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虹从“脾虚肝郁”理论辨治梅杰综合征经验

曾 伟，李航宇,2，张绪赟,2，屈晓凤

（1.成都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四川 成都 610075；2.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张虹传承工作室，四川 成都 610015）

梅杰综合征（meige syndrome, MS）在临床上是一种罕见的节段性肌张力障碍，属于成人多动症的一种，常以眼睑痉挛、口颌肌张力障碍为特征[1]。梅杰综合征通常分为原发性和继发性两类，其中原发性梅杰综合征的发病机制目前尚未明确，继发性梅杰综合征的发病机制可能与神经递质多巴胺和γ-氨基丁酸等的平衡失调有关[2]。梅杰综合征患者年龄一般在30-70 岁之间，女性通常比男性更容易受到影响[3]。深部脑刺激术[4]（DBS）和A 型肉毒素[5]治疗是目前临床上被公认为治疗梅杰综合征的可行性方法，但深部脑刺激术治疗因并发症较多而难以被患者接受[6]。

四川省名中医及第六届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张虹教授在投身针灸临床、教学和科研的四十年间，师古而不拘泥于古，在传承名医名家经验的同时，根据多年的临床实践总结，凝练形成了一套具有川派特色的临床治疗方法。针对梅杰综合征的治疗，张虹教授经过长期临床实践总结，形成了从“脾虚肝郁”理论辨治梅杰综合征的“祛风固本”治疗大法，现总结分析张虹教授运用“祛风固本”法治疗梅杰综合征的临床经验如下。

1 临证思路

基于梅杰综合征患者临床表现出来的眼睑痉挛、面部肌张力障碍样不自主运动并伴有眼干、眼涩和瞬目增多等特点，本病当归属于中医学“痉证”“筋惕肉瞤”“抽搐”等范畴。张虹教授认为本病主要由脾虚肝郁引起，总结出其发病关键病机为：“脾虚气血生化乏源-血虚生风”“忧思气结-聚而生痰-痰蒙清窍-化火生风”以及“肝郁气滞-气郁化火-化火生风”，由三者结合共同发病，日久生风上扰头面所致，《素问·至真大要论篇》载：“诸风掉眩，皆属于肝，”风气内动，虚风上扰头面，导致气血经络运行失常而发为本病。

1.1 脾虚气血生化乏源-血虚生风

“脾主为胃行其津液”，作为气血生化之源，后天之本，脾具有十分重要的生理功能；脾在体合肉而主四肢，在《灵枢·大惑论》中记载：“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肌肉之精为约束。”在五轮学说中，五脏应五轮，而脾为肉轮,主胞睑。张景岳曰：“约束,眼胞也，能开能合，为肌肉之精，主于脾也。”脾虚运化功能减退，导致水谷精微难以输布全身，出现血液化生不足；同时肝为血海，主藏血，当血液生化不足时，血不充肝体，致筋脉失养，血虚生风，虚风上扰头面，侵袭头面经脉，气血运行失常则导致胞睑、面颊、口角抽动[7]。肝血虚继而可影响他脏，心主血而肝藏血，心主神志，肝主疏泄，皆与精神、情志活动密切相关；根据“母病及子”理论，肝血虚会导致出现心悸、失眠、多梦等心血虚证候，合并为心肝血虚。张虹教授通过临床观察，发现临床患者因出现心悸、失眠等证候往往会导致生活质量进一步降低，从而加重其心理负担，出现不同程度抑郁、焦虑等神志疾患，或忧思伤脾，或气郁伤肝，久则导致脾胃气虚、心肝血虚，如此反复，形成恶性循环，对梅杰综合征患者的病情恢复造成不利的影响。

1.2 忧思气结，聚而为痰，化火生风

脾为太阴湿土之脏，主运化水液，脾气健运，水液得以正常输布，则无水湿痰饮等病理产物停聚之患[8]。《诸病源候论》云：“结气病者,忧思所生也”，脾在志为思，思虑过度或所思不遂会影响气血的正常运行，导致脾气郁结，运化失常；气结于中焦，脾不升清则水液停聚，痰湿内生，出现纳呆、脘腹胀满、头目眩晕等症，因此有“脾虚生湿”之说。朱丹溪指出：“凡郁皆在中焦”，“若夫血气两亏，痰客中焦，妨碍升降，不得运用，以致十二官各司其职，视听言动皆有虚妄[9]。”张虹教授指出，痰浊郁结于中焦，日久化热，火热内聚，易化火生风，循经上炎侵袭头面，致眼睑痉挛抽动、口下颌不自主运动等。《寿世保元》载：“一切怪病，此皆痰实盛也”,首都国医名师周德安教授重视“怪病多痰”之说，将痰看作梅杰综合征发病的重要因素，在息风同时，也要注重开窍豁痰[10]。

