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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互动视角下反问修辞本质的重新审视

2023-06-05闫亚平

关键词:主观性人际共情

闫亚平

引 言

反问,又被称为修辞性疑问,现代修辞学奠基人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一书中,把其列为积极修辞的一种,可见其在言语互动交际中深具独特而显著的话语功能与修辞效用。反问在言语互动交际中到底具有怎样的话语功能与修辞效用,学界予以了深入探讨。陈望道(1932/2001)总结为 “激发本意”[1]143;丁声树等(1961/1999)、刘月华等(1983/2001)、陈振(1984)、许皓光(1985)等持 “加强语势说”[2-5];刘松江(1993)认为 “说话人使用反问句实质上是对自己感情的宣泄”[6];邵敬敏(1996)将反问的主要话语功能归纳为三点:一是表达说话者内心 “不满”的情绪,二是强调说话人主观的 “独到”见解,三是传递说话人对对方的一种 “约束”力量;[7]郭继懋(1997)在与陈述句对比之后认为 “反问句的功能主要不是告诉别人事情,而是和别人讲理”[8];冯江鸿(2004)认为反问句有断言、否定、辩解、抱怨、驳斥、斥责和建议、嘲弄、指责、制止、要求、建议、威胁等功能;[9]殷树林(2006)认为反问句的语用价值可概括为 “诱导、提醒和礼貌”[10];于天昱(2007)把反问的话语功能分为两大类,即核心功能类和衍生功能类,前者包括辩驳类、怨责类、困惑类,后者包括确认类,提醒类,催促类,阻止类,调侃、讽刺类,劝解、建议类,客套类,出乎意料类和鼓励类;[11]胡德明(2010)认为,反问句的核心语用功能是否定,最重要的衍生功能是辩驳,其次是怨责、提醒、惊异困惑、劝说等;[12]刘娅琼、陶红印(2011)以否定反问句为研究对象,考察了其负面事理立场功能,具体表现为提醒、意外、反对和斥责四个层级。[13]此外,还有学者探讨了反问句衔接、组织、展开、转换话题(于天昱,2018)[14]和协调共同背景、推进信息交流(张文贤、乐耀,2018)[15]的语篇功能。

可见,学者们对反问的认知存在较大差异。但总体来看,前期研究,如陈望道(1932/2001)、丁声树等(1961/1999)、刘月华等(1983/2001)、陈振(1984)、许皓光(1985)、刘松江(1993)、邵敬敏(1996)等学者,对反问话语功能和修辞效用的认知主要聚焦于 “强化”、 “意”和 “情”三个方面,侧重反问句自身的修辞本质;中期研究,如郭继懋(1997),冯江鸿(2004),殷树林(2006),于天昱(2007),胡德明(2010),刘娅琼、陶红印(2011)等学者,主要关注的则是反问在具体语境中所能实施的言语行为,偏重反问句的人际交互作用层面;近期研究,如于天昱(2018),张文贤、乐耀(2018)等学者,则侧重反问句的语篇连贯作用层面。那么,三者之间有没有内在的联系?反问所能实施的多样人际交互言语行为和推进话题的语篇连贯功能是不是其强化 “意”与 “情”这一修辞本质在人际和语篇层面的具体实现?

已有研究主要立足于发话人,而较少顾及听话人层面,忽视反问手段对听话人的作用。主要关注反问的 “无疑”和不重在求取信息的特征,而较少顾及其更为重要的 “问”的特征,从而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反问的增强互动与寻求认同、共情即 “同一”功用。同时,正如Du Bois(2007)所指出的,人们使用语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表达一定的立场。[16]139反问就是一种显著而有效的表达发话人认知、判断、评价等认识立场和态度、情感、情绪等情感立场的手段与资源。本文基于立场表达和言语互动视角,尝试兼顾言语互动交际的双方——发话人和听话人,立足反问 “无疑”和 “问”的双重特征,探讨反问的修辞本质及其在人际和语篇层面的实现。

