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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名家与小小说(五则)

2023-06-14杨晓敏

台港文学选刊 2023年3期
关键词:作家

杨晓敏

林斤澜:白描  气韵  绝句

林斤澜是中国格调独特的短篇小说大师,现代文坛以“三寸鸣鼓,八方搞怪”来形容他的创作风格,他的作品深刻、奇崛、诡怪、深妙,让很多评论家也云里雾里摸不着边际却又为其深迷,陶醉其中。在我国当代小说名家中,林斤澜是极力推崇精短写作的人,20世纪80年代就写出了《木雏》《三阿公》《经理》等优秀小小说作品。后来创作的《水井在前院》,还荣获过《小小说选刊》的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他一直倡导小小说创作要“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能像古人写绝句一样留下“20个字”传世才行。与林斤澜的中短篇小说相比,他的小小说作品并不多,却因其独特的风采在小小说殿堂里占有重要之位。

《木雏》即是一篇让人难忘的经典佳作。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被村人称为“木雏”的知识分子——木,就是不活泛,见人不会说话不知道招呼,雏,即为幼稚。20世纪50年代后期,作为助教的这位知识分子带着小不了他几岁的学生下乡到村里,捧着一小本认真记录:葱,圆的,蒜,扁的,其木雏模样惹得房东笑,学生不好意思地躲开去。房东家闹鸡瘟,连死数只鸡让房东心疼得不得了,他去问究竟,房东没好气,房东小儿以戏谑语气告诉他如何辨别好鸡病鸡的鸡屎,他连那些也认认真真记到自己的小本儿上。两处细节描写,这位知识分子的“木雏”形象已跃然纸上。时间过去20多年,当年的调皮小儿已是有名的养鸡专业户,当年的知识分子还是“木雏”——他依旧随身携带一小本,随时捕捉记录那些在外人看来毫无用处的信息。当年嘲笑他的人,对他却只有敬重与爱戴,因他研制配出的“长效避瘟散”让自家的养鸡场从来不死鸡。

“一个老专家,不是说空话的人。”小小说的结尾,出人意料,又引人深思:“我当他……他……他老了呢,都张着嘴流水的……”青年当家人直往屋里走,嘀咕着:“有病。叫造反学生扇的。”細细品味林斤澜的作品,那强烈打动我们的,无一不是主人公生命中刻骨铭心的痛楚,是灵魂中不能忘却的伤痕,他以文学精心制作了一代人的生命标本。小小说《木雏》《花痴》《石痴》《胡杨》等作品中,无不笼罩着这种痛楚与伤痕。

文无定法,在小小说的创作中,林斤澜主张小小说和诗结合,情节讲究诗情诗意;主张和散文结合,笔法如散文诗,松紧有致;和笔记结合,汲取笔记营养,别求新声。对于笔记这种传统文体,林斤澜尤为欣赏推崇,他觉得笔记体的好处有三:一是不端架子,是说写作者不端架子,信手拈来,由着性情,变化文字;二是不矫情,写法上以白描为主,以为白描是一切手法的基础;三是不作无味言语,语言味好,流传千古。事实上,在自己的小说创作中,林斤澜也正是以此来严格要求自己的。他的小小说语言简洁、行文洒脱,作者善于在小说中营造出诗一般的意境,显得很有神韵,如经年之陈酿,品后滋味悠长。

林斤澜的写作手法虽然传统,思想却极具时代性,对现实的诸多思考让人警醒,感慨良多。作为艺术造诣功力深厚的老作家,林斤澜极为重视原始生活素材的激发,讲究端出生活的原汁原味。系列小小说《门》写一对夫妻的情感,四篇穿缀一生,在他的笔下,人物的神态、对话和动作,都呈现出自然生动的状态,更显出传神之处。和他的名噪文坛的中短篇一样,林斤澜的小小说保持了一贯的忧患意识和理性的批判精神,显示出老一代作家应对纷繁的社会变革时的清醒与直面人生的勇气。

小小说《惊树》即是这样一篇充满忧患意识的佳作。一位来自西北的十五岁少年第一次到北京探望做保姆的母亲,面对这个繁华的大都市产生许多惊讶,其中一条却让主家倒吃一惊:“孩子叹道:北京,多好的树呀!”小小说的情节即在主家与保姆母子的对话中慢慢展开。原本被大片森林覆盖的西北,战争时林子受伤,边伤边长;大炼钢铁砍树,人嫌累砍个把山头就不砍了,那些树都没受到致命伤害;倒是近二十年时间,森林全没了,“不做墒”了,形成恶性循环,十五岁的少年也不愿意在家乡待着,想到北京城里来打工寻生活了。

