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贸易政策会抛弃谁？

丹尼·罗德里克

发展中国家日益忧虑美国会背弃多边贸易体制。在地缘政治紧张加剧之际，中低收入国家的政策制定者们担心，该贸易体制的崩溃可能使它们沦为大国政治的人质，并损害本国经济前景。

他们的担忧并非毫无根据：在过去几年里，美国的贸易政策发生了巨大变化。一系列在前总统特朗普领导下似乎杂乱无章的措施—制裁他国企业、增加关税以及对世贸组织争端解决机构的致命破坏—在现任总统拜登治下，业已成为一项广泛且清晰的战略。

美国目前将中国视为主要地缘政治对手，不顾国际贸易和投资需求，对于向中国企業出售先进芯片和芯片制造设备进行全面限制，还希望其他国家仿效这一举措。此外，美国似乎乐于独自追求那些能构建具备抗冲击能力且可靠的供应链、产生良好就业岗位和推动清洁能源转型的政策，即便其行动可能对其他国家产生负面影响。

欧洲和许多其他地方的政府，都对拜登政府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气候转型立法《通胀削减法案》所包含的3700亿美元清洁能源补贴感到愤怒，因为这些补贴都在偏袒美国生产商。对此，世贸组织前总干事帕斯卡尔·拉米最近呼吁：发展中国家与欧盟组成一个没有美国参加的“南北”联盟，来“创造一个不利条件好让（美国人）能转变立场”。

当然，欧洲也有自己的单边主义行径，只是比美国的温和而已。欧盟的碳边境调整机制，旨在通过对钢铁和铝等碳密集型进口产品征收关税来维持集团内部的高碳价，目的是安抚那些处于竞争劣势的欧洲企业。但这也使印度、埃及和莫桑比克等发展中国家更难进入欧洲市场。

因此，发展中国家确实有很多需要担心的问题。当美国和欧洲试图孤立中国并制定支持自身新国内议程的政策时，它们不太可能考虑到较贫穷经济体的利益。对于低收入小国来说，多边主义仍然是抵御大国专断行为的唯一保障。

另一方面，如果美欧政策加速了绿色转型，那么那些较贫穷国家也将受益。中低收入国家应寻求能够效仿这些做法的技术转让和融资。例如，应该要求欧洲国家将碳边境调整机制的收入输送给发展中国家的出口商，以支持这些企业对绿色技术的投资。

在更广泛意义上，发展中国家必须记住，它们的经济前景首先取决于自身的政策。只要不出现1930年代那种全球范围的保护主义，它们很可能不会失去进入西方市场的机会。此外，韩国等出口导向型国家和地区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创造了经济增长奇迹，而当时发达国家的保护主义力度可远远强于当前或可预见未来的力度。

发达国家对建设“抗冲击且公平的国内经济”的重新关注，也可以使全球经济受益。与那些被“超全球化”的不平等势力困扰的社会相比，具有凝聚力的社会更可能支持面向国际贸易和投资的开放。正如多项研究所表明的那样，工作岗位的消失和地区经济的衰退，往往会催生族群民族主义政治。

在2019年的一封 《致下一代的信》中，时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现任欧洲央行行长的克里斯蒂娜·拉加德对单边主义的兴起表示哀叹，并强调了1945年后各项妥协的好处。她写道：“布雷顿森林体系开启了一个全球经济合作的新时代，各国通过相互帮助来帮助自己。”

但事实也恰恰相反：任何成功的全球制度，包括布雷顿森林体系，都必须依赖于各国可以通过自救来帮助对方的理念。当涉及实现稳定和可持续增长方面时，发展中国家与其问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能为它们做什么，不如切实做点什么来改善自身的经济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