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老缅边境跨境婚姻治理的佐米亚困境*
2023-06-07沈海梅
沈海梅
(云南民族大学 社会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一、导言
国际上全球化中的跨国移民研究已形成推拉理论、劳动力市场分割、经济理性选择、移民网络、跨国社会空间等多种分析理论。[注]李明欢.当代西方国际移民理论再探讨[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2):5-12.东亚区域韩国、日本及中国台湾地区的“外籍新娘”问题由来已久,倍受学界关注,Asian Ethnicity等期刊陆续刊登多篇文章,在“跨国婚姻”框架下呈现日本的菲律宾籍新娘、韩国的朝鲜籍新娘和中国朝鲜族新娘、在中国台湾的越南、大陆新娘等若干案例。[注]FAIER L.Filipina migrants in rural Japan and their professions of love[J].American Ethnologist,2007,34(1):148-162;ELENA B.Marriage Migration and State Security on the Sino-Vietnamese Border[C].Conference of Governing Marriage Migration:Perspectives from Mainland China and Taiwan,2014.近些年中国的“外籍新娘”问题突显,成为学界关注的新热点。美国前沿学术期刊《跨越潮流:东亚历史与文化评论》(Cross-Currents)于2015年刊载“婚姻移民治理:中国大陆和台湾的视角”特刊,聚焦婚姻移民性道德、家庭规范、边境安全问题,呈现出广西中越边境、中国台湾与大陆、东南亚跨国婚姻移民治理研究案例。[注]ELENA B.From “Customary”to “Illegal”:Yao Ethnic marriages on the Sino-Vietnamese border[J].Cross-Currents:East Asian History and Culture Review,2015,(15):57-81;CAROLINE G.The creation of a nonexistent group:Sino-Vietnamese couples in China’s borderlands[J].Cross-Currents:East Asian History and Culture Review,2015 ,(15):30-56;Hongfang Hao.A tale of a global family:shifts and connections among different streams of marriage migrations in Asia[J].Cross-Currents:East Asian History and Culture Review,2015,(15):9-29.作为当下全球化理论的核心议题,跨国婚姻层级流动、公民身份及社会融入、目的地国家的法律、福利政策、治理方式是学界关注的主要问题。英国学者白莲娜(Elena Barabantseva)基于广西中越边境婚姻移民考察将“外籍新娘”的社会治理研究引向国家安全议题,走向深入。[注]ELENA B.From “Customary”to “Illegal”:Yao Ethnic marriages on the Sino-Vietnamese border[J].Cross-Currents:East Asian History and Culture Review,2015,(15):57-81.目前,“外籍新娘”研究正从各国案例研究转向整体性论述,亚洲区域女性婚姻跨国流动已具有“再生产的全球化”的整体特点,[注]项飙.再生产性流动:以亚洲的跨境婚姻迁移为例[A].2014年台湾东海大学“婚姻移民治理”学术会论文集[C].内部资料。国家用何种标准形式对“外籍新娘”进行治理引发共同关注。国内外学术界都希望了解中越老缅边境地区族群多样的“外籍新娘”治理研究。中越老缅边境地区也是全球跨境婚姻移民最为活跃的地区,本文把“外籍新娘”置于跨国移民理论框架中分析,在地缘-族裔-性别维度下探讨中缅边境“外籍新娘”社会治理的Zomia难题,呈现地方政府对边民跨国婚姻的相关政策和治理实践,揭示外籍新娘、少数民族边民和地方政府之间的复杂关系。
二、东南亚Zomia山地族群及其全球化时代的跨国再生产流动
