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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才将”

2023-06-05王宝红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音变声母读音

王宝红

(西藏民族大学 文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才将”一词在今关中话里用作时间副词,表示行动或情况发生在说话前不久,与普通话里时间副词“刚才”的意义相同。并行使用的,还有其逆序同义词“将才”以及单音词“将”。《关中方言词语汇释》收录“将、将才”,“将”字注音为jiānɡ,释为“二者俱系时间副词,刚、方才义;‘将’字可以重叠,意思不变”[1]150。“才将”在今陕南紫阳、岚皋、安康等地也有使用。今天的东干语是陕甘方言的境外变体,东干语中“刚才”读音为tɕiɑŋ21tsɛ24,也说成“才将”[2]228,说明“才将”、“刚才”(tɕiɑŋ21tsɛ24)两词在陕甘方言中至少有百余年的使用历史。

检《汉语方言大词典》,“才将”也见用于冀鲁官话、中原官话、江淮官话、西南官话及吴语、湘语中[3]317-318。王锳《说“才将”》一文认为“才将”并非现代产生的方言词,至迟在唐代已经出现,意义有时同于“刚刚”,与“刚才”大同小异;其逆序同义词“将才”产生于清中叶[4]8-9。

《汉语方言大词典》又收“才姜”,释为“<副>刚刚;恰恰。吴语。江苏常州、靖江”[3]317。方言里又有“姜才、姜”的词形,用法同“才姜”。显然,“才姜、姜才、姜”分别是“才将、将才、将”的记音词。单音词“将”“姜”又有重叠或加缀式“将将(姜姜、江江)”“才将将儿”等。在“表示行动或情况发生在说话前不久”的意义时,有的方言区只用“才将”或“将才”,有的方言区只用“刚才”,有的“才将”“刚才”并行使用。关于“才将”与“刚才”的音义关系,王锳的文章没有涉及,学界也有不同的看法。为了更好地阐释陕西方言里“才将”等词的用法,本文拟结合文献用例,对这一问题进行再讨论(说明:为表述方便,词的音标或拼音不加方括号[];出于行文需要,个别引例用了“才”字的繁体“纔”)。

一 “才将”类词语的使用情况

这里所言“才将”类词语,是指表“刚才”义的“才将(将才、将)”等词及其各种音变形式。

(一)“才将”类词语在现代方言中的使用情况

本文搜集了目前汉语方言研究成果及现代方志、乡土文献中记录的表“刚才”义的“才将”类部分词语,按照地域列举如下:

陕西安康、宁陕 才将、将才

陕西紫阳 才将

甘肃礼县 将、将将、才将、才将将

青海西宁 将才

内蒙古鄂尔多斯 才将将儿

山西长治 将、将将儿、才将将儿

河北成安 将间儿、将捻儿

河南许昌 将讲儿、将兹儿、将才

山东沂南 将、将忙

湖北沙洋 才将、将才、将将

江苏徐州 将、将将、将会儿、将才

安徽宿州 将、才将、将才

四川双流、攀枝花、郫县 才将、将才

云南盐津 将、才将、将才、将将才、将才个儿

贵州锦屏 将、将才、才将

“将才(才将)”之“将”在部分方言里读团音,声母为tɕ,字形或写作“江”“姜”。以下略举数例:

山西黎城 江江、江头儿

河南巩义 才姜、才姜姜、姜姜、姜家儿

河南偃师 才姜家儿、才将将儿

河南渑池、潢川 姜才

河南荥阳 江、才江、江江儿、江念儿、江农念儿

山东莱芜 姜才

山东莒县 才江

湖北谷城 江才

江苏盐城 才江

江苏徐州 姜姜、姜才

上海 姜姜、姜铅

浙江缙云 姜、姜姜

安徽宣州 江才、江面

四川平昌 江才

贵州道真 江江、江才、才江

上述词语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单音节词“将(姜、江)”,一类是以单音节词为语素,通过复合、重叠或加缀等语法手段,形成“才将(才江、才姜)、将才(江才、姜才)、将将(江江、姜姜)、将才个儿”等复合词。各词使用频率不同,“将才”的使用频率略高,“才将”稍次。检索“古音小镜”(http://www.kaom.net),也是“将才”的用例高于“才将”。

从使用范围来看,“才将”类词语用于方言口语,“刚才”类词语(包括刚才、才刚、刚刚、刚)用于普通话和方言。在陕西、豫北等地方言里,表示时间刚过去不久的意思时,老一辈人说tɕiɑŋ tsai,不说kɑŋ tsai。在陕西太白、江苏徐州等地,表“刚才”义的“才将”与“刚才”类词语并存,形成tɕiɑŋ、kaŋ读音上对立、意义上相同的两个词语系列。

