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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供应链“排华”:制约因素和应对策略

2023-06-06罗长远

开放导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排华演进应对

[摘要] 过去15年来,美国在供应链领域“排华”不断升级和强化:奥巴马时期,诉诸多边在贸易谈判领域排挤中国,供应链“排华”埋下种子;特朗普时期,诉诸单边多领域全方位排挤中国,供应链“排华”初露端倪;拜登时期,诉诸多边以安全为名排挤中国,供应链“排华”显出雏形。美国内矛盾不断累积,民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多重冲击叠加,供应链安全成为美国拉拢其他国家的“公约数”等,是其在供应链领域“排华”的重要原因。美国内利益集团博弈、美国与盟友利益诉求不一致、美国与发展中国家优先议程的不同、供应链“排华”可能抑制中美在其他议题上的合作空间,将使美在供应链领域“排华”的“前景”受到重重挑战。面对美国供应链“排华”,中国要坚定地走高水平和制度型开放之路,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之下,进一步夯实国内供应链,在亚太地区打造开放和包容的供应链,以共建“一带一路”推进供应链国际合作,倡导供应链领域的对话,维护全球供应链安全。

[关键词] 供应链    美国   “排华”   演进    动因    应对

[中图分类号] F11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6623(2023)02-0079-07

[基金项目] 全球产业链重构对全球经济治理体系的影响及中国应对研究(021&ZD075)。

[作者简介] 罗长远,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研究所教授,研究方向:跨国公司与国际直接投资、国际贸易理论与政策、中国开放经济。

一、引 言

自拜登2021年1月就任美国总统以来,美国在供应链领域对中国的排挤不断升级。在单边层面,美国通过出口管制、实体清单名录、投资领域限制等途径,持续强化在供应链领域对中国的排挤。2022年8月,拜登签署《芯片与科学法案》,除设计专门预算支持芯片业的发展之外,更做出了芯片业“排华”的特殊安排。在双边层面,美国与欧盟于2021年9月成立贸易和技术委员会(TTC),安排10个工作组,以所谓“共同的民主价值观”为基础建立安全的供应链,“排华”是其特征之一。在多边层面,2021年9月,美国、日本、印度和澳大利亚的“四方安全对话(QUAD)”首次在华盛顿召开峰会,同样涉及供应链安全。2022年3月,美国提出组建由美国、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参与的“芯片四方联盟(Chip4)”。在区域层面,2022年5月在拜登访日期间,美国正式启动“印太经济框架(IPEF)”,涵盖14个国家,供应链安全是其核心议题之一。在外围层面,2022年5—12月,美国先后主办了美国—东盟特别峰会、第九届美洲峰会、美国—太平洋岛国峰会和美国—非洲领导人峰会,在供应链议题上,进一步从外围对中国进行施压。

二、美国供应链“排华”的演进

过去15年来,美国对華打压不断升级和强化,并发展到在供应链领域排挤中国。我们按其演变的时间线进行梳理,以其作为未来走势研判的基础。

1. 奥巴马时期,诉诸多边在贸易谈判领域排挤中国,供应链“排华”埋下种子

2007—2008年,美国经济遭受金融危机重创,美国政府试图通过回归实体经济来寻找出路。奥巴马政府将前任总统推动的文莱、智利、新加坡和新西兰(P4)谈判“发扬光大”,主导和拉拢亚太地区12个国家建立一个“朋友圈”——《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P4发展成TPP。与此同时,美国还与欧盟启动了《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TIP)的谈判,同时又主导了《国际服务贸易协定》(TiSA)的谈判。在奥巴马上台的2009年,中国超越德国成为世界最大的出口国,世界贸易格局的变化和美国经济的状况,促使美国在贸易谈判领域做出了一系列排挤中国的举动,也决定了美国主导的“3T”(TPP、TTIP和TiSA)的特点:一是不包括中国。二是“拉帮结伙”模式。美国在亚太地区和大西洋地区,在贸易和投资领域建立“朋友圈”排挤中国。三是“将来时”。美国在贸易谈判领域排挤中国,目标是未来在一个高标准的投资和贸易的“朋友圈”中将中国排除在外。四是 “以排促谈”。在推进“3T”的同时,美国也启动了与中国的双边投资协定(BIT)谈判。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在这个阶段的“排华”是策略性的,目的是迫使中国未来以更高的标准和代价加入其新建立的“朋友圈”。然而,遗憾的是,中美BIT谈判从2008年启动,到2016年,历经3个阶段共31轮,在奥巴马任期结束后终止①。