中国云南与缅甸接壤,边界线2186公里,包括汉族在内的16个民族生活在中国与缅甸、老挝和越南边境一线。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以下简称“德宏州”)境内傣/掸、德昂/昂,景颇/克钦,傈僳族4个少数民族在云南-缅甸跨境而居。这些族群,地处Zomia的核心区,正如斯科特(James C.Scott)在《逃避统治的艺术:东南亚高地的无政府主义历史》一书中指出的,在横跨从东南亚的越南中部高地到老挝及中国,云南、贵州、广西三省区到泰国、缅甸一直到印度东部的Zomia地域,那里生活着逃避文明统治的若干族群。[注]SCOTT J C.The art not being governed:an anarchist history of upland Southeast Asia[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9:1.生活在高地上的族群放弃水稻种植,采用刀耕火种式的“逃跑农业”,而且也是实行“逃跑社会结构”,尽量使他们的社会结构简单化,变成单一家庭为单位的方式。
20世纪时,Zomia地区周围的中国、老挝、越南、缅甸、泰国等国开始试图去控制这些地区和那些山地社会人群。在中国,通过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的民族识别工作,构建了这些族群的民族身份和政治归属,[注]沈海梅.民族国家与归属的性别政治:基于云南民族识别的讨论[A].林超民.民族学评论:第3辑(云南研究专号)[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5-15.掸人被识别为傣族(属支系),自称傣那的人群被识别为傣族,自称大山、小山、山头的人群被识别为景颇族,自称崩龙的人群被识别为德昂族,以后随着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建立、包产到户、新农村建设、兴滇富民等一系列经济、社会、文化活动将傣族、德昂族、景颇族等边疆少数民族一步步整合进国家体系中,也加大了这些跨境族群间的发展差距。
推拉理论从经济发展水平、社会发展程度解释了不同历史时期中缅边境地区少数民族的跨国迁徙流动,比如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一些边境农户移居缅甸,改革开放后,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时期,一些迁往境外的家户陆续返回中国,获得土地和户籍。RL市HY乡的沈氏出生于1936年,以前在中国生活,后来嫁到缅甸,生育一子一女,儿子又生育4个孙子孙女。后因丈夫去世,1996年时60岁的沈氏带着一家7口人回到中国,当时得到户籍,家中有户口本,成为户主,并分到20多亩地。其女温(化名)1967年10月8日出生于缅甸,也获得中国公民身份,持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许多边民的村落史、家族史都记录下在不同历史时期边民对不同国家的选择、移徙和再定居。
近20年来,中国政府在边境地区实施兴滇富民、整乡整村工程,精准扶贫,加大扶贫力度,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等福利型社会建设取得成效,对境外边民产生较大吸引力。境外山地族群流往中国境内,尤其是通过婚嫁,内流女性移民呈现较快增长。[注]沈海梅.在跨国移民理论框架下认识中国的“外籍新娘”[J].昆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5):6-13.亚洲山地边民对国家的归属身份选择具有较强的主体性,体现出工具主义的实质。自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以来,边民户籍登记已进入计算机信息化管理时代,固化了边民的国籍归属,国籍变更、入户落籍已有据可查,不再是可以随意登记、变更。中国与东南亚国家交界的边境地区,边民的跨境迁徙已从以往国家相对松散管控的状态转变为标准化的登记,边民的国籍身份更加清晰。
东南亚山地族群女性的婚姻流动既是一种文化传统,也是应对民族国家固化国籍归属后的策略性选择,其建立在云南与缅甸等周边国家山水相连,胞波情谊相依的地缘、族裔基础上。跨境而居的边民通过跨国联姻能获得两国的经济社会优势,一些边民在两国都拥有土地、林地或其他自然资源。RL市ND镇傣族岩坎(化名)与缅甸姑娘玛妹(化名)的婚姻就是数以万计的中缅跨国婚姻中的一例。岩坎少年时按傣族习惯出家到南传佛教的奘房做“沙弥”(小和尚),以往僧人在信仰南传佛教的傣族社会中,受到全社会尊重。传统的傣族姑娘会把出家寺院后还俗的僧人作为婚姻的优先选择对象。但在社会转型中,现代傣族女性更看重男人是否能挣钱。僧人们从小念书,进入佛寺脱离生产劳动,被所有村民供养。等他们还俗之后,许多人的生计能力在村落里是比较弱的,村寨里的傣族姑娘不太愿意嫁给还俗的僧人,认为跟他们过日子会很辛苦。而且,与僧人同龄的姑娘们早已嫁人,还俗的僧人错过了婚姻的最佳年龄,在找对象方面面临困难。岩坎还俗回家后,尚未找到心仪的对象。后来在去缅甸赶摆[注]赶摆,边境地区信奉南传佛教的少数民族举行的大型集体宗教仪式活动,期间有交易、娱乐等活动。时结识了缅甸姑娘玛妹,两人相爱,岩坎娶了这位缅甸姑娘,两人生儿育女,过着像许多边民那样的跨境婚姻生活。在国界线对岸的缅籍妻子家里还有可耕种的土地,缅甸的岳父母担心女儿嫁到中国后,土地不多,经济困难,特意划出2亩地给他们以多生产些粮食。于是,岩坎一家拥有中国-缅甸两国的土地,他们居住在中国,劳作时跨越国界到缅甸耕种庄稼,农忙时缅甸的亲戚们也到中国来帮忙。笔者2016年到他家时,锅里盛着刚煮熟的余温尚存的新鲜玉米棒子,那是岩坎从缅甸的地里掰回来的玉米。品尝着他家又鲜又甜的玉米,感受到中缅边境两国相对宽松的边界管控政策使得边民们能轻松出入边境,国境线并没有给边民的生产、生活带来不便。