1.3 肝郁气滞，气郁化火，化火生风

“肝为刚脏，喜条达而恶抑郁。”肝五行属木，而木之性曲直，喜冲和调达，伸展舒畅，在《素问·灵兰秘典论》中称肝为“将军之官”，体现出肝之刚强、勇猛之性。张虹教授认为，部分梅杰综合征患者伴有焦虑症或抑郁症病史，究其病因，多因病情复杂难愈致其身心负担加重，从而出现焦虑、抑郁等情志疾病。“肝主疏泄，条畅情志”，《血证论》曰：“以肝属目,木气冲和调达,不致遏郁,则血脉通畅”。肝的疏泄功能正常，人体的气机血脉才能维持正常的运行；同时，当出现焦虑、抑郁等情志疾病时，可反过来影响肝的疏泄功能，当肝失疏泄，可变生一系列的病症。其中，肝气郁滞，日久则易郁而化火，火灼肝阴；肝肾同源，肝阴耗伤，往往累及肾阴亏虚，合并为肝肾阴虚。肝肾阴虚，不能制约阳气，肝阳升发太过、升腾无制，最终亢逆化风，形成肝风内动之证。综上可知，“气”“火”“风”三者之间，常以肝气郁结为先导，久之郁而化火，形成肝火；继而肝火内耗肝阴，阴不制阳致肝阳升动无制，风气内动，发为肝风。张虹教授指出，梅杰综合征的主要病因即为肝风，而头为诸阳之会，风邪伤人,首先易袭于阳位，肝风上扰头面，临床则表现出双眼睑痉挛、不自主眨眼、下颌抽动等典型梅杰综合征症状。

综上，张虹教授认为“脾虚肝郁”是梅杰综合征的首要病机，针对其病机，应将健脾养血和疏肝解郁作为首要治则。其中，针对“脾虚气血生化乏源-血虚生风”和“忧思气结-聚而生痰-化火生风”，究其原因，脾失健运是关键，因此要复脾之健运，施以健脾养血之法，复脾健运同时，能够养肝血、充心血，气血充盈运行通畅，虚风得以消除，健脾养血是梅杰综合征的重要治则；针对“肝郁气滞-气郁化火-化火生风”，如《证治汇补·郁症》云：“郁病虽多，皆因气不周流，法当顺气为先。顺气之法，首责于肝，气失疏泄，治宜以疏肝理气之法[11]，肝疏泄有度，全身气机条畅，内风自消，因此疏肝理气是梅杰综合征的首要治则。如此，脾健运有力，肝疏泄有度，气血通畅运行环流周身，以达“阴平阳秘，精神乃至。”

2 治法特点

2.1 治疗选穴

张虹教授秉承祛风固本、肝脾兼调和远近相配的基本治则，选取双侧下关、颧髎、丝竹空、瞳子髎、攒竹、顶颞前斜线以及神庭和百会，配以远部双侧合谷、外关、太冲、三阴交和关元为主穴，局部取四白、地仓、迎香。痰郁化火配风池，丰隆；肝郁脾虚配足三里、期门；阴血亏虚配太溪、足三里。

2.2 治法选择

针对梅杰综合征的治疗，张虹教授根据多年临床实践总结，从“脾虚肝郁”理论出发，凝练形成了常规针刺配合局部电针、温针灸结合神阙艾灸和面部闪罐的“祛风固本”治疗大法。

2.2.1 针刺疗法 根据“腧穴所在，主治所在”，针刺局部攒竹、丝竹空、瞳子髎、四白可以促进眼周局部气血运行，缓解眼睑的局部痉挛；《千金翼方》载：“下关在耳门下一寸宛宛中动脉际是也，主牙车脱关，不得嚼食；”《黄帝内经·灵枢》曰：“刺下关者，欠不能呿”。针刺下关可以治疗牙关不利，对于缓解口下颌的肌张力障碍具有良好作用。

