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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曾束我们

2023-06-04林希声

南风 2023年4期
关键词:浦江蝴蝶

林希声

你终于永远活在了你的戏剧人生里。而我也要赶赴下一季,哪怕我偶会难过,再也无法将你我成束。

0.

温菁予又一次偶然路过宝带路,春天已经过去了很久。

这一次她终于停下,抬头看了眼肩头花瓣落下的那颗樱花树。蓦然,想到花期确实到了头。停留的时间里,有阵微风轻轻吹过,花瓣飘落成雨。

1.

《漫长的告别》录制的第一天晚上,节目全组歇在莫干山。

夜色掩葱郁,窗外起了风。温菁予打开透明的扇门,在空气中闻到熟悉的烟草气味。

梁浦江见她的瞬间,惯性将手藏向身后,掐灭了火光。

她感觉到了空气弥漫着尴尬,只是她深知,如果现在转身进屋,可能会让两人之间关系更为尴尬。

毕竟这场旅程才开始第一天。

作为一档明星恋爱真人秀综艺,《漫长的告别》从项目启动时就引起了很多话题。节目简介上赫然写着:曾公开恋爱引起娱乐圈内轰动的单身艺人们,分手多年后再次重逢,踏上一趟为期21天的旅程。

如果节目组是以嘉宾邀请温菁予参加,她一定会拒绝。可拟邀请确是以观察导游的身份,那就另当别论了。

温菁予在原地不知所措,只好等他先进去。

不过他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思。

“好久不见啊,温菁予。”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温菁予在八月盛夏凉了背。她还没从早晨见到他时的惊异中没缓过神来,这一天就匆匆结束。现在他叫她的名字,这天又好像还没结束。

只好硬着头皮叫了一声:“梁浦江。”

语气竟有些许委屈,出声须臾,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瞳孔迅速伸缩,满是惊悸。

温菁予立刻起身想要回房,却被他叫住:“我在。”

这一声,应得她心都软了。

要不是他还一动不动,眼神望向远方。只要多看她一眼,她大概就会主动卸甲投降。

温菁予有想过节目组邀请她是因为十年前那场轰烈的公开,毕竟男主角是几天前刚刚得到影帝称号的梁浦江。

那可是梁浦江,请不到他,请温菁予也是为节目自带话题流量的。

温菁予有私心。

分手后,她没敢跟任何人提起他。他顺风顺水,她一路下坠。他成为了影帝,她成为了无戏可拍的30+过气女星。

她怕别人想起他们有过过往,也怕别人忘记两人曾有纠缠。

于是她答应了。

可要是她知道,节目组竟真请到了梁浦江,而且还是作为嘉宾,与他的前女友黎乌一起。

那打死她都是不愿来的。

分手多年后,还能借着这个节目由头重聚,每个人的心思都不言而喻。

只有温菁予,明明梁浦江就在身旁,却像个局外人。

想到黎乌,她咽下了那久违想胡闹的念头。扬起他看不见的苦笑,回身进房,拉上了窗帘。

2.

十二年前,温菁予和梁浦江作为男女主出演了一部电影《路过蝴蝶》,那是她第一次拍电影。彼时,温菁予作为童星模特出道八年算是小有名气;梁浦江是电影学院毕业却一直没有签公司的戏痴。两人很快因戏生情,陷入爱河。电影被搁置了很久才上映,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经上映,两人的荧幕情侣形象一炮走红。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邀约,却选择在这个时候,牵起她的手,告诉了全世界。

温菁予至今仍会梦到那天,她的经纪人妈妈说:“小鱼,我知道会很痛苦,但这个角色非你莫属,只要你去了就是你的。”

梁浦江在她来之前刚试完戏。她进去时,刚好看见他背靠着墙壁,似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点一点坍塌。

导演见温菁予进来,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套近乎,而她懒得与他周旋,直接开口:“我们开始吧。”

正当她要开始背准备好的台词时,脑子里突然闪进了刚刚那张沮丧的脸。

于是,她打开了那扇门,对他说:“能麻烦你进来帮我搭个戏吗?”