中缅边境的RL市NS村,德昂族小伙子们到晚上骑上摩托就到缅甸找小姑娘耍朋友,看中哪个小姑娘得到许可就把小姑娘带回中国,留下茶叶、干鱼、钱等礼品在她家门口。按德昂族风俗习惯,小伙子家请长辈在两天内到缅甸姑娘家提亲,经过商议认定聘礼金额,就把缅甸姑娘娶到了中国。正如白莲娜(Elena Barabantseva)在中越边境瑶族社会看到的,“沿着中国边界,跨境民族间的婚姻已成为长期趋势。包括通过商业渠道产生的婚姻迁移,就像在东亚其他地区一样也已经产生。”[注]ELENA B.From “Customary”to “Illegal”:Yao Ethnic marriages on the Sino-Vietnamese border,[J].Cross-Currents:East Asian History and Culture Review,2015,(15):57-81.对于边境地区的边民,跨境婚姻是他们获得不同自然和社会资源的生存智慧。德宏州LC县的一户跨境婚姻边民,在境外缅甸山兵抓兵丁之时,这户人家彪悍的中国姐夫骑摩托去缅甸把两个刚成年的小舅子带回中国家中,帮他们在村寨里找工作打工,一家人的生计得到相互依靠。对境外边民来说,通过跨国甚至跨族群的通婚,将子女分布到相邻的几个国家有利于自己利用不同国家的资源,以增强经济及社会支持网络,是他们长期以来的生存策略。特别是对于生活在内战频繁发生的中缅交界的边民,跨国通婚的维系能极大满足自己的安全诉求,一旦内战发生,缅甸边民便赶着牲畜、带上财物举家逃离,来到中国境内投亲靠友。中缅边界口岸边的ZK县,与缅甸果敢自治区接壤,双方边民同根同族、互市往来、友好相处,历史上双方边民跨境通婚从未间断。2009年缅甸果敢“8.08事件”后,嫁入或入赘该县境内的缅籍人员大幅度增加,在笔者重点考察的该县某乡德昂族村寨、佤族(自称本人)村寨、苗族村、傣族村寨都见到多个来自果敢的缅籍新娘。2015年2月9日的缅北冲突后,进入ZK县DB村缅籍避战难民达到1500多人,据该村村民小组长所述,有好几千难民进入该村。村主任组织村中的民兵搭建120多个帐篷,收容避战难民。[注]笔者2017年7月ZK县调研资料。因而,无论是跨境族群的历史传统、民族风俗,还是生存智慧,跨越两国间的边界线难以将边民的情爱、婚姻、亲情等社会归属截然分开。
过去20年,云南省与越南、老挝、缅甸接壤的8个边境州、市,25个边境县,几乎都有“外籍新娘”流入。据张金鹏课题组的调研,“截至2012年 5月,据不完全统计,云南与越南、缅甸、老挝三国边民通婚人数约67542 人,其中入境通婚外籍边民33771人;已办理合法登记手续的有8531对,多数为非婚同居形成的事实婚姻。”[注]张金鹏,保跃平.制度视角下的边民跨国婚姻研究:以云南德宏州为例[J].贵州大学学报,2013,(6):84-90.保跃平等学者认为云南边境地区的外籍配偶人数约为10万人。[注]张金鹏,保跃平.制度视角下的边民跨国婚姻研究:以云南德宏州为例[J].贵州大学学报,2013,(6):84-90.据政府部门的统计,从2014年至2019年8月13日,云南省周边越老缅三国共有21728对跨境婚姻进行结婚登记。其中与缅甸结婚数19997对,占总跨境结婚数的92%.与越南结婚数428对,与老挝结婚数1303对。[注]笔者2019年调研数据。据第七次人口普查统计数据,“云南省外籍人口数量达到37.7万人,比“六普”时增长了33.2万”,[注]周博.两次普查间云南省境外人口规模增长七倍的原因解析[EB/OL].(2021-07-10)[2023-02-11].https://mp.weixin.qq.com/s/je2QRUW9wkWyTcf06sz58g排名上升至全国第二。周博认为,“云南省外籍人口出现七倍以上涨幅,反映的则是跨国新娘和入境难民等隐形外籍人口被首次纳入普查。”[注]周博.两次普查间云南省境外人口规模增长七倍的原因解析[EB/OL].(2021-07-10)[2023-02-11].https://mp.weixin.qq.com/s/je2QRUW9wkWyTcf06sz58g这些数据反映出,云南边境地区来自越老缅的“外籍新娘”是一个有一定人口规模的跨国女性移民群体,这一群体的存在缓解了云南省边境地区因婚姻挤压大量男性光棍的娶妻焦虑。云南农村因女性升学、到沿海打工、外嫁等原因,村落里适婚女性基本都流空了,云南农村光棍人数上升,有的几百人的村落就有六七十个光棍。调查中当地青年人说:“村子里的小姑娘都走完了,村里不好在。”女性婚姻人口的刚需缺口巨大,来自越南、老挝、缅甸的女性作为婚姻替补人口进入中国,成为中国女性婚姻人口的补充。
