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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体性哲学的嬗变与反思

2023-06-15雷芳

西部学刊 2023年7期
关键词:人民性主体性现代性

摘要:主体性哲学反映的是人对主体与客体关系的一种自我意识。人类从前现代社会到现代社会的发展进程中,主体性哲学经由自然性、宗教神性向人的主体性演变。在现代性发育成熟的资本主义社会,资本的“物化性”“自在自为”性和“通约性”造成了主体性资本的虚假幻象。当前,人类正处于以“物的依赖性”为主导的社会形态,只有在变革生产关系的同时,对资本精神进行积极的扬弃,才能回归人的本质: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主体性地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彰显人民性的主体地位和价值取向,体现着马克思主义主体性哲学的应有之义。

关键词:现代性;主体性;资本;人民性

中图分类号:B01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07-0056-04

主体性哲学是人在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中就所处的地位、能力、作用和性质等问题而进行的“逻各斯”式的追问。作为社会性的存在,人对主体性哲学的认知是建立在一定物质生产方式基础上的一种自我意识,它内含历史哲学、经济哲学和政治哲学的价值判断。本文通过追溯人类从前现代社会到现代社会发展进程中主体性哲学演变的图式,力图揭示其生成的历史逻辑,进而剖析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类对资本主体性认知颠倒、膜拜的现象发生学。在社会主义社会,通过先进的制度驾驭资本,对资本精神进行积极扬弃,真正实现了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主体性地位的回归。对主体性哲学的追问不仅关涉当代人类思想再启蒙的问题,也是哲学最终的归宿和落脚点。

一、从前现代社会到现代社会的转型:主体性哲学的生成

学术界通常将十七世纪视为西方现代性开始的历史时间,以此为历史坐标,人类对主体性哲学的认知经历了从本体论到认识论意义上的转变。

(一)前现代社会主体性哲学的演变:从自然性到宗教神性

人类主体性哲学的认知图式最初是从本体论意义上开始的。在前现代社会,人们认为自然是主体,人是客体,主体性就是自然性,社会的价值判断以自然本性为核心。人的本性在于服从自然规律,分有神性才能顺应自然而生活。进入中世纪,基督教成为主导性的意识形态,理性是信仰的工具,人是上帝的奴仆,宗教神性居于主体性地位。中世纪经院哲学的集大成者阿奎那对上帝的主体性做出了本体论意义上的证明。他指出任何存在的事物必须以已经存在的事物作为自己的存在原因,而上帝成为最终没有起始因的存在原因,上帝是“存在的纯实现”,是居于不动地位永恒的“一”。他还借用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来做进一步论证,既然形式因决定了质料因,那么上帝作为形式因决定其他质料的存在,人只是被动的、僵化的质料因。

前现代社会是以小农耕种为主要生产方式的传统社会,人们的商品生产和交换是集体无意识的行为,社会体系运转依賴习俗和经验的调节。马克思认为这是人类发展最初的社会形式,是以“人的依赖关系”为主的社会形态。一方面,整个社会以权力配置资源的方式进行物质资料再生产,劳动产品大部分以服务特权等级阶层为目的被分配和消耗掉,社会再生产长期停滞不前。劳动者则因地缘的、血缘的、宗法的人身依附性关系忍受着阶级剥削。另一方面,受制于意识形态和自我认识的局限,人们普遍相信只有接受自然的恩赐才可能生存和发展,个体的独立性、主体性和欲望被锁定在信仰的世界中。人在本体论哲学意义上是不存在的,是没有价值和意义的。