二、反问 “强化立场表达与同一”的修辞本质

反问作为一种特殊的疑问形式,是一种表达主观性的重要语言手段与资源,这一点已成为学界共识。吕叔湘(1944/1982)指出:疑问语气尤其是反诘语气 “更容易附着感情,甚至很强烈的感情。”[17]李宇明(1990)认为:“反问句都具有一定的感情色彩。”[18]董秀芳(2008)认为,反问句 “是一种主观性很强的表达”[19]。胡德明(2012)认为:“反问句具有强烈的主观性。”[20]刘彬、袁毓林(2020)也认为:“反问句是一种主观性非常强的句式,往往带有说话人的某种强烈的情感。”[21]

的确,人类作为拥有自主意识且深具主观能动性的认知主体,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渗入其对认知客体的认识、判断、评价、态度、情感和情绪等 “自我”印记,并通过语言这一人类社会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反映出来。这种主观 “自我”印记,即语言的主观性。Benveniste(1971)指出:“语言带有的主观性印记是如此深刻,以至于人们可以发问,语言如果不是这样构造的话,究竟还能不能名副其实地叫作语言。”[22]可见,语言主观性的根深蒂固性和普遍性。

语言主观性的核心乃立场表达。立场作为 “社会行为和社会身份的核心意义成分”[23],作为 “说话人或作者对命题内容或信息的态度、情感、判断、评价的词汇和语法表达”[24],发话人的认识、判断、评价、态度、情感和情绪等 “自我”主观印记,实质上为发话人立场的具体表现。其中,认识、判断、评价等为 “认识立场”范畴,态度、情感和情绪等为 “情感立场”范畴。正如Du Bois(2007)所指出的:“主观性和立场定位相辅相成,因为立场定位行为经常会激发发话人的主观性。”[16]152反问主观性的实质首先为发话人认识、判断、评价等认识立场和态度、情感和情绪等情感立场的传达。姚双云、喻薇(2018)指出:“疑问句特别是反问句能广泛用于话语立场的表达,这已得到英语、芬兰语、汉语等多种语言的证实。”[25]陈海庆、孙润妤(2020)也指出:“在庭审语境下,不同类型的反问句往往具有不同的语用修辞功能,它不仅可以表明说话人的态度意义,也在不同程度上反映出情感意义。”[26]对此,我们认为,陈望道(1932/2001)所谓的反问是 “为激发本意而问”,这个 “本意”的中心内核乃发话人的认识、判断、评价等认识立场和态度、情感、情绪等情感立场。例如:

(1)如果没有与民同乐的德养,即使有了巨大的财富,有谁愿意为你维护基业常青呢?(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2)繁漪:(不自主地,尖酸)哦,你每天晚上回家睡!(觉得失言)老爷回家,家里没有人会伺候他,你怎么天天要回家呢?

四凤:太太,不是您吩咐过,叫我回家去睡么?(曹禺《雷雨》)

(3)其实,这有什么可责怪的呢?在公平竞争的环境里,谁与谁都不结盟,谁都有自己的考虑。(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4)“你还不够红?我保证港九每间理发店里都有你的大作,还不心足?一个人的才学能够去到哪里自己应当明白,写完赵三的故事,你会获得诺贝尔奖?这种无耻的事你竟然还拿出来同我商量?”(亦舒《香雪海》)

(5)肖超英严正地批评我:“你怎么能打老婆?你也太过分了。”(王朔《过把瘾就死》)

(6)杨过突然插口道:“一灯大师所以出家,是为了对你不起,不是你对他不起,难道你还不知道?”周伯通奇道:“他有甚么对我不起?”(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例(1)—例(3)中,发话人通过反问形式传达了其对相关事理的主观判定—— “如果没有与民同乐的德养,即使有了巨大的财富,也没有人愿意为你维护基业常青”、对相关信息的确信信念—— “是您叫我回家去睡的”,以及对相关事件的价值评判—— “这没有什么可责怪的”等认识立场。例(4)—例(6)中,发话人通过反问的形式,并不主要是为了传递 “你够红” “你应该心足” “你不会获得诺贝尔奖” “这种无耻的事你不应该拿出来同我商量” “你不能打老婆”等信息,而重在传达其对听话人所想[如例(4)中的 “不够红” “不心足” “获得诺贝尔奖”]所为[如例(5)中的 “打老婆”]的不满、反感、气愤和对相关事件情况[如例(6)中的 “一灯大师所以出家,是为了对你不起,不是你对他不起”]的意外等情感立场。