世界上每当科技有了重要发现,好比说“原子论”,释放出来的能量,可以建设核电站,也可以制造原子弹。眼前的“基因论”才起步,世界上最聪明的脑袋已经亦喜亦忧,说:科技是双刃剑。这20年走向市场经济,这法宝发出来的力量,排山倒海,改天换地。可不可以向世界上最聪明的脑袋借一句话,作为小小的注脚:法宝也是双刃剑。小说中的保姆和孩子听不明白主家这些话,作家却把这个思考的巨大空间留给了读者。

因小小说的文体特征所限,一篇小小说不可能承担一个长中篇的分量,“可是小小说的领土,全部,才千把两千过不去三千字。‘攻其一点是命里注定的事了”。所以林斤澜认为,“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是短篇也是小小说的写法,是短篇也是小小说的拿手。

莫言:魔幻与现实主义交织

莫言以其长篇小说《生死疲劳》获得诺奖,“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这评价用在他的小小说作品中也恰如其分。小小说《奇遇》是他的早期作品,20世纪90年代即被《小小说选刊》选载,应算莫言小小说的代表作。这篇作品情节的离奇,似真似幻,对环境氛围的肆意渲染和对文中主人公心理的细腻刻画推动着情节的发展,通篇作品读来笼罩着一股森森的凉气。从中不难看出莫言对蒲松龄《聊斋志异》的传承与发展。

一位军官即文中的“我”回家探亲,到县城时却错过最后一班回乡下的公共汽车,为早点与家人团聚斗胆夜行回家,选择了一条偏僻的近路。一路上对路两边的环境与心理描写,是这篇小小说的一大亮点。深夜郊野的诡异景色,与主人公脑海中时时冒出的种种鬼故事鬼形象交织在一起,一步步将那份阴森可怖推向顶点,也把读者的阅读胃口吊足,让读者都觉得那样的环境里一定要发生些什么诡异的故事才是。然而一路平安到天亮,安然抵达村庄。

有人说莫言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他极善于摆局布阵,层层渲染,在读者兴趣最浓以为会有什么发生时,笔墨轻轻一宕就跳开,把读者的阅读思路引上另一条路,又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来一个意外的陡转,把读者疲惫的阅读神经再一次惊醒。《奇遇》之奇就在于此。在读者顺着作品的情节而被一路的夜行引领至天亮的村口,刚松下一口气之际,小说故事里的神奇人物才姗姗登场。赵三大爷,一个善良又朴实的乡下老汉,念念不忘自己欠下的五元钱,在路上遇到回乡的“我”,拿自己的一只烟袋嘴让“我”捎回去给父亲抵债。“我”把烟袋嘴递给父亲,父亲竟犹豫着不敢接。母亲说:“赵家三大爷大前天早晨就死了!”

很显然,这个结尾是出乎人的意料的,但也正因为它的出人意料,这篇小小说的艺术魅力也才尽显无遗。惊天谜底揭开,小小说在此戛然而止,种种余味,留待读者自己去回味。人死账不死,借鬼世界喻人世界,鬼世界里的诚信法则映衬人世界,是否会让某些活着的人反省、汗颜?

《马语》也是一篇充满魔幻色彩的作品,马与人对话,以马的视角来观人的世界,动物世界与人世界两相对比,动物的坚持自我个性与个体尊严,让人自叹不如。小小说里的马曾经是一匹在野战部队服役的战马,曾对它的主人——英武的军官忠心耿耿,然而某天那位军官却让“一个散发着刺鼻脂粉气息的女人”骑上了马背,马在百般的不乐意中将女人掀下马背,也因此被它的主人责骂为“一匹瞎马”。马从此真的闭上眼睛装瞎,时光一去就是三十年。

一匹战马宁愿沦落为与乡间的鸡、牛同伍,像牛一样拉车驾辕任劳任怨,也不愿再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和它曾经的主人。这匹马的个性之强自尊心之重让人心生痛楚与敬意。而这匹老马像一位智者一样观察着人的世界:人世界里有种种的盲者,他们“为了逃避,为了占有,为了完美,为了惩罚,是心甘情愿自己把自己弄瞎了的”。马也是心甘情愿让自己“瞎”的,但它的动机跟人类不同,它是为了维护自己作为一匹战马的尊严,当然也是为了对自己遇人不淑的自我惩罚。可它的选择带来的并不能算是毁灭,它在庸常的生活中寻找到了自己新的生命价值之所在,马最终“向着那漫漫无尽的黑暗的道路,义无反顾地走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一匹马,活得比人都要清醒得多,也执着得多。

将现实主义的题材寄予在魔幻的外壳之下,说的却依旧是对人世界的种种思索。人情,人性,人善,人恶,剥落这层魔幻的外衣,表现出的是作家对人的深切关注。《小说九段》是莫言早年发表在《上海文学》上的一组小说,其篇幅短小,每篇不过三五百字,却蕴含着十足的小说意味,今天很多读者将其视为闪小说来读。

