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哥伦比亚］克劳迪娅·伊文妮·西拉尔多·戈梅斯 刘田彬

我们早早就来收拾了，心想过不了几天这片庄园就是我们的一方天地。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抑制这种迫不及待的心情。分配好床铺、整理好小物件、从包裹中取出衣服放置好，也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了。只要不烦扰到屋内的活计，就可以在花园、秋千、橘子树和杧果树之外的空地上肆意嬉闹。

神秘的烛台让我们强烈憧憬着晴空万里、微风习习和夜晚宁静的假日。我们像是在一艘船上生活，满眼绿意，日子也安逸。屋内，她们有序地忙碌着。尤其是母亲，她安排大事小情，支撑着整个世界：做饭、铺床、看管我们跑来跑去、呵护夜晚的睡梦。只要她在，船舶安全地航行，日子平淡地流逝。

当在城里工作的父親周末回到家时，这一精细的秩序就被打破了。父亲能够扰乱一切。音乐、唱曲、谜题、故事充盈着原本平静的生活。他发号施令，让整个世界围着自己转。他强大如斯，却也尊重每一个人。我们在他双臂间自由飞翔，他就是北，就是方向。他也是整个世界。

一天，他陪着我们在庄园内四处游逛，从杧果林那头一直延伸到带刺铁丝网。他叮嘱我们千万不要跨过这片铁丝网，连想都不要想。因为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存在种种不确定，那里的人们只想着找我们的毛病。

那晚，我辗转难眠。第二天爸爸就要返回城里，时间又会重新缓步前行。但从那以后的黑夜裹挟着暗密，我似乎听到踩在门口砂砾上的脚步声、夜生鸟类的振翅声、猫头鹰的嚎叫，许是在互诉私情密语，抑或表达饫甘餍肥后的满足。外面，在铁丝网的那头，存在另一个世界，由死亡笼罩的、阴森的世界。这一切令人恐惧，却又充满遐想。

跟小伙伴玩玩游戏、打打赌、爬爬树，很快就让我把父亲那天下午在铁丝网前的警告，连同对另一个世界的恐惧都抛诸脑后。一天上午，我坐在秋千上，用力荡得高些，再高些。我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还是倔强地跟自己较劲。秋千铰链吱吱呀呀，痛苦地呻吟着，如泣如诉，好像在恳求——不能再高了！但我乐此不疲，沉浸在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中，这种无力的抗议是我独享的乐趣。不管我使多大力气，都无法如愿以偿：我想要秋千悬在空中不下降，每一次都更高一点儿，更高一点儿……高到我可以将山那边的景象尽收眼底。

伙伴们喜欢捉迷藏，我也不例外。我摸索到一些好地方，藏很久都不会被发现。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时机。从一数到一百，我先藏进杧果林内，年仅10岁的我全力冲刺，气喘吁吁，很快就来到了父亲禁止跨越的铁丝网边上。我长久地驻足，看着绿茵茵的草场。远处，几只壮硕的母牛悠闲地进食，黑的、白的，它们完全不介意我的出现。铁丝网那边的风景多么美好，却也像我一样，被阻隔在了一边。这一刻，我永远无法忘怀。

远处，小伙伴们因找不到我无助地喊着，似燕子的叫声般急促。从铁丝网下钻过去，衣服很容易被弄脏，甚至还会被几根大刺钩破。若想到达那边的禁区，这又是不可避免的。我小心匍匐前进，衣服上蹭得满是污垢。一踏上那片绿地，我就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盯着我。那是一种无畏的、出于本能的抗拒，跟父亲说的一样，非常危险。我掠过那些母牛，慢慢走向深处，清楚地感受到“它们”也都盯着我，想挑我的错处。

我张开双臂打转，不知这种眩晕是因为突获自由还是不知疲倦的疯转，连小牛犊都被吓到了。当眼前的景色不再飞驰，我仰躺在地上，重新张开双臂，睁大双眼，看着万里无云的宁静天空。我又听到小伙伴们呼唤着我的名字，是时候回去了。

假期的最后一周，父亲带回来满身喧嚣。母亲必须更加卖力，更加有耐心，以免家里乱成一锅粥，防止整个世界倾颓。父亲总会端详我们，检查家里和周围，以确保一切完好——大门紧锁，门闩紧插。

他在检查秋千时，支撑座椅的一根链条合页挣开了，轰隆一声，链条崩溃散落在草地上。父亲说：“看这多危险啊！”他让我看了看这碎裂的合页，接着说道：“说不定就发生严重事故了。”说完他就去找庄园修理工唐·奥雷利奥，让他把秋千修好。

若说之前我从不畏惧父亲的命令，若说那片遍布无形双眼的广袤绿色空间并没有使我感到害怕，这块简简单单的开裂的金属像死者的微笑般属实吓了我一大跳。我跑向厕所。每当我不知所措时，总会去那里。我站在镜子前，惊奇地发现，好像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知是空气的味道，是清早的色泽，是父亲的声音，是母亲的轻声回答，或是这张看着我的脸，睁着咖啡色眼睛，惊讶，断裂，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惆怅。

责任编辑：卢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