此外,“才将”类词大部分是单义词,在贵州、阳谷等地,“才将”可用作程度副词,表“仅仅、只”义,本文只讨论其表“刚才”义的读音及意义。

(二)“才将”类词语在文献中的使用情况

“才将”类词语有些已经有很长的使用历史。据王锳考证,“才将”一词唐代已见,引例有二:韦皋《谢赐御制纪功碑铭表》:“奉成规以柔远,岂敢言功;仗神武以清边,才将展效。”陆贽《三奏量移官状》:“其有累经移改,已至关畿,则但以大州增其常秩,所冀人皆受赐,施不失平,上副鸿恩,下塞延望。才将得所,殊匪为优。”明清小说的用例,如《金瓶梅词话》第二十六回:“也是合当有事,刚睡下没多大回,约一更多天气,将人才初静时分,只听得后边一片声叫赶贼。”其中的“将”字,《四川方言词语考释》注音为tɕiɑŋ55,释为“刚”。前一句出现“刚”,后一句用“将”[5]312,说明在明代刚、将是分开使用的,是两个独立的词。

清代民族语文辞书中收录词条“将才(才将)”。约成书于乾隆年间的《五体清文鉴·时令类》中列有“将纔”(“纔”今作“才”),其藏文形式为da gzod,汉译“刚才、适才间”[6]2630,同书又收“适才”“才”“方才”,未收“刚才”。乾隆时出现的满汉双语教材《清文指要》及《续编兼汉清文指要》的六个版本中,表“刚才”义的时间副词,两个版本作“将才”,两个作“刚才”,一个作“方才”[7]286。《官话类编》中又有“刚—强”“刚才—强才”“刚刚—强强”的异文形式,其中“刚刚”的使用频次较高[7]548。不同版本的异文现象说明,这一时期“将”“刚”在书写形式上出现混同的情况。在明末清初官话课本中,“将”“刚”均有用例,有人认为这属于异形词现象,反映了北京话口语词形式灵活多变的特征[8]289。

清代戏曲曲本中,“才将”类词语使用较多。乾隆年间戏曲选本《缀白裘》中出现“姜、姜才、姜姜”等词形,用作时间副词,意思相当于“刚、刚才”[9]306,其中也存在“姜”“将”混用的情形。又有“姜方”一词,如《缀白裘·西厢记·寄柬》:“我姜方去买买炭,山门前轧得势厾,所以弗曾去买。”[10]357清钞本《双和合》第一折:“(旦)编是你火来说话再说不了的,问你买他何用?(丑)我儿,子勿是特地买个。姜方我裁子衣裳归来,撞着一个阿妈,拿子个件件物事,插子个记,呱呱来,去要卖。”[11]11“姜方”之“方”是时间副词,表示刚刚过去的时间,在《史记》中已有用例,如《齐悼惠王世家》:“方以吕氏故,几乱天下;今又立齐王,是欲复为吕氏也。”[12]2003“姜”字同“将”,“姜方”为同义并列式副词。据《明清吴语词典》,此类时间副词还有“姜、即姜、则姜、姜才、姜哈、姜姜”等词形。在语音分尖团的方言里,“将”有尖、团两个读音,“将”写作“姜”,记录的是其团音的读法。道光至光绪间成书的车王府曲本中多次出现“将才”,如《五彩舆》头本玖场上:“(夫人白)我将才在席上亲口许定,他已留下碧玉坠为定。”[13]603古典戏曲作家为了剧情和演出的需要,往往使用方言口语,戏曲曲本因之保存了较多当时使用的方言口语。

清末民初方志文献也记录了“才将”类词语的使用情况。如咸丰《靖江县志稿》卷五“方言”:“刚纔曰姜纔。”[14]192又《垂虹识小录》卷三“方言”:“刚才曰姜(恐当作将)才。”[15]79记录者认为“姜”字“恐当作将”,是追求方言用字字形结构体现字义即形义相合的结果。光绪《玉田县志》卷七:“那回儿(犹云适才也,又云刚才,又曰才刚。)”[16]412民国《重修定西县志·方言》:“姜姜个,姜,将转音,与将字、刚字意同。”[16]7275《狄道州续志》卷二:“言刚纔,曰将头噶儿。”[17]104民国《顺宁县志稿·语言》:“刚纔,纔最。”[16]6895

