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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建筑的模件体系

2023-06-05杜沛文

美与时代·上 2023年1期
关键词:万物

摘  要:雷德侯所著《万物》是对中国艺术各门类理论框架的模件化阐释。模件化和规模化阐释思维与中国古代建筑研究相契合。模件化研究方法具有西方“几何数理分割”思维的影子,采用极为理性的逻辑递进视角来分析中国古木构建筑,但这样的思维范式又与陈明达的比例研究范式有所区别。雷德侯的《万物》中关于模件、模件体系、模件化的建筑研究阐述(模件定义包括尺度、形状和用途的标准化)对于当前中国木构建筑研究具有启发意义。

关键词:万物;尺度系统;模件化;中国古建筑

雷德侯于世纪之交完成《万物》,他关于模件、模件体系、模件化的建筑研究阐述(模件定义包括尺度、形状和用途的标准化)对于当前中国木构建筑研究具有启发意义。雷德侯对中国各个艺术门类中的艺术物象本体的阐述,并非完全来自他人知识概念简单生成后的直接转引,而是经过严密的测绘所得出。但是值得提出,其对于不同艺术形式的模件化也存在差异性,例如青铜器在讨论制作工艺的模件化问题之外,对于表面装饰也采用模件化体系来加以讨论[1]37-74,而建筑则采用“材份法”与考古学作为其理论脉络与依据[1]145-190。可以看出,雷德侯对于模件化的定义其实非常灵活,每一项分类的研究都采用相应的工艺制作理论或者艺术理论来加以解释。可以说,雷德侯的《万物》以模件化与大规模生产为基线[2],以中国语境为出发点形成具有比例研究的特点,但又不完全等同于比例研究的模件化理论范式,而这也正是模件化体系对于中国建筑研究的影响。

一、中国模件化的五大体系

中国古木构建筑演化自梁柱结构产生并完善以后,墙的承载作用便退出了舞台。在《释名》中有这样几句话:“墙,障也,所以自障蔽也”“垣,援也,人所依止意味援卫也”[3]17。而垣则是“墙,既勤垣墉”[3]17。也就是说,在中国古代墙的实质性作用与西方建筑不同,中国古代更加倾向于遮蔽的作用,而承重的作用则是交给梁架结构。所以我们可以想象当墙体推翻后,中国木构建筑依旧可以屹立不倒。在《万物》中,大量引证的古木构建筑以考古学的研究方法为起点,对包括佛光寺在内的建筑进行实例测量,最终得出了五个层次体系,即枓栱(斗栱)、开间、建筑、院落和城市。

枓栱可以说是最直观的模件化单元,也是最为基础的模件化部件。正如雷德侯所说,在一座建筑中,较大的枓栱并不是以比例放大其构件,而是通过增加构件数量来组成。但是在这里我们还应当讨论另一种模件化概念,即尺度概念,并且将这种概念与封建社会的社会组成结构以及社会建构方式相联系。《礼记》中对殿堂高度的定额按照天子、诸侯、士大夫、士来严格区分等级,中国古代不论是宗法制、分封制,还是后来秦始皇开创的封建专治,都是严格按照“礼”来划分等级。《管子》中记载:“鲧越筑城以为军,造郭以守民。”中国自古有城郭的概念,城其实更加倾向于我们今天的内城,郭则是外城,内城国君所属建筑应当划分等级以突出天子的概念;而外城建筑则要划分所属的阶层,且不能高于国君规格,也就是说中国古代对于建筑的划分是相当复杂且严格的(尺度系统适用于院落范围内的等级划分)。所以结合《礼记》和《管子》,至少在建筑上单纯采用构件的模件化分割还不足以体现这样的封建统治关系。这就要求当时的工匠对建筑进行更深层次的划分,即按照等级再划分为六个等级[3]121。尺度系统的形成也正面论证了模件化体系中比例均衡而非绝对精确的原则。也就是说,雷德侯认为中国古代建筑构件、建筑整体、建筑延伸区域都是具有一定比例的,但是又不是一个绝对化的比例,而是根据所属等级采用相对的比例。

开间和建筑相对简单且易于理解。四柱合围形成的矩形即为一开间,多个开间加之梁架结构组成一个建筑实体。在书中提到:“开间的数目增加,其尺度以及所有木构件的规格也会成比例加大。”而这句话,其实也引证了模件化体系的重要性。例如《考工记》载:“面朝后市,市朝一夫。”[4]“一夫”在春秋战国时期指一个成年男子所受之地,即一百亩,也可以理解为边长一百步的正方形,这就意味着春秋战国时期市集和外朝的面积。很明显,《考工记》中对于建筑营建活动采用先确定具体面积而后经营开间的方式。换句话说,中国建筑从很早开始就已经画地而建,即通过确定土地的大小而后开始划分开间。这种方式可以通过匠人的“设计”来达到改变开间的数目。又有山西大同辽代建筑善化寺建造前的面积限定,而后成七开间殿堂建筑,由于其建造年代早于《营造法式》且属于民间性质建筑,其规格略不足二等材①,但相差无几。其枓栱用材高26cm、厚17cm,符合《营造法式》对七开间建筑的用材要求。从这个视角来看开间确实是模件化体系中重要的一环,因为开间与尺度系统紧密相连。