反问虽然采取疑问的形式,但实际上并没有 “疑”,为发话人 “胸中早有定见”,“必定有答案在它的反面”[1]143的特殊问句形式。既然发话人 “胸中早有定见”,那为何要采取疑问的形式?理清个中原因,是揭示反问独特话语功能与修辞效用的关键所在。反问虽为特殊疑问形式,但毕竟属于疑问的范畴,而疑问的基本作用,正如刘大为(2009)所指出的:“疑问句一旦使用就会把问答双方置入一种思维直接碰撞的积极互动的关系中。”[27]发话人之所以虽 “无疑”却仍然采取 “问”的形式,把一个确定的命题通过 “问”的形式展现出来,正是为了强化其认识立场和情感立场的表达,增强其内容的信度和情感的强度,从而唤起、激发和加强听话人与其在认知和情感上的碰撞与互动。试比较:

(7a)“既然你这么爱他,这么理解他,干吗不早点把钱给他?何苦让他着急。”(王朔《人莫予毒》)

(7b)“既然你这么爱他,这么理解他,应该早点把钱给他。何苦让他着急。”

(8a)周冲:你不知道母亲病了么?

繁漪:你哥哥怎么会把我的病放在心上?

周冲:妈!

周萍:您好一点了么?(曹禺《雷雨》)

(8b)你哥哥不会把我的病放在心上。

正如邵敬敏(1996)指出的:“反问句的语气明显地要比一般的肯定句或否定句更为强烈,并带有别人无可辩驳的含义。”[7]164与例(7a)中的反问形式相比,例(7b)中的陈述形式,虽然在语义上基本一致,也传达出了发话人对相关事理的认识立场—— “应该早点把钱给他”,以及生气、不满的情感立场,但明显缺乏强调色彩,缺少了引发听话人思索、与发话人碰撞和互动的意味,而变成单方面的平铺直叙式的告诉与诉说。例(8a)与例(8b)的比照结果也是如此。可见,相比于陈述形式,反问的形式不仅有助于 “激发本意”,强化发话人的认识立场 与情感立场表达,满足发话人的 “知切情急”[1]143,还带有显著的激发听话人与发话人间认知和情感碰撞与互动的修辞功用。反问句的这一激发听话人与发话人认知和情感碰撞与互动的修辞功用也很好地解释了郭继懋(1997)的论断—— “插入语‘我告诉你’后边只能是陈述句,不能是反问句”和 “插入语‘你想想’、‘你说’后边只能是反问句,不能是陈述句。”[8]

与一般 “有疑”而 “问”的疑问句不同的是,这种 “无疑”而 “问”引发的碰撞与互动,其目的并不是为了探求答案,而是意在以 “问”的形式增强内容的信度、情感的强度和引发互动,从而激发、强化听话人认可、认同乃至双方一致认识立场的构筑和情感上的情绪感染与共情。例如:

(9)乞丐日多的原因,英国朝野都知道祸根就是经济不振、失业率居高不下。因为只要上有片瓦蔽风雨,腹有粒米以充饥,谁愿意抛弃人的尊严而四处流浪行乞呢?(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10)“上帝都不完美,他拿什么供你十全十美?”我常说这句话来与我的闺蜜们共勉,也以此告诫自己。(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11)宋查理火气更大:“原来是因为下雨,下雨算什么?约好的事情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得办!”(程广、叶思《宋氏家族全传》)