阳明经为多气多血之经，《景岳全书》载：“且胃以水谷之海，故为多气多血之腑，而实为冲任血海之源。”选取阳明经穴合谷、足三里、迎香、地仓等穴，既可以促进患部气血运行，且能出血气，补血海，调冲任。合谷在《针灸大成》中载：“主面肿，唇吻不收，喑不能言，口噤不开……。”“面口合谷收”，合谷能够治疗头面诸疾，对牙关不利、口噤不开、眼睑痉挛的治疗均有显著疗效。“阳维目锐外关逢”，外关同合谷相配，善治头面疾病，对眼睑痉挛和口下颌的病症尤有良效。

神庭、百会为督脉穴，而督脉入脑，针刺可醒脑开窍；当脑窍及其连属受抑或受损时，其支配、传导和联络眼睑的功能就会失常，此法可促进受抑或受损的脑窍及其连属恢复正常[12]；风池治内外风，为祛风要穴，配太冲可平肝息风，且风池穴主目疾[13]，亦可开窍明目。张璐云：“五脏六腑之精气，皆禀受于脾土，而上灌于目，目者血之宗也，故脾虚则五脏之精气皆所失，不能归于目[14]。”因此选取脾经穴三阴交，与太冲相配，可健脾养血，益肾平肝，精气足则眼目得以濡养，眼干眼涩的症状自消。张虹教授常选用顶颞前斜线治疗对侧肢体的中枢性运动功能障碍[15]，选取下2/5 以治疗对侧头面部的病症，对于梅杰综合征的治疗颇具良效。最后在面部置两组电针（如图A 所示），第一组为攒竹配丝竹空，第二组为下关配顶颞前斜线，波形为连续波，可舒缓眼睑痉挛和面部肌张力障碍。

2.2.2 艾灸疗法 张虹教授指出，温针灸结合神阙艾灸，旨在调节患者的全身机能，补养体虚以固本。有研究[16]表明，温针灸可以将艾炷热力从针柄源源不断地传入体内，改善局部血液循环，并能增强细胞的吞噬功能；对于肿瘤患者[17]，温针灸可以改善其体虚状态，提高患者的免疫因子调控能力；对于面瘫患者，温针灸亦可通过消除面瘫患者面神经管局部炎症水肿，恢复因受挤压受损的神经，从而调节神经机能紊乱[18]。在双侧颧髎、三阴交分别各置一组温针灸（如图A、B 所示），艾炷热力经颧髎透入面部肌肉，可促进局部气血运行，对面部肌张力障碍的恢复具有促进作用；三阴交温针灸，可加强其养血健脾，补肾平肝之功。

图A 颧髎温针灸

图B 三阴交温针灸

神阙被称为人体生命之根，真气所系之处，“神之所舍于其中”；作为保健灸最常用的穴位之一，有研究[19]表明，神阙艾灸、拔罐可以改善局部血液运行和淋巴代谢，从而可以加快机体的新陈代谢。任脉为“阴脉之海”，有“生气之源”“聚气之汇”等称，在神阙穴置灸盒施灸能够同时对任脉穴气海、石门等穴产生温热作用，具有补气养血，增强患者的机体免疫力的功用。

2.2.3 拔罐疗法 拔罐疗法最早可见于《五十二病方》，该法运用皮部理论，通过负压将热力依次传入皮部-孙络-络脉-经络系统，可以调节气血运行，具有温经散寒、开泄腠理、通经活络等作用。现代研究[20]证明，利用闪罐的温热作用和负压效应可以刺激面神经，保持面神经的活跃性，使其处于兴奋状态；同时可以加强局部的新陈代谢功能，加速面神经管水肿的吸收，促进血液和淋巴循环，对梅杰综合征多因素导致的口面部运动障碍有良好的效果。操作时顺着足阳明胃经的大致巡行走向，从“地仓-大迎-下关”方向依次进行闪罐，待罐体温热，在患者面部进行熨罐，从“地仓-颊车-下关-太阳-阳白”的循行路径皮肤进行来回的熨敷。此法不仅可以温通经络，还可以起到安慰作用[21]，让患者在治疗时感到心情愉悦，易于接受，有利于病情康复。

