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述涛：从“拆了书记”到“拆不动市长”

张铎

2022年1月，一篇新闻报道震动了整个济南官场，也让时任济南市长孙述涛的仕途迎来拐点。

当年1月13日上午，新华社旗下媒体《经济参考报》刊发了调查报道《多年拆违岿然不动！数千栋“坚挺别墅”野蛮侵蚀济南泉域保护区》，济南违建别墅事件由此发酵。此文发布数月后，孙述涛离任。

当地官场因此有人调侃，孙述涛的仕途总和“拆”脱不了干系。任职威海十年，曾大力推动新区建设，以“拆了”闻名。担任济南市长后，又因为拆不动违法建筑，未到退二线年龄便离任。

孙述涛去职济南市长属于“计划外事件”，因此他离开济南后，在省政协任了十个月的党组成员。其间，关于他出事的传闻不断。

直到今年1月，在山东省两会上，孙述涛当选省政协副主席，外界议论稍微平息。然而两个月后，局势再度逆转。据当地一名官场人士介绍，孙述涛在3月25日傍晚左右，在济南一座火车站被相关部门的人员带走。数天后，有关他接受调查的消息正式发布。

“眼花缭乱”的仕途跃升

孙述涛是1965年生人，籍贯山东高密。他曾在一处公开场合提到，自己年轻时很想学医，高考填志愿，四个志愿里有两个医学院。可惜，他最终未被外省的医学院录取，而是进入山东农业大学。

四年本科毕业后，孙述涛留校担任辅导员。1991年，26岁的孙述涛考入南京林业大学，经过6年学习，完成硕博学业。此后，孙述涛回到山东农业大学任教，并很快升任林学院院长。

一名当地人士介绍，孙述涛完成博士学位，回到山东农大仅几个月时间就成为林学院院长。除了他个人努力与机缘巧合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孙述涛得到了一名威海籍山东领导的赏识与举荐。此后，孙述涛几次仕途的重大跨越，都得到过这名领导的点拨。

担任山东农大林学院院长两年多以后，孙述涛又迎来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仕途跃升。2001年，36岁的他调任菏泽市副市长。山东农大的行政级别为正厅，下属学院是处级单位。在孙述涛任菏泽副市长前不久，农大另一个学院的院长去某地挂职，不过任副县长。孙述涛的超常提拔，颇为引人瞩目。

不过，孙述涛任副市长仅一个月，就被调回省城，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一名已退休的官场人士感叹，在当年，山东一些颇有资历的地级市市委常委，回到省会担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都属于组织关爱重用。孙述涛任副市长一个月就获任新职，确实令人意外。

36岁的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自然成为政坛希望之星。不过，孙述涛本人倒很低调。农大的老朋友从泰安来到济南，他都会热情接待，并没有副部长的架子。甚至较长一段时间，他不习惯专车，让司机不必接送自己上下班。孙述涛在单位附近购买了一处住房，此后二十多年里，无论官职如何变化，始终居住于此。

据一名当地人士介绍，孙述涛居住的小区，当初环境还不错，但随着时间推移，已成老旧小区。孙述涛每日早出晚归，甚至有多年在外地工作。在威海工作期间，孙述涛回济南时就住这里，因此，部分居民并不知道这里住着个大官。两三年前，居民商议给本楼栋加装电梯，办理相关手续时遇到麻烦。孙述涛此时已是济南市长，他给相关部门打招呼，所有手续立刻搞定。好些邻居这才晓得，市长就住这儿。

水土不服的博士市長

2008年，在担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7年后，43岁的孙述涛离开省委大院，调任威海市长。在威海，孙述涛工作了十年，前三年是市长，后七年任书记。

一名威海官场人士直言，孙述涛前期仕途太顺遂，基层经验很缺乏，所以给人感觉书卷气有余，魄力不足，甚至在实际工作中有些瞻前顾后。“当时有一名和孙述涛搭班子的威海当地干部，从基层干上来的。人家可以抽农民递过来的劣质香烟，也可以用威海土话骂人。孙述涛这个博士市长，与人家对比反差很大。孙述涛下基层调研时，不喜欢吃乡镇食堂，一般安排在县城里用餐。”