《井台》只有三百来字,一个大的自然段,却靠着娴熟的艺术手法写活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物。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乡间情事,浓缩在井台相遇的瞬间,小小说篇幅的限制,自然无法将这一段情事细细铺开描写。作家巧妙剪裁,通过对男人女人的语言、神态及动作描写,将男女双方的心理活动刻画得非常细腻。男人遭遇女人的质问,先是躲闪后则表现出让人啼笑皆非的鲁莽之举,女人则大胆直率,步步紧逼,让这一段情事有了波澜与令人回味的余地。尤其是女人,性情泼辣,有一份乡间女子的率真自然,也有乡间女子的隐忍与善良,她三言两语即道出男女情事的微妙之处:男女的事,本来就是做梦。却又在男人吞下驴粪之后收回所有的锋芒。是不屑继续追究还是心痛无奈,也许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解读。

相较于莫言充满魔幻色彩的作品,《卖白菜》这篇小小说以其天然质朴、情感真挚打动了无数读者。这篇来自作家童年记忆的作品,也可以视为一篇情真意切的散文。莫言的少年时代是在那个充满贫穷与饥饿的年代度过,他的很多作品都与贫穷与饥饿相关。

《卖白菜》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作品围绕着卖白菜这一件小事展开,刻画了一位在饥饿年代里坚守正直、善良、诚信又勤劳持家爱子的母亲形象,也向读者展示了那个年代里寻常老百姓日子的辛酸。少年“我”对白菜的爱,对母亲的爱,导致了他对那位买白菜的老妇人的厌恶,故而在算账时多收她一毛钱。没想到那一举动却深深地刺痛了母亲的心,也给作家留下终身的悔恨。

一件特殊年代发生的特殊小事,在作家平实质朴的叙述中却焕发出动人心魄的艺术感染力。这得益于作家对人物的成功刻画。譬如他写母亲,她“苦着脸”,“心事重重”,她“时而揭开炕席的一角,掀动几下铺炕的麦草,时而拉开那张老桌子的抽屉,扒拉几下破布头烂线团”。这一连串的动作与神态描写,将一位贫穷年代的母亲在年节即将到来之际那种愁苦与无助刻画出来,也为下面她要卖白菜做了合理的铺垫。文中对少年的描写,尤让人心疼。少年从种白菜开始到卖白菜的一系列行为都给读者留下极深的印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少年的懂事,任性,其實都源自对母亲的爱。微笑里含着深情的泪水,以爱的名义出发,最终收获的却是对亲人的伤害。这样的结局加重了文章的悲剧色彩,也越发打动人心让人难以忘怀。

莫言毫不掩饰蒲松龄对他创作上的影响,那个五光十色、五味杂陈的鬼狐世界,开启了莫言的文学想象力,也开启了他融现实于魔幻、将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一体亦真亦幻的文学世界。

贾平凹:散淡文风,深邃哲思

在创作散文、长篇小说的间隙,贾平凹也时常写些精短小品。那些看似信手拈来的生活片段、人物素描,在贾平凹平实散淡的叙述中,融入作家对生活、人生的思考,便有了厚重的文学底蕴,显示出小小说不小的文学特质来。贾平凹的小小说有着很浓郁的散文化倾向。那些取材于生活的真实素材,在几近原生态的平实语言中向前推进情节,不猎奇,不故弄玄虚,其间却涌动着一种深邃的哲思。

《药罐》讲述了一段来自故乡的陈年旧事,恰如一只陈年的“药罐”一样,这篇小小说通篇都氤氲着一缕淡淡的苦涩药香。贫寒年代的乡村,乡人有病无钱医治,多靠种种乡间土方来对付,实在对付不过去,则安于天命。老社长的药罐,和老社长的身份一样,在乡人的眼里就成了一种希望与荣光的象征。老社长吃药后倒掉的药渣,被他们拿回去接着熬制治病,老社长的药罐也开始在乡村里一家接着一家地轮转。竟然也有好多乡邻因那些药渣而治好了病。而一直享受着药罐原药的老社长最终得病死了。轮流用药罐的习俗却留下来。

没有波澜起伏的情节,平淡而朴实的叙述中,小村淳朴的民风民俗,小村里亲切的父老乡亲,就那么迎面而来。如小村中那只能说“用用”而不能说“借”的药罐,用完之后不能再还回去要放在门楼脑上,等着下一个生病的人家来取;如写乡人生病之后无钱抓药,便用吃烧糊葱根、喝生姜汤、拿针放黑血甚至烧香拜鬼神等迷信的手段来医治。这些都是乡间特有的一些民俗风情,其间有着千百年来劳动人民在生活劳动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智慧,也有他们在生死病痛前的无奈。作家用饱含深情的笔墨,写他们共同用一只药罐,以药渣治病,既有对生命之强大的讴歌,更有对那份甘苦同当的淳朴民风的赞美。

