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汤显祖传奇对《霍小玉传》的改编
2023-06-05卢雨亭
卢雨亭
(中国传媒大学 人文学院,北京 100024)
汤显祖最初进行戏剧创作时,是以唐人传奇《霍小玉传》为题材,改编创作了两部戏曲。第一部是《紫箫记》。汤显祖在《紫钗记》题词中谈到了《紫箫记》的创作情况:“往余所游谢九紫、吴拾芝、曾粤祥诸君,度新词与戏,未成……《记》初名《紫箫》,实未成。”[1]1存34出。约十年后,汤显祖在《紫箫记》的基础上“更为删润”,作《紫钗记》。唐人蒋防的《霍小玉传》写的是霍王女小玉与才子李益之间的爱情悲剧,以李益的负心别娶、小玉的抱恨而终为结局。[2]汤显祖在原作的基础上进行了改编,借此表达自己的思想:在《紫箫记》中,汤显祖多次流露出佛道思想,《紫钗记》则表达了对侠义的赞美。两部剧作本事相同,表达的思想却不同,发生这种转变的原因,与汤显祖自身的人生经历等方面密切相关。两部剧作中,一条共同的主线是汤显祖在“至情”道路上的探索。
一、《紫箫记》的佛道思想与《紫钗记》的侠义精神
汤显祖的两部传奇《紫箫记》与《紫钗记》虽都是以《霍小玉传》为题材,但其中表达的思想却不同:在《紫箫记》中,汤显祖多次流露消极出世的佛道思想,《紫钗记》则表达了对侠义精神的赞美。
(一)《紫箫记》的佛道思想
《紫箫记》的主要情节与唐传奇一致,仍是以李益与霍小玉的爱情为主线,但其中穿插了不少与佛道有关的情节。
首先是霍王入华山修仙。第七出《游仙》霍王人日登高设宴,让郑六娘、杜秋娘弹奏乐曲佐酒,当霍王听到郑、杜二人弹奏李益所作新词【宜春令】后,认为这是“要我以长生之酒,坐我以不老之庭”[3]2287,尘心顿消,准备入华山修仙,求得长生不老之道。杜秋娘因此也只能与弟子善财去西王母观中出家修道。接下来《紫箫记》又写了杜黄裳归心于佛一事。杜黄裳从朔方边塞被诏回朝,返京途中路经章敬寺,得四空禅师“早寻证果,永断浮花”的点化,杜黄裳意识到“人生到此,天道宁论!圣贤不能废,何得久存我。回想前事,只是蜉蝣一梦”[3]2393。决定辞官前来静修。同时,得道高僧四空禅师对自己的经历以及人生百岁的现身说法,也具有浓厚的佛教色彩。最后则写了尚子毗避昆仑、闭门读书、谢绝时事这一情节。尚子毗在《友集》一出就表明自己有归隐之意:“身是昆仑尚子毗,朝正侍子拜龙墀。西归更祝金王母,玉琯东风满月支。”[3]2265尚子毗也真正实践了自己的理想:“家居昆仑山中,道书数卷,琴歌几弦,长揖东王,乞丹西母。”[3]2401虽然最后还是“为君强起”,但这并非尚子毗本意,“岂是饥寒驱我去,笑他富贵逼人来。”[3]2402
汤显祖通过写霍王入华山修仙、杜秋娘于西王母观修道、杜黄裳辞官出家、尚子毗避居昆仑等与佛道有关的情节,加上李益也偶尔流露出“功名苦,只落得青楼薄倖,锦字支吾”[3]2366之类的消极思想,反复渲染,使得《紫箫记》中的佛道思想浓厚,笼罩着消极出世氛围。
(二)《紫钗记》的侠义精神
明人王思任在《批点玉茗堂牡丹亭词叙》中说:“《邯郸》仙也,《南柯》佛也,《紫钗》侠也,《牡丹亭》情也。”[4]34指出《紫钗记》写的是一“侠”字,这一评价比较恰当。《紫钗记》的侠义精神突出表现在黄衫豪士、霍小玉、鲍四娘这三个人物形象上。
相比于《霍小玉传》中突然出现的黄衫客,《紫钗记》剧目一开始,汤显祖就安排了“豪士黄衫”在《堕钗灯影》中一闪而过,给观众留下了洒脱的豪侠形象。在第十出《回求仆马》中,汤显祖又借崔韦二人之口,进一步赞美黄衫豪士是“翩翩豪侠客”,颇有家资,乐于助人。这两处情节均点染了黄衫豪士的性格,为下文做铺垫。当黄衫豪士听到酒保说起李霍之事,他的反应是:“原来有此不平之事!”[3]2574紧接着又听到鲍四娘的“闲评”,得知了原委,他恼怒道:“此乃人间第一不平事也,俺不拔刀相救,枉为一世英雄!”[3]2576黄衫客立马行动,利落干脆,将李益挟至所谓“敝居”,完全不将卢太尉放在眼里,充分彰显出一个侠客无惧无畏的胸襟气概。最后,黄衫豪士让李霍二人得以相见,解开误会,并“暗通宫掖”“撺掇言官”,让权贵卢太尉受到了朝廷的处罚。《紫钗记》中黄衫客所代表的侠义力量贯穿始终,担当“回生起死”(第一出)的重任。
