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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的文化符号研究

2023-06-21张芳

炎黄地理 2023年5期
关键词:比兴万物空间

张芳

最初,门以其防卫功能受到人们的关注,门是人在自然界中建立自我保护的一种屏障,是人类智慧的体现。在强调自然与人统一的文化观念和“比兴”思维的诗学传统的影响下,门超越了实体的物质功能,有了丰富的文化意味,门的书写中融入了人回归童年纯真美好的集体无意识。门对空间进行划分,提醒人们时间、空间的转变,带来不同的心理体验;门将空间进行分割,成为自我和世界区分的一种标志。而门的开关的基本特征,成为与主体精神心态相呼应的一种象征,开门与主体接纳万物、开放的心态对应,闭门与主体的退居自守、与世隔绝对应,门的状态是“心灵”和“宇宙”关系的隐喻。

门与中国人的生活和文化息息相关,《说文解字》中共有57个“门”部字,6个重文字,5个新附字,可见门的文化影响之广。门作为中国常见的建筑样式之一,人的出入时刻都与门为伴,它主要有抵御外敌、通风纳气的功能,为人类的生存提供安全温暖的庇护。随着文明的发展,门的建造中融入了许多文化的含义,包含着自我与外界的关系。

门的含义及溯源

“门”设置在房屋的出入口处。“门”始见于商代甲骨文,古字像两扇打开的大门,《说文·门部》:“门,闻也。从二户,象形。”强调门的通行功能。《释名》:“门,扪也。在外为人所扪摸也。障,卫也。户护也所以谨护闭塞也。”指出门防卫、抵御野兽侵袭的作用。门的雏形源于穴居野外时古人在洞口设置的障碍物,此时门也多采用竹篱和树叶等自然材料。可见,门的原始功能是御寒和抵御外来灾祸的侵袭,为人类提供安全的避难所。《辞海》列举的门的十种意义中,“建筑物的出入口用作开关的设备”放在最前列,也是强调门的原始实体功能;“家族、宗派、关键、类别”等语义都是通过隐喻和转喻的思维方式延伸出来的。《论语·雍也》:“谁能出不由户?”也是强调門本源的出入通行之义,但这种出入中已经包含着自我和自然万物的一种辩证关系,通向自然为“出”,隔绝自然为“入”。

随着人类对自然环境的适应,开始建立固定居所,设立门户,原始时期的门是人类征服自然的一种象征。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设立门,为人类社会组织最基本的形式“家”的形成提供了可能。随着“家庭”的形成,家族制延伸到国家结构中,国家有了稳固的社会基础,门是人类由蒙昧向文明进步的里程碑。门对空间进行划分,区别出空间的内外,从单座院落、建筑群、街坊到城市的连接中,门都起着重要的作用;门成为建筑物中最突出的部分,“宅户以门为冠带”,因而门也成为建筑物的代表,是各建筑空间层次转换的媒介。

门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熔铸了人们丰富的心理情感。《韩非子·五蠹》中“松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是对门的起源的追溯。《诗经》中涉及房门的有51篇之多,其中《大雅·绵》:“乃立皋门,皋门有伉。乃立应门,应门将将。”对亶父传授造房技术,建立皋门、应门进行了详细描述,“伉、将将”都是形容城门高大、雄伟庄严,显然门超越了原始的防御功能,已经带有象征身份和威仪的意思。由此可见,人类早期对门的关注源于原始的实体防卫功能;人们居有所定,家园有安全保障时,门的精神文化功能和审美功能才逐渐显现。

门的文化意味

门的整体营建和人的出行中融入了人与自然、社会的和谐统一。西周时期已经有了“天人合一”思想的萌芽,主张“敬德保民”,达到人与事物的和谐,其中融入了道德属性。儒家继承了这种“天人合一”的道德属性,主张人与义理、道德的统一,孟子将人性、人心作为万物之本,而“恻隐、羞恶、恭敬、是非”四端之心是人心善的本性,强调“上下与天地同流”,即人与万物为一。庄子的“齐万物”,将天看作是自然之道,主张人与自然的平等,人与自然合为一体,包含着丰富的审美意蕴。在中国古典建筑中,建筑的正门多是矩形双扇门,而作为过渡空间的小门多是单扇矩形门或圆形门。中国有“天圆地方”的思想,建筑内部过渡空间的圆形门代表人内心要趋向圆满和谐,圆象征着美好和谐;矩形的正门是人身处大地上,出门后在与一切事物的交流中与自然万物统一。内部趋向一种完满,外部追求一种和谐,其实都是人与自然和谐统一思想的体现。