(二)从前现代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人的主体性地位的高扬和确认

欧洲经历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后,人本主义精神备受推崇,理性逐渐战胜宗教信仰,人们开始用主客二分、二元对立的视角来认识世界,主体性哲学实现了从本体论向认识论意义上的转向。从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质疑精神到康德的“哥白尼式的革命”,个体的自由意志、主体性得到历史性确认。人逐渐意识到自我不但是认识论中能够反思和质疑的主体,而且还能通过知性整理经验的对象性世界,并以范畴、概念的形式加以抽象。黑格尔把主体性原则(用反思确保自由)作为现代性的标志,认为“我们时代的伟大之处在于自由,作为自在自为的精神财富,受到了承认”[1]122,把人的主体性抬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近代以来主体性哲学的确立主要归因于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欲望驱动论。十七世纪以来,欲望越来越被当作生命的本质和潜在的创造性力量而恢复名誉。人们意识到,尊重和开发人的欲望就是对人性中所谓的虚荣心、权力欲的挖掘,它能极大地唤醒人潜在的激情和创造力。正如康德所言:“没有这些东西,人道之中的全部自然禀赋就将永远沉睡而得不到发展。”[2]从历史进化论上看,如果没有“恶”的世俗欲望的牵引,人就不可能从野蛮人过渡到文明人,人类也不可能从保守落后的传统社会进入活力创新的现代社会。第二,科技理性的膨胀。近代自然科学狂飙突进,人类开始动用工具理性任意宰割、支配大自然以满足自身发展的需要。人们相信“一切好的东西都被归为人的劳动而非自然的馈赠,自然只不过提供了几乎毫无价值的物质材料”[1]161,人与自然的传统关系被彻底颠覆。第三,市场理念的确认。现代性发育与市场经济发展同步,在遵循亚当·斯密所说的“看不见的手”的市场机制引领下,个体逐渐形成独立、平等、诚信、创新、竞争等主体性意识。“劳动分工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而分工越严密,个人也就越贴近社会,个人活动越专业化,他也就越成为个人。”[3]人类社会日益形成相互依赖、复杂联系的网络,人的社会属性得到更加全面而丰富的发展。

二、现代性视域下主体性资本对人之主体性的僭越和遮蔽

现代性市场是以资本配置为生产要素的经济模式。从表面上看,资本是一种生产要素,是组织社会化大生产不可或缺的物质载体,本身并无主体性,形式表现为支配市场资源的货币符号。但是,资本能动地追求自我增殖、扩张,本质上是人与人之间交换劳动价值的一种社会关系。而“关系”能衍生出主客、自我和“他者”等具体的结构性层次,这为资本反客为主提供了可能性的空间。资本本体具有去主体化和反主体化特质,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资本的“物性化”

马克思认为,现代性社会是以“物的依赖性”为特征的人类社会发展的第二大社会形态。在物化的商品交换社会,商品这种无法直接呈现的隐形的社会关系是通过物的显性形式颠倒地呈现出来的,由此造成了人们在主观上对“物”的“幽灵般的对象性”的幻觉。同样,在货币化生存世界,资本品“物”的表象却覆盖了人与人之间关系本质,表现为物与人关系的颠倒。当自动的拜物教——生息资本出现后,从G-G'的增殖过程中再也看不到任何中介的社会关系,资本似乎天然具有自行增殖的能力,这是“生产关系的最高度的颠倒和物化”[4]162。不仅如此,“物化结构越来越深入地、注定地、决定性沉浸入人的意识里”[4]161,从而内化为人的生存模式,使人逐渐丧失了超越物化的批判性维度。

(二)资本的“自在自为”性

资本的本性是追求剩余价值的最大化,它一旦将人类社会召唤、统摄在资本逻辑中,似乎就脱离了人的控制,俨然成为自我抽象、自我规范的“主体”,类似于黑格尔“实体即主体”的绝对精神。而“人只是经济范畴的承担者,并因此被还原为演员,这个演员的经济学剧本是由资本自我增值的需要写成的”[5]43,人成为资本范畴规约的客体。然而,资本品交换背后凝结的是两大社会关系:一是为他人服务、创造劳动价值过程;二是以货币为载体、以资本权力为中心的社会关系。资本这种自我运动、自我表征是被颠倒了的人的主体性。毕竟,资本作为一种特殊的生产要素,不具备主体的能动性、创造性,实质上扮演着隐性的人类精神、欲望和意志“执行者”。因此,“如果资本是一个主体,那么这并不是因为它具有人的创造性这个意义上的行动能力,而是因为所有这样的行动能力都被它的无情的机器一样的逻辑扼杀了。恰恰是资本这种自主性构成了它的对象性和它的主体性。”[5]43