《紫钗记》中霍小玉与鲍四娘这两个女性形象也颇有侠义气概。霍小玉为打探李益的消息,果断决定资助李益的两个友人,被作者冠以“女侠轻财”的出目,说明汤显祖认为霍小玉富有主见、不吝钱财的行为堪称女侠所为。后小玉为多方寻访李益的消息,不惜变卖定情之物紫玉钗,却得知李益成了卢太尉之婿,紫玉钗到了卢太尉之女手上,怨极而将百万金钱抛撒空中,一个敢爱敢恨的侠女形象呈现在我们面前。汤显祖还塑造了“雌豪”鲍四娘这一女性形象。鲍四娘自称“生性轻盈,巧于言语。豪家贵戚,无不经过。挟策追风,推为渠帅”[3]2424。在酒保眼中,她是“如常富贵,不能得其欢心。越样风流,才足回其美盼”[3]2574的“雌豪”。黄衫豪客对鲍四娘印象也极佳:“他是闺中侠,锦阵豪,闻名几年还未老。”[3]2575作者从不同的角度对鲍四娘的豪侠形象进行了描写,颇有说服力。鲍四娘的侠义气概突出表现在醉评李霍之事上,她愤慨李益的薄幸,也同情小玉的不幸。鲍四娘的这一“闲评”深深打动了黄衫客。可以说,黄衫客能挺身而出帮助小玉,鲍四娘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桥梁作用。
要而言之,汤显祖在处理《霍小玉传》这一共同的题材来源时,各有侧重:《紫箫记》注重佛道思想的抒发,消极避世;《紫钗记》则赞美了黄衫客所代表的侠义力量。
二、从佛道思想到侠义精神的转变
从《紫箫记》中的佛道思想到《紫钗记》中的侠义精神,汤显祖发生这种转变的原因,与其人生经历等方面密切相关。
(一)《紫箫记》与会试不第
据徐朔方考证,《紫箫记》应作于万历五年(1577)至万历七年(1579)之间,[3]2259这一时期正是汤显祖科举受挫之时。万历五年(1577),汤显祖参加会试时,“张居正欲其子及第,罗海内名士以张之。闻显祖及沈愁学名,命诸子延致。显祖谢弗往,懋学遂与居正子嗣修偕及第。”(《明史·汤显祖传》)[3]3140汤显祖名落孙山。在临川家居时,他与友人吴拾芝、谢廷谅、曾粤祥等朝夕唱和,用当时还较少为文人士大夫关注的传奇戏曲形式,创作了这部才子佳人故事戏剧。[5]面对第三次会试的失败,汤显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受晚明儒释道三教合一思想影响的汤显祖,心头弥漫上消极出世的佛道思潮。
汤显祖出生在一个道教氛围浓厚的家庭,他的祖父懋昭“早综籍于精黉,晚言筌于道术”[3]124(《和大父游城西魏夫人坛故址诗(有序)》),他的祖母魏夫人也崇信道教,常诵习道家的经文。在这种家学背景的熏陶下,汤显祖表现出对道家思想的浓厚兴趣。他的第一本诗集《红泉逸草》,共收诗七十五首,“其中有十一首流露出仙道思想。”[6]6汤显祖早有才名,二十一岁中举,自负甚高。万历五年的会试,因拒绝张居正的招揽而落第,汤显祖的苦闷与凄惶可想而知。他在《别荆州张孝廉》中这样写道:“贱子今龄二十八,把剑似君君不察。君不察时可奈何!归餐云实荫松萝。”[3]149这首诗中既有因“君不察”的愤愤不平之情,也有无可奈何、归隐山林之意。汤显祖本想“吏隐郎潜非俊物”[3]147,有所作为,谁知“壮年不得与神明”[3]148,故从道家思想中寻求解脱。