很多时候,尽管生命中充满着苦涩与无奈,但故乡人有“共同着”的井水、碾盘,“共同着”的土地庙和药罐。“药罐熬着苦口的汁水,苦水使全村人团结起来,滋润着生命,就这么活下去。”这样的苦口的汁水也滋润着作家的精神家园,才有其笔下洋洋洒洒千万言深情涌出。

《藏者》篇幅极短,不足千字,却将一位爱生活、懂生活且能不为生活所累的“藏者”形象简笔勾勒而出,形神俱备。略具备收藏知识的人可能都有体会,收藏不是个轻松活儿,且不说寻宝过程中要为此东奔西走花费大量精力物力,一件藏品在手时给收藏者所带来的心理压力也不容小觑。真伪得失,日思夜想,收藏被某种利益驱动所绑架时,收藏的乐趣尽失。文中的“朋友”却是一个另类,他以茶换字换画,尽管在换字画的过程中也偶耍一下小聪明,却不计其间得失,换来的字画,倒手又送了别人。他不做字画文物的占用者,只享受那个过程。“他生活需要钱却不为钱所累,他酷爱字画亦不做字画之奴,他是真正的字画爱好者和收藏者。”“人活着最大的目的是死,而最大的人生意义却在生到死的过程中。”

小小说常以结尾的有力与巧妙而被人称之为“结尾的艺术”。贾平凹的小小说却常将结尾的留白部分用自己的生命感悟给读者填满了,但并不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倒常显示出另一种力量来。这当然归功于作家对生活独特而深刻的体察,也要归功于他在通篇中对人物、语言、细节等种种写作技巧的把握。如他描写那位朋友的一段:“他的脸长,颧骨高,原本是强项角色,却一身的橡皮,你夸他、损他,甚至骂他,他都是笑。这样的好脾气像清澈见底的湖水,你一走进去,它就把你淹了。”三言两语,由外貌到内在的精神世界,悉数勾勒而出,神韵皆具,读之如饮甘霖,痛快至极。

如作家文中所透射的人生哲理一样,一篇好的小小说不仅仅将惊喜留在结尾,而是在整个的叙述过程中。结尾,是要一个意外的陡转,还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视小小说的情节叙述而定。言有尽味无穷,其味可在结尾的留白里,亦可在文章充满质感的字里行间。在我看来,后一种味更加考验作家功力。

《泉》曾经入选多种考试阅读题,与《药罐》一样,这篇小小说也涌动着一种浓浓的乡愁,文字如泉水一般清澈,情思却如一坛老酒一样醇厚与芬芳。老家门前的一棵老槐树,在一个雷雨之夜被雷电击中,“死得很惨”。这棵意外死去的老槐树在作家的心上撕裂一角口子,浓浓的乡愁随之涌出。关于老槐树的那一段回忆,似一首清新的乡间歌谣,诗意的语言,深情的讲述,让人越发对老槐树的离去充满感伤。夜晚的月光下,主人公无法入眠,坐在老槐树残留的树桩上伤心不已,小儿的出现则让弥漫作家心头的阴霾瞬间散去。孩子的眼里,那不是一截毫无生命的枯树桩,却是一眼明净的泉。他甚至告诉爸爸,“我好像又听到那树叶在响,是水一样的声音呢”。他把树桩看作一眼泉——这是孩子天性中的纯真与神奇的想象力合力捕捉到的一个神奇比喻,正是这个神奇的比喻让这篇普通的乡愁之作焕发出非凡的生命力。

孩子的想象力开启了作家父亲的灵感之泉,从而涌出的是一位成年人对生活与命运的深邃思考:“那白白的木质,分明是月光下的水影,一圈儿一圈儿的年轮,不正是泉水绽出的涟漪吗?”那是一眼泉,一眼生命的泉。“原来一棵树就是一条竖起的河,雷电可以击折河身,却毁不了它的泉眼,它日日夜夜生动,永不枯竭,那纵横蔓延在地下的每一根每一行,该是那一条一道的水源了!”这一首关于生命的赞歌,由父子两人共同谱就,出人意料的情节安排,细思却是合情合理。优美诗意的语言,发人深省的生活哲思,老到圆熟的写作手法,真挚的情感流动,注定这篇小小说将拥有恒久的艺术生命力。

贾平凹给文学爱好者讲课,讲到文学语言的运用,他说:“ 什么人说什么话,有什么样的精神世界就会有什么样的文学语言。有人心里狠毒,写出的文字就阴冷。有人正在恋爱期,文字就灿烂。有人才气大,有人才气小,大才的文字如大山莽岭,小才的写得老实。讲究章法的是小盆景,大河从来不讲章法。”虽只是讲了语言一个方面,却可窥一斑而见全豹。与此说相对应,贾平凹该属于大山莽岭大江大河,尽管他可能无意于“講章法”,笔底文章却自是章法井然。那是一种文字千锤百炼之后显示的淳朴与自然,是一个作家多年的生命阅历与思想智慧的熔铸与沉淀,是一种独属于作家自己的风格气质。