院落其实也可看作是缩小的城市,二者都可以看作中国建筑体系中独特的衍生。东汉时期薛勤曾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而分封制、君主专制等都说明中国是一个十分注重血缘的国家,而院落和城市的产生往往就体现了这一点。

二、中国建筑模件体系的启示

除了上述五个层次体系外,《万物》中还有丰富的的对比研究。在书中,雷德侯除了从中国本土内的建筑考察入手之外,还对日本甚至亚洲的木构建筑进行测绘。例如他详细地对日本奈良县的法起寺和中国应县木塔进行考古性研究。雷德侯提到日本文物保护者在新修部分会盖上带有“昭和四十八年”的印章,这样后来的修缮人员就可以知道确切的修复内容与时间。尹吉男对于卷轴画曾提出“知识生成”的研究方法,那么如果将其运用于建筑是否也可行?而且带有日期的印章我们是否也可以将其看作是建筑的“知识生成点”,从结构或者修缮的具体情况入手,对建筑进行“知识生成”。最简单的例子,侏儒柱也被称为蜀柱,蜀柱最早被记载于《论语》当中,到了唐代却很少使用转而采用叉手的形式,直至到了宋代蜀柱又成為了建造的“常客”。有学者认为唐代叉手的出现可能和当时的灭佛运动有关,但是真实情况怎么样呢,这样的问题背后又可以告诉我们什么,是否可以从修缮的工匠署名入手去重构这段历史?例如辽宁义县奉国寺建造时间,当前学界认为其建造于辽圣宗开泰九年(1020)。此结论有一论据来源于清代重修时掉落的八门尺上刻有“辽开泰九年起功”,八门尺现在已经丢失,所以这一结论无法证伪,但至少从这点来看,建筑构件上的落款、铭文、印章完全可以帮助我们更精确地还原中国建筑历史。正如福柯所说:“历史是连续性的,而研究则带有非连续性,我们应当去寻找‘重要信息所有者,以形成对知识的谱系。”

三、中国建筑模件体系的困惑

当然,雷德侯也带来了一些可能的困惑。首先,雷德侯在书中对法起寺的描述是:“该塔是一座三层楼阁式建筑,……在其中央,一根粗大的八边形柱子径直向上穿过整个建筑。这就是‘心柱……,佛则以中央基石内的一个舍利孔作为象征。”法起寺建造于706年,应是唐中宗时代。后世“心柱”的建筑实例数目众多,所以“心柱”的建造目的或者建筑規格也有待进一步考察。再者,雷德侯在关于应县木塔的论述过程中提出平坐之下枓栱出跳从二层的120.5cm增至第五层的127cm。他认为这可能是原始设计的变更所造成的结果,但通过中国古代建筑建造方式来看,可能是古人有意而为。柳宗元在《梓人传》中曾提到:“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大意是,匠人们通常将房子的设计规划图画在墙上,并且将建造的性质和方法按照等比例尺寸详尽地展示出来,最重要的是每一个部分都“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从《梓人传》的内容看来,至少中国建筑营造之前应当是存在严格精密的建造工程图像,且每个部位都经过严格的计算,所以后期变更的可能性相对较小。

除此以外,中国古代政治制度经历“原始社会—奴隶制社会—封建君主专制社会”这三个阶段,周至汉工官最高职位为“司空”,汉以后逐渐成为一个不做实际工作的高位空衔,而成立“将作”一职来“掌修作宗庙……陵园土木之工”,隋代开始设立“将作监”来总管国家营造事物,至封建统治最后一个辉煌时期——清代,设“样式房”与“算房”来规划总体营建事务[5],最后由征役来的民间工匠进行施工。由此可以发现,早期工匠的工作从原来的“营”加之“造”,逐步分化成掌握“营”的工官与掌握一定“营”但主要具备“造”能力的匠人这两个不同的类型。随着封建君主专制的不断发展,工官与匠人之间的这种分离现象越发明显,或许是中国政治历史发展之中所独有,是符合人文研究的分析路径,而这正是拥有严格规整化与理性思维的模数制所无法涉及的内容。但不得不提出,雷德侯提出的观点也是研究中国建筑史的学者们所忽视的一个视角。

