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江苏乡土作家笔下的社会生活与价值探究
2023-06-11邵婷婷贾新月
邵婷婷 贾新月
摘 要:纵观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整个发展过程,乡土文学及其研究都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江苏省作为一个文化大省,以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孕育了独具代表性的“江苏乡土文学”。探究当代江苏乡土文学图景和解读当代江苏乡土作家作品,对反映不同地域下的江苏乡土世界、探寻社会生活与乡土文学的内在联系具有重要的文学意义。同时,江苏乡土文学中所体现的社会价值,对当今乡土文学的传承与发展亦做出有益探索和价值呈现,值得我们进行深层次的研究和学习。
关键词:乡土文学 江苏乡土文学 地域文化 社会生活 社会价值
乡土文学是一种借助人类文化意识觉醒及哲学视野审视特定环境下的乡土文化,表达人类常见的乡土情怀的一种民族文学形式。作为贯穿20世纪以来中国文学的一条红线,乡土文学具有丰富的价值内涵,它的发展流变涵盖了不同时代背景下不同作家对乡土社会的现实书写和对社会问题的思考和探索,前者的发展又為后者的创作奠定基础,是谈论中国现当代文学绕不开的一个重要概念。本文通过对乡土文学作品与当代江苏乡土文学作家作品的分析,感受乡土文学呈现的社会生活以及江苏乡土文学呈现的特殊社会生活,以此深入了解江苏乡土这一概念,并深入探究当代江苏乡土文学呈现的社会价值,让乡土文学与新时代中国农村同频共振。
一、江苏乡土社会生活的文学途径
(一)乡土文学的发展流变
乡土文学作家在时代变迁的长河中紧紧围绕现实社会生活凸显的各类问题,在重现某一时期某一地域的历史记忆的同时,发出思考,通过文学实践形成不同时期的文学流派,这些作家流派前后呼应发展,共同谱写了现当代乡土文学的篇章。
国内对于乡土文学的解释最早源于鲁迅先生,他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提到过对乡土文学的解读,这也算是乡土文学最初的起源。[1]在鲁迅笔下,《阿Q正传》描绘了辛亥革命后内忧外患、政治腐败,民众愚昧麻木的中国旧社会,未庄的流浪雇农阿Q自轻自贱,即便干活高效却惨遭欺凌,他以精神胜利法麻痹内心,软弱、妥协,成为封建统治者的附庸。《祝福》中的祥林嫂,出逃婆家在鲁镇做佣工时受尽冷眼;贺老六死后,人们说是她改嫁的罪;在她好不容易捐了门槛以为可以赎罪时,遭受的依旧是大家的鄙夷。地主阶级的压迫、封建礼教的摧残,注定了祥林嫂一生的悲剧。在鲁迅的影响下,不少作家都以农村生活为题材进行乡土文学创作,作家萧红正是如此。《生死场》展现了一幅东北农民困苦无告、女人们在男权社会下卑微无助的生活图景。麻面婆性格软弱,被大家称作是“傻婆娘”,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常做些滑稽夸张的事情。王婆的儿子和哥哥被枪毙,小女儿被生父抛弃,母亲也服药自尽了。
鲁迅和萧红的乡土文学的创作,深刻反映了当时中国社会的现状,通过文学实践将社会生活真实再现,揭露了旧社会底层人民的麻木、妥协和受封建礼教精神奴役的病态。鲁迅笔下的阿Q不仅仅是阿Q,祥林嫂也不仅仅是祥林嫂,而是那一时期底层农民的缩影,萧红笔下一个个不得善终的女性形象,她们的悲惨遭遇都是中国社会二三十年代底层民众悲剧命运的集中反映。
赵树理40年代发表的《小二黑结婚》,讲述了在抗战时期的解放区背景下,小二黑和于小芹这对青年相识相爱,不顾村中老一派的阻挠,冲破封建传统的枷锁,最终结为夫妻。同时期的周立波发表的《暴风骤雨》,上下两部详细讲述了农村农民的土地改革,以赵玉林、郭全海为代表的新型农民,不再惧怕地主阶级的剥削,走上了土改的革命道路。柳青的《创业史》描绘了一幅以梁生宝为代表的农村农民社会主义大改造的图景,故事结尾梁生宝的互助组取得圆满成功,他还建立了全区第一个农业社。