(12)“你凭什么说我没努力?比上次提高了10分,老师还表扬我进步了呢,就你总是不满意。”婷婷生气了,她提高嗓门喊了起来。(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结合反问乃 “无疑而问”这一本质特征,激发听话人与发话人间的认知碰撞与互动的最终目的,无疑是为了增强信息的强度,让听话人更加认可、认同相关事理—— “只要上有片瓦蔽风雨,腹有粒米以充饥,没有人愿意抛弃人的尊严而四处流浪行乞”;“上帝都不完美,他不能供你十全十美”,实现双方同一认识立场的构筑。激发听话人与发话人间的情感碰撞与互动的最终目的,则是通过情感的强化让听话人感受、感染、感知到发话人的态度、情感与情绪,产生共情,如例(11)中的气愤与不解、例(12)中的怨闷与不满。

三 、反问 “强化立场表达与同一”修辞本质的实现机制

关于立场的表达与构筑机制,Du Bois(2007)提出了著名的 “立场三角”理论,即立场表达者通过评价(evaluation)客体来定位(position)其与其他交际主体之间的同盟关系(align)。言语互动交际中,对客体的评价可以采取直接、显性的形式,也可以采取间接、隐性的形式。相对直接、显性的语言手段,间接、隐性的评价手段索引性更强,能够唤起、激发听话人更为广阔的社会文化语境与思考,激活更多的社会价值与评判标准,从而具有更加显著、独特的交际效果。反问便是这种间接、隐性而深富显著、独特交际效果的语言手段之一。

相比于其他语言手段,反问强化认识立场、情感立场表达与同一立场构筑这一修辞本质的实现机制别具一格,即发话人以 “无疑”而 “问”为手段,对客体进行间接、隐性评价,引发听话人自身的思考,推动听话人自身的评判,并以其不合事理、不可辩驳、不合情理等促使听话人自己得出结论,进而激发、强化双方之间正同盟即同一立场的达成。例如:

(13)她显然过高地估计了造谣者的逻辑感应能力,他们只顾捕风捉影罢了,哪里会留心前后的因果关系?她也过高地估计了周围民众的内心公正,他们大多乐于听点别人的麻烦事罢了,哪里会感同身受地为别人辩诬?她更是过高地估计了丧魂落魄中的朝廷,他们只顾逃命罢了,哪里会注意在跟随者的队伍里有一个疲惫女子,居然想以家庭的全部遗藏来为丈夫洗刷名声?(余秋雨《关于名誉》)

(14)王纬宇笑得前仰后合:“我就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的,挨了批评不是?”(李国文《冬天里的春天》)

例(13)中,作为立场表达者的发话人,通过 “问”的形式,引发听话人对相应命题的思考,即 “造谣者会不会留心前后的因果关系、周围民众会不会感同身受地为别人辩诬、丧魂落魄中的朝廷会不会注意在跟随者的队伍里有一个疲惫女子想以家庭的全部遗藏来为丈夫洗刷名声”。而听话人根据发话人在前面语境中给出的论断和经验常识—— “造谣者只顾捕风捉影、周围民众大多乐于听点别人的麻烦事、丧魂落魄中的朝廷只顾达命”,推理、评判得知上述思考都是否定的结论,从而实现在对造谣者、周围民众和朝廷进行间接、隐性评价的基础上,达成激发、强化双方之间同一认识立场—— “造谣者不会留心前后的因果关系、周围民众不会感同身受地为别人辩诬、丧魂落魄中的朝廷不会注意在跟随者的队伍里有一个疲惫女子想以家庭的全部遗藏来为丈夫洗刷名声”的交际目标。例(14)中,作为立场表达者的发话人,通过 “问”的形式,引发听话人对其先前提醒内容—— “会挨批评”的回忆与激活,并以最终发生的事实和无言以对的景况而激发、强化双方之间同一认识立场—— “会挨批评”的达成。再如:

(15)“什么叫偷?只要不拿回家去就不算偷!”小铁匠理直气壮地说。 “你怎么不去扒?” “我是他师傅。”(莫言《透明的红萝卜》)