后来,他们都拿到了角色。

只是温菁予没有告诉他,在那次试角后,她找到了那位导演。

说,如果我是春伊,他就一定是我命定的肆垣。

《路过蝴蝶》杀青后,她很快进了另一部戏,在那期间,梁浦江没有停止联系她。

暧昧是最动人时,梁浦江和肆垣一样,满脑子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那些奇怪在她眼里,全都是没经历过的,无论多奇怪都觉得有趣。

温菁予其实并不喜欢拍戏,但她的经纪人有恩于自己,只要经纪人需要,她便去做。好在有梁浦江,她喜欢听他喋喋不休,哪怕见不了面的日子,他也无时无刻充斥在那些乏味孤寂的时间里。

她应该是先交了心,才會在他面前袒露,感叹了一句:“要是能有一个一起听歌的人,真的是件好浪漫、好幸福的事情。”

他只是发来一个链接,点进去,同一时间,两人听着同一首歌,随着屏幕中间转动的图片,悸动久久不停。

温菁予从十六岁起,情绪便不受自己所控。无论在哪里拍戏,经纪人一定会找当地隔音最好的酒店。所有在片场的尽力克制,等到一个人时就全数发泄。拍《路过蝴蝶》的三个月时间里,她的情绪异常稳定,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失控在以前是常态,现在有所不同——哪怕频率愈发频繁,不管她把自己关起来多久,总有人会一直等待回应。

他从不问为什么消失,从不过多打扰,一天一首歌,却永远不会缺席。

歌词满含他无法言明的情话。

再次见面,两人是为了给《路过蝴蝶》内地上映版后期配音。

当时,《路过蝴蝶》还不叫《路过蝴蝶》。

那天结束后,他们并肩走在下过雪的宝带路上。地上被踩得脏乱无痕,要不是两边树木上残留的零星半点,没人知道雪来过。

梁浦江告诉她,这是他杀青后第一个工作。

温菁予把头深深埋在围巾下,在他面前有些没来由的羞愧。演技那么好又热爱演戏的他没有工作,而自己却靠着经纪人接到了一个又一个本子。

真不公平,她替他不平。

两人走了好久好久,梁浦江塞了一只耳机在她的左耳,代替了千言万语。待送到温菁予家楼下,那抓耳挠腮的样子分明是有话要说,却半天张口又闭。

温菁予想,她应该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她迫不及待,又不想先开口。见他这样,心里又切又气,嘟囔着:“不说我就上去了。”

梁浦江踌躇了半天,听她这么说,竟松了口气,回了句:“噢。”

噢?

温菁予跺着脚转身离去,拉开门禁门时用了全身力气,愣是把厚重玻璃门弄出了声巨响。

转身之后也是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念叨了一句:“梁浦江。”

声音极小,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不过在门禁门快要关上之时,他冲上拉住。

她听到声响回头,他又在对上目光的同一时间,放了手。

“啪”门就这么合上了。

温菁予当时恨不得立即发誓再也不见这个家伙,可誓还没立第一个字,他隔着门喊了一声:“温菁予!”

他的声音很大,哪怕隔着门声音闷闷地,也能清楚听见每一个字。

温菁予立刻做手势让他嘘声,他点点头,招手让她走近些。她就不争气想要给他开门,他却阻止了他,抬手轻敲了玻璃。

没有声音。

她认出了口型。

他问啊。

能不能给肆垣一个好结局。

3.

温菁予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拿主角剧本,直到梁浦江出现,她才短暂享受过一段时间女主角的光环。

至少她清楚的知道,手里拿到的剧本,肯定与梁浦江、黎乌看到的不一样。

节目组太会了,他们太知道观众想看什么了。

第二天一早,选车环节,自驾一路向北出发。八个嘉宾,外加温菁予一个导游,只有三辆车。

三辆车。

三三三的分配,总会有对旧情人被拆。长时间的驾驶,没人愿意受五二二的拥挤。最好看的,一定是二三四。

温菁予作为导游的剧本上,肯定就是当那个倒霉的三。她跟她的PD咬兔对台本的时候说:“要不我自己一个人一辆车?”