汤显祖与佛教也有密切的关系。二十一岁中举后,汤显祖到南昌西山云峰寺,向主考张岳致谢。“晚过池上,照影搔首,坠一莲簪”[3]827,他即题诗二首:“搔首问东林,遗簪跃复沉。虽为头上物,终是水云心。”“桥影下西夕,遗簪秋水中。或是投簪处,因缘莲叶东。”[3]828“投簪”是指丢下固冠用的簪子,有归隐或弃官之意。这或许是汤显祖在出仕前有归田之心的体现。且这两首略带禅味的小诗,让汤显祖结下了与达观禅师的因缘。达观禅师在云峰寺见到此诗,“即认定诗人有出世思想,决意要渡其出家。”[7]89二十七岁时,汤显祖游学南京,他在《书瓢笠卷示沙弥修问三怀》中说:“年年长干游,日日长干寺。……念与紫柏师,独受雨花记。”[3]1012他几乎每天都要到长干寺中阅读佛经,达观禅师还在雨花台为汤显祖主持了受记。汤显祖自己曾说:“秀才念佛,如秦皇海上求仙,是英雄末后偶兴耳。”(《答王相如》)[3]1976在《紫箫记》中汤显祖归心于佛的思想,或是这“英雄末后偶兴”。
汤显祖创作《紫箫记》正处于科举屡受挫折之时,很需要佛道思想的安慰,因而《紫箫记》注重佛道思想的抒发,消极避世。
(二)《紫钗记》与坎坷仕途
据徐朔方考证,《紫钗记》作于万历十五年(1587)左右,此时汤显祖在南京任太常寺博士这一闲职。[3]3184万历十一年(1583),张居正去世的第二年,汤显祖终于以礼部会试第六十五名,观政北京礼部。但汤显祖既不愿依附张居正,也不愿依附张四维、申时行,“时同门中式蒲州、苏州两公子啖以馆选,复不应。自请南博士。”(查继佐《汤显祖传》)[3]3144“南博士”是明朝在陪都南京所设的太常寺博士,管节庆祭祀礼乐之事,是一闲差。《紫钗记》即创作于这一阶段:“南都多暇,更为删润,讫,名《紫钗》。”[1]1《紫钗记》虽是汤显祖处于闲职时期所作,但非“游戏之作”,对社会现实有所关注。
汤显祖在万历十四年(1586)为梅鼎祚写的《玉合记题词》提到:“且予曲中乃有讥托,为部长吏抑止不行,多半《韩蕲王传》中矣。梅生传事而止,足传于时。”[3]1551明确指出他的《紫箫记》有“讥托”,且不满足梅鼎祚的“传事而止”,说明他在戏曲中要干预社会现实。[6]63在南京任上,汤显祖仍非常关注政治。如当他的同乡刑部尚书舒化劝他莫与讥弹时事的“恶少”往来时,汤显祖说:“明公以诸言事者多恶少,正恐诸言事者闻之,又未肯以诸大臣为善老耳。”(《答舒司寇》)[3]1714“诸大臣”也未必都是“善老”。再如万历十四年(1586年),万历朝发生了严重的灾荒。朝廷派官员四处赈灾,但赈灾大员多以赈恤之名行贪贿之实。[8]158汤显祖看到这黑暗的吏治,忍无可忍:“壮心若流水,幽意似秋日。兴至期上书,媒劳中阁笔。”(《三十七》)[3]409-410此时的汤显祖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故面对黑暗的社会现实,汤显祖在《紫钗记》中将希望转向豪侠身上。
汤显祖少时即饶有侠气,自称少壮时“稍流浪”,“戏逐诗赋歌舞游侠如沈君典辈”(《答管东溟》),[3]1727与“游侠之辈”交往。万历十四年(1586),汤显祖的恩师罗汝芳到南京讲学,罗汝芳问汤显祖:“子与天下士日泮涣悲歌,意何为者,究竟于性命何如,何时可了?”(《秀才说》)[3]1647这一问题使得汤显祖“夜思此言,不能安枕”。汤显祖最后得出了“知生之为性是也,非食色性也与之生;豪杰之士是也,非迂视圣贤之豪”(《秀才说》)[3]1647的结论,要将“食色”和“知生”结合起来,崇尚“豪杰”,而且不应该蔑视“圣贤”,仍希望由那些真正的“在于儒侠之间”的豪杰来改造世界。[7]69汤显祖自己对“侠与儒”也做过评论:“人之大致,唯侠与儒。而人生大患,莫急于有生而无食,尤莫急于有士才而蒙世难。……此侠者之所不欲闻,而亦非儒者之所欲见也。”(《蕲水朱康侯行义记》)[3]1571认为“侠与儒”在帮助“人之大患”上的态度是一致的。
