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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苏乡土小说中的民俗文化书写

2023-06-04王诗睿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5期
关键词:乡土小说文化传承民俗文化

王诗睿

内容摘要:晓苏乡土小说中出现了大量鄂西北民俗文化,包括饮食民俗、待客食俗、民间艺术、节日风俗、人生礼俗等,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与人文风情。这些民俗事象取材于真实的鄂西北乡村,构建出“油菜坡”这一异彩纷呈的文学空间,丰富了小说的审美价值;同时,将肇源于民间大地的现实经验转换为规范行为、改造思想的重要力量,承担起传承乡村文化、推动精神文明建设的时代使命。

关键词:晓苏 乡土小说 民俗文化 文化传承

作为书写鄂西北乡村的知名作家,晓苏身兼小说创作者与民间文学教授的双重身份,其乡土小说长于民俗书写,常常在日常故事中穿插民俗文化元素,以写实手法描绘鄂西北乡村特有的民间风俗。这些民俗事象是乡村伦理道德和传统人文精神的物质载体,担负着传承鄂西北文化的重要使命。在乡村振兴成为重大社会议题、传承民俗文化遗产迫在眉睫的现实语境下,晓苏的创作兼具审美价值与文化意蕴,不仅凭借各种民俗事象勾画出一幅宏阔的乡村风俗画,深化了乡土小说的现实主义特点,还将人文关怀融入具体创作实践中,为新时代乡村文化建设提供了重要启示。

一.晓苏乡土小说中的民俗文化元素

鄂西北位于中国大陆的南北过渡地带,与豫陕渝三地相邻,主要指十堰市、襄阳市以及神农架林区,整体上“以山地地形为主……境内层峦叠嶂,沟壑纵横,山体高大险峻,一般海拔在千米以上……人称‘八山一水一分田”[1]。鄂西北民俗文化历史悠久、特色鲜明,集中体现了鄂西北人民的精神风貌。一方面,受制于山多田少、地势险峻的自然条件,鄂西北有着不同于湖北其他地区的饮食民俗;另一方面,鄂西北继承荆楚地区古老的文化传统,保留了崇尚神秘、盛行巫鬼祭祀之术的浪漫精神。

1.丰富多样的饮食民俗

晓苏在他的作品中描写了大量与物质生活有关的民俗文化,其中数量最多、出现频率最高的当属饮食民俗。相较于湖北其他地区,鄂西北整体海拔偏高,山峦广布,农作物生产条件较差,主食主要是苞谷和小麦,饮食口味偏咸、偏辣,不少乡民嗜好饮茶。晓苏凭借切身的生活经历以及丰富的创作经验准确把握鄂西北乡村的地理条件,书写了一批种类繁多、特色鲜明的饮食民俗。

鄂西北与恩施、宜昌邻近,当地乡村居民受到土家山民“喜饮包谷酒……素以豪饮著称……待客以大碗盛酒”[2]的习俗影响,同样有着善饮苞谷酒的悠久传统。每逢重要节日或重大场合,油菜坡的人们都会煨上一壶苞谷酒,例如《麦芽糖》中“我”用苞谷酒与父亲同庆新年,《镇长的弟弟》中善良的大妈用苞谷酒招待远道而来的外地人,《松油灯》中苞谷酒成为庆祝生日的一道仪式等等。当地酒俗特色鲜明,饮酒早已成为居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无论是待客还是在宴会上,人们都把饮酒当作一道礼节来完成。与苞谷酒类似,《镇长的弟弟》《我们应该感谢谁》《酒疯子》等文均提到老垭镇的特色茶叶,这一特产的原型是鄂西北地区的保康茶。保康茶是襄阳保康县的支柱产业,在湖北乃至全国都享有声誉。茶叶产业不仅能够带动当地经济发展,还构筑了一片五彩斑斓的民俗景观,如《酒疯子》中介绍的:“每年茶场的利润都在十万以上,到年终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些钱。每年到了采茶的季节,女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去山上采茶,真是好看得不得了。”[3]晓苏还数次写到湖北地区特有的美食——炸胡椒,《花被窝》中对这道菜的做法有详细的介绍:“用红辣椒和苞谷面掺在一起剁成烂泥,再加入生姜和大蒜,然后装进泡菜坛子发酵。发过酵的炸胡椒酸酸的,辣辣的,用猪油一炒,好吃得不得了。”[4]此外,許多诸如《夜来香宾馆》《看病》中的襄阳牛肉面、《书虹医生》中母亲亲手制作的花生糖等饮食特产,也给读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鄂西北乡村独特的待客食俗同样是晓苏乡土小说描写的重点之一。晓苏并未将这些风俗习惯生硬地嵌入文本,而是利用它们组织情节、推动故事发展,以文学的方式表达乡土经验、书写乡村文化。《镇长的弟弟》中大妈用烟熏香肠招待小皮一行人,《松油灯》《两次来客》等文中均写到以腊肉待客的惯例,这些习俗构成了鄂西北乡村一道亮丽的文化风景线。