咬兔白了她一眼,直接给否了。

她本想,只要不是梁浦江和黎乌一辆车,跟谁都行。

只是剧本白纸黑字,哪里是她想怎样就怎样的呢。

这剧本分组倒是挺细致,连理由都给编的明明白白。就是沒人告诉她上车后该怎么做,关键时候就是几个加粗大字:真人秀即兴。

黎乌不愧是偶像出身,表情管理时刻在线,要不是温菁予一直观察她的反应,真没法捕捉到她一瞬微颤的嘴角。

温菁予想表明自己的立场,率先溜上了后座,才看到她充满敌意的眼神,稍微有了缓和。

不过还没好几秒,梁浦江来了句:“温老师不是会晕车吗?”

她很识相:“我吃了药。”

黎乌也不管他说的话,自顾自拉开了副驾车门。没成想,梁浦江这缺德玩意儿在她拉开门的瞬间,丢了一袋零食上副驾,又丢了一叠塑料袋给温菁予:“别吐车上。”

这修罗战场温菁予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只好问一句:“要不,我来开车吧?开车就不会吐了。”

语毕,温菁予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要么说,她情商高呢。

黎乌冷笑一声,怎么会不懂梁浦江的言外之意,转身就去了另一辆两人车。

温菁予看傻了,想自己应该没说错什么话,呆呆地问了句:“这是你俩台本上的内容吗?”

“不管她。”梁浦江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影响,语调反而上扬了许多。

插上钥匙,启动了车。

预计车程大概有六个小时,温菁予确实晕车,一上车就昏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经走了大半路程,车停在了一个休息站。

梁浦江没在车上,他背对着靠在车窗,蓝白相间的衬衫,左手手腕折扇一抹银光,指尖处有点点红芯闪烁明灭,巨大身形也掩不住飘渺白烟。

温菁予看着他的背影,凝视了一会儿。刚刚睡得迷糊间,开过了一段很不平整的路,她被颠簸醒,看着他开车的侧影,还以为是几年前,莫名就有安全感,不过片刻再次入睡。

去莫干山时,她也是坐着这辆车。来时她被司机颠得根本睡不着不说,下车还呕吐了好一会儿,半天都没缓过来,结果就是在她最最狼狈憔悴的时候,抬头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梁浦江。

明明是同一辆车,不同的看来是车技。

又或者,是开车的人。

现在想来,自从分手后,她再没在车上睡得那么安稳。

温菁予摁下车窗,他听见动静,把双手藏在身后,表情俨然一副做了坏事的亏心模样。

她嘲笑他:“你在怕什么。”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下意识的动作,自嘲似笑了声:“条件反射。”

之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寂,她手上重复控制着车窗,看着那一层玻璃隔在两人间来来回回。

好久,他才开口:“睡醒了来坐前头来跟我说说话吧,不然我怕我犯困。”

窗户刚好卡在中间,她紧张地只好拿起旁边一瓶水,抿了一小口,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嗯”。

4.

那年《路过蝴蝶》因内容尺度原因迟迟无法通过审核,梁浦江等了好久再没工作,干脆就当起了温菁予的司机。

温菁予第一次在片场失控,是梁浦江来把她接走的。

当时她也是坐在副驾,他们像一对亡命情侣进行一段临时的逃亡,他把所有窗户都打开,风大到肆意吹乱头发,任凭怎么喊都没进风声中。

他没说往哪开,她没问开去哪。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他向来如此,从不问她发生了什么。

最后他把车开到一个连灯都没有的村子里,把车灯一开,光线无限延长,照亮了一片草地。

温菁予问他这是哪,他告诉她,这是他的老家。

他是从这个村子里走出去的。

梁浦江小跑到了草地中央,朝着她喊:“来呀!”

眼前一片宽广,满天繁星延绵不绝,簇拥着把两人紧紧包裹。温菁予想来好久没有看过这么多星星了,脑子渐渐反应过来,压不住兴奋,尖叫着朝他跑去:“梁浦江!好多星星啊!”