2. 特朗普时期,诉诸单边多领域全方位排挤中国,供应链“排华”初露端倪

奥巴马任内对中国的排挤,未能阻止中国经济和贸易的继续发展。在这期间,中国在保持世界最大出口国地位的同时,还在2013年超越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贸易体。按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在2014年超越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按名义值计算,中国GDP占美国GDP的比重从2009年(奥巴马上任)的35%上升至2017年(特朗普上任)的63%。与此同时,2009—2017年,中国工业增加值占全球的比例从14%上升至23%,2011年,中国超越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工业国②。在此背景下,特朗普一上台就退出了TPP,接着面向钢铝的主产国和出口国(包括美国盟友和中国)加征关税。同时,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排挤,不再局限于贸易谈判方面,而是多领域全方位排挤中国。其特点:一是贸易领域“排华”。连续多轮对来自中国的产品加征关税,以贸易壁垒的手段限制中国对美出口。2019年8月,把中国列入汇率操纵国,为贸易领域“排华”加码。二是技术领域“排华”。以对中兴、华为等企业进行定向制裁为开端,不断增加实体清单名录。三是“单打独斗”。抛弃奥巴马“拉帮结伙”式的套路,诉诸单边方式“排华”,减少了与盟友的协调成本。四是“进行时”。通过不断加征关税和增加实体清单名录,追求“排华”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五是不断开启新的“战端”。2020年1月15日,中美签署了第一阶段经贸协议,有效期两年。然而,协议签署后,特朗普政府仍不断开启新的“战端”,中美经贸关系持续恶化③。特朗普政府尽管与中国进行了贸易谈判,但其目标依旧是排挤中国,“脱钩”初露端倪。

3. 拜登时期,诉诸多边以安全为名排挤中国,供应链“排华”显出雏形

特朗普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美国贸易伙伴的分布,但其整体贸易赤字的局面并没有大的变化。2021年,美国最大的出口目的地是加拿大和墨西哥,占比分别为17.5%和15.8%,中国降至第三位,占比为8.6%。从贸易赤字看,2020年是9820亿美元,2021年则是11830亿美元,增长20.5%。从贸易赤字分布看,中国大陆(3905亿美元)仍居第一,贸易赤字增长最快的来源地依次是加拿大(168.1%)、中国台湾(35.8%)、意大利(32.9%)、越南(32.7%)、马来西亚(29.3%)、德国(21.9%)、中国大陆(17.6%)。从经济基本面看,特朗普任内,中国GDP占美国的比例从2017年的63%升至2021年的76%①。同时,美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从奥巴马时期一直维持11%的水平,到特朗普时期跌至低于11%的水平②。中国经济体量的稳步提升、特朗普任内激起的中美对抗,以及受疫情冲击所凸显出来的供应链短板,使得拜登政府在对待中国的议题上不仅没有回撤,反而进一步扩大和强化。拜登将特朗普针对中国的关税安排延续下来,并进一步加码形成系统性的供应链“排华”安排。尤其是以供应链安全的名义,激活了奥巴马的政治遗产。一是在印太地区,拉上印度等14个国家,把TPP包装成IPEF。二是在大西洋地区,拉上欧盟,把TTIP改头换面为美欧TTC。三是在东亚,把日本和韩国视作其“亚太再平衡”的关键力量,拉上两国和中国台湾,组成了所谓的Chip4。四是2022年5月在华盛顿重启了美国—东盟峰会,6月召开了第九届美洲峰会,12月召开了美非领导人峰会。拜登政府的一系列政策安排具有以下特点:一是重回“拉帮结伙”模式。二是“将来时”和“进行时”兼顾。拜登政府一边通过继续加码对中国实施出口管制和实体清单,一边建立“小院高墙”,把奥巴马的“将来时”考量和特朗普的“进行时”考量结合起来。三是成本和收益考量并重。特朗普抛开盟友单干、协调成本低,但没有盟友的配合,其收益也低。奥巴马的高标准“朋友圈”的预期收益高,但是拉拢盟友的协调成本也高,要让TPP、TTIP和TiSA通过法律程序,代价更大。拜登的策略居间,其选择性地拉拢盟友,减少了协调成本,IPEF、TTC、Chip4等也暂不涉及市场准入和国会审批,减少了讨价还价的成本,但却可以得到一些早期收获(如日本的配合)。