当年《小小说选刊》曾选过贾平凹《太白山记》数篇,包括《挖参人》《猎手》《丑人》等,有人说是贾氏病中所作。在这组作品中,贾平凹一改平日语言风格,行文古典,好用短句,故事古奇,情节诡异,亦真亦幻,扑朔迷离,读之如《聊斋》。人与动物,人与环境,现实与虚幻,禅意无限,耐人咀嚼。我以为,从故事到文法,那才是地道的“笔记体”。

韩少功:现实素材,笔记意蕴

立足于现实生活,从现实生活中取材成篇,韩少功创作了一系列乡土小小说。这些乡土小小说保持了生活的原汁原味,蕴含丰厚的文化意味,深邃独特的思想,在从容大气的叙述中,随意自然又不失华彩的语言,娴熟地结构故事的能力,从文学价值来看,并不逊色于他的中短篇。

在韩少功的小小说作品中,《青龙偃月刀》是一篇具有优秀文学品质的经典。作品塑造一个身怀绝技的剃头艺人,以微末小技传导出对普通人的终极关怀。何爹不是一个简单的剃头匠,他会三十六种“刀法”,刀刀有讲究,处处见功力,简直就是身怀绝技的“剃林高手”,但他生不逢时,在“村里的脑袋越来越少,包括好多脑袋打工去了,好多脑袋移居山外了,好多脑袋入土了”的情况下,他的老式推剪已经不合时宜,生意自然是越做越淡。何爹不愿为生计趋时,不给来店里的年轻人上油、染发,不做负离子和爆炸式。“剃匠剃匠,关键是剃,是一把刀”,只有对职业的敬畏与尊重。

三明爹作为忠实的剃头拥趸病体奄奄了,去世之前,何爹最后一次给他剃头,做完了他的全部绝活儿。“何爹再一次‘张飞打鼓:刀口在光亮亮的头皮上一弹,弹出了一串花,由强渐弱,余音袅袅,算是最后一道工序完成。他看见三明爹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那一定是人生最后的极乐。”读此让人不禁发出一声从此弦断无人听、知音无处觅的叹息。故事很精彩,故事之外,何爹、老式推剪和剃刀、三明爹都成为某种象征,不由升起一丝忧伤:历史的车轮轰隆隆地碾过,还会有多少传统文化遗存中的民间绝技,会一夜之间随风而逝呢?

风趣活泼的方言俚语,与小说人物身份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一起,让人忍俊不禁。在描写何爹对新式美发的不满和不屑时作者这样写:“更好笑的是,眼下婆娘们也当剃匠,把男人的脑壳盘来盘去,耍球不是耍球,和面不是和面,成何体统?男人的头,女子的腰,只能看,不能挠。”三言两语,就将一位老剃匠的不满不屑形神俱备地勾画出来,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文中关于何爹剃头技法、刀法的展示,如天花乱坠:“关公拖刀”“张飞打鼓”“双龙出水”“月中偷桃”“哪吒探海”,老艺人操一杆青龙偃月刀,玩转三十六种刀法,似乎在为老客户做最后惜别的剃艺演出,也在为剃刀何罪做一场倔强的无言的天问。

韩少功的一部分小小说,多写江湖奇人异事,大有“唐宋笔记”意味,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细品无不蕴含着人道天道。《塌鼻子》里的塌鼻子,读书不多,长相平平,却有着让人惊叹的神奇医术,更有一身让人钦敬的清正之气。他的高超医术,在常人眼中属旁门左道,而不惧权势坚守自己定下的规矩,则紧贴现实接地气。

作者从不同侧面进行描摹刻画,文风亦庄亦谐,写出了塌鼻子的神秘莫测:把高烧病人扔进水塘竟让病人奇迹般清醒,给折腿马喂铜钱末,在几年后从马腿骨折处发现一铜圈,似真似幻,信与不信由你。如果作家笔墨只止于此,塌鼻子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有着奇特医术甚至方术的江湖异士,只能满足一下人的猎奇心理而已。塌鼻子每天只看三四十个号,哪怕县里大人物来了,也绝不妥协更改规矩,哪怕受打击报复诊所被关闭,他照样放鸭谋生,其乐融融。

塌鼻子一身武功不传子,只因儿子性子邪,怕他有了功夫祸国殃民。“医道就是仁道,仁者以德报怨”,至此,塌鼻子从一个江湖游医形象摇身一变,成为一位顶天立地富有仁心正气的医者。作家不疾不徐,如一位高明画家,铺排渲染,描摹勾勒,最后完成点睛之笔,结尾处又以塌鼻子一个没有兑现的预言收束全篇,有余音绕梁之妙。