他们仰面倒在草地上,梁浦江往她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纯音乐,没有任何歌词。

温菁予疑惑看向他,他看出了她想问的话,回答道:“想说的话很多,我现在要直接说给你听。”

梁浦江告诉她,他小的时候住在一个会漏风的屋子里,漏风的几块地方只能用塑料袋铺着防雨,一到冬天,感觉就熬不过去了。后来他母亲为了补墙,被村里人欺负,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间屋子。母亲的照片回家时,屋子还漏着风。他用微薄补偿,全部用来修补旧屋。一个人长大,受到资助,走出了村庄。他喜欢演戏,因为演戏能让他短暂忘记曾经的苦难,进入一段崭新的人生。

他突然坐起,凑近她。她看不清他当时的表情,只记得他被星光环绕,众星之中,他占中间大半位置,缓缓开口:“金鱼,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你有我了。你想难过就难过,想逃跑,我就带你到天涯海角。”

梁浦江说他从小生长的环境,导致他是个不浪漫的人。当时的温菁予见的人少,倒是觉得他挺浪漫的。后来她又遇见了很多很多人,才发现,原来他就是最浪漫的那个。

温菁予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生怕会弄坏般小心,无比郑重地对他说:“梁浦江,我们谁也别离开谁。”

他语气难掩开心:“你最好是。”

她捧着他的脸庞来回摆动,随着他摇头晃脑道:“就算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我希望不是因为,我们不相爱了。”

他愣住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用认真地语气道:“这个圈子,变故确实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不敢保证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如果有那么不得已的一天,更爱的那个人,要先放手。”

温菁予本是一句玩笑话,却因为这句玩笑,有了想哭的心情。她想,他一定是想了很多很多,才会给她的玩笑,这么认真的一个答案。

“我开玩笑的。”

他把她拉起来,拥进怀中,黏在耳边,感觉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害怕了。”

温菁予想转换这气氛,赶紧轻咳两声,假装递给他话筒,采访道:“梁浦江先生,恭喜您成为了年度最佳男演员称号!想问您出道这么多年,最喜欢的作品是哪一部呢。”

他微微一笑,也装作正经陪着她胡闹:“虽然出道至今,我已经演过不下百部电影,但对我来说,出道作品永远是最珍贵特别的。”

她满眼笑意,明知故问:“为什么呢?”

“因为你啊。”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听到他亲口说出还是没法不感动。情到深处,也不自觉发问:“那么,您想成为肆垣吗?”

没有犹豫,最后的答案是不想:“肆垣最后没能和春伊在一起。”

“你看,那属于梁浦江的人生并没有那么差。”温菁予指着漫天星河,动情道,“到时候,你可要按照今天的回答,告诉全世界呀。”

温菁予扭头看向他,他眼里亮亮的,是她,只有她。

车里响起的音乐把她从过去中拉出来,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快抵达时,温菁予才伸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问他:“梁浦江,你说明明是同一片天,为什么宝带路上就看不到星星呢?”

车刚好驶进了隧道,昏暗灯光下,看不清他眼底藏着什么,只听见他说:“城市不比农村,太多耀眼的东西了,光芒就会盖过了星星吧。”

她固执辩驳:“可星星就应该是最亮的。”

他懂了话里的意思,大概也想起了那天。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听他隐忍着哭腔。

他说:“金鱼,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会一辈子。”

5.

抵达连云的第二天,黎烏选择了退出节目。

这不是小事,温菁予深知与自己脱不了关系,私下去找节目组道歉,想通过他们跟黎乌解释。

任凭她怎么说,节目组都不为所动。到了最后,咬兔不忍再骗她:“温姐,其实这都是我们剧本上写好了的,黎老师肯定也不会回来了。”

她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咬兔坦白,一开始确实给温菁予就是写了以陪同旅程的观察员导游剧本。不过梁浦江不知道从哪知道她决定参加这档节目,主动联系节目组要参加,并提出了双剧本的意见。

“让温菁予以为自己是导游,其实是嘉宾的反转。”

