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烟霞和九月的花
2023-06-04水生烟
水生烟
这么多年了,她的心动如同四月烟霞,他的喜欢却像是开在九月的花。
1
方一嘉工作的那座办公大楼很有名气。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由裙楼里花样百出的餐饮店铺带来的。
美食刺激着人们的味蕾、熨帖着胃,进而抚慰了生活和工作中的心酸和苦累。
工作不顺的时候,方一嘉想:要是自己也有一间店铺该多好!面积不用很大,够摆两张桌子、几把椅子供人歇脚就行。临窗就是流理台,她可以一边做事一边看着匆匆人群想象他们的故事。
至于卖奶茶还是做蛋糕,她还没想好,她也全不会。
所以她一直都是兢兢业业、认真努力的好员工,何况老板的工资还发得及时又大方。
一天早晨,方一嘉在楼下排队买咖啡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这么说很像是废话——她的身前身后都是人。可是当她看见那个人之后,眼睛里就没有旁的人了。
那高个子男生正低头看手机,灰白色细格子衬衫勾勒着端平、削薄的肩背,不知是哪一阵俏皮的风,将他耳后的一缕头发吹出了弧度,像个羊毛卷。
也许是排队排得久了,方一嘉忽觉一阵慌张急躁,她咽了咽唾沫,决定做点儿什么。
她看着那个背影,试探地叫了一声:“丁辰野?”
那个人转过头来,有些茫然地应了声:“嗯?”
后来丁辰野跟她说,她当时的声音就像初夏的第一声蝉鸣,颤颤的,带着小心试探,却又很快变得顺畅而喧嚣,也像盛夏树荫里自信欢快的高音歌唱家:“丁辰野!丁辰野!”
他这样说的时候,方一嘉的神情有些扭捏,目光闪闪烁烁地问:“那你呢?你见到我开心吗?”
2
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小屁孩,跟着爷爷奶奶住在同一个单位家属院里。
连绵雨后,丁辰野踩在大门口临时铺着的垫脚石板上,身体一晃一晃地将泥水洼也荡出了波纹。
方一嘉经过时,他的动作停了停,接着猛地朝石板一侧使劲一跳,泥水就溅满了她的红裙子,连脸上和头发上都有,她成了个花脸猫。
太可恶了!女孩气愤难当地叉着腰,一时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七岁的方一嘉看着八岁的丁辰野,她向他走出去两步,又停住了脚,接着又是两步。
他意识到不妙的时候,还没等从石头上跳下来,就被猛窜过来的方一嘉扑坐在水洼里。
一些年后,他们在动画电影《悬崖上的金鱼姬》中看到了类似场景。
只可惜,她不是波妞,他也不是宗介。
十五岁时,方一嘉撞见丁辰野和女生在冷饮店约会,他还巴巴地送礼物给人家。
方一嘉吃着冰激凌,悄悄地缩在角落里看热闹,觉得他脸红耳赤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帅,但那个雪人音乐盒很好看。
可能是因为音乐盒的缘故吧,她的心里泛着一点儿微妙的酸。
十六岁时的方一嘉很爱美,喜欢穿各式各样的漂亮裙子。
有一天在步行街上,她被美发店的推销员拉住,她又怕又窘,力气也小,一时竟脱不开身。
正为难时,有人握住她的手腕,又搡了推销小哥一把,嗓门很冲:“放开!”
方一嘉转过脸,看到丁辰野站在她身边。她目光平视,刚好看着他的喉结。她不合时宜地想:噢,他这么高啊,他好瘦!
那天,已经走出去好远一段路,方一嘉才发觉自己还攥着丁辰野的衣襟,攥得死紧。
大约看出她被吓到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哄小孩儿:“没事了,别怕。你小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一下子就可以把我摁到水坑里去。长大了也要勇敢啊,有时候对付有些人,要很凶很凶才行,不需要给人看见你的害怕,记住了吗?”