即使写民间的爱情题材,在作者笔下也另有一番味道。一个男人的痴情一旦迸发出来,究竟有多么恣肆?一般作者善于通过一些肢体形态刻画人物个性,用一种失去理性的场面、语言、动作等,凸显人物无羁张扬。《蛇贩子黑皮》则是在结构上只讲了一些关联的琐事,就把一种深沉的情,讲述得地老天荒。先写贩蛇人行规:一戒,一生不得吃狗肉;二戒,不得医治任何蛇伤,即使至爱亲朋被蛇咬伤,也须硬着心肠袖手旁观。“他师傅说,贩蛇的不能治蛇,治蛇的不能贩蛇,天下人各有生路,你不能赚夹份钱。”若破戒,则会受到报应,这是在叙述上的精心铺垫。

黑皮多年贩蛇为生,自得其乐。黑皮单身多年,与嫂子打情骂俏时,只因嫂子似有心又无意的一句撩骚话,黑皮有点晕,晕到什么程度?情到深处,忘乎所以,不惜生命。嫂嫂在菜园里被竹叶青咬了,黑皮急着跑到村头找草药给嫂嫂敷上,又是吮毒,虽救了一条命,却坏了自己的功法。后来他去收蛇,在坡上被群蛇围攻,平素常用的独门绝技“定身咒”不灵了,结果一命呜呼。作者又留下一句精彩伏笔,“嫂嫂怕得大叫的时候,紧紧抓住他的一只手,竟把这只手掐破了皮,掐出了血”。所以延伸的情節并不突兀:据对面山上的放牛人说,他临死前大叫了一声,是叫一个人的名字。以后每逢清明节,他的坟头就会出现一个默默烧纸的妇人。

近年来,在创作出一系列传统文化意味的小说作品之余,韩少功越来越多地将目光投注到更广阔的现实生活中来,《蛮师傅》《养鸡》《船老板》《卫星佬》《乡长贺麻子》《垃圾户》等小小说作品中,无不渗透着作家对眼下现实生活的关注与忧患意识。这些小说的主人公,都是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小人物,却无一不带有一份草根人物的智慧、狡黠,一份传奇色彩。

中国是农业大国,乡土小小说自有其泥土芬芳,写作者众多,如何写好却也是各有成功套路。作家离不开立足于现实生活,从身边熟悉的素材中雕琢成篇。在保持生活的原汁原味之外,让作品蕴含一些文化意味,注入深邃而独特的思想和从容耐心的叙述,加上随意自然和娴熟地结构故事的能力,则能体现出较高的文学价值与民间审美。

《蛮师傅》的内容,于平淡中见责任。乡民不是不懂专业设计的好,只为手上资金有限,那点钱还不够请设计师的,花出去,修路的事就变得遥遥无期。虽然有点盲打误撞,但路还是修好了,作者也悟出一个道理:如果久拖不决,如果空谈坐等,等有了大钱以后再找设计院按部就班——那我们什么也干不成。那样的话,我们看上去多了一些科学,其实也或许是一摊可笑的“狗屎”。

这大概是作家入乡随俗悟出的生存哲学,渗透着作家对眼下现实生活的深刻体验。因为这些小说的主人公,都是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弱势群体,他们天生带有的达观、勇气中,并不乏智慧和狡黠,这些性格的养成,为庸常的生活平添了一份传奇色彩。发挥主观能动性克服困难,创造条件解决问题,相较于当下一些所谓权威科研部门的精密论证与推诿扯皮,蛮师傅的可笑之处也是可敬之处。作家在对他们的行为做了善意的解嘲之后,给予的是更深的肯定与赞美,当然,也有一份淡淡的无奈。

随着社会文明进程的不断推进,人类的思维方式和生活姿态也开始多元化,这种改变不仅仅体现在万物灵长们优越感的淡化,而是在具体生活的反思中,发出的那声自惭自省的悲悯长叹。韩少功的《养鸡》对人与动物在生活中的表现进行对比,所得出的结论是人不如鸡,鸡品高于人品。比如雄鸡平时护花心切,一遇到外敌前来觊觎,总是冲锋向前,怒目裂眦,翎毛偾张,奋勇退敌。一旦尝出嘴里的是美食,立刻吐出来,礼让给母鸡先啄,尽管自己馋得难受,也要把伟岸的绅士风度进行到底。雄鸡的表现方式,的确让人自惭形秽,情何以堪。作者感叹:“同是在红颜相好的面前,为何好些人间绅士,可能遇险便逃,见利先取?”

作品写得妙趣横生,语言自然天成,比如写大公鸡:“它活脱脱戏台上的金牌武生一个,华冠彩袍,金翎玉带,如操上一杆丈八蛇矛或方天画戟,唱上一段《定风波》或者《长坂坡》,一定不会使人惊讶。”新入圈一只小黄鸡,一时被众鸡排斥啄伤,因主人另开小灶,小黄鸡从此不愿入鸡群。它怕鸡不怕人,亲人不亲鸡,甚至让人怀疑,“它顽强的记忆,是不是来自那一次刻骨铭心的疗救”?主人发愁的是:它终会长大,假如它哪一天要终结在人类的刀下,它会不会突然像人一样大喊一句“救命”?或者含着眼泪嘟哝一声“我无怨无悔”?