另一名与孙述涛有过交集的人士回忆，孙述涛履新市长不久，被聘为当地一所大学的兼职教授。站上讲台，回归教师老本行的孙述涛，可谓风度翩翩。尽管一学期讲不了几堂课，但他会认真准备，课上旁征博引，很受学生喜欢。不过，当他面对上访群众时，口才顿时掉几个档次，对某些政策也不熟，有时被对方逼问得很尴尬。孙述涛大概知道这些缺陷，到后期很少出面去面对群众了。

威海位于山东东部，距离济南有近6小时的车程。孙述涛刚来威海时，几乎每半个月就要回济南，有时坐轿车，有时坐飞机，礼拜五早早下班，下周礼拜一中午才回威海。当地官场传言，连大力提拔了孙述涛的那名威海籍省领导都提醒他，节假日可以在威海多待一下。后来，威海到济南通了动车，交通方便许多，孙述涛更是每周都要回济南。

一名威海当地干部介绍，孙述涛不大喜欢下属周末来打搅自己。不过，对于涉及自身的舆情，孙述涛是另一种态度。只要网上出现对自己不利的帖子，相关部门必须立即处理，也可以随时向孙述涛汇报。

在威海担任市长3年，孙述涛是低调且谨守本分的“二把手”，2011年底晋升书记后，也没有立刻推出任何重大建设。有人评价孙述涛不爱折腾，不盲目追求政绩，也有人认为，他就是一个混日子的太平官。

当时一度有传言，孙述涛会在换届之年再进一步。尽管他任市委书记的时间只有一年多，但毕竟拥有博士官员的光环，况且以他这些年来在仕途顺风顺水的势头，似乎一切都有可能。

在一番人事调整后，孙述涛最终没能如愿晋升，他意识到，看来自己得在威海多待一阵子了。此后不久，威海推出东部滨海新城建设规划，孙述涛也要端出自己的政绩。

根据公开资料，威海东部滨海新城总体规划面积191平方公里，核心区面积73平方公里，以泊于镇为主体，包括崮山镇、桥头镇部分辖区。新城建设用地规模为45平方公里，规划容纳40万至45万人。

新城建设离不开土地，围绕拆迁与补偿的矛盾就此爆发。一时间，当地爆发了多起拆迁事件，还有人将孙述涛称为“拆了书记”。时至今日，仍有一些被拆迁户上访，声称遭遇各种不公平对待。

然而，“拆了书记”孙述涛在另一些人眼中，却又显得优柔寡断。一名当地房地产商深度参与了新城开发，在孙述涛离开威海后，他公开抱怨孙胆子太小，一见到有人闹事或在网上发帖，就生怕出什么大事，要企业花钱摆平。一些村民的诉求分明没有法律依据，自己迫于孙述涛的压力仍不得不妥协。

除了强拆争议，新城建设也一度面临进度迟缓的指责。孙述涛或许听到了外界声音，在一次专访中表示，新城建设是按计划推进，前些年建设的主要是一些基础设施，“多数都是在地下，地上看不到”。

一名威海当地人士表示，孙述涛的解释是掩耳盗铃，地下的基础设施当然要建，可好几年过去，地上聚不拢人气，那也是失败。“在关键问题上，孙述涛缺乏魄力”。当时有人提议，搬几个政府重要部门过去，起到示范带动作用。孙述涛起初同意，可后来看反对声音不小，许多公务员不愿意过去，他退缩了。花了好几年，就搬了一所医院、一所学校过去。

上述人士还提到，东部新城的一些基础设施，前期因为入住率不高，肯定会亏本。当初相关部门商议过一套方案，由政府、地产商与相关基础设施配套企业共同出资补贴，保障基础设施正常使用。后来经济形势严峻，地产商拿不出钱。有人向孙述涛建议，地产商确有困难的话，政府多补贴一些，也要保障相关基础设施正常使用。可孙述涛不敢担责，此事无法推进，一些区域的基础设施迟迟无法正常使用。