这是梁浦江的原话。美名其曰是为了节目效果,但,明眼人都明白。他倒是也没想过藏,似乎抱着决心找上门来。

按照梁浦江的剧本,他们这条线先是三角修罗战场,再到退出节目白热化,最后深情告白反转,两人复合,连预想爆红后的后续项目都给安排上了。

他告诉节目组:“分手时,她说我们是一起共苦却不能同甘的人,因为我的前半生太苦了。可她没有想过,我早就习惯了吃苦,没有她我只会更苦。她没法理解,她走了,我没比从前好到哪里去

咬兔试探开口:“温姐,既然相爱,为什么要分开?这其实也是我们做这个节目的初心,有误会就解开。”

温菁予低着头看着他精心准备的那份剧本,铅字纸上,滴上了几点泪。

别人不知道,她知道,他没他说得那么深情,他们之间也从来就没有误会。

温菁予找到梁浦江的时候,他开始还笑脸相迎,仅仅一秒,光是表情就知道了她的来意。

“你知道了。”梁浦江说这话时,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不想他们之间,总是这样不平等的关系,心平气和地开口:“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时间对他并没有多残忍,而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温菁予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只知道,他绯闻不断。每拍一部戏,就会和女主角传出一段情。这么看,应当是比她过得好,可他说这句话时好像要哭出来一般,前言不搭后语:“金鱼,你别怪我。我从没说过要跟你分开。和好吧,我们不能分开的。”

她还没有任性到让节目组上下那么多人以及其他艺人的辛苦白费,说了早就想好的话:“我会陪你演完这剧本。”

他渐露喜色,不过很快就给他浇上一盆凉水:“仅限于这场旅程。梁浦江,你该最清楚,我们回不去了。”

梁浦江只是一个劲摇头否定,他伸手想要抓住她,却看着她步步后退的步伐,怔住。

“梁浦江,我今年三十六岁了。这几年找我拍戏的人,都开始让我演剩女,甚至是母親。我的演员生涯,再也开不出新鲜的花啦。”她用最淡然的语气,简单概括了分开后最焦虑的几年,“我最好的那几年都用来爱你了,但我不后悔。”

最好那几年,除了你,还是你,只有你。

受邀《漫长的告别》时,她没法不控制自己想梁浦江。温菁予讨厌残念总是扰乱着自己,试图吞噬自己。她只考虑了一个晚上,那晚她走去了许久没去的巷尾街头,路过了一个算命的盲人老者。他蹲在路边,看上去好久没开张了。于是她花了六十块钱,算了句: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温菁予本抱着一定会得到好结果去花的钱,现在看来,都是注定。花了十年都没有想明白的道理,就这么一下豁然开然。

“梁浦江,我们什么都有过但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6.

宝带路上有一条樱花小路,风一吹花瓣散落在地成了有名的花路。为了这个好彩头,许多新生的娱乐公司都在此诞生,没有几年,这里就成了每一个怀揣着明星梦少年的摇篮。

《路过蝴蝶》先在国外上映,靠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切,斩获一众大奖。再后来,国内上映青春版,他们便成了国民情侣。

越来越多的关注,稍微改变了梁浦江难堪的处境。他终于签了在宝带路上的一家小公司,小公司终究是小公司,能给他的并不多。那家公司看中的也不过是他在《路过蝴蝶》中的表现能争取个最佳新人男演员奖。

梁浦江签约那天,带她入住了一间离宝带路很近的小公寓。

“金鱼,虽然这里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鱼缸,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住进大海。”

那一年,两人通过《路过蝴蝶》如愿包揽了最佳新人男女演员奖。梁浦江比她晚上台,她没想到他会在最后,将爱意公之于众。

“上台前我预想过很多,等我真正站在这里,我满脑子只有一个人。是我的春伊。肆垣成为了蝴蝶,停留在了最绚烂鲜活的时刻,永远陪伴在了春伊身边。我要谢谢我的春伊,在戏外,给了肆垣一个最好的结局。

“谢谢她,坚定选择了我,说我是她命定的肆垣。”

