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亮了，星星也亮了

江霞

天上的星星亮了，是谁在提着灯笼行走？

2009年的一天，我正在街道的红绿灯处驻足，旁边突然钻出一名中年妇女紧紧地扯住我的衣袖，激动地对我说：“江老师！您是江老师吧？我家里有电话了，门口也有路灯了，去看看吧？到我家吃饭去！”我望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莫名觉得很熟悉，赶紧拉着她退在一旁，试探性地问：“你是黄河的妈妈？”她兴奋地点点头：“是呀是呀，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今天真是巧，我和村里人一起坐车来街上买年货，远远看着一个人像你，就走过来了。真是你，太好了，老师你一定要去我家玩一玩。”我笑道：“你和黄河我还是记得的，当初家访时，你还硬塞了‘皮皮子（粿皮）给我吃。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在这里有缘分遇到，你还是这样热情、善良。今天有事情就不去你家做客了，黄河现在怎样了？在读书还是……”聊着聊着，我仿佛又回到支教的岁月。

2002年，我作为县里第一批下乡支教的青年教师，和几位女同事提着行李来到了港东乡毛排小学。村支书和老校长高兴地迎接我们的到来——终于一个班能有一名正式老师了。原先这所学校只有校长是当地民办教师转正的唯一常驻老师，外地的老师来这里就如“阳月南飞雁，传闻自此回”，其他的代课老师大部分是本地农村妇女。当时听说这个村子里学历最高的是一个读了初中一年级的孩子，他也来代过课。

这是一个藏在山坳里的村小，离村民家很远，向右爬一段长约五十米的斜坡才能走到由碎石子填平的并不宽阔的大路上，如若往左走，便要奋力登天梯般向上攀，然后在竹林掩映中发现几户人家，不高的房，石壁作墙。学校是一幢由希望工程援建的两层小楼，五个教室和两个充当广播站的小房间，没有围墙，背后挨着一座葱郁的山丘，侧面是一个低洼的水塘。它遗世而独立，孤零零地巴望着我们。

我们从没有想象到，还有这样条件简陋的地方。村子里不通客车，当地人大多靠骑摩托车进出。学校没有电子铃，只有一个手摇铃铛；没有卫生间，只有一个旱厕；没有自来水，用水需走到老校长家去提，走大路来回需二十多分钟，走小径要经过一大片芦苇荡，努力踩平、低头疾走才勉强保护脸庞不被叶片划伤；没有电视，晚上只有几盏昏暗的白炽灯；老旧的木质电线杆山风一大，就容易被吹倒；两张临时配置的单人床，加一张旧课桌作书桌，就将改造的小房间塞得满满的；更可怕的是，9月开学还处在夏天的尾巴，蚊虫特别多，灯一打开，它们悄悄地从老式木门缝里钻了进来，怎么也赶不完。那一年，我从没有穿过短袖睡衣休息。种种不便增添了焦虑感，作为第一批支教者，没有支教下乡补助，不知道一年后能不能回原学校，我们像是一群遭贬谪的被放逐者，不安又彷徨。可是又能怎样呢？当初同事们问我：你为什么读师范，为什么想当老师？我说我是靠好好读书从农村走出来的，我也想像我的老师一样，为孩子托起明天的太阳。我给自己鼓劲，既来之则安之吧，也许惊喜会在你预想不到的时候来临，带给你感动呢。

我记得第一天上课，大家做自我介紹，我接手的三年级四十余人，有很多姓名特别的学生。我姓江，爱唱《长江之歌》，学生干脆叫我长江。我支教的班级有个孩子叫黄河，真名实姓，非绰号。他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初次见面，他紧张得不敢说话，到后面熟识了，我才知道这个孩子名字取得恰当，他活泼得像奔腾不息的黄河水。小不点平方，他的父母一定是希望他能多长点肉，快快长高长大，所以用最质朴的语言表达最诚挚的祝愿。幸福花小姑娘其实过得很辛苦，但总是微笑着面对任何人。她是个事实孤儿，母亲从外地来，生下她后不堪生活重负出走了，父亲一直在外寻妻，留下她和年迈的奶奶、有残疾的伯父生活……班级里这种留守的孩子特别多。我给孩子们讲童话世界有多美，孩子们端坐着，小身板挺直，眼睛像星星一样眨呀眨，可爱极了。

孩子们是最无私的，你给予了他们多少关爱，他们便会千百倍馈赠所有。我纠正他们朗读时不标准的口音，给他们带课外书，想办法用各种比拟的方式让他们了解外界的变迁，教他们唱歌、画画。一学年结束，他们语文单科平均分从31.5上升到64.5，考七八十分的中等生多了起来，还破天荒出现了几个单科90分以上的学生，优秀率实现了零的突破。孩子们从各个山头聚拢过来，每天上学路上总是会带各种野花野草给我，迎春、野栀子、小野菊、狼尾草、节节高，甚至是带着荆棘的枝条。他们笃定，只要造型奇特，我一定会喜欢。确实，这些“小确幸”让我最欢喜。男生抢着帮我抬半桶水来回一趟又一趟，直到水缸装满为止。有时候我的房门开着，猜不出谁来做了雷锋。他们总是在不经意间温暖着我。

只要有一个火种，就能点亮整个夜空。村里将山泉水用竹筒接到大树下，条件在改善，我越来越适应。青蛙从门下的挡板跳进来，我不再惊慌，一边调侃青蛙王子不要想公主，一边轻轻拿扫把把它拨出去。每天关门把点蚊香称为优雅“熏香”，还在门外星光下织毛衣，一年下来我竟然为家里人织了六件细绒羊毛衣。重新背起了画板，将芦苇荡深深浅浅的紫、银白、灰黄留住。观察老校长种菜、打粿皮、做家务，提高生活的技能，积累写作素材。每一种经历，都是一种成长。

我问黄河妈妈：那些学生怎么样了？黄河妈妈告诉我，一批批支教者来了，家长们观念变了，也更重视孩子的学习了。班上学生大都也顺利完成了学业，他们有的考上大学，走出了大山；有的读了师范，回乡村当老师；有的学了技术，打工赚了钱，日子过得也不错。村里通公路了，也装路灯了，晚上再也不用摸黑赶路了。老师一定要回去看看。

是啊，一位支教者也许只是一盏普通的路灯，光芒不耀眼，照不了多大的范围，但许多支教者一个接一个，路灯一杆连一杆，总会通向前行的远方。通电了，山里的路灯亮了！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星星也亮了！

（作者单位：江西省铅山县教育体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