考察历史文献用例可知,“才将”的词形及使用远远早于“刚才”,现代汉语方言里大面积使用的“才将”类词语是其近代用法的延续。

现当代各类文学作品也记录了“才将”类词语的使用情况。如湖北枝江民歌《栽秧调·唱得不好不起气》:“天上乌云摆摆铃,将才唱歌是谁人?”[18]458四川地区有歇后语“江老汉儿讨到江老母儿——江(刚)遇缘”,就是利用方言里“江(姓氏)”与“刚”同音的现象表达双关意义[19]177。流传于河南、湖北等地的民间故事《姜(刚)才》[20]21,也是利用方言里“刚才”读同“姜才”[21]457、“刚”字与作为姓氏的“姜”字谐音的特点,表现幽默戏谑。庐剧《打长工》中有唱词“将将把牛来架起”,其中“将将”是霍山土语“刚刚”的意思[22]57。

从书面记载来看,自明清以来,“才将”类词语一直活跃于大众口语,借助通俗文学的传播、方言的传承扎下根来,并延续至今。

(三)“将”“刚”二字的方言读音

根据1996 年的汉语方言调查结果,时间副词“刚”在93 个方言点读成tɕiaŋ、tɕiã、tɕiõ、tsiaŋ、ciaŋ、tɕia等音,字形写作“将”的,共有39个点[23]4494。

在其他方言里,时间副词“将”也有声母不读tɕ的情况。如宿州话里,“才将”之“将”读tɕiɑŋ,“将才”之“将”读tsiɑŋ[24]286。这一组异序词所显示的声母读音上的差异,可能区别的是“才将、将才”的不同来源。广东电白的“正话”,是在明清时期外来驻防的卫兵及官员带来的官话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正话的“刚才”之“刚”读tsiaŋ[25]97,声母为尖音,书面上写作“刚”。“将”是中古精母三等字,其声母在18 世纪发生腭化,声母由ts 变读tɕ。而南京话里“才将”之“将”读ziaŋ[26]217,闽西客家武平方言中“刚”音zanɡ[27]106,声母均未发生腭化,保留了“将”字腭化前的读音。

查检“古音小镜”,时间副词“将”“刚”在171个方言点的读音,“将”字声母大多为tɕ,仅5 个方言点声母为ts;“刚”字在732 个方言点的读音,有179 个方言点的声母为tɕ,大部分声母为k,个别方言点的声母为c、tʃ或ȶ。在所收“刚才”一词的13例中,“刚”的声母有7个方言点读tɕ,其余读k;“才刚”5例,有4个方言点“刚”的声母读tɕ,1 个方言点声母为ŋ。总体看来,在现代方言里,“刚”“将”的读音也存在相混的情形。

二 有关“将”“刚”音义关系的几种看法

“才将”与“刚才”在现代汉语里并行使用,“才将”之“将”的读音及其与“刚才”之“刚”的关系,引发了系列讨论,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种看法:

(一)“将”是“刚”腭化音的记音字

在目前的研究中,一种看法是,“才将”之“将”是“刚才”之“刚”方言音变的结果。在书面表达中,字面上写成“姜”或“江才”的,一般要注明是“刚”或“刚才”的声母音变[28]438;字形写成“才刚”的,或要注明“刚”的声母为tɕ,或要说明“刚”字在这里发生了音变。

一些学者认为,“将才”之“将”是“刚”字声母腭化音的记音字。在声母分尖团的方言里,“将”字一般读尖音,“将才”之“将”因为记录的是“刚才”之“刚”的细读音,声母要发成团音。为了与读尖音的“将”字的用法有所区分,于是“将才”写成“姜才”或“江才”[29]56,由此导致一些人把“将才”之“将”看作“刚”的方言音变记音字。

一说认为,表“刚才”义的“刚”字腭化,另造“将”字记录[30]18。也有人把“刚”字读同“将”归结为中古一等字今读细音现象[31]18,认为“刚”字腭化后韵母带上了i介音,这一读音在官话区白读层分布较广[32]168,与普通话的读音ɡānɡ形成文白异读。

“刚”字在中古是见母一等字,“将”字是精母三等字,有学者认为,“刚”字后来产生了i介音,声母随之腭化为tɕ,在口语中读同“将”;今读k 声母的“刚”是后起的文读,比白读“将”在语音层次上晚一些,但后来在普通话中取代了“将”,后者只保存在一些方言中[7]547。