2.源远流长的社会文化民俗

油菜坡是楚文化的直接继承地。楚人擅长歌舞,自古盛行敬巫拜鬼的仪式,这一民俗传统直接影响着鄂西北后世上千年的文化风貌,许多民间戏曲、祭祀仪式均可以在古楚先民那里找到源头。

晓苏的作品中经常出现与楚文化密切相关的民间艺术。《春回大地》中写到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皮影戏,它是鄂西北民间广受欢迎的艺术形式,在整个湖北地区也一度流行。文中芝麻擅长唱皮影戏,然而在外打工的芝麻丈夫对皮影戏“一听便头疼”,尽管政府鼓励老垭镇开办民间文化培训班将皮影戏传承下去,这一文化遗产仍然面临着失传的危机。皮影戏唱法复杂,多需真假嗓结合,融入楚地戏剧唱腔,每一次演出都要花费不少成本。晓苏敏锐地感知到这一娱乐形式日渐衰微的困境,在多篇小说中表达了对传统文化消亡的担忧。《皮影戏》中余孝成和阿茭成功保护家里传下来的皮影,不让杂货店老板金砖将其买走,这背后同样映射出现代化背景下人们对于传统文化遗产去向无踪的隐忧。吹喇叭也是晓苏作品中出现频率较高的社会民俗,它直接承续了先秦时期的楚地巫教文化,是荆楚地区民间音乐的重要代表。襄阳保康县部分地区如今仍然流行巫音演奏,吹奏巫音的喇叭通常由唢呐改制,需要专业艺人进行学习,例如《父亲的相好》中就提到油菜坡人举办婚礼时会专门请喇叭班子到场表演,可见当地人民十分重视这项习俗,它与人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息息相关。

同样,晓苏乡土小说中记录了大量节日风俗习惯和人生礼俗仪式,其中部分是全国各地共有的文化传统,部分是油菜坡本地的特色习俗。《麦芽糖》详细记录了油菜坡的居民过年时杀年猪、写对联、办年货的流程,《无灯的元宵》写到油菜坡的人们元宵节习惯在家门口挂灯笼,《麦芽糖》中务农替杨致远的父亲“抱灵牌”,这类民俗不仅只在油菜坡一地出现,而且保留于全国各地大多数乡村,成为成中华民族承继千年的非物质文化景观。与之相异的是一些油菜坡独有的民俗惯例:《松油灯》中提及油菜坡人将三十六岁视为人生的重大关隘,应当举办隆重的庆生仪式;《让死者瞑目》花费大量篇幅完整地记叙了油菜坡的人们如何为死者送葬;《过阴》一文详细完整地描写了“做道场”的丧葬风俗……这些民俗仪式带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彰显了鄂西北乡村独特的精神风貌。

二.民俗文化的审美价值与人文意蕴

五四以来,中国乡土小说发展迅速、成果斐然,地方民俗文化资源为乡土小说作家提供了观照现实、书写人性的全新视角;新时期的现实主义乡土小说大多延续这一创作传统,或以民俗文化带动乡村叙事,或将民俗文化植入故事情节,展现20世纪乡村中国独特的人文景观。新世纪以来,随着乡村振兴的全面推进,乡土小说创作面临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局面,晓苏的乡土小说以其特有的审美特质与人文意蕴担负起现实主义文学反映现实、改变现实的任务,为鄂西北民俗文化的传承和找到了一条全新路径。