“门”是人与自然、社会连接的一个纽带,门承载了人的精神。《周易·系辞》:“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其中“阖”是指门关闭时的幽暗,“坤”代表地;“辟”指门开启时吐纳天地之气,让清新的空气与室内浑浊的空气进行交换;“乾”代表天。门的开关使人的居住环境和自然阴阳调和,呈现出一种和谐统一。阖则包藏万物,辟则吐纳万物,显示出人们对人与外界关系的辩证认识。《老子》中“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大意为道是万物的根本,道在门的辟阖中生生不息,往来无穷。辟阖中包含着动静的无穷、万物的根本,这已经包含了对万物本源的思考。《尚书·尧典》中“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比喻广开言路和广纳贤才。门已经与人的思想状态相呼应。门的开关其实就是“心灵”和“宇宙”,“是我”和“非我”之间关系的融汇。

门中不仅包含了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文化观念,更与中国传统诗学中的“比兴”思维密切相关。“赋比兴”最早记载于《周礼》,而后《毛诗序》中沿用其顺序,称为“六义”,郑玄解读“赋比兴”时说道,“比”即“取比类以言之”,“兴”即“取善事以劝喻之”,是诗经的两种艺术表现手法。如《诗经·硕人》用一连串的比喻来形容庄姜的美,“柔荑、蝤蛴、蛾眉”等;以“雎鸠”欢快的鸣叫起兴情意缠绵的男女爱情。“比兴”思维起源于人类早期的原始思维,人在认识外界的事物时,把外在的事物和自身看作是同一的。在抽象思维还不发达的时候,多通过事物表象或身边熟悉的事物认识世界的本质,即“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这是与原始的类比取象思维联系在一起的。虽然在阐释中论者多将“比兴”分开阐释,但两者其实有相似之处,都有明显的类比思维。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将“比兴”连称,指出“比显兴隐”,其实两者的思维特质具有共通性,都是强调以类求同的心理和类比推理的认知思维特性。“比兴”思维是一种艺术思维,注重相似或相关事物对人情感的引发,多借助象征、联想、隐喻、想象等方式,带有明显的直观性和象征性。而在“比兴”思维的影响下,门所代表的家园意识在文学中得到自然的表现,门、人的生存息息相关,与人的出入时时为伴,门成为文学的一个意象符号。

门在文学中时常出现,已经是一个集体无意识的原型。它常常与追寻原始的家园和精神还乡有关,营造出回归家园的静谧,唤起读者的认同,代表着人类回归纯真的情结。门上的对联又称“桃符”,用简洁的文字将房屋主人祈求美好、纯真等愿望直接表达出来。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便以“门”来展现作者回归田园的追求。“门虽设而常关”,没有世俗的纷扰,清理荒芜的杂草却使诗人烦躁,身处闹市却能拾得悠然的心境,这是人与万物同在的和谐境界,呈现出一种归隐返乡的志趣。杜甫对“朱门”骄奢淫逸生活的揭露,对底层百姓困苦生活的同情,对当权者的批判正是源于对“大同”社会的向往。权力共有,各得其所,讲信修睦,“外户而不闭”,没有他所处的封建社会的倾轧和剥削,这其实也是一种回归纯真的表达。这种在门中融入复归纯真的情愫,在现代社会仍然有所体现。顾城在《门前》中追寻一个诗意栖居的“门口”,草无声地结籽,风轻柔地吹拂,人回归童年的纯真美好,而诗人选用“门口”作为见证这些美好的处所,说明门不仅是温暖的港湾,更承载着人精神还乡的意识。

门的符号隐喻

通过以上分析得知,在文化的发展中,在注重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文化观念和在“比兴”思维的诗学传统的影响下,门的文化功能逐渐增强,在文学中融入了丰富的精神还乡的意识。门联结着自己、他人和整个世界,有着丰富的文化含义,在当今的电影中也时常被作为一种文化语言呈现在荧幕上。

第一,传递空间领域感,成为区分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的一个标志。门是空间上的节点,具有通过性、出入自由性的特点。门承担着空间相互联结和阻断的双重功能,空间转化的标志性仪式让使用者的心态发生了变化。门在提供安全感的同时,也对空间进行了划分,在不同的空间内人们的心理感受不同。从门的位置来讲,有院门、宫门、山门、城门、关门、国门等。这些门的建设规则不同,比如宫门的主门都设在宫城的中轴线上,以展示天子受命于天,掌管国家;山门即佛、道教等宗教建筑的大门。在出入这些门的过程中,时刻提醒人们在出入时所进入的空间领域的变化,随之而来的是思想意识的相应变化。门是空间划分的标志物,人的心理通过门产生中心与边缘、内与外的转化。穿越门的瞬间,人觉察到空间的转变和属性的变化,正如在出入高校大门时通过者的身份属性也发生了变化。电影《归来》中对房门、宿舍门、车站门等的刻意展现,就有对主体所处空间和意识的不同隐喻。