(16)她申斥着朱磊:“都怪你这张×嘴!你跟老爷子瞎说这些干吗?他老人家总要挽救这个世界,没事还找事呢!”(李国文《没意思的故事》)

例(15)中,作为立场表达者的发话人,通过 “问”的形式引发听话人顺着其自身论断即 “只要不拿回家去就不算偷”进行反思—— “自己怎么不去扒?”从而在让听话人意识到其所想所为不合情理的基础上,感受到发话人气愤、责备的情感与情绪,激发、强化双方之间同一情感立场的感知与感染。例(16)中,作为立场表达者的发话人,通过 “问”的形式引发听话人对其自身所为—— “跟老爷子说这些”的反思,并最终在因后果的严重性而让听话人意识到其所为不合情理的基础上,感受到发话人责备、批评的情感与情绪,从而激发、强化双方之间情感上的感受与共情。

可见,反问手段唤起、激发出的听话人社会文化语境与思考,可以是上下文语境中的信息,也可以是话语之外的社会价值观念与经验常识等。

四、反问 “强化立场表达与同一”修辞本质的人际与语篇实现

(一)强化认识立场,以信度的提高来 “以理服人”和谋篇

通过反问的形式强化发话人对相关事件事理的认识立场,提高信度,激发听话人认知上的碰撞与互动,从而寻求、激发和诱导双方在相关事件事理上一致认识立场的构筑这一修辞本质,作用于人际交互层面,则为提醒、劝说/劝解、辩驳、反驳等言语行为的实施;作用于语篇层面,则为 “协调共同背景从而推进信息的交流”[15]的语篇连贯功能。具体表现如下:

其一,以反问的形式强化信息的确凿性,以寻求双方一致认识立场的构筑,并进而完成提醒、诱导、劝说等言语行为和话题推进。此时,多用 “不是……吗”反问句式。例如:

(17)马生海一听也慌了:“不是你让我把钱汇到你外甥的账上的吗?钱可是早就过去了,会不会被人骗走?吴厂长,咱们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可不能给我耍花招啊!”(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18)周冲:她是世界上最——(看一看繁漪)不,妈,您看您又要笑话我。反正她是我认为最满意的女孩子。她心地单纯,她懂得活着的快乐,她知道同情,她明白劳动有意义。最好的,她不是小姐堆里娇生惯养出来的人。

繁漪:可是你不是喜欢受过教育的人么?她念过书么?

周冲:自然没念过书。这是她,也可说是她唯一的缺点,然而这并不怪她。(曹禺《雷雨》)

例(17)和例(18)中,发话人通过 “不是……吗”反问句式,来强化其对相关信息的确信,提醒听话人回忆起相关信息,从而实现双方一致认识立场的构筑,并进而完成了提醒[如例(17)]、诱导和劝说[如例(18)]的言语行为。从语篇连贯层面看,例(17)、例(18)中的反问句分别处于话轮开始的位置,通过反问的形式对相关信息—— “你让我把钱汇到你外甥的账上”和 “你喜欢受过教育的人”确凿性的强化和双方一致认识立场的构筑,从而为话轮后面内容的推进奠定了关键性的共同认知背景与前提,“引导话题朝着符合自己意愿的方向发展”[14]。

其二,以反问的形式强化发话人对相关事理的主观判定,以此来激发双方一致认识立场的构筑,并进而完成诱导、说服、辩解等言语行为和话题推进。此时,多用特指类反问句式。例如:

(19)傅聚卿道:“你太瞧得起我了,这事只有友春能干。可是,你把外国的同情也看得过高,同情不过是情感上的奢华,不切实际的。我们跟玉山很同情,咱们中间谁肯出傻力气帮他去制服赵太太?……这种报阀不是有头脑有良心的知识分子,不过是靠报纸来发财和扩大势力的野心资本家,哪里会主持什么公道?至于伦敦画展呢,……”(钱钟书《猫》)