小说与散文、诗歌等文体之间的艺术相通无严格的界限,尤其是那些名家高手,文字操练得心应手,叙述描写,议论抒情,插科打诨,写起来也率性随心,作品读起来让人有酣畅淋漓之感。《船老板》中的船老板,既是一位热心的船老板,给人捎脚带货,从不含糊,又是一位神秘莫测的风水先生、方术师,常常为当地百姓解决一些难题。作品选取几件船老板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从不同的侧面刻画塑造,人物鲜活立于读者面前。

题目是《船老板》,重点笔墨并不在主人公的本行,而是另辟蹊径,选择了让读者新奇陌生的懂小方术、做萨满落笔,譬如让“我”在鸡埘边贴一红纸条,以正压邪清净门户,譬如给乡亲祛邪驱鬼,帮农妇驱鸡进窝等,写得活灵活现。在对船老板的神秘言行描述中,作家也信手拈来一些对时事的评点:化肥破坏土质的大弊,瘦肉精、催长素、DDT、隆胸硅胶、不粘锅的特氟隆等等,以其危害最终吓坏了芸芸众生。大大拓宽了小小说的题外之旨,引发对现实的诸多思考。

韩少功曾就自己的文学创作发表过一段感想,影响了很多文学爱好者,他说:“我很久以来就赞成并且实行这样一种做法:想得清楚的事写成随笔,想不清楚的事就写成小说。小说内容如果是说得清楚的话,最好直截了当,完全用不着绕弯子啰啰唆唆。因此,对于我写小说十分重要的东西,恰恰是我写思想性随笔时十分不重要的东西。我力图用小说对自己的随笔做出对抗和补偿。”读韩少功的小小说,常常有一种泾渭分明的感觉,要么作家态度在作品中一目了然,如《青龙偃月刀》《蛮师傅》等;要么作家把无解的生活原生态地放到读者面前,交给读者由读者定夺,如《蛇贩子黑皮》《船老板》等。小说艺术本就以适当留白、由写作者与读者来共同完成为佳。

2012年春天,在“中国小小说南方论坛”上,韩少功先生在即兴式的发言中认为小小说机遇空前:在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中,已出现了“碎片化阅读”的新概念。小小说对于手机网络来说是极具亲缘性的文体之一,是很可能获得高峰性发展的文学样式之一,完全可以期待小小说繁荣的一个黄金时代到来。

周涛:西部边疆的生命礼赞

周涛曾以写边塞诗名动文坛,后来改写散文。雪山,草原,戈壁,马群,人,雄浑壮阔的西部边疆风光,融入作家对人生与自然的思索,在周涛雄健飘逸的笔下,汇成一支支极具西部风情的生命赞歌。读周涛的散文名作,不难读出氤氲其间的诗人气质,诗意的语言,浪漫的气息,让他的散文极具文学审美价值。再读,也不难读出那份独特的小说气质来。他一部分以人物、故事为架构的散文,对情节结构的布局把控,对人物形象的传神刻画,极富气势和质感,有些人物散记皆可视为优秀的小小说。

《过河》是周涛的名作,被收入各种散文与小说选本。一篇不过一千三百余字的精短小品,写得波澜起伏气势逼人。一次偶然的牵马过河的生活片段,作家却从中开掘出人与动物、人与自然相处的真谛,给人以生命的思索与启迪。

一篇优秀的文学作品,尤其是一篇优秀的小小说,是思想立意、智慧含量、艺术品位的综合考量。《过河》这篇作品,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都堪称典范。“我”要牵一匹青灰色的马过河到对岸酒厂去,一条并不算太深的河却在马的眼里成了天堑,“我”软硬兼施用尽种种招数都不能消除马的恐惧让它成功过河,最后只得去求助于河边一位又老又弱的哈萨克族老太太,让人倍感神奇的事情发生,老太太骑上马背,瞬间神情四溢,马如得冲锋号令,义无反顾地踏入河水到了河对岸。

从文章的立意来看,这无疑是一篇立意高远的文学作品,作家借过河这件寻常小事吟唱的是西部草原上的自然赞歌。马是一种特别有灵性的动物,与人的关系也常常超出其他动物。“我”面对一匹马束手无策,是因为在“我”的眼里,马就是一种普通的载人工具,是牲畜甚至是畜生;年迈体衰的哈萨克族老太太却能轻松自如地驾驭那匹马,是因为她与马之间有一份相通的气息。在草原人的眼里,马是他们游牧民族生活甚至是生命的一部分,他们像熟悉自己身体的某一個部位一样熟悉马、爱护马。一生都在马背上成长的女人,深谙马的脾性,而马也视他们为生命中真正意义的主宰。所以,老太太能解开马内心世界的密码,继而能够随心所欲地驾驭它。

