令画面更加生动,东方写意手法为画作提升意境,使画作构图严谨、层次分明、色彩艳丽。清代的帝王大都喜爱绘画,在这样的环境下,造办处画师创作出了《康熙南巡图》《百骏图》《乾隆大阅图轴》等传世佳作。随着“中西融合”程度的加深,乾隆年间产生了“合笔画”(即两个或多个画家共同创作的绘画作品),最多见的就是西洋画师进行人物、动物的绘制,中国画师进行山石、景物的描绘,展现了“新体画”中西交融的魅力。“新体画”不仅在画轴上广泛运用,甚至还出现在了皇宫建筑的内檐装修中,倦勤斋内的巨幅通景画采用的就是典型的“新体画法”,这为严肃、沉闷的宫苑生活增添了不少意趣。

珐琅彩瓷

瓷胎画珐琅缘起于康熙皇帝,由于他对西洋事物的浓厚兴趣,使得欧洲和广州的匠师进入内廷,加入造办处珐琅作,画珐琅器的生产出现了繁荣的景象,随着中西技艺的结合,金属胎画珐琅烧制技术获得了成功,与此同时,造办处珐琅作尝试在瓷胎上施画珐琅,形成了“珐琅彩瓷”。这时的珐琅彩瓷属于初始阶段,花样和款式还只能模仿铜胎画珐琅,而且当时的瓷器外壁胎涩无釉,施画珐琅后纹样颜色堆砌感过重。到了雍正时期,皇帝对珐琅彩瓷器的烧造更为关切,多次提出个人见解,随着雍正六年(1728)珐琅料的研发成功,以及珐琅作人员的扩充,珐琅彩瓷器在器型、胎体、釉色、画面等方面都有了空前的进步,雍正皇帝对珐琅彩瓷有特殊喜好,还经常给予指示,如“雍正十二月十七日……照此样将大七宝八宝做二分,小七宝八宝做二分。其座子用银做,顶子用金做,上安番草边,中心圆光烧珐琅番草边,面上或嵌宝石,或烧珐琅片……其腰花样有更改处改,上下玻璃光内字画拟花样呈览。钦此”[15]。

雍正一朝更为注重西洋工艺、技术和材料在瓷器上的运用。除了洋为中用外,在器物的釉色、形状、尺寸、纹样等方面均严格要求,最终呈现出文雅、素净、精细的“内廷恭造式样”器物,这也是瓷器发展到极致时期的产物。

自鸣钟

自鸣钟是中国传统钟表中最具民族特色的工艺珍品之一,是古代帝王和达官贵人喜爱的收藏珍品,乾隆时期是自鸣钟制作发展的鼎盛时期。乾隆皇帝一生中六次南巡,每一次都带着自鸣钟等御用之物。据史料记载,自鸣钟的传入始于明万历年间(1572—1620)由传教士利玛窦向万历皇帝进献的一大一小两架西洋自鸣钟,成功引起了皇帝对钟表的兴趣与关注,此后,西洋钟表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国,成为权贵们的必备之物。

图3 黑漆彩绘楼阁群仙祝寿钟

(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

乾隆年间,造办处开始正式负责制作宫廷钟表,自鸣钟的制作达到鼎盛时期。此时的做钟处工匠多达百人,其中不乏许多来自广州、苏州的钟表匠人和西洋匠师。他们按照皇帝的要求,制作出精美、实用、富有装饰性、趣味性的钟表,如迎手钟、机器人钟、荷花缸钟等,这些钟表不仅具备报时功能,还有精巧的系统,更复杂的甚至要耗时几年才能做出,如乾隆为母祝寿亲自参与设计的黑漆彩绘楼阁群仙祝寿钟,外观采用紫檀木雕刻成中国古代建筑样式,一层正中的双针时钟,是清宫造办处特有的黄色珐琅,钟盘上写有“乾隆年制”字样,配以西洋钟表的齿轮和机芯,能够报时、报刻、演奏音乐,左右两侧还有变动的景箱,历时五年才得以完成,是结合西方技术和东方审美的一件精品。

清宫造办处从康熙朝正式建立以来,不断完善管理机制,形成皇帝下旨、画样呈览、准后制作、活计呈揽、提出修改意见、完工再呈、收藏赏用的活计工序。这种工作程序和技术要求,是由皇帝钦定、以皇帝名义颁布,工匠们以其自身的优秀技艺服务于宫廷,制造出的器物不仅是实用品、装饰品,更是国家实力的展示品,富有明显的政治色彩。玻璃器、新体画、珐琅彩瓷、自鸣钟等作为富有个性特征的时代产物,是中西文化精髓的结合,也是留给后世最宝贵的遗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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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张诚.张诚日记[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

[3]秦国经.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4][5][13]杨海宁.清宫造办处匠人研究[D].武汉:武汉大学,2017.

[6]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清宫内务府奏销档[M].北京:故宫出版社,2004.

[7]张荣.康熙朝御制玻璃赏析[J].收藏家,2001(09):35-36.

[8]朱晓艳.皇权与技艺:康雍乾时期清宫玻璃制造[J].中国经济与社会史评论,2021(00):426-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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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童永生.从“中西融合”、“会通中西”到“中西合璧”——清宫内务府造办处中西艺术与设计交流考[J].创意与设计,2019(05):23-30.

[11]杨伯达.清代造办处的“恭造式樣”[J].上海工艺美术,2007(04):14-15.

[12]张学渝.技艺与皇权:清宫造办处的历史研究[D].北京:北京科技大学,2017.

[14]刘月芳.清宫做钟处[J].故宫博物院院刊,1989(04):49-54+99.

[15]李东升.从西风东渐到中西合璧——清代宫廷“新体画”研究[D].无锡:江南大学,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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