(20)有些人惊讶地问我:“您是师父,怎么倒像侍者一样对待弟子呢?”我答道:“他如此卖力地为佛教奉献所长,我怎么能不做一个慈悲的师父呢?”(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例(19)、例(20)中,发话人通过特指类反问句式来强化其对相关事理—— “咱们中间没有人肯出傻力气帮他去制服赵太太”,“这种报阀不会主持公道”;“他如此卖力地为佛教奉献所长,我应该做一个慈悲的师父”的主观判定,激发听话人与发话人认知上的碰撞与互动,在实现双方一致认识立场构筑的同时,完成了诱导、说服和辩解的言语行为。从语篇连贯层面看,例(19)、例(20)中的反问强化了发话人对相关事理的主观判定和双方一致认识立场的构筑,从而发挥着 “协调共同背景从而推进信息的交流”的语篇作用。

其三,以反问的形式强化发话人对相关事件的价值评判,以此来诱导双方一致认识立场的构筑,并进而完成劝解、辩驳、反驳、指责等言语行为和推进信息交流。此时,多用是非类、特指类和反诘副词 “何必” “何苦” “岂可” “岂能”等引导的反问句式。例如:

(21)宋蔼龄说:“唐绍仪是袁世凯的代表。他撤他的,您又何必惊慌?”(程广、叶思《宋氏家族全传》)

(22)“睡林子里就该被抓?有钱谁愿意睡那里?”又有个人凑过来,愤愤不平地说。(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23)有人语言带有火药味:“老宗,你不能心血来潮,你一个人爱怎么干都可以,可你现在是一厂之长,岂可瞎折腾?!”(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例(21)—例(23)中,通过 “何必”引导的反问句式—— “您又何必惊慌?”、是非类反问句式—— “睡林子里就该被抓?”、特指类反问句式—— “有钱谁愿意睡那里?”和 “岂可”引导的反问句式—— “岂可瞎折腾?”来强化发话人对相关事件的价值评判,即 “没有必要惊慌”、 “睡林子里不该被抓”、 “有钱没人愿意睡那里”和 “一厂之长不可瞎折腾”,激发听话人与发话人认知上的碰撞与互动,在诱导双方一致认识立场构筑的同时,完成了劝解[如例(21)]、辩驳[如例(22)]和指责[如例(23)]的言语行为。从语篇连贯层面看,例(21)—例(23)中的反问,在强化发话人对相关事件价值评判和诱导双方一致认识立场构筑的同时,还发挥着打造共同认知背景、推进信息交流的语篇作用。

(二)强化情感立场,以情感的增强来 “以情动人”和谋篇

通过反问的形式来增强、放大和强化情感,在情感强烈到一定程度时 “转化为相应的责备、赞扬以及制止、鼓励等”[27]人际互动言语行为,并发挥着协调共同情感态度基础的语篇连贯功能。亚里士多德早在《修辞学》一书中就把 “情感诉求”列为三大说服手段之一,指出要设法把听话人带入某一情感状态之中,诉诸他们的感情,以产生说服的效力。通过反问的形式强化发话人的情感立场,进而感染听话人,使其感知乃至共情到发话人的情感,便是言语互动交际中 “情感诉求”的一种重要方式与手段,从而为话题的推进和说服的实现奠定情感态度基础。具体表现为:

其一,多用特指类尤其是 “疑问反诘标记(干吗、哪里、怎么等)”式反问句式、 “难道”引导的反问句式和 “好意思/犯得着/用得着……吗”等反问句式,来强化负面态度、情感与情绪,激发共情,“以情动人”,从反面推进话题或增强说服力。例如:

(24)孙四海露出一脸鄙夷相:“没本事就认命罢了,干吗一人做鬼,还拖着大家陪他去阴家呢?”(CCL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25)那是一九三七年九月,夏楚中率七十九师与日军正面交火数日,伤亡很大,便向十八军军长罗卓英请求增援:“我的人都牺牲完了,没有人了!”罗问:“你是什么?难道你不是人?你就在那里给我顶着!”(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26)“瓦尔瓦拉,你怎么好意思问这个?”姥姥生气地说。(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27)欧阳雪在电话里沉默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显然无法理解这种极端之举,神情稍微镇定之后,她愤然而又讥讽地说:“你犯得着这么贱吗?”(CCL之现代汉语语料库)