依照上述观点,则“才将”之“将”本字为“刚”,“将”是“刚”的方言音变记音字。

(二)“刚”“将”同音是语言演变的结果

一般认为,中古见母一等字(如“刚”字)声母在现代北京话里声母保持k不变,中古见母二等字发生腭化。为证明表“刚才”义的时间副词“将”的本字为“刚”,有人提出,“刚”在表示“勉强达到某种程度,仅仅”义时,读音由ɡɑ变为jiɑnɡ;中古“精”组字也差不多同时发生了相同性质的音变,声母由舌尖前音z、c、s变为舌面前音j、q、x;而属精母的“将”字,读音由ziɑnɡ变为jiɑnɡ,这就造成了“刚”“将”二字同音的现象[33]204。

京剧唱词是分尖团音的,尖音在演唱时声音可以传播得远一些。张仲霏认为,传统京剧唱词中,表示行动或情况发生在不久以前的“将”表“已然”义,是“刚”的假借字;并提出现代方言里读细音的“刚”是从读洪音的一等字“刚”中分化出来的一个二等字[34]143-144。

也有与以上诸说相反的观点。有人认为,作为中古见母开口一等字的“刚”,其声母不大可能演化为tɕ。表示“刚才”义的tɕiaŋ、kaŋ两种读音并存,说明其间不大可能存在互相演变的关系[35]239。

本文认为,现代方言里确有古见组一等字韵母产生i 介音由洪音演变为细音的现象,如狗kiɛu21|扣khiɛu21|猴xiɛu21|呕ŋiɛu21,但这种音变只发生在古侯韵见系字中[36]289。因为其主要元音为ɛ,容易衍生出i介音。而“刚”字的主要元音不属于前元音,也就缺乏产生i介音的条件。因此,从一等字“刚”的读音里分化出一个细读音,这种说法还值得商榷。

(三)有关“刚”“将”二字来源的其他说法

对表“刚才”义的“刚”“将”二字的来源问题,民国学者已有讨论。民国《甘肃通志稿·方言》:“今人谓俄倾曰刚儿,亦曰刚才,凉州曰姜才,即见在二字之古音(见本喉音,与刚近,今书现在。从才得声。才与纔通)。作顷纔亦得(顷与圭古音同,蹞或作跬,是其证也。圭又通蠲,蠲有刚音,故顷亦读刚。见在书顷纔,犹《诗》‘伣天之妹’,《韩诗》作‘磬天’矣)。《书传》言顷或俄顷,即刚儿、刚才之刚。亦曰先纔,即曩纔。《说文》:‘曩,不久也。’(曩从襄得声)”[16]7128按其说,则“刚才”“姜才”源自“顷纔”。

一说认为,“刚才”之“刚”由“羌”字音转为“姜”而来。民国《临朐续志》卷十八:“刚,俗谓刚才,本羌字,《广雅》:羌,乃也。俗音转为姜。”[16]4646民国《嘉定县续志·方言》:“刚刚(俗谓适才也。王逸《离骚章句》:羌,楚人语辞也。《广韵》:羌,乃也。《汉书》言乃者适才也。今人言羌音刚,故俗言适才谓之刚刚,俗亦读如姜)。”民国《大埔县志》卷十四:“适才曰羌……羌之为乃,为适才之义,他处人言适才之乃为刚。埔语多仍为羌,如云羌羌好、羌羌来是也。”[16]1704据此,则“刚才”之“刚”读细音,其本字当为“羌”。《客家话北方话对照辞典》收有羌羌⊂kiɔŋ⊂kiɔŋ,释为“刚刚,刚好”[37]250。类似说法又见于章太炎《新方言》:“《广雅》:‘羌,乃也。’亦作庆。《汉书·扬雄传》:‘懿神龙之潜渊兮,庆竢云而将举。’案,乃有二义,一为然后,《说文》:‘乃,曳词之难也。’一为适才,《汉书》言乃者是也。今人言羌音皆如刚,亦或如姜。其言适才则谓之刚。其言然后亦谓之刚,皆羌字也,转入声则为却。”[38]10此说也是主张“刚”音源于“羌”。

也有从字面进行溯源的。如《俚语证古》卷十四“语丛”:“姜才,肇始也。初始谓之姜才。姜为肇之双声音转,才(古音读慈)为始之叠韵音转。《尔雅·释诂》:肇,始也。”[39]302按此,则“姜才”是“肇始”音转的结果。