婚姻一直是理解女性进行跨国移民的最经典学术讨论。如前文所述,亚洲区域女性婚姻跨国流动已具有“再生产的全球化”的整体特点,也即“人的流动是以人口繁衍为目的的基于日常和代际维系的移徙”。[注]项飙.再生产性流动:以亚洲的跨境婚姻迁移为例[A].2014年台湾东海大学“婚姻移民治理”学术会论文集[C].内部资料。学者们关注的是“生殖社会再生产(reproduction)”,“讨论社会如何被结构化地组织,以及如何在时间的推移中围绕生活进行日常生产”。[注]BIAO Xiang:Reproduction Mobility in Asia,from Conference on Inter-Asian Connections II-Workshop in Singapore,2010.亚洲区域,以结婚为目的的跨国移民,从事照护服务和受教育的移民比以往的劳工移民增长得更快。随着以人口繁衍为目的的移民增加,社会再生产过程也成为跨国行为了。
中越老缅边境地区,以婚姻和人口繁衍为目的的跨国移徙成为人口移徙人群最主要的区域特征。从社会性别视角看,女性的跨境婚姻流动不仅增强了跨境民族的血缘纽带,维系了跨境民族内部的社会关系,女性对边境地区边民婚姻家庭中的重要性更集中地体现在她们的生育价值和族群繁衍的代际维系上。较早时期嫁到中国的外籍新娘在中国生活的时间已超过30年,已经在中国繁衍了两三代人。许多统计数据显示,绝大部分入境通婚外籍新娘与中国公民生育了子女。张金鹏调研的统计显示,“已有7349 位缅甸入境通婚人员与中国公民生育了子女,共生育9485人。”[注]张金鹏,保跃.制度视角下的边民跨国婚姻研究:以云南德宏州为例[J].贵州大学学报,2013,(6):84-90.外籍女性已生育人数占总数的78.6%,平均生育1.28 人,接近2020年全国1.3人的总和生育水平。我访谈过的缅籍新娘早灿(化名),出生于1971年,来自缅甸小河,1997年嫁到中国云南省LL县一村落,与一村民生活,生育了5个子女。
无论是满足社会成员个体的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愿望,还是为少数民族尤其是人口较少民族的人口繁衍,边疆地区的可持续发展建立在人口的可持续发展基础上。2022年全国人口出现负增长,人口危机颓势并未完全得到扭转。同时,农村大量年轻劳动力去往一线、二线城市发展,农村老年人口增多,尤其空巢老人和独居老人居多,农村老龄化越来越严重。但在中国人口老龄化和生育率走低的大背景下,外籍新娘和她们的生育无疑有助于提高边疆民族地区的人口出生率和缓解边境地区的人口老龄化进程,中越老缅边境地区的跨国再生产流动显然产生了人口经济价值,尤其是对于分布在边境地区的跨境民族、人口较少民族,人口繁衍的意义还意味着一个民族、族群的延续存亡。此外,跨国婚姻和再生产的价值链还体现在外籍新娘在流入地广泛参与生产劳动,[注]武艳华.越南女性婚姻移民的劳动参与:基于劳动政策、经济利益与母职文化的共构[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2019,(1):45-53.承担起家庭内的母职与照护,嫁入中国的外籍新娘也像在中国的缅甸女工那样,将自己省吃俭用节省下的钱汇款回缅甸,[注]陈雪.缅甸的女儿:跨境女性移工在瑞丽的汇款实践与情感连接[J].开放时代,2020,(1):191-209.抑或是每次回家探亲为亲人带去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因而在中越老缅边境地区也呈现出如项飙所说的“生产与再生产之间,国民与跨国移民之间的区分被深深地模糊了”[注]BIAO Xiang:Reproduction Mobility in Asia,from Conference on Inter-Asian Connections II-Workshop in Singapore,2010.的状态。
比如,对PID控制器的3个参数进行整定时,实验因素有3个,因此选取的均匀设计表的因素数目要多于3个。假设某个PID控制器中3个参数的变化范围都是0~100,则每个因素可选取5~10个水平,因此利用均匀设计法整定此PID控制器可选取4因素、6水平的均匀设计表,并根据均匀设计使用表选取相应的列安排实验。
三、我们不找缅族媳妇:跨境族群的通婚选择与认同
中越老缅跨境地区的云南与东南亚山地社会是地球上族群、语言、社会、宗教多样性最为丰富的地区之一。2002年荷兰学者范·欣德尔(Van Schendel)提出Zomia的概念,指出“如果根据物理空间标准来确定区域研究的支撑性和合理性,那Zomia一定是最具这一资格的区域。它在许多方面具有共同的观念,相关生活方式和悠久的文化纽带。它们包括语言的亲和力(例如,藏缅语族),宗教的共同点(例如,社区的宗教和包括佛教、基督教在内的普世宗教),文化特质(如,亲属制度、族群散居区),古代贸易网络和生态。这都源自Zomi,这一生活在缅甸、印度和孟加拉国高地上操钦-米佐-库克(Chin -Mizo -Kuki)语人群的词语。”