身陷威海旧案

在威海深耕十年后，孙述涛已从当年的希望之星变成老资格的正厅级官员。2018年，53岁的他获得提拔，升任山东省副省长。几个月后，因为济南领导班子变动，孙述涛离开省政府，担任济南这座副省级省会城市的市长。

济南官场对孙述涛的评价，也是一个四平八稳的“太平官”，学历高却并不务实。孙述涛曾在一次论坛上表示，再有一年时间，济南的芯片产业能做到全国第四。此言一出，令许多人震惊。然而事实证明，一切并未如孙述涛预计那样乐观。

2020年济南市委书记调整，孙述涛并未接棒，此后他似乎更加消沉。在济南违建别墅事件中，孙述涛的懒政展露无遗。据媒体报道，济南市南部山区的别墅几乎“漫山遍野”，不仅“进村掠地”，更是突破山东省划定的生态保护红线，大举抢占南部山区生态资源。在中央环保督察组持续督办下，济南南部山区从2017年起就掀起“拆违风暴”，但几年来不仅依然有数千栋违建别墅岿然不动，甚至于在已拆除的别墅旁边，新的别墅又在大张旗鼓地建设当中。

孙述涛身为市长，是拆违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近些年来，孙述涛主持召開了多次拆违工作会议，口号喊了许多。然而，据相关人士回忆，孙述涛部署拆违仅限于会场，他本人甚至没有去过南部山区拆迁现场一次。“孙述涛如果太忙，哪怕派身边工作人员去一趟，拍几张照片，什么都清楚了。也许，他根本不想碰这些矛盾。”

孙述涛不想碰矛盾，矛盾却找上了他。济南违建别墅事件曝光两月后，孙述涛卸任济南市长，转任省政协党组成员，此时，他并未到退二线的年龄。据一名知情人士介绍，孙述涛心态似乎还行，多次对人说自己早想退下来，如今到政协来，感觉一切很好。孙述涛还说，当年提副省时，就希望去人大政协，最后服从组织安排，又在济南多干了四年。

孙述涛的话是否出自真心，外人不得而知，但他想安稳退休，却不那么容易。就在孙述涛去职济南市长前后，他主政多年的威海爆出了腐败窝案。数年间，刘茂德、周永迪、徐连新等多名市领导落马。其中，刘茂德、周永迪均担任过威海市建设局局长与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周永迪还担任过东部滨海新城建设指挥部副总指挥。

据知情人士介绍，刘茂德、周永迪、徐连新等落马的威海官员，均与一家当地著名企业存在利益纠葛，或者为企业的商业地产项目打招呼开绿灯，或者直接入股该企业的子公司。孙述涛与这家企业的负责人同样过从甚密，孙述涛有亲属就在这家企业上班。孙述涛任济南市长后，该企业负责人带着一帮威海“老朋友”，专程到济南设宴庆贺。这家企业在济南设有分厂，孙述涛曾前往视察。孙述涛赴济南任职后，还有一批当初深度参与威海东部滨海新城开发的建筑企业进入济南市场，在市政工程项目上屡有斩获。

另据介绍，威海是经济发达地区，拥有众多上市企业。孙述涛热衷于奔赴企业主的饭局，而且不止一次在饭局上对上市公司负责人说：“有什么消息跟我透露一下。”接着又说是“玩笑话”。这玩笑是否当真？就看当事方如何处置，也有待进一步调查来证实。

孙述涛落马后，有当地人士感叹，工作中优柔寡断的孙述涛，在敛财方面可不那么瞻前顾后、小心谨慎了！

孙述涛曾说，高考时未被医学院录取，是人生的遗憾。“与医学无缘后，最终从政做了市长。但当市长，不妨碍自己喜爱医学。”假如他当年如愿做了医生，又会是怎样一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