例(24)—例(27)中,通过特指类反问句—— “干吗一人做鬼,还拖着大家陪他去阴家呢?”、 “你是什么?”,“难道”引导的反问句—— “难道你不是人?”和特定句法格式反问句—— “你怎么好意思问这个?”、 “你犯得着这么贱吗?”,来强化发话人鄙视[如例(24)]、气愤[如例(25)]、生气[如例(26)]和愤然[如例(27)]的态度与情感,在感染听话人情绪、激发情感共情的同时,也完成了反对[如例(25)]、责备[如例(26)和例(27)]及制止、讥讽[如例(28)]的人际交互言语行为。从语篇连贯层面看,例(24)—例(27)虽通过反问对发话人的负面情感立场进行强化,但同样也发挥着感染听话人情绪与激发共情的作用,从而从反面为话题的推进或说服的实现奠定情感态度基础。

其二,多用特指类和 “没有……成吗”等反问句式来强化发话人的正面态度与情绪,如歉意、谦逊、客气、赞扬和得意,从而完成客套和赞赏的人际互动言语行为,为语篇的推进构建积极情感态度基础。例如:

(28)雪盈忍着身上的痛,微笑道:“我自己来就好了,这样打扰你们已经是很不应该了,怎么还好意思麻烦你呢?”钟勤凝视着面前憔悴苍白、却依旧清雅动人的女子,素来宏亮的嗓门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柔起来,“姑娘,你就不用客气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谈什么打不打扰的呢?快快吃药吧!”(BCC语料库)

(29)“哥哥,您这又何必呢?兄弟阋墙,手足变目,叫人家耻笑啊!当初不知道,情有可原,现在几位老前辈在一起说穿了此事,我们是多近的兄弟啊!我童林年轻,奉师命兴一家武术,没有老哥哥您这样的人物成吗?”(常杰淼《雍正剑侠图》)

例(28)、例(29)中,通过特指类反问句—— “怎么还好意思麻烦你呢?”、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谈什么打不打扰的呢?”和特定反问句式—— “没有老哥哥您这样的人物成吗?”来强化发话人客气和赞扬的正面情感立场,在感染听话人情绪、激发情感共情的同时,也完成了客套[如例(28)]和赞赏[如例(29)]的人际交互言语行为。从语篇连贯层面看,例(28)、例(29)中通过反问对发话人正面情感立场的强化,在感染听话人情绪与激发共情的同时,也为话题的推进或说服的实现奠定坚实的积极情感态度基础。

结 语

正如吴礼权(2002)所指出的:包括反问在内的设问,“在表达上多有突出强调的效果,易于淋漓尽致地显现表达者文本建构的情意或意图;在接受上多因表达者所设定的‘明知故问’文本模式而易于引发接受者的‘不随意注意’,进而能深切理解表达者的文本建构的意图,达成与表达者之间的情感思想的共鸣。”[28]相比于陈述,相比于一般的疑问句,反问最独特的特点就是 “无疑而问”。它是以 “无疑”而 “问”的形式来强化 “情”、 “意”和激发听话人与发话人认知与情感的碰撞、互动,即通过对发话人认识立场和情感立场的强化,来寻求听话人的理解、认同乃至双方同一立场的构筑,实现双方在相关事件、事理上的共识和情感上的共情。通过反问对发话人认识立场的强化,提高了话语内容的信度,进而完成提醒、诱导、劝解、劝说、说服、辩解、辩驳、反驳、指责等人际交互言语行为,实现推进信息交流的语篇功能;通过反问对发话人情感立场的增强、放大和强化,进而转化为反对、批评、责备、制止、讥讽、客套和赞赏等人际互动言语行为,并发挥着协调情感态度基础的语篇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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