上述诸说从古籍中为方言寻求证据,强调古已有之,不过其说法往往不能做到音义相合。现代俗语中有“将够本”一语,意思是做事不讨便宜也不吃亏,因“将”字与用作姓氏的“姜、江”谐音,故口语里常用作人物绰号。如清末侠义公案小说《彭公案》第四十四回中,有一客店店主,为人奸滑刻薄,其外号为“姜够本”[40]216,清末时宫廷亦有一太监外号“江够本”[41]174。邓拓的《燕山夜话》中有《姜够本》一文,又把俗语“姜够本”之“姜”与生姜这种植物的生长特点联系起来进行解释[42]133。既不考虑语音的历史变化情况,也不考虑词形语义的实际演变过程,牵强附会地推测其语源,在探求“才将”类词语真正来源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三 “才将”之“将”表达的是“近过去时”

怎样看待上述不同的观点,表示时间过去不久的副词“将”“才将”的本字应该怎么写,这就有必要梳理“刚”“才”“将”用作时间副词的来源。

(一)“刚”“才”的语法化及形成合成副词的过程

“刚”原义表示“坚强”,为形容词,经历了语法化过程,在唐末时产生时间副词的用法,表示行动或情况发生不久。“才”本义指草木初生,自先秦以来经历语法化而产生副词的用法。六朝时期,副词cái 有“才”“纔”两种写法,读音和本义都不同。中古时期,“才”“纔”在作为副词并行使用过程中,逐渐融合同化为一组异体字,读音也趋同。唐宋时期,发展出时间副词表示“刚刚、刚才”义的用法。宋元时期,出现“刚才”“才刚”的连用形式[43]。自明代开始,“刚才”“才刚”的使用频率提高,并经历了词汇化过程,凝固为一个词[44]。

(二)“才将”之“将”产生“近过去时”的用法

有学者认为,“将”是表“未然”的时间副词,同一个词不可能既表“未然”又表“已然”。“一种语言或方言里的同一个字,不可能同时拥有分别表示已然和未然两种不同语用价值的相互矛盾的义项……因为它破坏了一个字在它的字义分布体系中所有义项必须遵循的一个逻辑原则:具有相互一致的语义和语用取向。”[34]149但是,在语用中,“才将”类词作为时间副词,可以表示时间短暂,表示前后事件或动作的紧密相承,即可以表示“已然”[45]。有学者进一步提出,“才将”之“将”的意义由时间副词“将”的“将要”义语法化而来,然后经诱使推理,从“将近”义发展出“近过去时”的用法。这一变化产生于明末清初[46]。

王锳所举“才将”一词在唐代的两个用例,透露了“将”在唐代出现过近过去时用法的信息。自清代民国以来,在这一用法的基础上,又出现单音词“将”及其重叠式“将将”。有人认为,“刚、刚才、才刚”的时间副词用法在近代文献里用例甚少,“可能表明表示动作完成时的‘刚’字在早期仅是文人词汇,直到19世纪后期才融入民间口语”[47]286-287。

四 结语

自清中叶以来,在表“刚才”义上,“才将”类词与“刚才(才刚、刚)”类词意义重合。从现代汉语方言的视角来看,这两类词在意义、用法上有相同之处,通语选用了“刚才”的词形,并且其使用范围逐渐扩大,而“才将”类词仍旧在方言口语里广泛使用。如果不考虑“才将”类词的历史来源及用法,把刚kaŋ将tɕiaŋ读音上的差异归入文白异读现象是可以的。但是,考察“才将”类词的历史来源与用法,kaŋ|tɕiaŋ并非“刚”字的文白异读,tɕiaŋ音自有其来源,也有相应的词形。值得注意的是,在敦煌世俗文书中,有见、精组互混的现象,其中就有“姜(见)”写作“将(精)”的情形,说明“才将”之“将”读音同“姜”由来已久[48]。

“才将”在明清以来使用频率较高,“将”字声母遵循语音的演变规律,在细音的作用下发生ts➝tɕ的腭化音变,而一些方言未发生这样的音变,因此“将”的读音出现分尖团的现象。在现代不分尖团的方言里,“才将”之“将”读作jiānɡ;在分尖团音的方言如陕西话里,表“刚才”义的“将”读tɕiaŋ(团音),表“未然”的时间副词“将”读tsiaŋ(尖音),“刚”读kaŋ,三者读音上区别得很清楚。在分尖团的方言里,读团音的时间副词“将”的使用频率较高,“例如‘jiɑng’音,荣城方言中分别有两个语音,即ziɑng(将)和giɑng(僵)。趋异使语言产生区别,便于辨听”[49]107。

随着普通话的深入推广,方言的使用范围逐步缩小。“才将”类词语在与“刚才”类词语并行使用与竞争的过程中,使用率逐渐下降,在陕西、河南北部等地方言里,表示时间刚过去不久的意思时,只有老一辈人还在说tɕiɑŋ tsai,不说kɑŋ tshai,而年青一代已经接受了普通话的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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