可以见得,在解放区特定历史文化背景下,农村农民有了新面貌。四五十年代的乡土文学所展现的农民社会生活,离不开对革命斗争的反映和歌颂,对土改的叙写,还有农民在革命斗争后变化的“新”与“美”。
到了80年代,韩少功在《作家》杂志发表《文学的“根”》,认为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之中。秉持这一理念,作家们有了新的文学创作方向。韩少功的《爸爸爸》,主人公丙崽未老先衰,只会说“爸爸爸”,这样的形象却受到了全村人的膜拜,深刻批判了封闭、愚昧、落后的民族文化形态。他的《女女女》,讲述幺姑从“以礼相待”的传统闭塞到最后不断退化,呼唤着人性的回归。这一时期的乡土文学作家在喧嚣一时的文化热、社会变迁等背景下,提出“寻根”的口号,形成独特的寻根文学;他们致力于对愚昧传统心理的批判,对中国传统文化根脉、民族意识的挖掘与追寻。
在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发展中,乡土文学的视角发生了转变,它所呈现的某一特定时期的独特视角,是对该时期社会生活的真实再现。不同的生活图景,通过乡土文学实践编织成文字,展现在大众视野中,反映某一时期具体的生活和对社会问题的探究。
(二)江苏乡土文学的个性
对乡土文学的探究限定在“江苏”的空间,以当代江苏乡土作家作品为研究对象,是因为当代江苏乡土文学不仅有着乡土文学的共性,还有着其独特的个性。共性体现在作家们的创作都着眼于对自己家乡的叙写。不论是扎根家乡还是流寓他乡的作家,都怀着赤子之心,展现各自回忆中最熟悉的那一部分。而个性则主要表现在当代江苏乡土作家笔下呈现出来的江苏不同地区的社会生活。社会现实生活和乡土文学创作具有双重作用的关系。生活为文学提供源泉,而文学是对生活的艺术加工和再创作。
1. 独特的地方社会生活
陆文夫曾任苏州文联副主席,他的活动轨迹大多在苏南这一片,因此他的作品大多描写江南市民的诙谐、幽默,还有大量对苏州自然环境的描写,体现着苏南地区独有的江南水乡之风韵,有着深厚的地域文化特色。他的《小巷深处》,开篇就准确传达了苏州的文化情景。
同样作为苏南乡土文学的代表,高晓声的作品具有较强的现实主义倾向,且多以农村生活为题材,这和他自身的经历息息相关。一九五八年,高晓声被扣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因此遣返故乡进行劳动改造。在改造期间,亲身经历了当地农村生活,对苏南乡村社会风貌有了深入了解。《青天在上》中陈文清的遭遇就是他自己真实经历的写照。
苏北代表乡土作家赵本夫对自己的家乡徐州丰县有着独特情怀,自步入文坛以来,他的大部分作品都以乡土题材为主且围绕丰县展开。以前丰县农民住的基本上是寨子,而非村、庄,这在《刀客与女人》以及《黑蚂蚁蓝眼睛》中均有呈现。其中《刀客与女人》详细阐述了寨子与村庄的区别。彼时苏北农村并未形成规模,人们居住的普遍是寨子,但是在同一时期的苏南,人们住的早已是村庄,苏南苏北的差异也就显现出来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样,一地文化孕育一方文学。江苏乡土文学作品中江苏不同地区人民的不同社会生活和区域人文精神,是江苏作为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的文化大省的最佳见证,也为新时代作家创作提供了新的叙事选择和创作视角,使得“乡土江苏”这一概念有着无可比拟的特殊性与不可替代性。
2. 独特的区域文化浸染
江苏文化底蕴丰厚,因独特的地域性,不同区域的社会生活变迁造就了不同文化。苏北以楚汉文化为主要特色,苏中以古隋唐文化为主要特色,苏南以吴文化为主要特色。[2]在一定地区生活的人民,呈现出与其他地区不同的特征,这也体现在精神文化和思想特征上,作家创作时也会受到这种特性的浸染。