(三)资本的“通约性”

资本像一个神奇的魔法师,它既能把大自然侵蚀得千疮百孔,又能把它重新整合出一个美丽的新世界;它既能将整体化的世界破坏掉,又能将人的精神统一到自己的麾下。这一事实深刻地说明,作为一种社会关系性的存在,资本权力以物化的形式来支配劳动者劳动、占有剩余价值,进而实现资本权力的扩张。同时,资本以中立冷酷的价值标准给自然和人类贴上了价值符码,更给人的精神造成一种虚假幻象,把人对权力的崇拜移情到对资本的崇拜上。一方面,既然市场中一切商品都能量化为货币的交换价值、以货币的形式占有社会权力,货币就成为通约一切价值的符号。另一方面,资本以各种形式的联姻来实现扩张意志的最大化。它既表现为在一国内部政治权力与资本权力的全面贯通,也表现为国际上一国政治权力和软实力共同服务于本国资本的国际性博弈。资本的“通约性”和“脱域性”在实现资产阶级资本利益最大化的意志上达到高度契合。

在以资本为中心的资本主义社会,这种颠倒了的主体性哲学认知具有强烈的讽刺意义:当现代性的人类送别了一个神圣的宗教上帝之后,又很快迎来了一个世俗的资本上帝!在货币化生存世界,市场的主体被预设为原子式的理性经济人,工具理性主导市场经济心智。“烦躁的现代生活,只能借助中性而冷漠的金钱媒介来反向地均衡化。”[1]4货币因其本身所具有的脱域性和通约性显示出对人性巨大的杀伤力,不仅能颠覆人的主体性、平夷人的多样性,还能造成人情感上的傲慢冷漠、自私自利,进而导致人之主体性的物性化和单向度。二十世纪中叶以来,资本主义进入以商品符号价值主导的消费时代。符号、品牌赋予商品以特殊的意义和价值,它不仅衍生出品牌权力和品牌效应,成为资本赚取超额剩余价值的一种新形式,而且在消费观念上重塑人们的商品意识。在以符号价值主导的消费社会,物的符号价值遮蔽了物的使用价值,人的虚假意念替代了人的真实需要,符号似乎己经控制了人们生活的全部密码和精神实质。当人只能以裹挟着符号的外在物来充盈自身的价值和意义时,人实际上也蜕变成一种形式化的符号,丧失了特有的本质和生命灵性。

三、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下对主体性哲学认知的反思

马克思主义始终认为“现实的”“感性的”个人是历史的主体。实践作为人类最根本的存在方式,是人所特有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实践过程既是人的本质力量外化、对象化的过程,也是“人化自然”和“自然人化”辩证统一的發展过程。在实践中人无时无刻不在同自然界或“他者”发生着物质和信息的交换,人的能动性、创造性的主体地位始终贯穿其中。“意识在任何时候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现实的生活过程。”[6]人正是在实践的过程中开始思考自我与“他者”的互动性关系,形成主体性的自我意识。因此,实践是解开认知主客体形而上学的一把钥匙。

首先,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自然作为“人的无机的身体”为人的生存发展提供直接的生活资料,是人类赖以生存发展的前提。在前现代社会,由于人的生活与自然密切关联,人敬畏、崇拜自然。但是,自工业革命以来,“在现代性条件下,工业主义构成了人类与自然之间相互发生作用的主轴线。”[7]人类的前三次工业革命都以肆意地征服、破坏自然环境为前提、为代价,科学技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助长了“人类中心主义”视角狭隘、自我膨胀的主体性意识。此后,经历过现代性的生存体验和自我反思,人类逐渐认识到自然是人的朋友,人与自然之间应该和谐相处、平衡持续地发展。当前人类正经历第四次工业革命,与前三次工业不同的是,工业主义、工业战略和工业部署必须回应绿色、生态问题,把生态平衡与经济发展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这成为任何一个现代性国家发展战略中不可忽视的重大问题。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8]。只有对大自然持以敬畏、尊重、爱护的理念,人类才能在与自然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成为真正的主体性、理性的“主人”。