第二,门象征着主体的精神。门的基本功能是开关,阴阳变化是其中熔铸的集体潜意识,从这里引申出许多象征意义。门的关闭是为了防卫,与保守、被动的心态对应;门敞开是为了出入,与开放、包容的心态相对应。门成为人连接宇宙的一个纽带,门开意味着主体的开放心态。《淮南子·泰族训》:“见日月光,旷然而乐,又况登泰山、履石封,以望八荒,视天都若盖,江河若带,又况万物在其间者乎,其为乐岂不大哉!”开门是与日月万物接近,与自然一体,是对宇宙的接纳,从自我的狭小世界到精神通达四方。《十八岁出门远行》中“出门远行”正是“我”离开家人的庇护,出门的经历带着黑色幽默与搞笑,但出门的行为是“我”主动感受世界开放心态的体现。

中国文化中有对“开放”的追求,更有“闭门”的无奈。进取无路、寻门无果时,便有了退居自守的闭门现象。文人多以“治国、平天下”为实现自我价值的目标,当入仕无门或仕途坎坷时,便采取一种回避、归隐的心态,门的开关中隐含着士人出世与入世的矛盾。苏东坡《灵璧张氏园亭记》:“使其子孙开门而出仕,则跬步市朝之上,闭门而归隐,则俯仰山林之下。”开门入仕时行义求志,承担起个体的社会责任;闭门归隐时养生治性,保持个体的精神独立,辩证地阐明了两者的关系。在古代,士人“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往往很难实现,在官场的斗争中士人感到自我的价值难以实现时,便只能退隐保全自身,“闭门”成为保持自身独立的一种无奈之举。闭门也就有了与世隔绝的含义,在这种情况下闭门象征不与外界交流,消极保守的心态,“闭门造车”便是对自守心态的形容。显然,门成为主体精神的一种象征,这也被运用到电影语言中。《楚门的世界》最后的画面是楚门终于到达自己所处的虚拟世界的边缘,此时他要逃离虚假,去迎接真实的世界,在他身后是一扇敞开的门,这与他打破虚拟,追求真实的人生态度是呼应的,也成为他勇于探索精神的象征。

第三,门更是一种社会身份的隐喻。门的概念和“家”是相关的,门是自我领域和家的代表,家庭与家族可称为“家門”,家在中国社会文化中具社会组织的功能。《黄帝宅经》:“人以宅为家,居若安即家代昌吉;若不安,即门族衰微。”住宅的安定与家族的兴盛密切联系,“宅以门户为冠带”,门便是家族人丁兴旺的象征。儒家倡导“正君臣、笃父子、睦兄弟、和夫妇、设制度”,门的数量、大小、装饰、材质等方面要遵守“礼”,门是家主社会身份的象征。故宫中门的布局、形状、大小、装饰都遵守“礼”的文化,故宫大门上的铆钉都是圆形,代表着追求圆满。“门风”指一个家庭的家风修养;“光大门楣”则是指为家族争光;“名门望族”指代家族的声望和社会地位。家族兴盛,人口众多,房屋的数量自然会增加,门也会相应增加,而古代以家族为单位进行人际交往,所以在门的设置上也能分辨出人际关系的亲疏和社会地位的不同。《红楼梦》中门的描述中就包含亲疏远近的区分,元妃省亲时走的正门,刘姥姥进荣国府走后门,薛宝钗出家走的是正门,贾瑞偷约王熙凤走的是穿堂门,门一方面成为串联情节的物象,更重要的是通过门分辨人际关系的亲疏。

门最初以实体的防卫功能受到人们的关注,是人类在自然界中建立自我保护的一种屏障,是人类智慧的代表。在强调人与自然统一的文化观念和“比兴”思维的诗学传统的影响下,门超越了实体的物质功能,有了丰富的文化意味。此外,门的书写中也融入了人回归童年纯真美好的集体无意识。在礼的影响下,门也成为一种象征身份地位的符号。门的建造中已经融入了中国人的哲学观、宇宙观等,成为一种可以探索中国人心理的符号,虽然这其中有许多不适应现代社会的元素,但它依旧是人们文化历史记忆的载体,对人们的生活有着深远的影响,因此对门的文化意象的研究还可以继续深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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