楚汉博大精深、崇尚中庸、讲究义利结合。也有人认为“以徐州为中心的苏北文学则在中原文化和楚汉悲风的影响下表现出慷慨悲壮、质朴粗犷的美学风貌”。代表苏北乡土作家有赵本夫,在他的笔下,书写的对象包含了农民、铁匠、乞丐、寡妇等三教九流之派,男人都彪悍野蛮,女人都大胆泼辣、无拘无束。我们能从中感受到刚毅强悍、质朴敦厚的文化性格。
吴文化柔刚并济,具有清新的水的气息、风格与灵性。苏南的乡土文学作家以苏童为代表,苏童笔下的人物含蓄不张扬,感情细腻,尤以女性人物为代表,如他创作的“母亲”形象,极具江南女人的气质,又有低调内敛、谨小慎微的性格特征。
江南一带“耕读传家”这一生活理念流传已久,成为很多平民文人的选择,高晓声也在《青天在上》中讲出了陈家村“耕读传家”祖训的由来。这不仅表现出了江南地区在历史流转中所蕴含和发展起来的耕读传家的文化,同时也体现了苏南这一地域文化对高晓声文学创作的潜在影响。
苏中地区以古隋唐文化为主要特色,兼容并蓄,文化丰富多彩,这里的乡村风俗化,有浓厚的生活气息,极具抒情意味。代表作家毕飞宇,他在《平原》中用大量笔墨描绘了农村农民劳作的场景,充满生活气息。同样还有汪曾祺,他的《受戒》全书没有强烈的情节冲突和人物矛盾,小英子和明海划船划进芦花荡,仁渡会表演花焰口、唱山歌,赵大娘会传统的剪花工艺,十分之和谐。
长期生活在一定范围地域环境的作家,深受这一独特的地域文化的熏陶,在创作的过程中,总会无形之中或多或少地受到当地文化的影响。在江苏独特的地域文化浸染之下,江苏乡土作家们笔下的社会生活都具有其独特的表现。
二、江苏乡土文学的文化因素
(一)方言是地方社会生活的标志性书写
“因地域阻隔所造成的不同方言区有着迥然不同的文化氛围”[3],在文学作品的创作中,方言的使用往往可以将故事发生的环境固定于某个具体区域,让人更好地了解当地独特的风土人情和文化。
赵本夫一直钟情于对家乡的书写,他的大部分作品以苏北农村为叙事背景,以现实社会生活为写作源泉,因此不乏大量的徐州方言,阅读赵本夫的作品时,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方言特有的韵味。如《刀客与女人》中“看我不回去坏你”,“坏”的意思是告状,《天地月亮地》中“天地”指的是太阳照耀的地方。正所谓“言由心生”,这一系列具有徐州地方色彩语言的运用,不仅使我们窥见故事人物、发展所处的特定的地域范围,而且使得故事人物更具真实性。同时透过语言所体现的特征,有关苏北农村的人文风情也能从中得以透视,更有助于读者准确把握作品的文化底蕴。
方言不仅具有地域性,也有社会性特点。汪曾祺《受戒》选取家乡高邮水乡为创作背景,人物语言中运用了大量的俚语方言和俗语俗话,加之高邮方言的点缀,小说故事风俗化效果十分显著,例如“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哔哔地响”“这地方的忙活是栽秧、车高田水,薅头遍草、再就是割稻子、打场子”。在创作过程中,有意识地使用方言或生活习语作为表达,在增强阅读趣味性的同时,也能使读者领略到方言的韵味之妙,使得故事充满地域色彩,原汁原味地再现了当地人民的生活场景,使独特的地方风韵和乡土情趣得以呈现。
(二)自然环境是作家创作风格形成的基础
钱穆先生说过:“各地文化精神之不同,究其根源,最先还是由于自然环境有分别,而影响其生活方式,再由生活方式影响到文化精神。”[4]江苏地处长江、淮河下游,两大河流自西向东穿境而过,将江苏自然分割为三部分。从文化方面探究,通过不同的历史演变、地域特点,江苏可以大致分为苏北、苏中、苏南三大文化分区。而三大分区不同的生产、生活环境,孕育了各具特色的区域文化,深刻影响着各区域内作家创作风格的形成。
苏中乡土文学作家以汪曾祺为代表,他的家乡高邮靠近京杭大运河,在江南水乡自然环境的浸染之下,“水”这一要素成了汪曾祺进行乡土文学创作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谈及自己的作品时,他说:“我的家乡是一个水乡,我是在水面上长大的,耳目之所接,无非是水,水影响了我的性格,也影响了我的作品的风格。”[5]江淮地处长江、淮河下游,河道遍布、物产丰富,优越的环境形成人民自由放任的性格。受此影响,汪曾祺笔下的人物格外灵动,让人过目不忘。《受戒》描绘了一个世外桃源,在这里和尚可以喝酒吃肉、打牌、说荤话,甚至可以娶妻成家,女孩子也可以摆脱世俗的偏见,变得大胆率真,敢于追求自己的爱情,这无不受到江淮文化开放包容的影响。