其次,人的实践活动总是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受客观的历史条件制约。“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9]人类从以“人的依赖性”为特征的传统社会走向以“物的依赖性”为主的现代性社会,主体性哲学认识经由自然性、宗教神性再到人之主体性的正位和高扬,人的自由意志由边缘化走向宇宙的中心。在这个过程中,人类有力地激活了资本对现代性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正反馈作用。作为一种不断自我繁殖、无限扩张的货币权力体系,资本有效地将社会的剩余时间、剩余价值和剩余产品卷入自身的价值增殖系统,在实现自我扩张意志的同时极大地促进了现代性市场的发育和生产力发展,黑格尔称之为“理性的狡黠”。它表达了这样一种思想:“人们在欲望的引导下实际上效力于某种全然不为他们所知的更崇高的世界历史目的。”[10]人对资本的贪婪、私向化的特殊性目的无意中却使人类趋向总体进步的普遍性发展轨道上,即体现了历史的特殊性和历史的普遍性辩证统一的运动过程。

在以“物的依赖性”为特征的现代性社会,资本仍是人类现阶段无法逾越的历史范畴,也为人类走向“自由人联合体”的理想社会创造着充分条件。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同处于这一人类第二大社会发展形态,既然都存在对资本利用上的依赖性和局限性,那么两者的差异何在?根本性的差异在于生产关系中生产资料的所有制形式不同,由此带来的资本权力体系的目标导向和运作方式不同、对人的异化影响程度不同。资本主义建立在生产质料私有制基础上,资本为少数人控制和支配,以资本为中心的国家制度设计延续着斯密当初的政治经济学理论预设:为富人服务、让富人更富的原则。以资本为中心,必然导致人对资本权力的顶礼膜拜和和资本幻象的自我放大,人的高度异化和主体性的褪色随着资本扩张而不断加深。

四、结语

尽管资本是现代历史中强有力的因果力量,但它并不是现代历史的本质。通过变革生产关系,同时不断地让资本精神经受自我批判、自我进化,人类就可能超越主体性资本的精神幻象,在更高的层次上回归人的精神自由和全面发展。这一目标实现的前提条件是生产资料的社会主义公有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立在生产资料公有制基础上,以人民性为宗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保证了“剩余”的对象化朝着人民利益最大化的方向发展。社会主义制度和市场机制有机结合,一方面,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充分激活劳动、知识、技术、管理、资本的活力,让一切社会财富的源泉充分涌动;另一方面,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通过改革实现国家治理现代化,使现代化的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体人民,实现人民财富的共创共享、人民生活的共同富裕,如国家公共性资本的扩大、精准扶贫、最大范围普及医疗保险制度,等等。人民创造财富最终体现为对物的使用价值最大化的利用,满足人民多层次、多样化需求,进而实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主体性向人之生命本质的回归,这是科学的、人本的马克思主义主体性哲学的应有之义。

参考文献:

[1]汪民安,陈永国,张云鹏.现代性基本读本:上[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

[2]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7-8.

[3]吉登斯.資本主义与现代社会理论:对马克思、涂尔干和韦伯著作的分析[M].郭忠华,潘华凌,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4.

[4]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

[5]阿尔布瑞顿.政治经济学中的辩证法与解构[M].李彬彬,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

[6]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24-525.

[7]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田禾,译.北京:译林出版社,2019:53.

[8]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四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22:355.

[9]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47.

[10]赫希曼.欲望与利益:资本主义胜利之前的政治争论[M].冯克利,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16.

作者简介:雷芳(1977—),女,汉族,安徽安庆人,博士,安徽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

(责任编辑:朱希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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