他的目光坚定朝着温菁予的方向,聚光灯也落在她身上。她能猜到在这场盛大的告白之后,他们会遭受到什么。只是,此时此刻,他看向自己,其他都不重要了。

他们幸福过很长一段时间,哪怕因为他的高调公开,让他刚燃起苗头的事业生生掐灭。

梁浦江开始为了拿到角色,出门应酬,只是就算是这样,他也依旧拿不到自己想要的角色。温菁予的公司背着她开始买梁浦江吃软饭的营销,粉丝互看不顺眼,曾经的CP粉也在公开后,被两家粉丝骂到离开。

但这些都影响不到他们。

温菁予单方面这么以为。

事情开始发酵是因为有人扒出,颁奖那晚,梁浦江那句“谢谢她,坚定选择了我,说我是她命定的肆垣。”

有传言,温菁予作为新人被潜规则拿到角色,还操控导演选择男主角。一个小小的新人演员,竟然能在这样级别的一个项目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更要命的是那些温菁予不愿让任何人知道的往事,也随之被挖了出来。

“温菁予是个被她经纪人买回来的孤儿,她十六岁时候改过一次名字。你们知道她为什么要改名字吗?因为她脏啦!那么小就开始被当成取悦人的工具,真是可怜,以为改了名字就能改变一切,殊不知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温菁予没想瞒他,以前不说,只是没有合适契机。

更因为,再撕开已经愈合的伤口,真的不容易。

在她想坦白的那个晚上,梁浦江喝得酩酊大醉,她只好先照顾他。那是温菁予第一次看见他哭,哭得陌生。

他说:“金鱼。我走不出来肆垣,我太爱春伊了,我才演不了其他角色。我变成了肆垣,甚至忘了梁浦江本来的模样,我走不出来,走不出来了……”

他在睡梦中还喃喃自语道,温菁予听了一遍又一遍,心被反复试炼。

那是无声无息的撕心裂肺,没有痕迹,只有强忍着咬破嘴角。口腔充满着血腥味弥漫开,想来,他这么久以来的从不问起,也是这般隐忍吧。

温菁予一股脑对着没意识的他,全说了出来。她是个孤儿,是经纪人妈妈把她养大的。十六岁那年,青春期的她,不听妈妈的话,被送去了一所学校改造。在那所学校里遭受到了侵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出来,就和春伊一样。经纪人没有儿女,从那间学校出来后,经纪人就一直觉得对不起她,不惜委身,也要为她讨来这么个好似量身打造的角色。

她不得不去。

“可我不是春伊,梁浦江。”最后一句话,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完整说出来。她喊他的名字,多希望他能睁开眼救救自己。

但他没有。

第二天早晨,温菁予是被他吻醒的。旖旎之中,他在耳畔问:“你真的为了我,进了他的房间吗?”

温菁予立刻就清醒了。

“你说没有,我就相信,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信你。”

她艰难扯出笑:“你站在台上说那句话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嘛,这角色怎么来的。”

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温菁予继续说:“梁浦江,分开吧。我们的前半生都太苦了,一起苦过就够了,我们不是能一起同甘的人。”

7.

旅程的最后一晚,八个嘉宾同住进了搭在山峦原野上的巨大帐篷里,抬头便可以见到城市不曾有的星光璀璨。

温菁予做了个梦,梦里很混乱,梦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温菁予还是春伊,也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梁浦江还是肆垣。

《路过蝴蝶》讲述了关于两个抑郁症少年的故事。肆垣是个随阳光变化情绪的奇怪少年,春伊是个受到过侵害的少女。春伊只见过阳光下积极乐观的肆垣,受到他的感染,渐渐走出了抑郁。而一到恶劣天气和夜晚就陷入泥潭的肆垣却小心翼翼不让这样的自己被春伊发现,他最终救了春伊,自己却将生命停留在了最绚烂时刻,变成了蝴蝶,永远依偎在春伊身边。春伊没说出口的暗恋,绝无仅有的初恋,在此画上了句号。

这个剧本还有另一版结局,受到肆垣离去打击的春伊,最终选择忘记了肆垣,活在肆垣打造的阳光下。

睡意朦胧间,温菁予感觉有人往耳里塞了只耳机,那熟悉的气息让她习惯想要转过去埋进他的怀里。下一秒便清醒了过来。她闭着眼睛,任由眼泪从眼角渗出,一言不发听着歌,感受着梁浦江的温柔,他不住顺着她的头发。歌词一句一字,都是他想说的话。