三、美国供应链“排华”的原因

1. 美国内矛盾不断累积,民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抬头

在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和民粹主义蔓延的背后,隐藏着深刻的国内矛盾,美国也不例外。一是技术进步放缓,经济增长缺乏可持续性的支撑力量。1990年代中后期的“互联网革命”,是发达国家上一轮经济增长的重要推动力。以美国为例,1996年的经济增长率为3.77%,而在1997—2000年,经济增长率依次为4.45%、4.48%、4.79%和4.08%。“互联网革命”随后扩散到发展中国家,并成为它们经济增长的“催化剂”。以中国为例,受益于技术革命和国际市场的参与,2002年经济增长率为9.13%,而在2003—2007年,经济增长率依次为10.04%、10.11%、11.39%、12.72%和14.23%。技术革命为发达国家找到了新的经济增长点,并在随后引领了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大國之间的博弈有所缓和,全球化快速推进。然而,本世纪初美国“互联网泡沫”破灭,资源开始从实体向金融部门转移。2000年,制造业占美国GDP的15.12%,而到了2008年这一比例降至12.22%。2008年,发端于美国的金融危机波及全球。2000年以来,美国的经济增长率曾在2004年达到3.85%,但在2008年以后,美国经济增长率再也没有超过3%。在美国经济增速放缓的同时,其他国家的经济增长也受到拖累,在金融危机之前(2001—2007年),中国平均经济增速为10.85%,而在金融危机之后(2009—2016年),中国经济平均增速为8.16%。然而,尽管中国经济增速放缓,但在这一时期(2009—2016年),中国经济增速仍是美国的3.8倍。在没有大的技术革命的背景下,由于受金融危机拖累,美国和中国的国际经济地位发生了此消彼长的变化,为大国博弈的激化埋下了种子(Luo和Zhi,2019)。

二是高效率平滑不平等的通道受阻,收入差距拉大。在这方面,劳资收入失衡和顶层收入份额不断攀升成为重要的经济现象。根据麻省理工学院David Autor等的研究,过去40年间,美国劳动收入份额已下降至不足60%的水平。根据巴黎经济学院Thomas Piketty的研究,1993—2011年,美国收入最高的1%的群体,真实收入增长了85.8%,而另外99%的人口,真实收入只增长了5.8%。根据Piketty 等(2018)的研究,收入最高的1%的群体占整个社会财富的36.6%。由于技术进步放缓,效率(efficiency)被拖累,不平等(inequality)问题不再能被平滑。高效率时期被掩盖的社会矛盾,在效率走低的时期逐渐暴露出来。三是快速“去工业化”,进一步加剧社会矛盾。1997年,美国制造业占比为16.09%。2007、2017和2021年,这一比重分别降至12.77%、11.26%和10.71%。从工业占比来看,1997、2007、2017和2021年分别为23.13%、21.42%、18.44%和17.88%。在传统产业收缩、新的产业形态走向替代劳动力模式的背景之下,收入分配失衡进一步加剧。在“铁锈地带”问题未解的情况下,又面临“无就业增长(jobless growth)”的新困扰。

2. 世界经济格局深刻调整,中美经贸关系成为“替罪羊”

国际金融危机迄今已经15年,美国历经4位总统,他们先后尝试用不同的手段遏制中国的发展,这种发展态势与世界格局的变化有关,也与美国对中国崛起的错误看法有关。美国花样翻新的遏制手段,未能实质性地阻挡(尽管可能延缓)中国的崛起。从经济总量看,2008年,中国的经济总量达4.59万亿美元,位居世界第三,占世界的7.17%;2021年,中国的经济总量达17.73万亿美元,位居世界第二,占世界的18.37%。从贸易体量看,2008年,中国的出口规模达1.43万亿美元,位居德国之后,排世界第二;进口规模达1.13万亿美元,位居美国和德国之后,排世界第三;进出口规模合计2.56万亿美元,位居美国和德国之后,排世界第三。而在2021年,中国出口3.55万亿美元居世界第一;进口3.09万亿美元,居世界第二;进出口总额6.64万亿美元,居世界第一。从两国之间的贸易来看,2021年,在美国1.183万亿美元的外贸逆差中,中国占3905亿美元,占比达33%①。伴随中国的崛起,贸易不平衡首先成为美国在贸易领域排挤中国的一个理由。然而,尽管受到排挤,中国经济依然持续增长,中美贸易不平衡依旧,美国开始转向更宽的经济领域来寻找工具并打压中国,直至当下从更泛的安全领域来寻找工具并尝试与中国“脱钩”。