[注]WILLEM V S.Geographies of knowing,Geographies of ignorance:jumping scale in Southeast Asia[J].Environment and Planning D:Society and Space,2002,(20):647-668.在这一概念基础上,美国学者詹姆斯·斯科特(James Scott)其亚洲研究著作《逃避统治的艺术》指出,“佐米亚”(Zomia),即那些遥远的地域,那里生活着逃避文明统治的若干族群,在山地和河谷之间,通过物资交换、贸易、发生着互动关系,这一地域涵盖了从东南亚的越南中部高地到老挝、云南、贵州、广西三省到泰国、缅甸一直到印度东部一带。[注]JAMES C S.The art not being governed:an Anarchist history of upland Southeast Asia[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9;斯科特.逃避统治的艺术:东南亚高地的无政府主义历史导论[M].王晓毅,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1.Zomia概念的提出无疑是大空间研究视角产生的成果,也使得亚洲高地的历史、政治、社会文化重新得到解读。Zomia的范围与中越老缅边境跨境通婚地区高度重叠,可谓是Zomia的核心区域。
从历史上到今天,中缅两国边民都保持通婚传统,青年人有恋爱的自由,但跨国婚姻根植于跨境民族共同的族群、语言和宗教文化,而且,许多族群中的文化习俗显示族内通婚仍具有优先权,对与外族通婚有的采用提高聘礼金额的方式进行限制。对跨境族群而言,在同一族群内跨境通婚选择是他们对自己族群身份认同的表达。RL市ND镇的傣族边民对笔者说:“缅甸那边姑娘也不是随便嫁过来的,我们两边同意了才可以嫁过来。我不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咋个嫁过来嘛?我们这边是要有感情的,要谈过恋爱,要爱得着,喜欢着,才会嫁过来。”这说明同一族群间的跨境通婚是有一定感情基础的。据RL市跨境通婚统计,截至2016年缅籍入境通婚人员2132人,居住时间不满3年237人,3~10年1367人,11年以上528人,也即入境通婚人员婚姻维持在3年以上的人数1895人,占通婚总数的88.9%.[注]笔者2016年7月RL市调研数据。婚姻状况的稳定表明许多跨国配偶经过一段时间的婚姻生活培养了一定的夫妻感情,共同养育子女,共同发展生产,过着稳定的家庭生活。可见,与地缘相对的族缘是跨境婚姻缔结的社会文化基础。
斯科特的“Zomia”理论,逃避国家统治的策略囊括了种植生计、水利灌溉社会组织和书写文化,但并没有讨论Zomia山地社会的婚姻组织方式,澄清婚姻及亲属关系在Zomia如何实现了对国家统治的逃避。本文涉及的傣族、傈僳族、景颇族、德昂族等少数民族是Zomia区域中的主要族群。缅甸的克钦和中国境内的景颇族是中缅边境跨界而居的同一族群,是Zomia区域中典型的山地族群。按照利奇的描述,与近邻的掸(泰)人相比照,克钦不信奉佛教,居住在山上而不是坝子,也不像掸人那样种植水稻,采用通垭(游耕)方法耕作,在缅语中,“克钦最初的含义是泛指东北边境的野蛮人……之后它被用以统称山地部落民”。[注]埃德蒙·R·利奇.缅甸高地诸政治体系:对克钦社会结构的一项研究[M].杨春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50.克钦的贡萨、贡劳制度表明这一社会已形成自身特点的社会结构,贡劳“其极端形式是无政府的共和主义,每个人都与他的邻人一样优秀,没有等级之分,也没有山官”[注]埃德蒙·R·利奇.缅甸高地诸政治体系:对克钦社会结构的一项研究[M].杨春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59.。尽管利奇的人类学经典作品是20世纪60年代对克钦社会的研究,但仍有助于我们认识克钦的社会文化传统。笔者在德宏州LC县调研,一位景颇族老人说,“我们景颇族住在山上,山上是龙头,坝子是龙尾巴,龙尾巴摆动得厉害,龙头不动。山上安定,坝子里不安定”,可谓凝聚了山地族群如何看待山地和坝区关系的生存智慧。
LC县为中国境内景颇族人口分布最多的县,分为景颇、载瓦、乐期、浪俄不同的支系,使用大山、小山、茶山等不同分支语言。LB镇是景颇族比较聚居的地区,与缅甸民族地方武装克钦邦首府迈扎央和缅甸政府控制区南坎相邻,山水相连,胞波相依。该县下辖的LL村委会有6个村民小组,共有292户,1192人,其中有景颇族(主要包括朗族、大山、小山、茶山几个支系),汉族、白族、傈僳族4个民族。整个村委会边境线长20.6公里,与缅甸以河为国界。1958年时中国“大跃进”时期,一些边民跑出去缅甸,有些人在包产到户时期搬回来中国;一些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但都是在边境线附近40~50公里内生活。边民之间的相互通婚保持了几代人,现在整个村委会每年都会有3~4户人家娶缅甸媳妇,2004年以来,有100户左右的家庭为跨境婚姻家庭,村里有五六户汉族也娶了缅甸媳妇。