除此之外,还有学者指出“汪曾祺是一位经传统水文化濡染的智者,他在水情结制约下的小说创作是对江南文脉的传承和发扬”[6],因此在他的乡土文学作品中,我们既可以看到苏中自然环境对其笔下随性、纯粹、追求自由的人物性格塑造,又可以感受到汪曾祺先生对柔美、细腻、淡雅的吴文化的抒写与传承,这些诗意的审美追求和自由人文精神的映照与折射,都对其形成充满淡雅闲适的地域特色的作品風格起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苏北的地理环境深受黄河洪水泛滥和改道的影响,这不仅对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产生了严重的影响,还对该地文化的塑造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赵本夫作为苏北地方乡土文学作家的杰出代表,在他一系列的乡土作品中,故事人物生活在古黄河两岸,历史上这里历经了无数次洪荒之变,生活在这里的人民也自然养成了不拘小节、不被封建礼教束缚的性格。
苏北的“黄河土地”不仅孕育着当地人民的文化性格,还潜生了作家刚劲强健的创作风格。“这里的土地和人民养育了我的血肉之躯,我的气质、教养、灵魂,都是这块土地赐予的。我爱这块土地,爱这里的人民。”[7]赵本夫对土地的书写是狂热的,在他独具代表性的《地母三部曲》中,就处处充满了“土”元素,流露出了强烈的土地意识和土地情结。在赵本夫的认知里,“土”之于人类既是源头般重要的存在,又是可以作为万物之母的永恒的存在。《地母》系列小说以土地作为联系的纽带,从不同的角度书写了土地,深刻表现了人们对生活和土地的渴望和眷恋之情。其中的《无土时代》更将这个系列对土地内涵的思考拔高到一个新的高度,深刻剖析了现代文明冲击下,人与人、人与土地及人与自然的关系。
而黄河作为另一个常常被作家用来书写的重要意象,在赵本夫的作品里也至关重要。“这位来自古战场的作家似乎对原始的蛮力保持着一种偏爱,他写地,总写黄河故道。”[8]黄河能够滋养一方土地,孕育一方文明,同样也能让土地回归原始,它不断塑造着地母的外在形象,加深着人与土地的联系,在黄河流淌、冲刷形成的土地上,人们对土地的归属感往往格外强烈。黄河早已超越了它本身的地理意义,变成了一个地域的文化符号和精神象征。它不仅改变着苏北的地理环境,同样也深刻影响着当地人的性格和作家的创作风格,这是苏北乡土文学的灵性所在。
三、江苏乡土文学呈现的社会价值
当代江苏乡土作家笔下创造的不同地区的社会生活,是对当时社会的具体而真实的反映,作家不同时期的创作也见证了那一区域的历史演变和社会变迁。乡土小说在社会生活的发展中发挥着一个里程碑式的作用。通过阅读品味当代江苏乡土作家的文学作品,我们可以感受到江苏民间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在新时代所焕发的生命力。
(一)乡土文学助力重振传统文化
中国几千年来的历史文化从农耕文明开始,作为古老的农业国,乡土社会实践贯穿发展的历程,其积淀之久、影响之大可见一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区域有着不同的历史文化,祖祖辈辈在他们家乡地区的社会生活实践中留下了特有的精神标识,这些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乡土文学将大众的视野拉回乡村社会生活,在文字的熏陶下重现历史,继承发扬传统文化。