3. 多重冲击叠加,供应链安全成为美国拉拢其他国家的“公约数”

一直以来,世界多数国家并未简单地跟随美国排挤中国。然而,由于多重因素叠加,情况趋向复杂化。首先,新冠疫情对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冲击,引起了人们对于普通商品(包括药品等)供应链可靠性的担忧,促使一些国家寻求降低对中国供应链的依赖。其次,俄乌冲突引起人们对于大宗商品(尤其是能源)供应链可靠性的担忧,促使一些国家(尤其是欧洲国家)开始降低对俄罗斯供应链的依赖。在新冠疫情和俄乌冲突的背景下,美国在自身关切和其他国家的关切之间找到了交集和“公约数”,那就是供应链安全,尽管美国可能更在意的是安全(而且是被泛化的),而其他国家更关注的是供应链可靠性。以拜登政府力推的IPEF为例,2021年,在IPEF成员的进口中,中国和美国所占的比重依次是:澳大利亚(28%、10%),斐济(15%、11%),印度(15%、7%),日本(24%、11%)。由于数据可得性的原因,我们只能看到韩国和东盟2020年分国别的进口信息,中国和美国所占的比重依次是:韩国(23%、12%),东盟(23%、8%)。同年,在IPEF成员的出口中,中国和美国所占的比重依次是:澳大利亚(34%、3%),斐济(6%、2%),印度(6%、18%),日本(22%、18%)。在韩国和东盟2020年的出口中,中国和美国所占的比重依次是:韩国(26%、15%),东盟(26%、15%)。不难看出,多数IPEF成员在贸易方面对中国的依赖超过了对美国的依赖,美国据此进行游说,容易获得他们的正面回应②。

四、美国供应链“排华”的制约因素

1. 美国内利益集团博弈,对美供应链“排华”将形成一定约束

贸易政策形成的背后是利益集团之间的博弈。特朗普任内通过在钢铝行业和其他传统制造业领域加征关税,一定程度上回应了劳工阶层和传统重化工业资本家的利益。然而,在连任选举中,特朗普败给了拜登,企图通过对华强硬赚取选票的策略没有奏效。原因可能有三方面:一是美中之间的贸易不平衡依旧。2021年,美中之间的贸易逆差为3900亿美元,占美国总贸易赤字的33%③。二是美国制造业和工业占比不升反降。特朗普任内,美国制造业占比跌至不足11%的水平,工业占比则跌至不足18%的水平。三是社会不平等依旧。特朗普任内发生的“弗洛伊德”等事件,反映了美国社会根深蒂固的不平等,也说明特朗普对“铁锈地带”的关注可能主要是基于选票考量。拜登上台后,没有取消特朗普对华加征的关税,并在特朗普的基础上,开辟了“与中国竞争”的新领域:一是通过了《基础设施建设法案》,力图在基础设施领域与中国进行竞争;二是通过了《芯片与科学法案》,力图在高科技领域尤其是芯片领域与中国进行竞争。拜登既希望在传统领域维持对华贸易保护主义,又希望在高科技领域开辟新的竞争,还希望在基础设施领域打造新的优势。然而,在资源稀缺性约束的背景下,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在高科技领域投入资源,就会影响在传统领域和基础设施领域的资源投入;在进口替代领域投入资源,就会影响在出口扩张领域的资源投入。芯片领域背后是新型“大厂”(新兴领域的资本家和白领)的利益,向这个领域投入资源,就会影响传统“大厂”(传统领域的资本家和蓝领)的利益。在不同领域,背后都是利益集团和选票。基于选票考量,拜登政府面临左支右绌的问题,无法“一头热”,这给美国高科技领域供应链“排华”造成了一定的约束。

