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思想者

为什么要“换个角度”看问题？简言之，总是从一个方向观察，看不到全貌，也就很难能注意事物的根本，往往只能看到局部或表层现象；变换角度和高度，全方位地去观察，才有可能观其全貌，认识本质。

千百年来，人们不断地重复对历史对世事的基本认识，传达了很多观念，形成一些基本经验，值得后人借鉴；同时，人们也应当注意到，时代和认知的局限，会让一些既定的观念逐渐成为教条，如果没有探究意识，没有发现与创新，一味因循守旧，必然阻滞思辨力的提升、发展。

《师说》的出现，从侧面反映出当时读书人在从师而学这一认识上的分歧；《劝学》的流传，说明当时有很多人不重视读书与积善成德的关系。古代之所以留下那么多有关勤俭的故事，从另一方面说明当时生产力落后，人们克服天灾的能力不足，缺少生活的物质保障；传统文化中有那么多讲诚信的故事，从另一角度反映古代社会存在轻诺寡信的现象……

“知足常乐”，在特定语境下，是正确的；换个环境，会被认作自我满足、不思进取，所以也必定会有“不知足者常乐”，倡导奋斗进取与创造开拓。同样，人们在赞扬“更上一层楼”的同时，似乎也有必要谈量力而行。角度不同，思维方向不一样，意义和价值有区分，各得其所，各有千秋。

经常变换思考角度，在不一样的视角追寻中，人的思维逐渐走向理性、丰富。

儿童思维相对单纯，学习时期，“相信”和“接受”比较多。反思童年所学的寓言故事，推敲小学以来积累的成语典故，试着换个角度思考，看看事物是否有其他的价值、意义，看看事物发展有没有其他可能，也许会丰富自己的思考和发现。

一些同学的作文经常提哥白尼、牛顿、莫扎特、贝多芬、爱迪生、巴菲特等，如数家珍，可是，你真的很了解那些人，还是他们和你有特别的关系？那些人，天下皆知，很多同学的作文仍然津津乐道，让他们陪着自己，从初一写到高三。有没有想到，你只是身不由己、不由自主地在重复别人说过的话？

比如，中国古代很重视“流芳百世”“人过留名”“青史留名”“留取丹心照汗青”，但人们不该忽略更多人的平凡人生。有些人，确实有非凡的智慧或见解，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精神境界；可是，也要看到，绝大部分人生活在平凡的世界，安静地书写平凡的人生，在重要的历史时刻，也会令贤人发出“匹夫有重于社稷也”的感慨。

传统文化何以那样重视“留名”？绝大部分人不但没有青史留名，甚至不为人知。陶渊明的时代，李白、杜甫的时代，苏轼的时代，有更多的人选择了别样的生活，安静地度过一生。人们尽可以想象，那些平凡的人，他们选择的生存方式符合个人能力和追求，有他们的个人趣味，同样是合理的；虽然不为世人所知，名之不传，但他们珍惜个人和家庭，珍惜安宁的生活。

閱读一个时代的文学时，是不是也可以有一些不同的思考？读陶渊明的诗文，有没有觉得那些启发过陶渊明的“普通人民群众”也很了不起？那些曾教过李白、杜甫识字的人是不是也值得怀想？那些在曹雪芹困窘时给过他慰藉的人是不是也值得纪念？感情是时代和人共同孕育的，在阅读古代诗文时，也许可以有更丰富的想象。你在评论前人的成就时，是不是能变换一些角度，拓宽一下视野？

当人们习惯于一种表达，往往会以为这是正确的，从而忽略其他视角的价值。在中国的风景名胜，常看到骚人墨客的题词，然而人们很少打听一幢楼一座塔一座亭台的设计者，或是寻找工匠的留名。为什么人们没有那样的文化习惯？面对一块古代石碑，人们看到的不仅是碑文，还可以去想镌刻的工匠，捐资立碑的乡贤，以及延续千百年的瞻仰者。后世“到此一游”的陋习有没有根源？人们为什么会忘记劳动者？如果有追根溯源的意识，文章才会有超凡脱俗的思考。

无数的人，以他们的诚实劳动和品格，度过了一生，推动一个时代的文明。在说到“中国古代”时，作为学生，也许应当想到“人”，想到“匹夫”和“百姓”。如果下笔作文时满脑袋的名人伟人，在习惯了歌功颂德的同时，青少年有可能鄙薄平凡的人生，在重要的人生关口会不知所措。

由于不思考，人们会沿着习惯的思路重复一些传言旧说，简单理解并传播，而不考虑效果。很多人惊叹金字塔的雄伟，而不去想“那其实是一个人的坟墓”；如同人们用长城作为文明图腾时，往往不提它是“一种大型防御工事”。金字塔的设计者以及数以万计的工匠，湮没无闻，他们的劳动智慧与毅力，很多名人可能望尘莫及。同样，人们在讴歌长城伟大的同时，会无视先人传唱的“孟姜女哭长城”——修筑长城对当时的一些人而言是痛苦的遭遇，而且那名不幸的女子竟然把长城“哭倒”了。

无数的事，在不同的时代，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认识。

很多非凡的见解，出于作者善于探索，敢于变换自己的位置，尝试用不同的视角去观察，也因为如此，他们成为思想者。

王栋生

别名吴非，江苏省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著有《不跪着教书》《致青年教师》《课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王栋生作文教学笔记》《照亮校园的常识》等，参加统编本高中语文教科书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