汤显祖在经历科场挫折以及官场的黑暗之后,在寻找与社会不公作斗争的力量时,将目光锁定在豪侠身上。黄衫豪士帮助李霍的侠义之举,体现了汤显祖一部分的社会理想,寄托着解决矛盾、寻求社会公正的愿望。这其中也体现了汤显祖思想的矛盾之处,汤显祖虽将希望寄托于豪侠身上,但他也意识到仅凭豪侠之力无法与权贵势力作斗争,还需借助朝廷的力量,说明汤显祖对朝廷政治仍抱有期望。
实际上,《紫箫记》中的佛道思想是汤显祖对社会现实的逃避,《紫钗记》中的侠义精神也可视为汤显祖对社会秩序的疏离,两者都与汤显祖坎坷的人生经历有关,也是两部传奇一以贯之的思想内涵之一。
三、“至情”道路上的探索
汤显祖以《霍小玉传》为题材改编创作的《紫箫记》与《紫钗记》两部传奇,是在晚明“尚情”文学思潮的影响下,沿着“至情”的思想脉络展开的。
(一)《紫箫记》:“至情”思想的萌芽
《紫箫记》第八出提出:“既生人世,谁能无情?”[3]2291汤显祖此时已有歌颂“情”的意识。这部剧中,汤显祖对“情”的赞美,主要体现为霍小玉对爱情的执著上。小玉因李益“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3]2283一诗对他产生爱慕之心,等确定李益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后,小玉便对其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真心。婚后小玉表明自己是“砥砺磐石之心,有如皎日”[3]2352-2353,担心“新人有时故,丈夫多好新,”[3]2352与李益约下了十年之期。在得到李益“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永劫同灰,无忘旦旦”[3]2353的承诺后,小玉便心满意足了。剧中还写到李益赴任、霸桥送别时小玉的不舍与哀怨、小玉到西王母观为李益烧香祈保等情节。从上述情节可以看出,小玉一旦确认对方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后,便将自己的全部感情投入其中,对爱情执著专一。
而《紫箫记》是汤显祖进行戏剧创作的首次尝试,所以“至情”思想的表达还不是很成熟。一方面体现在李益这一形象的塑造上。虽然汤显祖描写了李益对小玉的真情,如《边思》一出写他对小玉的思念:“别后将军树,相思几度攀。小玉妻,知你相思,亦复如是。”[3]2396但相比于小玉的痴心专情,李益对待这份感情则少了几分重视,如霸桥送别时,小玉愁肠寸断,李益却说“丈夫非无泪,不洒妇人衣”[3]2365;再如在未写到的情节中,李益又娶了徐女做小,用情不专等。另一方面,从《紫箫记》现存的34出内容来看,汤显祖对李霍爱情的描写略显浅薄,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还未走出才子佳人模式。但对小玉一往情深的赞美,是汤显祖“至情”思想的萌芽。
(二)《紫钗记》:“至情”思想的发展
汤显祖在《紫钗记》题词中说:“霍小玉能作有情痴。”[1]1直接将小玉定位为“情痴”。在第一出也说道:“人间何处说相思?我辈钟情似此。”[1]1再次表明《紫钗记》是在写“情”。相比于《紫箫记》,《紫钗记》在“情”的主题上,更加明确。
在具体情节中,汤显祖则着力表现霍小玉的“情痴”以及李霍爱情的悲欢离合。如《紫钗记》中李霍的两次盟誓,比《紫箫记》更加动人。第一次是在朝廷开场选士,李益要去参选,小玉面对新婚别离,害怕“一旦色衰,恩移情替”[1]64。与《紫箫记》不同的是,李益主动与小玉“着之盟约”,“生则同衾,死则共穴。”[1]64第二次是在李益及第后,遭到卢太尉的设计,需到玉门关外参军,李霍再次面临分离。《阳关》一出,小玉像《紫箫记》中一般,提出八年之期。李益听后非常生气,不希望小玉如此疑心,故再一次表明自己的真心:“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与卿偕老,犹恐未惬素志,岂敢辄有二三!固请不疑,端居相待。”[1]92从这两次盟誓可以看出,小玉因自己所处的弱势地位,对二人的爱情缺乏信心。但李益对二人的感情非常坚定,一次次主动表明自己的真心。这一方面给了小玉信心,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李益对小玉的珍视。通过两次盟誓,李霍二人的爱情更加坚定。