回到家属院,凉亭里闲聊的邻居奶奶听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唏嘘地嗔怪着:“小姑娘一个人出门,还是穿得朴素些比较好,这样推销的人就不会注意你了。”
方一嘉觉得委屈,眼泪差点儿飙出眼眶,丁辰野却说:“嘉嘉没有错,是那个推销员的工作方法有问题。”
他看着她,又重复地说:“嘉嘉,不是你的错。”
如果非要方一嘉说出一个心动的节点,那么便在此刻吧。
四月黄昏,太阳即将落山,挥洒出半天红霞,氤氲如纱、漫漶如烟,像是给眼前的人间也加了层薄薄滤镜,一切真实而梦幻。
3
从十六岁开始,方一嘉跟随了丁辰野的脚步,他们住过的家属院甚至因为接连出了两个名牌大学的学生而租金上扬。
他们读了同一所大学。只是,她读大一的时候,他大二,她亲眼看见他在黄昏的林荫路上小心翼翼地牵起了身边女生的手。
而她就在他们身后。夕阳和她当初心动的时刻一样美。
刚入学时,丁辰野来找过她,像哥哥一样带她参观校园,嘱咐、指点,向认识的人介绍她,笑容明亮而阳光:“我的邻居、学妹,我身边的波妞。”
渐渐地,他们很少联系,见面多凭凑巧。但因为是同乡和校友的关系,只要稍稍用心,便可以知晓对方的消息。
方一嘉遥遥地看着他,懊恼曾经近水楼台,却够不到那轮月亮。
直到毕业前夕,丁辰野和女朋友分手了。
方一嘉鼓起勇气约了丁辰野两次,可是一次他说有事,另一次则显得更加敷衍,他说:“嘉嘉,你的实验报告写完了吗?”
方一嘉登时泄气。好似十八岁那年春天,她赖在他的房间里,想要和他一起看完一场电影,他却点击鼠标按了暂停,他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嘉嘉,你这样贪玩还怎么拿我做榜样?快,回家做题!”
大学毕业后,方一嘉追随着丁辰野留在了这座城市里。可没过多久,他却被派往异地。
此地只留下方一嘉一个人,一厢情愿、一腔孤勇,她流过泪、叫过苦,但仍旧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着。
她像一株寸寸扎根的树苗,在万树茂盛的林地里,慢慢地伸枝展叶、扬身拔节,纵使一时无花也葳蕤。
4
此刻,在咖啡店外重遇丁辰野,方一嘉的声音好欢快:“丁辰野!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她欣喜的语气,好像他刚去了一趟外太空似的;又好像她重新变回了波妞,下一秒就会扑过去,凶猛拥抱她的宗介。
而他笑得温文和煦,他答:“我都回来三个多月了。”
看啊,三个多月,却靠偶遇重逢。这哪里是波妞和宗介!他们只是陌生人。
方一嘉藏起落寞,捧着丁辰野买给她的咖啡,仰着脸指着面前的高楼,她说了一个公司的名字,语气仍旧欢快:“我在二十五楼!”
从那天起,他们多了联系,说工作上的事、老家的事和母校里的事,他们居然有说不完的话题!也约着吃饭、看电影。她仍然喜欢他,于是她就像是五月初夏,灼灼地迸出热情。可他却立定不动,像秋天黄昏的一场大雾,让她看不清、抓不住。
直到有一天,他告诉她,他又要去外地了,暂定三年,职位和薪水都很好,做不到放弃。
他看着她的眼睛,很真诚也很坦率:“是早就定了的事。我一直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可是现在不说不行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方一嘉愣怔怔地,说了一句自家老板听到可能会感动的话:“我喜欢我的工作,我老板人特好!我哪儿也不去。”
是的,她已经是棵长大、成型的树了,她始终向阳、趋光,枝干却不会被任意折弯。
她不会再轻易地去追随谁了。即使是丁辰野也不行。
她的确喜欢他,但她更爱自己。心里的月亮裂开了一角,再也照不亮有他的异乡。
丁辰野离开前,他们一起吃了顿饭。饭后从餐厅出来,两个人并肩朝前走,踩着滑板的少年从身边飞快掠过,丁辰野下意识地抬手拉了她一把。
方一嘉心里发酸发软,却不动声色地挣开了落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
她的眼里突兀地迸出了两行热泪,她没有抬头,而他正故意转过脸,没有朝她看。
遗憾吗?是啊!
可是怎么办呢,这么多年了,她的心动如同四月烟霞,他的喜欢却像是开在九月的花。
他也同样觉得恍惚:明明她就在身边,怎么就有了參商之阔?
责编: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