1.民俗事象的审美特质

晓苏乡土小说立足于真实的鄂西北乡村,以纯熟流畅的叙事手法和简洁明快的语言特色构建出一片异彩纷呈的文学天地,“在晓苏的乡村小说中,他将根植于心的民间观念通过油菜坡的民间生活状态及民间生活的审美趣味展示出来。”[5]民俗文化是晓苏笔下民间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生动,还充实了故事的环境背景,具有丰富的审美意蕴。

作为一处偏居鄂西北一隅的小小村落,油菜坡有着大部分城市里难寻的淳朴民风。晓苏在小说中生动地再现了油菜坡居民热情好客、真诚直率的性情,其中不少地方穿插了鄂西北当地特有的民俗,如《镇长的弟弟》中详细描写了油菜坡当地的待客食俗:

大妈做饭慢,我们一点多钟才吃上。不过,她做了一大桌子菜,有肉有蛋,还有我喜欢吃的烟熏香肠。老头还拿出了自己煮的苞谷酒,老包和小皮喝了都说好!这顿饭吃得很开心,從桌子上下来时,我们三个人都笑容满面。道谢出门时,我说,这一百块钱值得!话刚出口,大妈追上来,塞了五十块钱在我手里。你这是?我问。大妈说,只要五十就够了!我一下子很感动,想把五十块钱退给大妈,可她坚决不收。

文中的“我”和老包、小皮是从广东远道而来的客人,大妈和老头则是三人在路边偶遇的一对夫妻,这对夫妻即便与三人素不相识,也倾力拿出最好的饭菜招待他们,并且拒绝接受过高的金钱报酬。大妈和老头并非这篇故事的主要人物,然而从他们身上可以窥见油菜坡居民不争小利、热情待人、诚恳朴实的精神品质。

与此相似,《麦芽糖》一文中写到以种田和卖麦芽糖为生的主人公务农为了熬出三锅麦芽糖卖给村里人,小年前夕彻夜忙碌,仅给自己留下三小时睡眠时间。麦芽糖是油菜坡的特色小吃,务农熬制麦芽糖的情节体现了他勤恳能干、心灵手巧的优点。《松油灯》中冯丙对三十六岁生日仪式的渴望使得这一角色更具“人情味”;《春回大地》中芝麻对皮影戏的热爱让她的个性气质与乡村大地更为贴近;《书虹医生》中母亲制作花生糖送给书虹医生的场景彰显了前者单纯质朴、善良真诚的品德……这些贯穿故事情节的民俗事象推动了人物形象的塑造,丰富了作品审美表现,给读者留下真切而深刻的印象。

晓苏乡土小说中民俗事象的审美特质不仅表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还表现在空间环境的建构上。晓苏本人曾经坦言:“油菜坡是我最喜欢的地方,而且具有物质性和精神性双重特征,用它来作为小说的空间环境,这个空间环境便也有了双重意味,它既是一个物质空间,也是一个精神空间。”[6]这个对晓苏意义重大的“精神空间”由各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民俗文化构成,涵纳大量饮食民俗、待客食俗、人生礼俗,详尽地再现了鄂西北乡村的人文面貌与民风民情。“由于乡土小说大多注重描绘风习民情,风俗画味道很浓,涉及的方面又很广,我们几乎可以从这些作品里看到形形色色、包罗万象的社会风俗画面。”[7]油菜坡的种种民俗文化正如严家炎所言,是一幅浩大的社会“风俗画”。《父亲的相好》写到婚礼现场的喇叭班子、鞭炮和红对联,《无灯的元宵》中元宵节家家户户在门口挂上纸糊的红灯笼,《让死者瞑目》以“送死人”的视角叙述油菜坡繁琐的丧葬环节……一系列对人文环境的描写展现了浓厚的鄂西北乡村地方风味,拓宽了作品的意象范围,将油菜坡构建为极具文学价值的地理空间。