李霍分离之后,剧情分两条线索展开。在小玉这条线索上,作者突出其用情至深。小玉宁可忍饥受冻,也不惜重金托李益友人探听消息,甚至求神问卜。当卢太尉借鲍四娘之口告诉小玉李益身上发生了变故时,小玉最关心的还是李益的安危:“莫不是玉门关拘的俊班超青鬓华?莫不是望乡台站的个老苏卿红泪洒?莫不是他战酣了落日摧寒甲?莫不是客犯了灾星坠汉搓?十郎夫,若是你走阴山命不佳,俺拼了坏长城哭向他。”[1]146几个排比句,将小玉对李益的担心与痴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正因小玉用情至深,所以当听玉公说自己的定情信物紫玉钗典卖至卢府,且为李益新婚所用时,她才显得那么愤怨难抑:“天下宁有是事乎?霍小玉钗头,到去卢家插戴也!”[1]177怒洒百万金钱。
李益这边也从未忘记小玉。他先是画丹青一幅,题诗一绝,将思念带给小玉。面对卢太尉的设计陷害,李益怕的是小玉误信传言,身体有损:“这其间也索问个详因,难凭口信;一折诗儿也,九回肠怕损。”[1]152当小玉的紫玉钗典卖到卢太尉手中,卢太尉趁机挑拨离间,李益悲痛万分:“休喳。俺见鞍思马,难道他是野草闲花?小玉姐,痛杀我也!气咽喉嗄,恨不得把玉钗吞下!”[1]174表现了李益对小玉的真情。最后,黄衫客将李益拖至小玉门前时,李益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苦衷,一是因为“不上望京楼”之句,害怕连累刘节镇;二是卢太尉威胁他要危害小玉,涉及小玉的安危;三是关系到朋友的安危。[1]206李益所虑也能理解,他固有软弱之处,但并非薄幸之人,从未变心。
可以看出,《紫钗记》中的“情”相比于《紫箫记》更为动人,李霍对爱情的忠贞不渝进一步强化。《紫钗记》中李霍对爱情的执著追求,可以说是汤显祖弘扬“至情”思想的先声。但是这个“情”还需外力的帮助,如黄衫客的侠义之举,甚至是政治力量的帮助,才能有圆满结局。直到《牡丹亭》,汤显祖才挖掘出“至情”的深刻内涵。
汤显祖在在《牡丹亭记题词》中写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9]这是一种“至情”的境界,这种“至情”可以超越生死与时空,是“情之至”,是人发自内心的一切真情实感。不用借助任何力量,此“情”即是超越一切的力量。由此,汤显祖探索到了“至情”思想的本质。
一言以蔽之,汤显祖以《霍小玉传》为本事进行改编的两部传奇,是他在“至情”道路上的探索:从《紫箫记》中“情”的萌芽之态到《紫钗记》中“至情”思想的先声,最后到《牡丹亭》探索出“至情”之深刻内涵,体现了汤显祖思想的发展与成熟。
四、结语
汤显祖两部传奇《紫箫记》和《紫钗记》在处理《霍小玉传》这一共同的题材来源时,表达的思想各有侧重,这与他自身的经历密切相关。同时,这两部传奇也是汤显祖在“至情”道路上的探索。无论是佛道思想、侠义精神,还是“至情”思想,实则都与汤显祖对儒家秩序的疏离有关,这既受到晚明儒释道思想融合和“尚情”文学思潮的影响,也是汤显祖个人在这个背景下做出的自觉选择。通过考察汤显祖传奇对《霍小玉传》的改编,汤显祖在戏曲创作早期思想的发展变化和在“至情”道路上的探索,变得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