汪曾祺在《受戒》中以大量笔墨描述了一个温情浓郁的人性世界,小说情节内容简单,其间穿插了大量的民风习俗,体现了传统文化。三师傅擅长唱的是乡野民歌,英子一家贯彻男耕女织的传统农业劳作方式,农民干活时敲锣歌唱,英子与和尚明海在田埂放青、挖荸荠,水乡高邮盛产咸鸭蛋。而当地荸荠庙里的和尚过的则是打破宗教束缚的世俗化生活,他们杀猪吃肉、娶妻生子、斗牌打麻将,自由自在,追求热爱自然生活,是传统文化天人合一、处分自然的体现。汪曾祺的小说着墨最多的就是关于当地民俗风情和自然景观的描写,除此之外,在《大淖记事》里,关于大淖这个地方风俗画的描写贯穿始末,而主人公小锡匠十一子的出场和描写却着墨不多。
苏南地区的代表作家高晓声,在《青天在上》中用大量笔墨描写了有关常州的民俗事项,除了描写田埂放青的乡村田园生活,还有集市、庙会祈福、米酒、豆腐、插柳等古老的习俗,还有关于当地生产习俗的罾鱼、罱河泥、收田财,以及土地庙“送饭”、图腾崇拜等民俗崇拜,尽数体现了苏南地区的民风民俗和当地特有的传统文化。
不同作家笔下的社会生活体现了这一地区的传统社会生活,是对传统文化历史记忆的重现,既有对当地的民风民俗民情的反映,更有对中国几千年来的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发扬。在现代化进程加快的今天,乡土小说放慢了城市生活的繁忙脚步,将重压下的人们带回传统视野下的温情生活,在时代发展的同时,使人们将目光重新投注在那些正逐渐消失的传统文化上,更有利于传统文化获取新的生机。
(二)乡土文学体现真善美的价值诉求
乡土文学简单来说就是乡土世界的文学反映,它往往专注于对乡土日常生活的描写,体现着对人性真善美的刻画。作家在乡土题材作品创作上流露出的“认知的真、伦理的善、诗意的美”与大众迫切需求更高的审美价值追求有着深切的共鸣。
当代乡土文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也跟随时代的印记,经历了一个发展流变的过程。每个阶段有不同的书写主题,体现着不同的表意模式,反映了人们真实的欲求,呈现出真的价值诉求。汪曾祺的《受戒》里,和尚不同于人们传统认知里的那样,这里的和尚简直不是和尚,他们不受清规戒律的约束,甚至还有娶妻生子的,乃至二师父仁海带着老婆到庵里一起住。原文中这样写道:“他们吃肉不瞒人,年下也杀猪,杀猪就在大殿上。”我们没看小说之前,会认为这样的一群和尚是多么的荒唐,而之所以这些和尚“离经叛道”的行为在汪曾祺的笔下显得如此自然,是因为我们承认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平凡的普通人。在汪曾祺笔下,我们看到的人们拥有最真实的性格、保持着最本真的生活方式,这群可爱的人们生活得平凡而又与众不同。
乡土文学是作家叙写心灵的净土,作为精神传递的载体,它表达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和谐有序的相处,表达了人们对善的追求。艰难岁月里,人与人的温情更显珍贵,《岁寒三友》里靳彝甫外出回来后,得知自己的两个好朋友生活都很拮据,甚至无法继续过日子了,为了帮助自己的朋友,他便把自己视为宝贝的田黄卖了,把得到的钱分给了这两位朋友。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不是功名利禄,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友爱,尤其是在困难的时候,别人的友爱比什么都珍贵。在《七里茶坊》中,小王因无法凑够置办婚礼的钱而愁眉苦脸时,老乔和老刘二话没说,慷慨解囊。在那样一个举步维艰的年代,他们拿钱时的那种毫不犹豫,体现了朋友之间无私的信任和人與人之间的良善。
在当今城市化日益加快的进程中,乡土文学所记载的人们对某一历史阶段的乡土记忆,契合了当代人对“寻根”“返乡”的精神需求,体现了对美的精神诉求。这种精神诉求的体现是多方面的。《受戒》里明海跟小英子虽然相爱了,但明海仍要去受戒。“受戒”并不代表着明海就要因此抛弃爱情、远离红尘。他们爱情真正的开始,是在他受戒之后,小英子划船去接他,他们的爱情就是这样的平淡自然且美好。最美好的感情来源于最平凡的生活,作者用最朴实的感情为我们呈现了人性中善良、天真、美好、包容的一面。