可他不会知道,分手后,温菁予有将近九年没有工作。她去了一个避世小岛上,每天坐在海边听海女讲故事,每一个故事,她都会想到梁浦江。他很争气,没辜负她主动离开的好意。这圈子不大,很难彻底隔断他的消息。这名字就像跟刺,扎在她的肋骨间。平常无异,偶尔发作,却同顽疾痛不欲生。她越来越不受控,只是她怎么找也找不到能救自己的人,再没心动过。

温菁予发誓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却趁着夜色睡意,不计后果放弃挣扎,钻进了他的怀里,忍不住蹭了又蹭,把眼泪蹭干在他的胸口。

湿意浸润,他才惊觉,见这反应,俯下身想要吻住她,却被推开。

“如果你知道功成名就的代价是失去我,会怎么选择。”

那年星空下,她问他想不想成为肆垣,他丝毫没有犹豫。此刻,他不出声。好久,才说:“不能再回那段苦日子了。”

是啊,我们都心知肚明。

温菁予早在问出那句话时,就料到了答案。她压低声音,说了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话:“梁浦江,你用了十年证明你入戏太深。”

帐篷里很安静只有其他人均匀的呼吸声,原来两人只剩下相对无言。

8.

节目结束后,梁浦江和温菁予成为了所有人的意难平。两人都没有接受采访,这是属于他们最后的默契。任由网友们开放的猜测。

热度赶不上梁浦江换女友的速度,温菁予后来在别人嘴里又提起过几次梁浦江的名字,也只是提起而已。

又两年,梁浦江留下一条大众看不懂的微博后,经纪人在家中发现了他。

他说:原来你只是想游进浦江,又或者从来不想被困住。

那天,距离他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听说,走得并不体面,甚至有过自我愤恨后留下的残缺。

温菁予在分手之后就开始坐地铁了,不过她却是在看到梁浦江留给她的信,才发现,原来宝带路就在她公司和他家中间。

她并非偶然路过宝带路,她会在很偶然某一天选择一个人少的时间点坐轻轨回家,车会路过梁浦江公司的五楼。五楼是最开始他上课的地方。每次路过,她都会对着紧闭窗帘的窗户有所期待,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毕竟根本就是不该有的期待。

明明清楚,只是忍不住。

每每路过,就不自觉走到门边窗前,期待一个不可能的奇迹。数百次,待到站点,便不由自主下车,路过宝带路。

宝带路又来了很多新带着期待的少年,他们怀揣小小梦想,小心守护,等待走在落满花瓣之路的那天。

当中有个年纪稍长的少年认出了她:“请问您是温菁予老师吗?”

温菁予别过脸去,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少年大概看透了她的否认,轻轻说了句:“我是因为您和梁浦江老师才来到这里的,谢谢你们。”

见她不愿转身,便留下一句:“希望以后不会再这里见到您。”

等她反应过来想要回答他,他已经跑的老远。

她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很久——他追回了跟他一起的少年们,几个少年勾肩搭背走在黄昏的路上,太阳落得只剩下一半,用余热映着他们的身影。

温菁予小声地回答他:“我不会再来了。”

9.

我不会再来了,梁浦江。

不管我再经过几次,直到花都落完,你都不会再出现了。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数百次站在窗前期待呢。你也跟我一样吧,走过同样的路,驻足在同一位置,怀念着我们曾有过的所有心动、依偎、不甘和不得不。

你记得《路过蝴蝶》最最开始,我们拿到剧本时,那上面的名字吗?

有一个又长又绕口的名字:捡起你我散成的瓣,束成的花。

信我看了,你说你先放手了。到了,是我低估了你的深情。

我們彼此都曾把破碎的对方,一片一片拾起重新成束。我用了十年摆脱了春伊,你永远成为了肆垣。

我该为你高兴的,梁浦江。你终于永远活在了你的戏剧人生里。而我也要赶赴下一季,哪怕我偶会难过,再也无法将你我成束。

责编: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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