2. 美国与盟友利益诉求不一致,使得美供应链“排华”目标难以达成

美国在供应链领域排挤中国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盟友的态度。然而,美国与其盟友的目标并不完全一致。一是美欧之间的TTC无法从根本上缓解欧盟正面临的挑战。疫情冲击、贸易保护主义(其中就包括来自美国的贸易保护)、俄乌冲突等,给欧洲国家带来沉重的经济和军事负担。在这一背景下,欧盟有与中国保持稳定经贸关系的现实需要。在欧盟成员国中,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等有与中国维护友好关系的意愿。美国在芯片领域对中国的打压,也影响到荷兰这样的小国的利益,唯美国“马首是瞻”不符合荷兰的利益。二是在Chip4中,韩国并不一定单纯地追随美国。对韩国来说,与中国的经贸关系一直是影响其经济的一个重要因素。韩国在东亚和东北亚的多个议题上,需要中国的参与和合作。在包括芯片在内的议题上,韩国与美国有交集,但“照单全收”不符合韩国的利益(罗长远,2022)。与韩国有所不同的是,日本正主動或被动地追随美国,日本对华出口在其总出口中的占比超过两成,不顾及中国的利益势必反噬自身。中国台湾的动向可能介于韩国和日本之间。三是在QUAD中,澳大利亚与中国的关系正在“破冰”。在阿尔巴内塞成为澳大利亚总理后,中澳之间的紧张关系正逐步缓和。中国依然是澳大利亚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在安全领域,澳大利亚与美国有共同利益,但是,澳大利亚在经贸领域有保持相对自主的空间和需要,以避免安全议题泛化带来的不利影响。在QUAD和IPEF中,印度跟随美国的姿态明显,但西方和印度在多个议题上存在矛盾:在有关俄罗斯的议题上,印度与中国的立场类似;作为一个人均GDP不足3000美元的国家,印度单纯追随美国有巨大的机会成本。四是IPEF中的东盟国家与中国有RCEP和自由贸易协定的互动平台,双方有望保持强有力的经贸关系。中国和东盟的经贸关系建立在“价值链”而不是“价值观”的基础上,在后疫情时期,东盟与中国都面临恢复经济的巨大任务。东盟的主要成员新加坡、印尼、泰国、马来西亚均与中国有良好的经贸关系,菲律宾也尝试在美国和中国之间保持平衡。

3. 美国与发展中国家优先议程的不同,发展中国家不会简单地跟随美国而在供应链领域“排华”

美国在奥巴马、特朗普和拜登三位总统任内,针对中国的排挤和打压的“花样”很多。然而,他们的共同点是,发展中国家的关切都不在他们认真考虑的范围之内。奥巴马时期,所谓的“3T”安排,除了服务于“排除中国在外”的目标之外,并没有为发展中国家的贸易和经济增长提供新的空间。特朗普上任后退出了TPP,其理由是TPP为美国和其他国家提供了不对等的市场准入机会。在打压中国的同时,特朗普也对印度、墨西哥、土耳其、越南等发展中国家进行威胁和施压。与奥巴马一样,发展中国家的关切不在特朗普的议程中。只不过特朗普更为露骨,不仅叫停了美国与东盟和非洲的峰会,也缺席了第八届美洲峰会。拜登上任后,在针对中国的手段上不断加码。与奥巴马和特朗普相似的是,发展中国家的诉求也不在其议程中。尽管拜登重新激活了奥巴马时期的美国—东盟峰会、美国—非洲峰会、美洲峰会,但是美国并没有支持发展中国家的实质性手段。甚至IPEF,美国也尚未在关税减免和市场准入方面对发展中国家做出实质性和有约束力地让步。在供应链议题上,美国借安全名义与中国“脱钩”,却并没有实质性地为其他发展中国家创造经济发展的空间。在这一背景下,发展中国家并不会简单地跟随美国而在供应链领域“排华”。

4. 供应链“排华”将极大地抑制中美在其他议题上的合作空间

拜登政府在对华议题上的手段日渐清晰,即“在该竞争的领域竞争,在该合作的领域合作”。美国试图在经贸和科技等领域展开激烈的竞争,而在环保等议题上进行合作。然而,这一设想存在的问题是:一是美国的优先议程与中国的优先议程并不一致。在美国看来,合作的优先领域是环保,美国气候问题特使克里也多次呼吁双方举行会谈。但在中国看来,合作的优先领域不可能不包括经贸。在美国认为应该竞争的领域如经贸关系,恰是中国期待可以合作的领域。二是美国一方面以供应链安全为名在地缘政治领域伤害中国,另一方面却期待中国在美国关心的议题上进行合作,这是不合时宜的。美国在台湾问题上的不断挑衅,也进一步削弱了中美的合作空间。