张虹教授认为，临床上具体疗法并不拘泥于此，可根据患者实际情况临证随症加减，灵活变通，各个疗法相互结合，以达最佳治疗效果。

3 病案举隅

3.1 病案信息

患者廖某，女，42 岁，自由职业者，2021 年6 月12日初诊。主诉：双眼睑痉挛伴眼干眼涩6月余。现病史：患者于6 月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双眼睑痉挛，不自主跳动，伴眼干、眼涩，睁眼困难，以及下颌震颤样运动，患者就诊于某省人民医院，临床诊断为梅杰综合征，经局部注射A 型肉毒素及口服苯海索、巴氯芬、甲钴胺等药物后症状有所缓解，但随着时间推移，患者自诉后续治疗的疗效不明显。为求进一步诊治，患者遂至张虹教授门诊寻求针灸治疗。刻下症：双眼睑痉挛，眼干眼涩，挫牙，纳可，睡眠欠佳，大便偏干，小便正常，大便日1次，舌红少苔，脉弦细数。

3.2 诊断治疗

西医诊断：梅杰综合征；中医诊断：痉证（缓解期）阴血亏虚证。

治则：滋阴养血，祛风固本。

选穴：攒竹、瞳子髎、丝竹空、四白、下关、百会、神庭、迎香、地仓、风池、顶颞前斜线、合谷、外关、关元、太冲、太溪、三阴交。

操作：在穴区进行常规消毒后，选取一次性针灸针。所有穴位行常规针刺，施以平补平泻手法。在攒竹和瞳子髎、下关和顶颞前斜线各置一组电针，波形为连续波，频率为80Hz，电流强度以患者能耐受为度，留针30 分钟。双侧颧髎、三阴交各置一组温针灸，将点燃的艾炷中间刺孔后覆于针柄上，与患者皮肤保持适当距离，避免温度过高致皮肤灼伤，留针30分钟。神阙穴置一灸盒，内放两块艾炷，灸25 分钟，以局部潮红为度。起针后准备数个大小适宜的玻璃罐，点燃95%酒精棉球后将持物镊迅速在罐底环绕一圈，利用罐内负压，迅速吸拔于面部，待吸紧皮肤后利用腕力进行闪罐操作，从地仓向下颌方向吸拔数次，待罐体发热，将罐体熨敷于面部，沿足阳明经循行方向来回滚动，如此反复操作3次。上述治疗每周3次，隔日1次，10次为一个疗程。治疗期间，嘱患者保持心情舒畅，生活规律，饮食营养均衡。3 个疗程后患者眼干眼涩症状减轻，双侧眼睑抽动症状基本消失，下颌肌张力障碍缓解，挫牙减少，心情愉悦，精神状态佳，睡眠质量提高，二便调，遂继续当前治疗，5 个疗程后，患者症状缓解明显，遂离诊。6 个月后随访，未复发。

3.3 分析

按：患者日久耗伤阴血，致阴血亏虚，故张教授在息风止痉的同时，滋阴补血以固本，选取温针灸和神阙艾灸疗法以滋养补虚，常规针刺配合电针柔痉息风。合谷善治头面，配外关、风池祛头面内外风，缓解面部眼睑痉挛。局部攒竹、瞳子髎、丝竹空、四白、地仓等穴配合颧髎温针灸可加快局部气血运行，经脉通畅则痉挛、抽动自除。三阴交温针灸，配合太冲、太溪平补平泻，可养肝血，滋阴补肾，肝血充则眼干眼涩症状消除。神阙艾灸可以改善血液运行和淋巴代谢，增强患者机体免疫力。面部闪罐可以使面部经脉通畅运行，减轻面部肌张力的障碍运动，共奏养血滋阴，息风止痉之功。

4 小结

梅杰综合征作为临床上罕见的神经系统疾病，目前尚无根治性的疗法。张虹教授经过多年的临床实践总结，从“脾虚肝郁”理论出发辨治梅杰综合征，认为其发病关键病机为“脾虚气血生化乏源-血虚生风”“忧思气结-聚而生痰-痰蒙清窍-化火生风”及“肝郁气滞-气郁化火-化火生风”，在针灸治疗上，张虹教授认为应抓住“风”这一特性，前期以平肝息风，通络止痉为主，后期治以滋阴养血，祛风固本；选穴以足阳明、手阳明、任脉、足太阴、足厥阴经腧穴为主，配合电针、温针灸、神阙艾灸、面部闪罐等综合疗法，并结合患者的实际情况补虚泻实，配伍加减，此法操作方便，疗效显著，对梅杰综合征患者的治疗效果尤为显著，文章总结分析张虹教授从“脾虚肝郁”理论辨治梅杰综合征的临床思路及治疗方法，供各位医者互相交流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