(三)乡土文学书写中国农村新变
乡土文学在逾百年的发展历程中,一直与实践相融合,推动着乡村的进步和发展。乡土文学作品书写着中国农村的重大变革,将乡村的发展不断推向新道路。
苏南作家高晓声的陈奂生系列小说,以80年代中国农村经济体制改革为背景,展现了这一时代经济改革带来的深刻变化和农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乡村面貌的翻新。物质方面,新中国成立前的陈奂生以做漏斗户为生,背了一身粮债,常常不知大米的味道;“文革”后他“肚子吃不饱,顾不上穿戴”,在经济政策的援助下,他不仅被大领导看重,被提拔去队里办工厂,更是能上城卖油绳,生活水平显著提升。精神方面,曾经的陈奂生虽然善良、能干,但是唯命是从,只想填饱肚子。在日子有了转变后,陈奂生开始追求“精神生活”,不能忍受大家对他的无视。
这一系列讲述的不仅是陈奂生生活的改变,而且是那个年代中国典型劳动人民生活的变迁,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实施使得传统乡村逐渐走向新乡村,在时代变迁中,物质、精神得到进一步改善提升。高晓声在新与旧的较量中绘制改革的美好前景,在改革的大浪潮中又保有高度的警覺性,及时发现并指出问题,这些乡土文学作品以极大的艺术感染力讲述着农村改革带来的新成就,呈现出来的社会价值激起了社会对乡村的关注,为此后农村改革提供了借鉴。
毕飞宇的90年代乡土书写在题材上已经与传统乡土小说家有了很大差异,他不仅将目光聚于乡土这一题材,而且将乡土创作与城市紧密结合,《哥俩好》中的图南就是一个“城市体验者”的典型。这为90年代城市化进程下的乡村革新提供了很好的经验借鉴,让社会能更好地平衡城市化进程与乡村发展的关系。
时至今日,中国农村在历经变革后呈现出新的风貌,21世纪的新乡土文学也呈现出新的繁荣景象。乡土作家们将写作视角与审美追求转向新时代的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他们深入乡村变革新生活,阅读乡村振兴新现实,为新的乡村文学写作提供新的思路与价值。乡土文学作家作品中呈现出来的乡村的变迁和农民思想的进步,使得乡土文学真正做到了“与农民同向同行,与时代同频共振”。
四、结语
在中国近代乡村逾百年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乡土文学作为一个记载者成长至今,在时代的变迁中不断发展和流变,乡土文学的概念愈发清晰,成为谈论中国现当代文学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当代江苏乡土作家笔下的乡村社会生活,深刻体现了其独特的地域性,是对江苏境内不同地区传统文化、民风民俗及人文精神的历史再现,对文化的选择、传承和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使得江苏乡土文学在一众乡土文学中脱颖而出。对江苏乡土作家作品的探究可以进一步探寻社会生活与乡土文学的内在联系。此外,其凸显的对人性真善美的书写、对新乡村价值的探索,都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不仅为当代乡土作家创作提供了新的写作思路和审美诉求,而且为现实社会生活提供了经验和教训,深深影响着当今人们的社会生活、精神需求和价值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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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大学生文学社会生活研究——以当代江苏乡土文学作品阅读为例项目(202213906004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