五、美国供应链“排华”的应对

面对美国供应链“排华”,中国要坚定地走高水平和制度型开放之路,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之下,进一步夯实国内供应链,在亚太地区打造开放和包容的供应链,以共建“一带一路”推进供应链国际合作,倡导供应链领域的对话,维护全球供应链安全。

(一)进一步夯实国内供应链,培育“链主”型企业

中国拥有较为齐全的产业门类,然而,在国内市场没有整合的背景下,各地的产业发展呈现“小而全”的特征。整体来看,产业门类虽齐全但还不强,亟须培育一大批“链主”型企业。在外部环境有所恶化的背景下,做好国内循环是有必要的。然而,没有一个整合和一体化的国内市场,难以形成互补性强和有韧性的国内供应链。为此,要做好三方面的工作:一是加快国内市场整合和一体化的步伐。在中央《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的指导之下,地方政府要进一步破除行政边界对经济活动的人为束缚和封锁,加快国内市场的整合。二是做好国内市场一体化的試验田。加快推进长三角、京津冀、粤港澳大湾区的一体化建设,实现成渝双城经济圈的早期收获,为国内市场一体化积累经验,并尽快复制推广到其他地区。三是促进企业跨区域经济活动和联系。面对复杂严峻的国际环境,需要进一步强化国内的垂直专业化分工和差异化比较优势,建立完备、高效和开放的国内供应链,从底线思维的角度服务于供应链安全。

(二)在亚太地区建立互补、开放和包容的供应链

在美国构建排他性供应链的背景下,中国应坚持与亚太地区相关国家一道,建立互补、开放和包容的亚太供应链。一是强化与东盟的经贸关系,把双边自由贸易协定提升至更高的水平。二是深化与新西兰、韩国和澳大利亚的经贸关系,适时升级双边的自由贸易协定。三是高质量兑现RCEP的相关承诺,参照CPTPP的标准不断提升RCEP的含金量。四是借助中韩自由贸易协定和RCEP平台,重启在2020年中断的中日韩自贸协定谈判,并以《美墨加协定》(USMCA)为参照。五是在加入CPTPP方面,要加快与代表性国家(如新加坡、新西兰、智利等)的谈判,力争有实质性的进展和突破。总结起来,即要摒弃“小院高墙”,借助与关键国家的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再以区域性贸易协定RCEP和CPTPP为依托,在亚太地区形成有韧性、可持续和非排他的供应链。

(三)继续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提升国际合作平台的供应链功能

“一带一路”倡议提出至今已满10年。十年来,中国和相关国家的经贸关系不断得到深化。“一带一路”是包容性的,因其涵盖了社会制度、发展水平、宗教和文化等方面各不相同的国家,这决定了“一带一路”的国际合作平台角色。西方曾在带路国家推行过“赋能市场(pro-market)”的模式,国际组织也曾在带路国家推行过“赋能社会(pro-society)”的模式。然而,中国的经验说明,“赋能政府(pro-government)”也是十分重要的,经济发展离不开有能力提供公共品和启动增长的政府。单一“赋能市场”“赋能社会”或“赋能政府”都难以成功,而“一带一路”的国际合作平台提供了难得的空间,它鼓励“赋能市场”模式、“赋能社会”模式和“赋能政府”模式共同参与,形成互补性,对带路国家的经济增长产生可持续的支撑。在此基础上,呼应对供应链的关切,可以进一步推进以下工作:一是把单纯的贸易和投资关系提升到供应链层级,从单向关系到双向关系再到网络关系,借助“五通”安排在带路国家之间形成有韧性和可靠的供应链;二是在带路国家设立供应链主题的产业园,鼓励包括中国企业在内的跨国企业进驻,把“一带一路”打造成供应链国际合作的高地。

(四)推动CAI生效,设立产业园,构建中欧互惠的供应链关系

2020年底,中国与欧盟已经完成《中欧全面投资协定》(CAI)的谈判,但目前在通过法律程序方面遇到了障碍。中国与欧盟已经有较为紧密的经贸关系,然而,与贸易关系相比,双方的投资空间依然很大。在中国的外资中,来自欧盟的资金是比较有限的。在中国对外投资当中,对欧盟的投资也是比较有限的。双方应弥合分歧,力争通过法律程序让CAI落地生效,扩大双边投资有助于强化中欧的供应链关系:一是提升双边投资的规模,在中国的供应链中增加欧盟的元素,在欧盟的供应链中增加中国的元素,发挥中国和欧盟企业在提升各自供应链安全和韧性中的作用;二是在中方和欧方合作设立产业园,作为提升双边投资规模和夯实互惠供应链关系的载体、孵化器和辐射器;三是在第三国合作设立产业园,既作为与中国市场和欧盟市场的链接点,也作为中国和欧盟跨国供应链合作的一个“实验田”。