景颇族人Yong(化名),有9个兄弟姐妹,有两个姐姐分别于1989年和1992年嫁去缅甸,后来一个妹妹于2006年也嫁到缅甸迈扎央。Yong说:“我1996年结婚,我媳妇就是河对面的缅甸人,那时候看电影什么的都是在一起,就爱上看上了。我们有两个娃娃,都在中国落了户口。”Yong结婚时,她的媳妇当时可以登记落户,但落户要出40块钱,当时家里穷,实在拿不出钱,就没有落户,现在不能落户了。缅甸媳妇在中国落不了户,因是缅族,可以保留在缅甸的户口,缅甸每隔10年做一次人口普查,后来他的两个孩子在缅甸人口普查时报了名字,就都落了缅甸的户口。Yong说:“在我们边境这里,有国家的界桩,但是没有群众的界限。”
这正如学者们看到的,现代国家政治地理边界产生之后,国与国之间变成了一条国家领土、国家公民以及政治权力的分割线,将国家与其邻国人民赖以生存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生活的区域隔离开来。[注]沈海梅.近20年国际学术界跨边界研究动态及其理论视点[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9,(9):38-44.现代民族国家划界和国家分界线将封闭在Zomia山地的同一民族,划入不同的民族国家,产生了跨境民族,苗/蒙、傣/掸、哈尼/阿卡、景颇/克钦、德昂/崩龙、傈僳/傈僳等多种跨境族群身份,但没有任何国家的边境和国家分界线能将这些族群间的联系阻断。淡化国家边界,按他们自己习惯的民间通道出入边境,维持跨境通婚是他们维持族群身份认同的方式。近些年,由于缅甸政府与克钦邦的多年内战,中国境内的景颇族更多只与缅甸的克钦人通婚。LC县一位景颇族妇女说,“我们不找缅族媳妇,我们就找克钦姑娘来做儿媳妇,他们那边打仗不安定,我们要帮帮他们”,所言代表了现今Zomia核心区边民的通婚选择所表达出的族群认同。
在族裔研究的视角下,在中越老缅边境跨境婚姻领域,可以看到,无论是刻意保留文化传统还是社会文化惯习使然,东南亚佐米亚(Zomia)山地族群长期以来存在的逃离文明和国家统治的社会策略并没有消除。在婚姻领域,首先,大家共同默认事实婚姻。山地族群一直保持族群内部通婚,由自己决定适婚的年龄,为保持山地劳动力的可持续,往往采取早婚。跨越各国边境的同一族群间的婚姻,保持着自己“合法性”的传统,那就是,按各族群习俗缔结婚姻,媒妁、纳聘、由村落长老来主持婚礼、证婚,举办婚宴就是“合法婚姻”了。正如利奇所描述的克钦婚姻,“如果一男一女不经合法婚姻就生活在一起并育有子女,那也算不上特别不名誉的事”“‘合法婚姻’在这个意义上是指女子应通过一个叫嫩诗莱(num shalai)的仪式。通常只有在双方已经就聘礼的具体数目达成一致,而且男方已经向女方支付了其中相当一部分之后,才会举行这一仪式”。[注]埃德蒙·R·利奇.缅甸高地诸政治体系:对克钦社会结构的一项研究[M].杨春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83.由婚礼仪式决定婚姻的合法性而不是各国政府部门颁发结婚证。总之,按习惯缔结婚姻是族群内部的事。其次,逃避婚姻登记。跨境婚姻按照当地少数民族传统习俗,以往一直以事实婚姻为主,普遍未进行婚姻登记。近20年来,根据国家打击“三非”人员[注]“三非”人员:指非法出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就业人员。工作要求,地方政府都在力推婚姻登记,但边境地区每个县、乡镇都面临婚姻登记困难,婚姻登记率低的状况。2009年在德宏州边境乡镇统计的6520对中缅边民跨境婚姻中,已办婚姻手续的有1102对,占16.90%;未办理婚姻手续的有5418对,占83.10%,[注]杨晓兰.推进桥头堡建设,急需关注中缅边民跨境婚姻问题:以德宏州边境一线农村为例[A].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社会科学专家话德宏[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10:314.当然,这些状况随着治理力度加大婚姻登记有所提高。同样在临沧市ZK县边民通婚已达2100多对,其中已办理结婚登记手续1157对,占通婚对数的55%;未办理结婚登记手续(非法婚姻)943对,占通婚对数的45%.[注]笔者2017年ZK县调研材料。在一份边境地区跨境通婚报告中指出,“我县边民通婚存在如下几个方面问题:一是边民不主动申请办理结婚登记,通婚的边民大部分住在边远山区,很多边民按民族习惯通婚,加之双方的文化程度不高,对有关的政策法规认识不足,因此有的边民同居了十多年仍没有办理结婚登记;二是通婚双方虽然形成了事实婚姻,但无法提供结婚证,子女无法落户”。不进行婚姻登记也是广大Zomia山地族群自己的婚姻传统,即便进入现代民族国家,也难以将他们纳入婚姻管理体系中。再次,模糊国籍身份。跨境婚姻登记率低的主要原因在于境外边民没有身份证明。