2.民俗书写的文化传承作用

新世纪以降,城乡经济鸿沟不断增大,面对乡村伦理秩序的崩塌、人性的落后与愚昧、旧文化的顽固退守,乡土小说需要自觉承担传承地方文化、呼唤人文精神的历史重任。晓苏在这样的时代浪潮中将目光投向鄂西北一隅,充分利用乡土小说的题材优势书写带有地方色彩的民俗文化,发挥了乡土小说的现实影响力。

民俗文化是社会整体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长期存在于特定地域中,影响人们对事物的认知以及思维方式、思维惯例,对人们的行为起到规范作用。“民俗一旦形成,就成为规范人们的行为、语言和心理的一种基本力量,同时也是民众习得、传承和积累文化创造成果的一种重要方式。”[8]晓苏笔下的民俗文化很明显影响到小说人物的行为,《过阴》一文便是明显例证。小说详细记叙了葛藤、姜湖、姜潭、紫竹四人在毛草葬礼上坦陈错误以求消除报应的行为,四人均经过了一番艰难的心理斗争才有勇气直面自己违背道德原则的过错。姜湖在蓑笠翁面前直言道:“我必须把这件缺德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道士先生,请你到了阴间,代我向大嫂赔罪。否则的话,我将来可能会不得好死。”[9]这句“供词”从侧面反映出人们普遍对丧葬仪式上的“过阴”环节怀有敬畏又期待的复杂心理。人们相信鬼神存在,惧怕“报应”降临,因而纷纷放下情面承认自己曾经做过的“亏心事”,向亡人忏悔以求宽恕。

除了规范人们的行为,民俗文化还能够唤醒人们心中的传承意识。从文学与现实的关系来看,《皮影戏》可以被视作反映乡村民俗失守、呼吁保留传统文化的重要文本。余孝成十分珍视家传的皮影,本打算拒绝杂货店老板金砖高价购买的请求,结果遭到金砖的威胁,迫于压力只能将皮影交给金砖。给金砖送去皮影的那一天,“余孝成双手空空地回到家门口。他靠在门口墙上,目光呆滞,神情恍惚,看上去像个死人。”[10]这种强烈而外露的情绪很直接地感染到外地的阿茭,阿茭不是油菜坡人,但那一瞬间仍然对余孝成失去皮影的痛苦感同身受,因此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余孝成结婚。令余孝成感到悲痛的绝不仅仅是失去一套皮影本身,他将家传的文化遗产拱手让人,等同于就此断开了一部分与油菜坡民俗文化的血脉联结。

综上,晓苏的乡土小说凭借种类纷繁的民俗事象营造出独属于鄂西北乡村的地域风情,注重寻找民俗文化背后的人性意义和伦理意义,立足民间底层,贴近乡村人民,是对现实生活的认识和反映。这些民俗元素堪称一座巨大的文化矿藏,它们贴合时代脉搏,绘出鄂西北乡村生动而鲜活的生命底色,为人们提供了一扇观照鄂西北乡村人民真实生活状况的窗口,不但从文学层面发挥弘扬地方文化的重要作用,还从精神层面推动了新时代乡村振兴工作。正因为此,晓苏的作品是属于鄂西北人民的珍贵的非物质财富,只有充分把握其中蕴含的审美价值与文化价值,才能体会到晓苏在文化传承事业上做出的不懈努力。

参考文献

[1][2]李惠芳.湖北民俗[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4-5,137.

[3][4]晓苏.花眼时钟:晓苏短篇小说精选(上册)[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20:278-279,192.

[5]周文慧.民间性与现代性:晓苏乡村小说叙事的两侧[J].湖北科技学院学报,2017(6).

[6]杜雪琴.从油菜坡生长的乡村小说——晓苏先生访谈录[J].世界文学评论,2010(2).

[7]严家炎.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M].北京:新星出版社,2021:65.

[8]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3.

[9]晓苏.老婆上树[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22:57.

[10]晓苏.松毛床[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52.

本文属湖北文理学院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晓苏乡土小说中的鄂西北民俗文化研究》(X20221051914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在撰写论文过程中得到了指导老师王海燕博士的悉心指点,在此表示感谢!

(作者单位:湖北文理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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