(五)尊重双方关切,推动中美官产研学各层次在供应链领域对话

美国在供应链领域所建立的“小院高墙”,对中国不利,对美国自身也有代价,还会对全球产生外溢效应。首先,贸易保护会对自身的经济效率造成伤害,它能走多远取决于其经济基础承受负向影响的空间有多大,以及选票对于经济效率破坏的忍耐度。其次,违背比较优势的资源配置,会让各国投入更多的资源在较为劣势部门,导致全球贸易收缩和走向相对封闭。再次,大国挑头的贸易保护主义,既会招致报复,也会引起效仿,产生不利于整个世界的外溢效应。中美双方应该尊重双方关切,给双方之间的竞争加上“护栏”,开展供应链领域的双边和多边对话,在了解对方关切的前提下寻找合作空间。供应链的安全和韧性是包括中国和美国在内的世界各国共同关心的议题,存在很大的外部性,作为世界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中国和美国有责任和义务坐下来,围绕供应链开启官产研学各层次的对话,为两国在这一领域的双边和跨国合作创造条件,共同维护全球供应链的安全。

[参考文献]

[1] 薛澜,魏少军,罗长远,等. 美国《芯片与科学法》及其影响分析[J].国际经济评论,2022(6):9-44+4.

①“重启双边投资协定谈判,让中美经贸关系回归正轨”,走出去导航网,2021年1月5日。

② 除非特别说明,文中数据均来自:https://www.kylc.com/。

③ 中美贸易摩擦的相关资料来自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国际金融与经济研究中心(CIFER)。

① 美国贸易伙伴分布的相关数据来自:https://www.worldstopexports.com/。

② 特朗普带给整个世界最大的挑战或许是制造了不确定性,中国也是受害者之一。在疫情冲击发生前的2017—2019年间,中国经济增长率依次是6.95%、6.75%和5.95%,呈逐年收缩的态势。相反,美国经济呈稳定增长的态势,这三年的经济增速依次是2.26%、2.92%和2.29%。

①  相关数据来自:https://www.worldstopexports.com/。

②  相关数据来自:https://www.worldstopexports.com/。

③ 相关数据来自:https://www.worldstopexports.com/。

“Chinese Exclusion” in US Supply Chain: Constraints and Response Strategies

Luo Changyuan

(Institute of World Economy,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Abstract: Over the past 15 years, the United States has been escalating and strengthening its "Chinese exclusion" in the field of supply chain: during the Obama era, it resorted to multilateral trade negotiations to exclude China, which sowed the seeds of "Chinese exclusion" in the supply chain; during the Trump era, it resorted to unilateral and all-round exclusion of China in many fields, which led to the emergence of "Chinese exclusion in the supply chain" ;during the Biden era, China was excluded from the supply chain in the name of multilateral security, and the "Chinese exclusion" in the supply chain took shape. The main reasons for the Chinese exclusion in the field of supply chain are the accumulation of domestic contradictions, the rise of populism and trade protectionism, the superposition of multiple shocks, and the fact that supply chain security has become a "common denominator" for the United States to attract other countries. The game of interest groups in the United States, the inconsistency of interest demands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its allies, the different priorities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developing countries, and the Chinese exclusion in the supply chain will greatly inhibit the cooperation space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ates on other issues, which will challenge the "prospect" of "Chinese exclusion" in the field of supply chain. In the face of the "Chinese exclusion" in the US supply chain, China should firmly take the road of high-level and institutional opening, further consolidate the domestic supply chain under the new development pattern of "double cycle", build an open and inclusive supply chain in the Asia Pacific region, promote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in supply chain by building "one belt and one road", advocate dialogue in the field of supply chain, and safeguard global supply chain security.

Key words: Supply Chain; The US; "Chinese Exclusion"; Evolution; Motivation; Response

(收稿日期:2023-03-13   責任编辑:赖芳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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