20世纪50年代,越南、老挝、缅甸都对山地部族相继进行民族识别,以此确立这些山地族群的国家政治归属。[注]沈海梅.民族国家与归属的性别政治:基于云南民族识别的讨论[A].林超民.民族学评论:第三辑(云南研究专号)[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5-15.但这些国家对边远山地族群的国家整合并不成功,那些生活在山区的阿卡、老松族、老龙族、苗蒙、瑶、高棉、克钦、傈僳、崩龙等族群,仍然进行刀耕火种、粗放的农业种植,维持传统的社会与政治组织,长期游离于国家政治之外,周边国家很长时期未能有效统治这些山地游耕族群。进入21世纪,仍未能对这些山上的流动人口发放身份证,建立他们对国家的政治归属。这是东南亚国家对山地少数民族政治整合失败,也不能排除山地族群对其民族身份认领的有意识规避。或者一些边民出于工具主义目的同时认领多个国家的公民身份,多国籍身份其实质是模糊公民身份,也在拒绝对任何国家的单一国籍身份。在该跨境通婚报告中还指出,“三是边民过境不规范的问题突出,这些跨境通婚家庭经常频繁出入境内外,且不办理任何手续,逃避我边防机关管理,给从事违法犯罪活动提供便利,同时引发一系列涉及外交方面问题,给边境稳定带来不和谐因素。”[注]课题组云南省ML县调研材料。
全球化以来的女性跨境通婚和跨国流动可以说是Zomia山地族群传统通婚和婚姻维持的一部分,也具有了逃避民族国家统治的意义。因而,默认本民族的事实婚姻,逃避民族国家的婚姻登记、不遵守边境出入管控也是他们“逃跑社会结构”的一部分,是逃离文明和逃避国家统治的社会策略。跨境通婚领域,在Zomia山区呈现出现代民族国家管理前现代社会的症结,至今仍在影响现代民族国家对“外籍新娘”的治理。
四、跨境婚姻治理:日渐标准化的跨国婚姻登记
项飙对再生产跨国移民的思考,一直试图回答“再生产移民与民族国家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研究者们认为,以生殖为目的的移徙有助于维持国家的社会再生产,维持人口繁衍,但再生产移民也会被视为破坏已建立的生殖模式和意识形态。“如何促进和规范跨国婚姻以调和移民与国家间的紧张关系?”[注]BIAO Xiang:Reproduction Mobility in Asia,from Conference on Inter-Asian Connections II-Workshop in Singapore,2010.特别是,在东亚、东南亚区域以人口繁衍代际维系为目的移徙已成常态,国家用何种标准形式(form)对“外籍新娘”进行治理?移民问题触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教育、医疗保健、社会福利、就业、贸易、安全、发展、整合及文化,处于移民过程各个阶段、拥有各种能力的各类利益关系主体,不仅包括各级政府,还包括社会组织及商业团体,这些因素增加了移民政策和移民管理的复杂性。据国际移民组织《全球移民报告(2020)》,2019年全球移民中,“52%为男性、48%为女性,74%的移民年龄在20至64岁之间”[注]国际移民组织IOM研究报告《世界移民报告》(2020)[R/OL].(2020-01-07)[2023-02-10].http://www.iom.int.。女性移民在全球跨国移民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但在全球移民治理框架内,从移民接收国来看,许多国家的移民政策对获取绿卡设定的门槛太高,只愿意接受高技术移民和投资移民。因而尽管女性移民人口作为有价值的再生产力和作为照护的劳动力,在亚洲移民接收国有较好的市场需求,但她们呈现低教育程度、低技术、贫穷等人口特点难以被各国移民政策纳入,成为全球移民政策的性别盲点,滞留在各国成为非正规(irregular)移民。[注]沈海梅.在跨国移民理论框架下认识中国的“外籍新娘[J].昆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5):6-13.亚洲不同国家对待女性移民的态度,鲜明反映在不同国家移民制度的规定中。
2012年,民政部废止1995年颁布的《中国边民与毗邻国边民婚姻登记管理试行办法》,开始实施2012版的《中国边民与毗邻国边民婚姻登记办法》,这意味着从国家层面对跨国婚姻移民实行更加标准化的管理。标准化管理给边境地区的地方政府增加了更多压力,RL市对应的缅甸,既包括缅甸政府管辖的地区,也包括民族地方武装管辖的地区。对于任何一位普通公民,若进行婚姻登记领取结婚证是非常普通的事情,正如民政部在《中国边民与毗邻国边民婚姻登记办法》中所规定的那样,是每个公民都应当拥有的身份证明。但在Zomia地区,并不是每个边民都理所应当的能拥有身份证明。在RL市中缅边界一侧的HY乡,笔者就边境外的缅甸难民营问题对一位村民进行访谈:
笔者:难民营里面的人如果想去申请马邦丁,缅甸政府知道他是难民营里面的还是会发给他马邦丁吗?
被访者:还是会发的吧,他是缅政府管理的地方的就会。但是在山兵(民地武)管理的地方就很难。
笔者:克钦邦这边,像克钦族(景颇族)能拿到马邦丁吗?