四、雷德侯的中国建筑模件体系视野

总结《万物》中雷德侯对模件化体系的特征描述[1]145-190,即:(一)大批量的单元;(二)具有可互换的模件的构成单位;(三)分工;(四)高度标准化;(五)添加新模件而造成增长;(六)比例均衡而非绝对精确的尺度;(七)通过复制而进行生产。雷德侯曾在采访中明确表示,对于建筑的研究恰恰体现了他后来的模件系统的构成[6]17,也就是说模件系统早在研究之前便已经产生,那么这种模件系统的想法又来源于哪里?雷德侯1942年出生于德国慕尼黑,他的童年时期在科隆度过(特别是中学时代),在德国最开始学习的是欧洲艺术史和德国文学,通常20世纪是德国文学走向现代性的重要时间,也是现实主义最为兴盛的时期[6]15。在这一时期,冯塔纳给现实主义的定义是:“现实主义是一切真正的生活、力量和利益在艺术中的反映,……因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现实主义并不仅仅是感官世界”[7]。冯塔纳所说的现实主义,即真实性包含着整体性、概括性和明确性[8],而后在此基础上有发展出批判现实主义。很明显,20世纪德国文学的批判现实主义与当时自然主义文学之间有着激烈的斗争,而且这种斗争隐藏在社会生活方式之中。

再反观上述7个模件体系的特点,从形式上确实符合中国古代“材份法”的建造逻辑,但也处处体现西方工业生产的思维尺度,特别是现代主义思想。20世纪初的包豪斯以及现代主义三位大师——格罗皮乌斯、密斯、柯布西耶,都有这种标准化,单元化,大规模生产化的意识趋向。此外,科隆论战最终穆特修斯的标准化生产战胜凡·德·威尔德的“设计是艺术”的观点,穆特修斯提出“建立一种国家的美学手段是确立一种标准,以形成一种统一的审美趣味”[9]等,都说明20世纪初至后现代主义发生前,这种大批量工业化生产思维,在当时学界反响剧烈。而且模数制早在雷德侯提出之前就已经在西方得以普及,柯布西耶从20世纪40年代就建立了模数制系统,以形成尺寸控制工具[10]。相应地,德国可以说是现代主义的发源地,在整个20世纪,由包豪斯所构建的理性的、几何化的、大生产化的理论思维影响着当时学者研究的方方面面。也就是说,雷德侯受到现代主义思想的影响亦或是工业化审美逻辑的影响,导致他对于中国建筑艺术的讨论,具有现代主义思维逻辑的影子。批判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在理论核心上其实并不相同,但是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共同,例如批判现实主义所强调的整体性和概括性,在现代主义中也存在。总的来说,雷德侯模件化、规模化生产的理论框架,应当存在德国现实主义文学以及现代主义的影响。

五、结语

中国建筑研究的模件化体系具有很强的理论概括性,雷德侯不仅将建筑艺术模件化,还将这种模件化变为抽象的概念,即模件可以是一个衡量单位亦或是形式上的结构单元。通过模件体系我们可以相对系统的概括和分析中国古代的艺术发展。可以说,模件化研究形式既具有比例研究的元素,又包含更深层次的社会史、设计史、建筑史研究的影子。中国本土研究的比例研究范式如今已经衍生出对中国建筑美学的思考,且集中于“天地方圆”“参天两地”“规矩方圆”。反观雷德侯,由于他可能受到德国现代主义理性思维的影响,而使得模件化研究所牵扯的不仅仅是比例与“材分法”二者的意义,还有制度形成的深层意义,是对制度概念知识生成的分析。简单而言,比例研究解决的是建造过程的问题,而模件化思维则是解决建造目的的问题,例如佛教的传入对于中国装饰设计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这样的影响正需要历史的眼光来看待。

注释:

①《营造法式》规定,二等材高八寸二分五厘,即27.5cm;宽(厚)五寸五分,即18.3cm。

参考文献:

[1]雷德侯.万物[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2]朱晨.从雷德侯的视角发现中国艺术的规模化与模件化生产的深层价值[J].祖国,2019(4):104-105.

[3]李诫著,萧炳良注译.营造法式[M].北京:团结出版社,2021.

[4]闻人军,译注.考工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123.

[5]潘谷西.中国建筑史[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4:51.

[6]吴若明.雷德侯(Lothar Ledderose)教授访谈录[J].南方文物,2015(3):14-22.

[7]余匡复.德国文学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1:267.

[8]张玉能.德国文学思想走向现代——19—20世纪之交象征主义、批判现实主义的文学思想[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8(3):128-133.

[9]李苗.论现代设计中的“标准化”与“个性化”[J].美与时代(上),2022(2):10-13.

[10]赵红斌,程正宇.建筑模数制的再认识[J].四川建筑科学研究,2011(4):209-213.

作者简介:杜沛文,鲁迅美术学院设计史与设计理论方向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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