“此事发生在1972年冬天的巩乃斯草原,而天山,就在老人的身后矗立,闪闪发着光。”文章的结尾颇有深意。交代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与自然环境,也是对主旨的点明与深化。正是在那样的天山、草原上,在那样辽阔苍茫的天地之间,才会有老太太和马那样让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故事。

文中采用对比手法和欲扬先抑的写作手法,“我”的年轻力壮与老太太的年迈体衰,马在“我”面前的桀骜不驯与在老太太面前的心神相通,给读者留下层层悬念,最后的结尾,似是不经意的一点,却韵味尽出。充满诗性质感的语言自然也是这篇作品的亮点。自然环境的壮美,马的个性与飘逸,老太太衰弱及其瞬间迸发的力度,都是通过作家精彩的语言描写来传递的。

《兄弟们长大》曾深得读者好评。他通过兄弟们几个成长的片段,塑造了形态、性格、职业各异的兄弟周二、周三、周四几个人物形象,并融一份独特而深刻的人生感悟于其中。“每个生命都是一个谜,等待时间去揭破。”这是充满哲思的诗之语言,也是统领全篇的精神之脉。三十年的时间,把那一个个生命谜底都慢慢揭开。

周涛的这篇《兄弟们长大》,在略带调侃的幽默中,将三位兄弟的成长历程娓娓道来。文白夹杂的语言,舒缓有致的行文节奏,轻松调侃的文风,对几位兄弟性格与外貌的精准把握,使得这篇作品读来妙趣横生。譬如写周二:“周二幼时模样周正,黑发乌睛,腼腆少语。入学读书,成绩时好时坏,落差极大。老师说,他很聪明,就是喜欢和坏孩子厮混,受影响。”性格决定命运,周二的此种性格为他后来成长道路上的种种行为做了铺垫与注脚,他喜欢凭借自己的那份小聪明与兄弟们斗智施些小坏,且每每都有收获。及至长大,这样的“小聪明”便衍变为他的职业特长,而他的一句解释则让人忍俊不禁:“我能猜着坏人的心思——和我原来的心思差不多。”写周三:“从小眼睛近视,小小的鼻子上架着一副七百度的眼镜,身子细瘦,动作却较常人快半拍,吃饭如抢,常遭训斥。”写周四:“周四很少穿新衣裳,总是不断地钻进哥哥们穿旧变小的衣服里去,破衣旧衫,敞胸露怀,肚子从小就圆圆地鼓起,大冬天喝凉水,满不在乎。”两段肖像描写,简洁而传神,镜头感十足,将周三、周四两个性格迥然的男孩形象数笔勾勒而出。其间自然也隐含着对他们各自性格的暗示与刻画。

轻松风趣又极富表现力的语言是这篇作品深得读者喜爱的重要原因之一。作家满怀着对众兄弟们的深情,用半是欣赏半是揶揄的眼光来回忆他们从小到大的成长之路,下笔之处,寓兄弟真情于一份轻松调侃之中,读来别有意趣。譬如他写周四藏鞋周二偷鞋的那个片段:“周四顾不得放书包,一头钻进鸡窝,翻找先前藏的回力鞋。结果,头还在鸡窝里,哭声已经闷闷地传了出来——鞋被周二偷走啦!”正面描写的周四,其郁闷与伤心之状,侧面写周二,其滑头之状,尽寓其中,如在眼前。写周四总是穿哥哥们的旧衣,他写“总是不断地钻进哥哥们穿旧变小的衣服里去”,这样的表达自是更加富有感情色彩,也更鲜活富有表现力。

对热爱生命、敬畏大自然的周涛来说,来自西部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匹马,一只羊,都可成为他笔下的写作素材。《谷仓顶上的羊》表达的是作家对野生羊的礼赞,是对神奇大自然的敬畏之心。“这是一个无意间从野生世界闯进人间社会的大角盘羊,在适应了村民的同时还完好地保留了它的天然习性。”那只野羊对自己生命的自信与自豪,给被现实搞得一团乱糟的余会全以深刻的启迪。如何在现实的诸多无奈中坚守自己生命的底色坚持自我的一份骄傲与尊严,或许是我们人类永远都要面对的一道命题。在这个命题面前,大自然中的一只野羊有时也可以是我们的老师。

《清晨狗会》则在热闹纷繁的都市公园一角,掀开了对社会与生命的深层思考。公园原本是一个给大家放松娱乐的场所,一道禁狗令却让曾经人狗共处其乐融融的场景不复再见。“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诱发人类创造性的源泉。有些人怎么硬是不能懂呢?”这样的发问也便显得尤其有力而有必要。

本辑责任编辑:练建安 杨 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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