被访者:主要是这几年打仗多所以更加不好办,山兵管辖区,嫁来我们这边的没有马邦丁,在中国办理结婚证还有准生证这些还是有些难整。让她去办那些证件就是办不到的。我们中国的民政讲没有马邦丁结婚证这些就办不到。应该既然你办给通婚证了,嫁进来了之后就可以成为中国人了吧。
缅甸的身份证“马邦丁”是由缅政府发放的,那些在缅甸民地武管辖下的边民基本很难从缅政府那里获得马邦丁,主要涉及几个民地武管辖的克钦、傈僳、德昂、掸族,以及果敢的汉族。为获得马邦丁,许多通婚边民只有使用贿赂等各种方式去获得。这些特殊情况,让中缅边境跨境通婚的外籍新娘治理呈现许多特殊性和差异,很难用标准化的外国人通婚登记的办法来处理,《中国边民与毗邻国边民婚姻登记办法》中的多项条款不适合云南边境和周边国家的实际情况。调研中边境某市基层工作人员说:“由于办理跨国婚姻时,申请结婚登记的缅甸边民需要出具相关的证件和证明,而缅甸的‘民地武’组织境内的居民不能出具其办理跨国婚姻的相关证件和证明,虽然在办理范围内,但是由于无法证明从而就导致这部分缅甸居民办理不了婚姻登记。”为此,当地曾建议“上级有关部门出台相关文件,认可缅甸‘民地武’组织出具的婚姻状况证明书、离婚证或法院判决书、本国有效身份证马邦丁以及边民出入境证,使缅甸‘民地武’组织境内的居民也能够办理其婚姻登记。在条件成熟时将边境婚姻从边境线60公里扩大到全缅[注]距边境线60公里内即:九谷、木姐、南坎、勐古、雷基、拉咱、昔董、南伞、果刚、八莫(八莫的未婚证明需注明距边境线60公里内的)。。因为随着中缅经济交流的深化,到缅甸腹地经商的人越来越多,双方结婚的也不仅限于边民,边境线60公里范围的划定已不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由此反映出,缅甸政府不向“民地武”组织境内的居民发放身份证明马邦丁,碍于国际关系原则,云南地方政府又不能接受“民地武”出具的身份证明,造成大量外籍新娘不能在中国合法办理婚姻登记。面对跨境婚姻和外籍新娘治理,地方政府难以在中央政府、缅甸政府、民族地方武装政权之间寻找平衡点,加大了社会治理难度。
外籍新娘取得马邦丁登记领取结婚证→得到入院分娩补贴→新生儿获得出生医学证明→新生儿进行户口登记→新生儿满月后可领取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可入学接受九年义务制教育→参加中国高考。可见标准化的婚姻登记与边民社会福利获取、移民二代教育结合,环环相扣,对跨境通婚边民的家庭生活、二代移民的社会融入都产生广泛而深远影响。
Yong说:“我媳妇是缅甸的,因为缅甸不像中国这样,在缅甸,缅族好像是不顾少数民族,不像是在中国这样把少数民族一样看待。因此,中国就要对这些缅甸来的人统一管理、统一爱护,统一培养。有很多孩子落不了户,在中国边境这些地方,被人家拉去培养成恐怖分子的都会有。边境民族如果沟通不好的话就会有问题。”
RL市地方政府在中缅跨境婚姻移民治理中面临的难题只是中国边境地区的一个缩影,它表述着现代民族国家管理前现代Zomia山地族群社会的低效度。外籍新娘的接纳与排斥,也纠缠在国家与国家间关系中,中越老缅边境地区跨境婚姻中呈现出“外籍新娘”、少数民族、地方政府、出入境管控之间复杂的经济、社会、政治等关系,加大了边境地区外籍新娘社会治理的复杂性和难度。跨境婚姻和以再生产生殖为目的的女性移民增加了边民的诉求与政府之间的张力,一方面跨境婚姻是民间社会逃避国家统治的方式;另一方面,国家将跨境行为、外籍新娘、跨国移民纳入标准化的边境管理之中,地方政府难以平衡多重关系,给地方政府的跨境通婚治理带来极大挑战,在社会治理方面未能实现治理突破。社会治理是一个国家命题,但它又具有极强的地方性,许多问题堆积在地方,顶层设计从上到下实施,与地方先行先试的从下到上推动之间应当建立有效的协商机制和协商渠道。
总之,在世界范围内因移民政策的性别盲点,导致受教育程度低、低技术、穷困的女性移民通常难以跨过移民政策高门槛,取得合法身份,由此产生非法进入、非法延期、滞留问题。跨国移民问题在考验世界各国政府的治理能力,墨西哥移民对于美国,穆斯林移民对于欧盟,亚洲女性婚姻移民对于中国都是同样棘手的移民问题,通过中国政府对外籍新娘的社会治理,让亚洲女性自由而有尊严的参与全球流动,中国政府对外籍新娘的社会治理具有全球意义。
(本研究的边境调研得到边境地区各部门,多个村民委员会、村民小组、村民的帮助,在此致予诚挚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